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块。 他无视众人或担忧、或兴奋的话语,放下手中的圣旨道:“我要出去。” 出征在即,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阿远一面,君王的命令被他放在一边,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见阿远一面更重要。 失了一贯的温和守礼,人生第一次不顾阻拦,直直闯入他人家中。 念云扶着刚吃过饭的阿远,正往床上走。念云听见响声,率先转过身,阿远察觉她动了,也跟着转过来。 “阿远,我……” 这几月周砚想过无数次要对阿远说什么,真正开口时,所有话奔涌而出,堆砌在喉咙口,竟是一句话也出不起来。 阿远的眼神冷漠而淡然,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不曾在乌戎相遇,不曾相识,不曾相伴,从前的一切如过眼云烟,在阿远眼中再找不出任何波澜。 心里一阵钻心地疼。 他无意识的攥紧垂在两边的手,掌心中的护身符皱成一团,被汗水浸湿。 这是四年前出使西域,阿远送他的,他一直在身上,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生怕弄出一丝一毫的褶皱。 原来他还没有认清自己心,潜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反应。 墨色的碎发遮住发红的眼尾,瓷白的肌肤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双眸中的哀戚褪去,血色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他看着阿远,眼中似有不舍,有痛苦,有迷茫…… 他错过了太多,说不出祈求原谅的话,若说放手……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袭来,世界顷刻间失去色彩,阿远陪伴他太久,周砚想象不出没有阿远的日子。 越是如此,越是痛苦。 当日阿远毅然决然叛离乌戎,跟着他一路讨回乌戎,诺大的世界除了周砚外,没有她认识的的人,没有她熟悉的事物,举目皆是陌生,回首空无一人。 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冷落她,故意不去看她,抬小妾进门,连阿远身边最近亲的几个丫鬟,周砚都没能帮她保住,甚至漠视她们的离开。 喉咙中涌上一口血腥味,周砚强忍难受,维持着笑意道:“阿远,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他愿意为阿远做一切事,他愿意抛下一切去赎罪。 只要阿远愿意原谅他。 刚来燮朝还有些黝黑的皮肤,不知几时已经白得毫无血色,眉头微蹙,青黛下本是一双如月色般朦胧、清透的明眸,现下只有冷漠。 阿远嘴唇抿成一条薄线,冷着脸一言不发,视线与周砚相对。 内心再怎么痛苦,周砚笑若清风,一贯的轻柔温润:“我走了。” 将要离开院落,周砚停下脚步回头,院落中空无一人,残花败叶满地,任由风无情摧残。 他自嘲的笑了笑,心脏仿佛已经麻木,生不出痛意。闭上干涩的眼睛,周砚闯入秋色,背影消失在枯黄的落叶中。 周砚刚离开,念云强撑的冷漠顷刻间瓦解,她抓着阿远的手臂,另一只手不敢相信地在她眼前晃晃,阿远勉强笑了笑,道:“嗯……念云,怎么了?” “夫人,您……您的眼睛?” 周砚不清楚,可念云几乎一眼就明白,阿远状态不对。 她跟在阿远身边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周砚在她心中是什么地位?即便再失望、再心碎,阿远看见周砚的第一眼都不可能是那个表情。 黝黑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道黑影落在幽潭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再无任何情绪透出。 阿远拍了拍念云的手背,似乎没听清,念云凑近她耳边大声说了一遍。 阿远才不在意的笑道:“别告诉小意儿。” “为什么?”一向冷静的念云,几乎尖叫出声,“小意儿已经在找智文大师了,要不了多久……”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阿远没有告诉她们的是,当年唐隐告诉过他,这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她用了六年,陪周砚来到燮朝,用了八年等待自己的死亡,只可惜六年实在太久,久到她忘了该如何像她们告别。 起初看见周砚模糊的身影,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直至周砚唤她的名字,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一声“阿远”。 此后周砚再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了,直到他离开,阿远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 她不恨他,不怪他,不怨他,但她也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的原谅他。 从在乌戎开始,她就一直是个毫无用处的人,要靠公主保护才能抢到口粮活下来,后来来了燮朝,有元风、玳双、念云事事为她考虑,事事护着她。 她不能帮公主重建公主理想中的乌戎,也不能使元风、玳双健康幸福的活下去,她实在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才应该死掉。
第38章 求医 这么多年,百姓们似乎已经习惯总在出征的大军,总在离开的家人,可离开那日城门上还是聚集了许多人,明知道远行的人不能看见,还是竭尽全力挤出人群,奋力挥手。 苏令意只看了一会儿就离开,她收到消息,智文大师就在南广寺中歇脚。她下了城墙就马不停蹄的赶过去,寺外早已水泄不通。 “大师!智文大师!求求您救救我父亲。” “先救我弟弟!先救我弟弟!他的腿断了!” “断腿罢了,城中的金大夫也可以治,何必麻烦智文大师?大师先到我家,我家的情况比较紧急。” “我捐五十两香火钱,大师先为舍妹看上一看吧!” “五十两也敢丢人现眼?我出一百两!” …… 大师医术高超,看病分文不取,不管是伤寒发烧,断手断脚,有钱的没钱的,都争着请大师到自己家中,为家中亲人看病。 “大家静一静,不要着急!”几个小僧竭力维持秩序,没有任何人听他们说话,生怕自己一停,就让别人抢了先去。 “肃静!肃静!”跑出来一个长眉怒目的僧人,声嘶力竭叫了几声,人群才逐渐安静,他说,“我知晓各位看病心切,烦请各位不要着急,大师行医多年,从未拒绝过一位病人,你们整日围堵在这儿,大师出不去,如何给个各位看病?不若大家先回家去,大师稍后即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先离开。 一位留长须的老人迈出一步,问:“果真如此?”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大师先去谁家?”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自是按今日到达此处的先后顺序。” 来得晚的人心中仍有不平,但深知此法是让在场的人都满意的唯一方法,只得恨恨离开。 僧人又劝说一阵,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 苏令意趁机跑上去,对长眉怒目的僧人道:“师傅,可否让我见智文大师一面,我有要紧事需当面与大师交谈。” 僧人双手合十,微微倾身道:“女施主可知方才站在此处的人皆有要紧事?” 苏令意想说发烧断腿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死人,况且能治这些病的大夫海了去了,算什么要紧事? 勉强咽下这句话,仍道:“此乃人命攸关的大事,莫非师傅要见死不救?” 僧人笑道:“方才站在此处的所有人的事皆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在师傅心中没有轻重缓急这四个字?”苏令意冷笑道。 僧人没有为苏令意的冒犯生气,含笑望着她,“如何区分轻重缓急?” “小病不会威胁生命,自可留到日后再看!” “不然,须知小病不治因此丧命的例子不在少数。” “你!”苏令意看着他就来气,心中暗骂一声榆木脑袋,“师傅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 “请女施主在家中等候。” “若日后我家中的人因你不让我见智文大师而去,师傅难道不会徒增心魔?” “阿弥陀佛,各人自有命数,与小僧何干?” 苏令意睨着他,道:“若如师傅所说,杀人犯杀人后说一句各人自有命数,就不需要坐大牢了?” 僧人没有被她绕进去,笑看着她,不再言语。 说什么他都不搭话,苏令意只得退下。 可好不容易才得知智文大师的踪迹,要她空手而回,实在心有不甘。她这个人万事不关心,懒惯了,一旦认真起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智文大师答应帮百姓看病,就不可能躲在寺中不出来,苏令意决定在此处守株待兔。 先假意离开,实则绕远路躲在山侧的杂草后,眼睛一眨不眨。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门中走出来一位慈眉善目、身着袈裟的禅师,身后跟着两个小沙弥,背着药箱。 苏令意打了一机灵,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窜出去。小沙弥眼前一花,闪过一黑影,再回过神时就见一年轻女子死死抱住师父的腿,口中念念有词。 “大师您先去我家,不然我决不放手!”和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讲道理,不如直接耍赖来的快。 智文大师因着自身的医术,走到哪里都备受尊敬,因为谁也不知道日后是否会发生意外,不得不有求于智文大师。 小沙弥长期跟在大师身边,自觉脸上有光,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当即怒道:“无耻之徒,还不放开我们师父!” 苏令意不理他,愈发加了几分力道,笑盈盈的看着大师。 大师叹了口气,道:“施主可想过,就算我跟你去了,却不治病,你又当如何?” 苏令意顿时傻了眼,她救人心切,面上一如往常,心中却乱得一塌糊涂,失了周全与分寸,当下一想,也觉得此事办的极差,嘴硬道:“大师您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菩萨心肠,绝不会见死不救!” “现在说好话可晚咯。” “就是就是,先前还想威胁师父!”小沙弥幸灾乐祸,恨不得向苏令意吐口水。 苏令意不怀好意地笑道:“大师您的徒弟似乎修行不到家。” 那小沙弥一听苏令意矛头对准自己,怒上心头,又听师父说他修行年份尚浅,没有怪罪地意思,一腔怒火才平息,看向苏令意的眼神仍然不善。 “大师要如何才能依我?”苏令意无奈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只需在家等候即可。” 苏令意脸上的笑意散去,仅有的耐心消耗殆尽:“等等等!要是能等谁愿意催你!你到底懂不懂啊!” 阿远的病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时刻紧绷的神经使她一刻也不能放松,情绪愈发不受控制。 “世上病人千万,有谁能等?” “其他病人与我何干?!我只想要阿远活着!” “施主口中的阿远与老衲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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