03 柳条的绿色已经褪下去,黄透了。被空气蒸发了水分,变得又干又硬。 “……什么意思?”楚湫有些困惑,去问那侍女。 侍女继续恭恭敬敬跪着,只把头更往下压了一点:“奴不敢随意揣测。”从窗框里的阳光照在她脖颈上,生生的白。 楚湫瞧了她一会,有些丧气地说:“那你下去吧。” 这个院子像个密不透风的空间,这里的人也都防得滴水不漏。楚湫感到一阵深深的压抑与窒息。 他那一晚没有睡,端详着托盘里的柳条,苦思冥想。 邺都三门,世家大族,最重礼,一个个都高高端着姿态,眼神像是在云端里睥睨尘世的蝼蚁。楚湫是个心思挺直的人,实在看不透这帮人精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下去,只剩一盏烛火在黑暗里飘摇,接着烛火燃尽,晨光熹微着透过窗框朦胧照进来。 楚湫抱着头有些痛苦的蹲下来,腿一软,干脆仰倒着躺在地上。 天花板上挂着的宫灯的穗子,有些旧了,风吹进来,一荡,一荡…… 楚湫突然睁大了眼。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想起之前赵老头听《杨家将》,佘老太君的龙头杖打起杨二郎…… 长辈杖脊惩罚犯错的小辈,自古有之,这楚成临送柳条来,难不成是自己身上有什么过错么? 他又问了一遍侍女:“自从我遭了火……外面怎么说?” 侍女默了良久,道:“公子得了惊疯病,可能都忘了。玉然山的藏书所烧毁,公子又是唯一从那里出来的人……” 楚湫脱口道:“难道以为是我烧的吗?” 侍女望着他这副模样,神色有些冷冷的:“这就要看公子自己如何以为了。” 楚家的家奴入府,教的第一条就是礼,对着主子就是要恭敬伺候,作好奴才的本分。然而楚湫这副模样,侍女心里也不免觉得好笑。 这楚小公子得病以来,比以往还要一惊一乍,癫狂模样半点不减,更兼古怪痴傻,什么都不明白。 楚湫却全感受不到这些,兀自在那儿想着,零碎地拼凑出一些线索。 他是从图书馆逃出去的,但是出了门,却进了书里,身后着火的则变成了玉然山的藏书所,看来,楚成临是认为自己玩火烧了这藏书所了。按照楚茯的泼天胆子,是有可能做出这种混账事的。 楚湫不禁冷汗满身。 楚茯向来顽劣,而如今在三门子弟入玉然山的时候把藏书所烧了…… 这个罪楚湫根本担不起,但此时也只能咬牙担下去。因为除此一条路,没有别的可以走。 楚湫年纪尚轻,也没有傻到去哭着喊冤枉的地步。 第二天的凌晨。楚湫穿着一身素衣,打开了院子的门。 门口守着一排卫士。 楚湫端着盛着柳条的托盘,对他们说:“我要见阁主。” “听说你得了惊疯病,如今看来是好了?”楚成临喝了一口茶,看也没看跪在下面的楚湫,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楚湫咽了口唾沫,高高举着托盘,遮住一点脸。他慢慢回:“……好了。” “好?”楚成临哼了一声,把茶杯直接砸在楚湫面前:“你倒是好了!无能竖子,如今是要捅破天去了!你可知楚家在邺都玉然已是丢尽脸面?” “我知……”楚湫咬着牙承受楚成临的责骂。“所以今天特地来请父亲责罚!” 楚湫把托盘举得更高些,袖子里露出些布满斑驳血痕的皮肤,那是楚湫自己事先自己打的。 楚成临看见,神色略微缓和一些:“……你倒是心诚。”于是伸手招来个候在一旁的人影:“好好管教管教他。” 楚湫抬头,发现那是个阉奴,一步三扭地走到他跟前,拿起柳条,顶着满是褶皱的脸正冲他半笑不笑地招呼:“小公子,请吧。” 柳条是已经打断了,满是血液地被扔在地上。 楚湫倒在地上,感觉有些耳鸣,到处是嗡嗡嗡的声响。昏沉之间,他勉强望见站在远处的楚成临,还是高壮的身板,微黑脸色,略有些发福,一张嘴在那里一开一合: “本身这次……老太太说子辈要带全,不然也不会有你的份……你既受了火烧,又得惊疯,也算吃了苦头……大长老心慈……懂得么?” 楚成临说了些话,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楚湫,觉得有些厌烦,挥挥手:“抬下去,抬下去。” 楚湫忍着身上的痛,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是过了这关。 三门子弟入山的典礼耽搁了七天。 因为后山的藏书所走水了。 在这件事上,更牵扯出一桩有趣的谈资,值得嚼上一嚼。 事情是这样的。 上月楚家老太爷正殡天,据说头七这夜,老太爷的一缕魂识托梦给楚家老太太,说是他百年以后,要护着好好本家子弟。于是楚阁主才被母亲托着把这个不知道什么鸡脚旮瘩的便宜儿子也捎上了玉然山,结果便宜儿子果真是浑身贱骨头,半夜跑出去把藏书所给烧了,自己还差点烧死。据说是子阁主首先发现的,叫了楚家家主和玉然山大长老一起商议。大长老心地仁慈,说是那处藏书所本身地处偏僻,也无典要秘籍,这件事就听凭楚家自己处理了。 谁成想,这人居然还得了惊疯病,过了一月才回转过来。醒过来被楚阁主打得半死不活。 楚成临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把这包袱扔给玉然山,自己和其他两门家主一同回邺都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简直可以说是楚家的一桩大丑闻。 事情原本避而不谈也便罢了,可惜三门子弟里有个云家小公子,唤作云康,云康其人,身体颇肥硕,不学无术,且爱挖秘闻。不但爱挖,而且爱讲。 在他的演绎下,这件事愈说愈不堪。 三门的子弟毕竟年轻,耐不住性子,常聚在一起聊起,边聊边忍不住跺脚咬牙着笑,笑里带着很深的鄙夷。 楚湫尚兀自庆幸留在了玉然山,而不知,他的存在,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个很大的笑话。 楚湫一身烧伤,又遭痛打,于是养病又养了好些天。这几天里,他知道了入山典礼早已过去,三门家主也都回邺都。 楚湫其实是个很活泼的性子,只是这一月来遭遇太多变故,又不得已思虑过甚,才压抑了本性,现在他终于有些松快起来。 这里没有男主角,没有那些说话古怪的家主,应该日子会好过的多吧。 他这样想。 折腾了这番时日,楚湫发现,原来已经要秋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些秋的凉意,人情好像也有也淡薄。 没有人理他。 楚湫很耐不得寂寞。但是他有些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寂寞。他发现这些三门子弟,真是和他们老子一个样,看人像蝼蚁。 看他像蝼蚁。 楚湫作为《破英碾玉》的读者,心里知道这帮贵族子弟是在看不起他。虽然如此,生生受着的滋味也是很不好。 他觉得这些门阀等级,让他喘不过气,无所适从。 直到他偶然看见那个走过的人。 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有些苍白,长相秀致的少年,手里捧着卷书,步子很缓,不紧不慢地走着。 楚湫瞧他有些面善,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日救了自己的大恩人么! 失落的心情稍许回复了一些。楚湫有些欢悦地冲那少年跑过去。 “这位公子!” 少年闻言停了脚步,转过头瞧他,面色有些许讶然。 “公子,你还记得我么?”楚湫喘了口气,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伤好了。”少年微微笑了笑,轻声回复。 “啊...是!好的多了!还要多谢你!”楚湫见少年还认得自己,十分高兴,伸手就要去握少年的手。“你不知道,我那天真的多亏你!我...” 少年被他抓住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我也是尽我力所能及之事,楚公子不必多礼。” 楚湫听了他的话,心里的欢悦更是增添了几分,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动作。于是便问:“公子原来知道我是楚家人,不知公子...是哪家子弟。” 少年闻言,神色温和道:“我属子氏,单名一个谈字。” 04 “属……属子氏……单名……名……”楚湫闻言只觉得脑子被重重砸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对方的话。“你……” “楚公子?”少年望着他这副模样,微微蹙起眉头。“你……是不是身子尚未痊愈,看起来不太好。” 楚湫回过神,用力摇着头:“不不不,我很好……谈公子有事么,请便,请便……” 少年抚了一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点头:“我的确找农老有事相问,那我先行一步。”言毕便踱开了。 楚湫久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百感交集,干脆走到一处大树下坐了下来,抱头思索起来。 子氏,单名谈字。 子谈,字禹章。青阁子氏家主子行庭的独生子。 《破英碾玉》里著名的鸡肋人物。 原文说他是“温润如玉,风致无双”,但在楚湫看来,他却很有点窝囊。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楚湫觉得这位子谈肚里至少可以撑个美利坚的那个什么航空母舰。 事情是这样的。 子谈有一个非常标准的贵公子身世,邺都三门之首青阁,这任家主子行庭中年才得一子,此后再无所出,于是器重珍爱非常。他又天资聪颖,品行端正,饱受赞誉。作为子氏长房唯一继承人,真可谓是贵族子弟中正统的正统,拔尖的拔尖。 老生常谈的是,才子自然需要佳人来相配。 子谈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陈郡章氏嫡长女,闺名绾绾,生的貌美如花,风姿绰约。子谈二十岁由玉然山回本门加冠后,两人完婚。子谈对未婚妻情根深种,待其极尽温柔,然而章氏似乎总是兴致缺缺,眼看就要成为一对怨偶。 然而朽木尚可燃也,章夫人只是没遇见自己对的那把火。这把火当然就是嚣张第一,放肆第一,桀骜第一的男主角楚英。 楚英自从在楚家扬名立足后,不久就被人诬陷,只好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四处逃亡。在潜藏邺都的这段时间内,章氏偶然得见男主楚英,于是干柴烈火,轰轰烈烈爱了一场。 纸包不住火,事情曝光后家族众人大受震动,楚英正受追杀,此时面对又深一重的杀机,不得不远走他乡继续逃遁,欲带章夫人逃出牢笼,章夫人含泪留下拖延时间,两人生离死别。 子谈带着众人赶到时,只见得章氏以剑指喉,满眼泪痕。章氏当然不是子谈的对手,瞬息之间就被夺了剑。 子谈扔了剑,正欲开口之际,就被章夫人扇了两巴掌。 这还不够,章夫人指着子谈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把他骂的猪狗不如,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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