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晀拊掌大笑,声震屋宇,当即下令,赏两兄弟黄金百镒,着太医令为怀桢看治,务必药到伤除。 但对陆长靖,却没有任何处罚。 ---- 哥哥:我弟弟最好,最喜欢我,只会为我打算,永远不会害我:)
第5章 白刃间 ==== 2-1 怀桢走出承明殿,便径自推开怀枳,不需他扶着了。怀枳反觉弟弟在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十分有趣,上前发问:“脚疼不疼,我背你吧?” 怀桢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方才崴脚始料未及,的确疼得要命,但也多亏这一下,才得以同父皇亲近。他下意识摇头,怀枳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怀桢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双手刚搭上怀枳的脖颈,怀枳已经一手托着他的屁股站起。 这小小身躯骤然离地的感觉也有些怪异,他险叫出声,手臂一下子勒紧。怀枳被他勒得发笑:“你要杀了哥哥吗,放松点!” 怀桢的神色骤变,手臂亦僵了。但他自然勒不死梁怀枳。怀枳稍颠了颠,他就只能将脑袋靠住怀枳的肩头,大袖垂落在怀枳胸前。怀枳侧过脸,便被他的发丝摩挲得发痒,轻嗅了嗅,道:“你不是最讨厌熏香了吗?” 怀桢答非所问:“香一些好,我身上臭得很。” “胡说八道。”怀枳不以为意,稳稳地向昭阳殿迈步,“你今日跑出来,立德没拦着你?” 怀桢道:“你不要怪立德。” “我怪他做什么?”怀枳好笑。 怀桢又不说话了。春三月的东方的山麓,风色晴暖,夹道上杨柳轻舒。哥哥的肩膀宽阔踏实,斯文的长袍衫下背肌起伏,他晃着晃着,便有些昏沉,又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发梦,还是在真的活着了。 梦里的立德还那么高高兴兴,都想不到自己怎么死的。 “陆卫尉,”他起了个话头,又斟酌,“他帮我们瞒下遇刺的事,你怎么还告他?” “帮我们?”怀枳挑眉一笑,“他是大将军的故吏,一门荣辱都系在皇后太子身上,怎么会帮我们。” 大司马大将军钟弥乃当今皇后之父,官场浸淫数十年,权势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卫尉又是掌宫廷戍卫的要职,他自然要安排体己人去做。 怀桢道:“可周太医总是他找来的吧,你还将我的小狮子送他。” 怀枳道:“说来说去,你是心疼狮子。” “不是!”怀桢撇了嘴。 怀枳道:“不舍得那一对狮子,怎么蒙住他们?” 怀桢安静了。怀枳以为他不懂,也不在意,“朝事烦杂得很,你不用思虑那许多,都交给哥哥就是了。” 怀桢贴在他颈边,好像能听见他跃动的脉搏,在春的光色下震颤。他不安分地拧了拧身,想避开侧腰的伤口,但哥哥托得他很稳,腰上并不觉痛。 怀桢怎能不思虑?按立德的说法,那陆卫尉是同哥哥讲好了要隐瞒,还特意偷偷请来太医,哥哥也不惜送出自己最爱的白玉狮子与之斡旋,然而转脸就在父皇面前将陆卫尉出卖。十五岁的梁怀桢想必不懂,但二十五岁的梁怀桢却看得太习惯了。 父皇没有罚陆长靖,是顾忌陆长靖背后的大将军。但经哥哥这么一搅,陆长靖在钟家也要挨白眼,此时此刻,陆长靖恐怕已经火烧屁股,在指天骂地了。 而他在父皇面前多少回护了一下皇后太子,这一举动,很快也会传到椒房与东宫。 日光透过柳梢落下,怀桢想了半天,使他那神色显得更呆。他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干哑:“哥哥,你明年去长沙,能把我也带去吗?” 他知道哥哥根本不会去,但不知为何,他就想试探这一句。 怀枳闻言一顿,“你想去长沙?那你可想好了,一旦去了封地上,再想回长安,可就千难万难。” 怀桢很快地接话:“长安有什么好的?” 怀枳没有立刻回答,双唇抿住,目光望着前方。一百五十步,很快也就要走完,昭阳殿的屋脊已在望,再转个弯,就能看见着急的立德。 怀枳却停住脚步,轻声对怀桢道:“阿桢,长沙王的名号,你以为好听,其实不过是钟皇后打发给我。若去了长沙,母妃怎么办?鸣玉怎么办?你怎么办?我如今是父皇的长子,明年又要加冠,他们防我就像防贼,恨不得我就此死了才好。阿桢,你想我死吗?” 第二次听见“死”字,怀桢的眼睫眨了眨,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失态了。他说:“只是去躲一躲,怎么就要死了?你今日独自揭发陆卫尉,要不是我来帮你,我看太子哥哥的眼神能把你烧出个窟窿。那样你就不怕了?” 怀枳蓦地冷笑一声。“阿桢,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那个贼人,是谁安排的,是冲着谁来的?” 怀桢紧盯着他的侧脸,“我怎么不知,不就是钟……” “陆长靖贼喊捉贼,我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吗?”怀枳冷冷地道,转过头,目光一时极尖锐,“还有,你方才叫谁哥哥?” * 立德今早上没看住六殿下,满以为自己要遭罚了,谁料二殿下背着六殿下回来,一副兄友弟恭言笑晏晏的模样。二殿下对立德和气得很,只吩咐他去打一盆加冰的冷水,再让阿燕拿了些草药加进去,要给六殿下敷脚。 立德这才知道六殿下还崴了脚。他心疼极了,想这小孩儿真是多灾多难,小时候是个呆子,后来好容易懂事,还动辄生病,养也养不胖,这回挨了刺客一刀,还没好全乎,脚又给崴了。二殿下为了他,实在是总有操不完的心。 但是这小孩儿可爱的时候也真可爱。立德端来铜水盆,冰里浸着草药,滋滋地冒冷气儿。六殿下正坐在矮凳上,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磕,似乎是想睡觉,又被他哥哥无奈地抬起来擦脸,眼睛一眨,就像沉在水里的黑玉般纯澈。全身裹在宽大的袍服里,那只受伤的脚却赤着从衣袂底下伸出来,踩着二殿下的膝盖,脚趾头不安地拧动。二殿下拈着他那发青的脚踝反复察看,都没有用什么力,六殿下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好像马上要哭出来。 “方才那么硬气,现下知道疼了?”怀枳哼笑。 怀桢道:“我只是说错了两个字。” 怀枳道:“你之前从没那么叫过太子。” 怀桢顿了下,又偷偷从底下抬眼看他,那副欲盖弥彰的神气叫怀枳更闷了。“你还说皇后、太子敬爱父皇,难道我们便不敬爱父皇?” “这样不好吗?”怀桢道,“你尽同皇后、太子硬碰硬,我是小孩子,我帮你说好话,他们会心软的。” 怀枳道:“我不要你说好话。” 怀桢道:“我想说便说。” 怀枳默然。弟弟任性,他横竖没有法子,只是怕弟弟的这些招数,在钟皇后面前都不够看。以皇后的手腕和性情,以皇后对母妃的妒恨,两方总有鱼死网破的一日,眼下说什么好话,都不会影响必然的终局。 他没有再跟小孩子争辩,只握着弟弟的脚腕,轻轻放在铜盆中的水上。怀桢当即叫冷,“哗啦”一抬脚便溅了怀枳一身的水花,还带着药味。怀枳还没有发作,怀桢整个人已从矮凳上滑下来,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去给他擦脸。 “哥哥。”怀桢的眼眸柔软单纯,内里却似一片漆黑的深渊,“我就算说的话都错了,总有一句是对的。我说,我更喜欢哥哥,你不高兴吗?” 怀枳静了片刻,吐出一口气,道:“脚,伸过来。” 这便是求和的信号了。怀桢终于满意,招摇伸出受伤的脚,踩在铜盆的边沿,哥哥便用沾了药水的冷毛巾给他捂着伤处,待他习惯了才将脚丫浸入水中。 玉白的脚趾,流畅的足弓,一片淤青的脚踝,宛如雾里奇峋的仙山。药水冰寒,哥哥的手指却滚烫,草药的细长茎叶如游鱼般从两人皮肤间穿过。怀桢原本还在清醒地算计着——尽管这算计的终点,他还并不明晰——但在这熟稔的温柔中,他仍止不住地犯困了。 十五岁的孩子,受伤未愈,精神恹恹,本就最易犯春困。可是这场梦,怎么还没有醒? 直到冰水渐温,哥哥给他擦净了脚,敷上药油,他忘了去猜详哥哥的眼神。 ---- 明天早上会继续更新! 先大概这样:每周更4天,周二、四、六、日,都在早上。周一三五休息。是不是很好记!
第6章 2-2 === 怀枳看着昭阳殿的医者给怀桢裹好伤脚,又重新开了伤药,扶怀桢到书房里坐下,便自离开,似乎是还有朝事要忙。 怀桢看着书案上摊开的字纸,横斜堆摞的几册《诗》,才明白过来,自己遇刺之前,原还有太学的经业没做完的。 太学的夫子姓柳,本朝耆儒,官拜太子太傅,封禅期间要备皇帝顾问,最是忙碌。但他布置的经业同样不含糊,诵书几十卷,注经十几章,能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逼成之乎者也的小老头。 怀桢不喜诗书,但好在过去都学过一遍的东西,此刻还算有底,只是一旦抬笔,发现自己的字歪七扭八,又自觉嫌弃。写了老半天也未翻页,立德进来给他送果子,抻脑袋看了一眼,立刻发笑。 “您这个字也是没办法。”立德摇头晃脑地道,“文章贵在质里,柳太傅常夸您心思颖悟,可见他不在意您的字漂不漂亮。您要真想学字,奴婢帮您把二殿下过去的课业寻来,同样的题目,您照葫芦画瓢,可不是好?” 怀桢听了却将脸一拉,将笔一撂,跳下凳子不写了。一瘸一拐地跑到殿外,立德、阿燕等仆婢一路跟了过来,他回头看一眼,又向殿后头走,在花园里绕了几圈,果然见到了母妃。 “这几株海棠花好,拿去给将作署打个样子,用黄金做一套首饰。”傅贵人的声音平和端庄,从那海棠花树后沙沙地传来,“若是钱不够用,先从我的月俸中扣。” “是。”宫人阿荣应下,俄而便见她从树后细步走出,端着的托盘上放有几株新折的红玉海棠。 怀桢走过去,叫了声:“母妃。” 傅贵人又惊又喜:“怎么下床了?快,快过来。” 傅贵人在树边坐下,怀桢便被她抱入怀中,尽管有些羞赧,但母亲身上的气味,渐渐也让他平和。天气大好,海棠盛放,立德却在一旁告状:“六殿下何止是下床,贵人您不知道,他今早还去见了皇上,得了百镒黄金的赏呢!” “哦?”傅贵人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很担忧,“怎么回事?” 立德添油加醋地将怀枳怀桢两兄弟在承明殿上唱的双簧讲了一遍。其实他也是听皇帝身边中常侍的小徒弟讲的,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怀桢听得皱眉,但觉没必要纠正,只低着头,抓着母亲似春葱般玉白的手指头,一根根地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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