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苏令意松了手,瘫坐在地。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时常萦绕在苏令意心头,帮她规避了无数麻烦与废话。只是当这句话接收对象变成她自己时,苏令意一阵僵冷,哑口无言。 的确,她的事与智文大师有什么关系?智文大师为什么要为她破坏规矩? 自食恶果。 心中无端冒出这四个字,苏令意抬起头,智文大师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山腰,她不再想其它,连忙起身追上去,山间空荡荡的,树影摇晃,石阶空无一人。 她站在此处良久,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在说,她救不了阿远,她永远也救不了阿远,凡是对她好的人都会像元风与玳双一样离开。 苏令意拼命摇头,甩开这不和谐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阿远还在,阿远活得好好的……” 接着就像魔怔了一般,失魂落魄往茶肆走去阿远与念云似在说什么,她远远看着二人,忽然停住脚步,低垂下脑袋。 没有如约将智文大师带来,她该如何面对阿远? “小意儿,过来呀!”念云看见了她。 苏令意似乎没有听见,一动不动,念云又叫了一声,她才踌躇过去,眼睛一直不敢看阿远。 苏令意可以说是在阿远身边长大的,浦一接近,阿远就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隐约看清苏令意轮廓,摸了摸她的头。因着视力受阻,手移动得极慢,不安的苏令意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阿远柔声道:“怎么了?” “我……”苏令意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沮丧。从前的她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没有渴求、没有欲望,自然不曾沮丧过,“我没有请来智文大师……” 光顾着难过,一时间忘记了现在阿远听力不大好,声音细弱蚊虫,还是念云在她耳边重复了智文二字,阿远的皱起的眉头才舒展,猜出她因何为难。 原是想在额头上给她个爆栗,使她清醒些,又怕不小心点错地方,摸索着拉起苏令意的手,笑道:“没事的,今早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也许要不了多久就痊愈了呢?” “是吗?”苏令意迅速抬起头,看见阿远嘴角的笑意,恨恨道,“骗人!” 阿远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真的,我想大约是因为昨日有只幸运的小猫咪爬进我被窝的缘故。” 苏令意昨晚再一次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偷偷跑进阿远的房间,阿远口中的小猫咪自然是指她。 “你若是每日多陪陪我,不出去乱跑,我恐怕好的更快些。” “我那儿哪是乱跑?我那是……”突然想到自己这几日奔波,不仅没打听到其他医术高明的大夫,连智文大师都没请来,声音不由弱下去。 阿远知她所想,柔声道:“小意儿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千帆过境,总算还有一个小意儿,证明她不是一个完全无力的废人。 她轻抚着苏令意的脸庞,内心一片柔软。 苏令意视线上移,对上一双失焦的眼睛,顿时血液倒流,手脚冰冷,颤抖着说:“阿远……你的……你的……” “我去找智文大师!就算是绑他我也要把他绑来!” 阿远还拉着她,“没用了,小意儿。” “怎……怎么会?智文大师医术很高明的……” 阿远笑了笑,轻声道:“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好了……” 景初二十年,大军西征一个月后。 阿远的身子如预想中的那样垮了下去,嗅觉味觉听觉视觉接连消退,虽然腿脚还有些力气,却只能如同犯人般,困于方寸之间。
第39章 冬至 巡防的小兵从沙漠中带回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关押在军营中,没过几天,那一队与此人有接触的士兵皆脸上生疮,奇痒无比。 几日后,脸颊被抓得血肉模糊,士兵被折腾地不成人样。 “好痒!” “杀了我吧!求你们杀了我!” “啊——” “军医救救我吧!” …… 惨叫声连连,真叫人于心不忍军医落荒而逃,药箱都没来及带走。 “没办法了吗?”周砚负手而立。 军医跪在地上,脸上还惊魂未定:“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无法根治此病。” 周砚倾身将他扶起,温和道:“非你之过,不必自责。”安抚了他几句,就让他下去,接着转向身后的副官,“带我去见此人。” 军营条件有限,此人被囚禁于木制牢笼中,空间狭小,转身都显得拥挤。自由受限,生死难料,他却一派平静,盘膝打坐。 周砚走近,那人似乎早有预料,眼睛也不睁,微微挑眉,语气傲慢:“让军营中官职最高的人跪下朝我磕三个响头。” “唐大夫,”明知对方看不见,周砚还是行了个礼,“好久不见。” 唐隐猛然睁开眼睛,眯着眼好好打量周砚一番,才想起此人是谁,随即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夫人死了吗?” “阁下何处此言?”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低,眼中似有寒冰。 周砚在军中一向以理服人,待人如和煦春风。不管下属犯什么错,军师都温柔不改,从不严词厉色,军中甚至传没有什么东西能令军师生气。 这是副官跟随在周砚身边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冰窖之中,慌乱中吐出一口浊气,站在周砚身侧不敢动弹。 唐隐闻言,偏着脑袋,手抵着下巴,似在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按理说你妻子两个月前就应该无感全失,气息断绝了。” 不理会周砚心中翻起的惊涛巨浪,唐隐自顾自的问:“你把太医院那老头叫来了?不然她绝活不了这么久?” 周砚上前一步,手穿过木笼,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唐隐瞧他的表现,又想起在京中听见的传闻,愈发觉得此事有趣,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连周砚的无礼都没放在心上,“难道你不知当年我救你,是因为你的妻子愿意帮我试药?” 周砚的手突然缩紧,唐隐的脸贴在木笼上,倒刺划破脸颊,他却更加兴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得笑。 “试药的后果会如何?”周砚一字一字的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自然是……”唐隐轻声道,“会死啊。” 听到确切答案的周砚手骤然一松,脸上血色全失,片刻后忽然抬起头,神色慌张:“可还有根治之法?” “有啊,我能治,”唐隐轻描淡写的五个字,使周砚通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可等我赶回京城,她恐怕皮肉都化成灰了。” “你放肆!”副官听出唐隐在故意消遣他们军师,怒不可恕。 唐隐仰天大笑,靠在木笼上,“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被抓还能看到这出好戏,磕头我不要了,解药我直接给他们就是,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们,不然不就错过这出好戏了吗?” 周砚凝视着笑到不能自已的唐隐,胸口仿佛被勒住,痛的无以复加。 副官上前扶住周砚,关心道:“大人?” 周砚拂开他的手。 副官看见他一个人走回营帐,两手无力低垂,背影疲惫,仿佛再也直不起来。 唐隐还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汴京城中,念云与苏令意整日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对待阿远,阿远的身子还是不可逆转的一日一日衰弱下去。 苏令意偷偷从阿远收起来的书中找出一本佛经,无所谓什么《金刚经》、《往生咒》,只要能让阿远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抄下去。 也许是苏令意每夜抄经有了作用,也许是老天开眼,冬至那日,他们等来了智文大师。 苏令意欣喜若狂,拉着念云的手激动不已,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智文大师已经离开,念云带着灯火而来,将一碗药递到苏令意嘴边,柔声道:“喝吧。” 苏令意就这她的手抿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轻轻推开,没推动,“阿远呢?智文大师怎么说?” 她坐直身子,声音中的期待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念云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先喝药,喝完再说。” 她笑的太难看,苏令意只觉得心脏骤缩,血液倒流,她掀开被子:“大师怎么说!?告诉我啊!” 念云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大师说……大师说……” 却再也说不下去,声音被眼泪取代,苏令意已明了。 碗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四处横流,暗淡的灯光下,仿佛猩红的血液,骇心动目。 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光秃秃的树枝在厚重的云层下张牙舞爪。阿远的生命,也随着掉落的树叶消逝在那一日。 最后的日子,苏令意哪儿也没去,日日陪在阿远身边。 她时常伏在阿远胸口,阿远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脑袋,那时阿远的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可能就因为这样,她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苏令意安静的听着。 念云进来看到这幅场景,又要把苏令意拎起来,恐她压到阿远。 她的话也愈发多了,像唠叨的元风,对苏令意也愈发凶了,像是玳双。 苏令意偷偷在阿远手上写字,吐槽念云。阿远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就不笑了,苏令意也一动不动。 她们都想起了元风与玳双。 想起她们一起在东小院简单却异常热烈的生活。 阿远有些开心,她说她很快又要见到她们了。 嘱咐苏令意,死后将她葬在元风身边,玳双被她哥哥带回去了,百年之后也有家人陪伴。元风一个人葬在荒郊野岭,阿远怕没有人陪她说话,她是最爱唠叨的,一个人久了恐怕受不了。 又说念云身世凄苦,一生没见过亲生父母,也没有个亲戚朋友,要苏令意好好待她,听说江川有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只收女子弟子,若是念云有志于此道,就让她去吧。 “还有小意儿,”阿远最后提到了苏令意,“小意儿是最不让人操心的。那楚家小将军我虽不认识他,远远瞧着也是极好的人物,待你又这般真心,你的安危冷暖有人担忧,自用不着我替你打算了。” 苏令意轻轻呢喃了一声要的,泪水濡湿阿远的衣服。 “你自小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让你练字,你表面偷懒抱怨,私下一点儿也没拉下过。我自幼蠢笨,日子过得一团糟,没什么好教你的,只有一句话,我想了许久,还是想说上一说,”阿远笑了笑,捧起苏令意的脸,头抵着她的,“小意儿,别害怕。” 别害怕受伤,别害怕付出,别害怕去爱别人,只要你想的,放手去做吧,我的小意儿要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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