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广场一大片开阔的平地,都没树给遮个阴,此时已是春盛,天气逐渐热起来,在太阳下站个半日,还是会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 幸好小胖崽已经被林叔带回家了,真让他赖在他身边,定要晒得受不了。 没多时,只听有太监尖利的声音唱道:“陛下驾到——” 顿时大雁塔四周围观百姓哗啦啦跪了一片。 天子拖着慵懒的调子道:“都起来吧——” 说着上前道:“不知朕可曾错过诸位学子的佳作?” 天子能亲临大雁塔,对天下读书人都是莫大的鼓舞。孟大人一脸激动上前道:“方才诸多学子都作了许多佳作,状元郎和榜眼探花倒都还未来得及呢——” 天子点头道:“也可,诸位继续,不用在意朕。朕也很好奇,状元郎能作出什么好诗来——” 胡须花白的孟大人一脸无语,这么大尊佛,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而且这么多进士、读书人在这,好不赖还有榜眼和探花呢,天子却只好奇状元郎作什么诗,让其他人情何以堪——不过天子残暴的声名在外,也没人敢说甚,怕只会对新科状元郎不满了。 孟大人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笑呵呵道:“状元郎、榜眼、探花三位,不知谁先来?” 大雁塔题诗都是由来已久的环节,就算打马游街和琼林宴根据天子心意会省掉,但题诗不会少。而且这题诗之后还会印成诗集,在全天下读书人中流传,其中优秀的还会刻在大雁塔前的石碑上,供国子监学子和天下读书人瞻仰。 对于苦读诗书十数载的学子们来说,所作诗能够刻在大雁塔碑上,还能流传天下,那简直是莫大的荣耀,更是毕生向往。因而只要是高中的学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能作出一首能够流芳百世的诗,更有甚者,会提前许久便将诗准备好。 当然其中这些人不包括林琅。三年前他也和这些读书人一般,认为作诗能够流传天下,那是多大的荣耀,后来当场所作的诗,的确也受到了众人交口称赞。那一天,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结果飘得有多高,摔得便有多惨。如今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虚名罢了—— 他不怎么来劲,但范仲、陆季两人自还是激动得很。尤其是陆季,年纪小,性子跳脱些,当先道:“那小生便先献丑了。” 说着拿起毛笔,在大雁塔下的大书案前提笔挥就道:“千载诗书尽风尘,其中万般不由人。大雁塔前题名在,四时风雨皆若春。(注1)” 在场学子尽皆拍掌叫好。 孟大人道:“陆探花之诗充满豁达和乐观,不错不错——” 范仲也跟着作了一首:“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所愿堂堂尽忠孝,毋劳滚滚役风尘。(注2)” 众人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几位年纪大些的官员也不禁摸着胡须暗暗点头。 轮到林琅,他也不再推辞,拿起毛笔一蹴而就,“江湖万里是非惹,人生何处不萧瑟。” 一手风流俊逸的行草一出来,众人便赞叹不已。 “万般多是无心处,何妨醉酒亦当歌。(注3)” 众人有些愣怔,有人道好诗,大气豪迈——也有人道这诗好虽好,可和今日金榜题名有甚关系啊?还有人暗暗道,这诗听起来甚至莫名有些悲凉之意,今日可是林状元被点为状元的日子,所作之诗怎没有丁点喜庆之意呢—— 孟大人一时有些为难,转而向天子请示道:“陛下,您看这?” 皇帝瞅了这老狐狸一眼,道:“谁说今日题诗就一定要与金榜题名相关了,朕看状元郎这诗便很不错,是今天当之无愧的魁首,也就比子陌以前所作逊色一点罢了——榜眼与探花所作之诗也尚可,都刻在大雁塔碑上吧。” 众人:天子这偏心眼也太明显了吧,哪里看出来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了?! 不过天子都这般说了,众人也没人敢反对,只得纷纷道圣上英明。 林琅:...... 他不禁暗暗有些脸红,就、就真的随手乱作的而已,他都改头换面了,天子还要这么随意睁眼说瞎话的吗?! 但天子金口玉言,众人又转而纷纷向林琅、范仲和陆季几人道贺。 现场诸进士所作诗实时传到围观百姓处,这百姓大多也不认识几个字,更不懂这诗作得好不好。不过百姓最会的便是看热闹,在他们看来,能到这的都是天下读书人中最厉害的,而且只要是四言绝句七律,那便是好诗,他们都觉得厉害得很。 更何况,还能见到皇帝,平头百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到一回,就够他们稀奇热闹的了,更别说还有这么多俊俏的书生,其中尤以状元郎最为俊俏—— 如今,天子说状元郎的诗作得最好,这些百姓便觉得状元郎的诗最好。没多久,满京城都传遍了林琅所作的这首诗,后来的林琅,恨不得双脚抠出一座城堡把自己给埋了,也是后话了—— 注1:原创。 注2:出自元.王冕《送王克敏之安丰录事》。 注3:原创,以前写的《少年歌行》,算是藏名诗,有萧瑟和无心的名字,用到这里觉得也算符合林琅的心境。
第5章 一只小胖崽1 第二天,林琅便到翰林院上值了。 翰林院位于皇宫内。皇宫分为前朝和后宫,文武百官上朝的是垂拱殿,取的是垂拱而治的意思。垂拱殿旁边是紫宸殿,是天子的起居所,书房、卧房、膳房之内一应俱全,批阅奏折、召见大臣都是在此处,前几代有些皇帝甚至在此临幸妃嫔。 不过现在天子不喜朝政,批阅奏折什么那是不存在的,上朝什么的,那也完全看心情,更别说后宫连个后妃都没有。 不过这也是这三年来的情况。 宁墨十岁入宫给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天子作伴读,一直到天子十五岁登基后,伴读的地点变成了紫宸殿。后来的几年大概是少年天子最勤奋的几年,每天早起读半个时辰的书,夫子再讲两个时辰的课,下午再跟着宰辅学习处理政务,晚上再看大臣上奏的奏折,时不时还要抽空去练习一下骑射武艺。 少年天子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复一日,几乎没有节假休沐,如此这般过了四年,也亏的是少年身体底子好,这般也没出什么差错。 虽然每天忙得跟狗一样,但他还是很快乐,因为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宁墨陪着他。 宁墨一心想着饱读诗书、考取状元,然后入阁拜相、经世济民。少年天子为了帮助宁墨完成心愿,也努力地去做一个匡世明君。 等到宁墨十八岁,一举高中状元,壮志鸿图仿佛就在脚下,谁知道竟半道折戟。 自宁墨没了后,天子便一蹶不振,甚至有些残暴不仁,前朝后宫清洗了一批不说,压根也不理朝政。 林琅在系统面板内大概看了一下天子如今的状况,又看了看怀里黏叽叽抱着他不肯撒手、发着烧的小胖崽,不禁有些头疼。这大的小的咋一个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林琅怀着崽崽时过得有些不容易,再加上中了他庶弟给他下的毒,虽说系统让他保住了一命,但到底对肚里的孩子有些影响,让崽崽生下来便有些体弱,即使如今养得白白胖胖,但稍有个风吹日晒,便容易着凉。 每每因着崽崽的身子,他便有些厌憎他那庶弟,只是碍于小世界规则,让他没有找到很好的机会罢了。 昨天打马游街,本是阳光明媚,他只抱着小家伙骑了一段马,可能是流了汗没能及时换衣,没想到夜里小家伙便发了烧。 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降下去点,但每次生病小家伙便黏人得厉害,哼哼唧唧让他一直抱着不撒手,一放下便跟只蔫蔫的小猫一样红着脸细声细气地哭。 若是平时,林琅还能狠下心来狠狠揍他一顿屁股,让他老实些,但小家伙一生病,这副模样便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好说歹说,林琅无法,只得匆匆用过早膳,给小家伙也喂了些清淡的米粥,将小家伙打包带到了翰林院。 没成想,即使他这般跟催命似的,他还是晚到了。偏到时,陆季和翰林院的一名管事都在门口等着他。 张管事瞅了瞅他怀里的崽,面色不怎么好道:“林大人,这里可是翰林院,可不是托儿所,你这抱着孩子来上值怕是有些不妥吧?” 林琅也知道带崽来上值有些不妥,只得谨小慎微道:“家中只我一个带着孩子,孩子昨晚着凉有些发热,黏人得紧,望管事宽恕些——” 张管事还想说什么,小家伙从林琅怀里探出毛绒绒的脑袋,有点蔫的小奶音叫了声道:“伯伯——” 张管事一愣,摆了摆手道:“随你,反正到时候袁掌院到时候还要见你们,到时候瞧见自是不好的。” 说着便带了两人进去。 林琅内心叹了口气,希望等会将小家伙放在值房内,小家伙能乖点。 陆季朝他挤了挤眼,小声道:“林兄别急,等会我也可以帮你看着。” 林琅朝他感激地笑笑。 张管事先带他们去了值房,一路上遇见不少匆匆忙忙抱着卷册行走的人,都拿好奇的眼神瞅着他们。待瞧见林琅怀里的小家伙时,脸上神情都很是诧异,不过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匆匆打过招呼后便走了。 林琅和陆季两人的值房在一间,位于背阳处,里面光线不咋好,带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房间也不大,摆着一张大书案,相对摆着两张椅子,四周摆着一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卷册,除此之外便无他物,也无再多余的空间。 张管事道:“以后你们两个就在这上值,现下便跟着我去拜见掌院。” 两人恭敬应是便欲跟着他走。 张管事看了看林琅怀里,眉角不禁抽了抽道:“你便准备带着孩子去见掌院?” 林琅回过神来,将小家伙放到书案前的椅子上,软声哄道:“爹爹待会就回来,你在这乖乖的——” 小家伙虽然一刻都不想和自己的爹爹分开,可是怯生生地瞅了瞅那个很凶的伯伯,知道自己现在还任性的话,会连累自己爹爹一起挨骂,便乖乖地坐在那点了点头。 林琅心里一阵发软,又摸了摸他软软的发顶。因为小家伙着凉,他还随身带了一条小毛毯,将小家伙严严实实的盖住,免得这值房的湿气又让小家伙难受。 张管事站在门口等着他,瞧他这样子又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未发一言带着两人去见袁掌院了。 袁掌院的值房位于一层朝南的大房间,几乎是林琅他们的数个大,里面光线充足,窗明几净,窗前还有颗大银杏,如今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袁掌院坐在案后,背后是一张山水大屏风,南边整面几乎都是窗,北面是一排大书架,而袁掌院正坐在书案后煮茶,案几上除了茶具外别无他物,瞧见他们几个抬起头笑眯眯道:“这就是我们的新科状元郎和探花呐,果然一表人才,来、来、来,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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