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这……” 谢让虽住在宫里,但他出入宫门其实并无限制。 之所以如今都住在宫里,除了宇文越坚持要他留在宫中修养,以及便于教导对方功课外,还有个原因是,他对丞相府其实有些排斥。 那地方,是过去那个谢让的住所。 处处留有那个只手遮天、目中无人、将宇文越当做傀儡肆意欺凌的反派帝师的痕迹。 谢让不是太想回到那个地方。 这么久以来,谢让还是头一次提出,想回丞相府住一段时间。 “不成吗?”谢让半开玩笑,“难不成真像外面说的那样,我其实是被圣上软禁在宫里?那这样说来,你们不是在侍奉我,是在看守我了?” “奴才不敢!”盛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想去哪里,奴才自然不会阻拦。可……可是……” “可是,我如果就这么走了,他会找你们麻烦,对吧?”谢让还是微笑着,悠悠道,“小盛安,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自己人,什么时候被那臭小子买通的?” 少年额头抵着地面,没敢答话。 “起来吧,没想怪罪你。”谢让道。 自他交出了实权后,这整个皇宫都是宇文越的,以那臭小子的脾气,哪里会放任一个不受控的小太监,留在谢让身边。 谢让早有猜测,但并不在意。 谢让站起身,平静道:“我亲自去和他说一声就是,不会让你们为难。” 片刻后,御辇停在了乾清宫外。 如今已是秋末,宫内各处都呈现萧条之色。就连乾清宫内那几株寒梅,也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条,在瑟瑟秋风中轻微发颤。 谢让站在廊下,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象,忽然有些感慨。 去年冬天,他便是在这里醒来。 那时的他,还一心只想保命,对这皇宫没有半分眷恋。 可现在…… “是谢大人啊,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常德忠小步迎上来,“真是不巧,陛下昨儿和内阁的大人们彻夜谈论国事,眼下还在休息呢。” “都快到中午了,还在睡?”谢让睨他一眼,悠悠道,“我不督促他功课,他连床都不起了?” 常德忠脸上神情一僵:“陛下近来身体不适,所以……” 谢让眉宇微蹙:“他的身体……” “已经好些了。”常德忠忙道,“前不久那小小风寒早就好了,只是这几日太忙,没睡得好,这才……谢大人不必担心,圣上年纪尚轻,多睡一会儿,身体自然无恙。” 谢让不答。 他抬眼望向前方,宏伟的宫殿大门紧闭,却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与宇文越之间远远隔开。 “常公公,还是帮我通传一声吧。”谢让拢了拢身上素白的狐裘,领口的毛边被秋风吹拂着,在苍白消瘦的下颚轻轻扫动。 他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说……我想见他了。”
第49章 常德忠领命去了, 留谢让独自站在庭院内。 寒风穿堂而过,谢让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又将领口拢紧了些。要换做一个月前,他肯定想不到, 竟有一天会被宇文越关在屋外吹冷风。 这念头刚在谢让心底闪过, 又觉得可笑。 都怨那小混蛋平日里对他太过优待, 害他都快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了。 虽说明白事出有因,但他们二人若真想回到寻常的师生与君臣关系, 这样的相处才应当是常态。 只是……还真叫人不习惯啊。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前方殿门开合, 常德忠小步走了出来。 “圣上身体不适,谢大人还是请回吧。”常德忠叹息般说着, 将抱在怀中的大氅递过来, “这是圣上给大人的。圣上说今儿个天冷, 谢大人回去时莫要着凉, 待他改明儿身体好些, 一定亲自去向谢大人赔罪。” 这件大氅还是去年谢让命人给宇文越做的, 领口和袖口都有毛边,背部缝着一整块灰黑色的动物皮毛,十分暖和。 不过,小皇帝去年穿着几乎长到地面的衣摆森*晚*整*理, 今年穿来, 恐怕已经挡不住脚踝了。 谢让眼眸垂下,沉默片刻, 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常德忠似乎无形中松了口气, 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青年冷笑一声:“看来, 圣上是真不见我了啊。” 语调冰冷,显然是动了怒。 常德忠一惊,连忙劝道:“谢大人莫要生气,圣上他绝不是……” “既然圣上不需要我,那我便告辞了。”谢让冷声道,“麻烦常公公转告圣上,这宫中我待着闷,打算出宫住几天,请他别再派人拦着我。我进宫是来教他读书的,不是来被他软禁的。” “谢大人何出此言啊!”常德忠顿时慌乱起来,“圣上绝没有这个意思,圣上对谢大人一片真心……谢大人!” 谢让没再理会,转头径直朝外走去。常德忠往外追了两步,又想起什么,犹豫地顿住脚步。 乾清宫外,停着谢让来时坐的御辇。 盛安候在御辇旁,见谢让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忙迎上前来。 “大、大人,圣上那边……” 他话没说完,谢让打断道:“我出宫住几天,你把我送到宫门前,就不必再跟着了,自己回昭仁殿吧。” 盛安一愣,双眼瞬间红了:“大人要丢下奴才吗?奴才只是听从圣上的吩咐,定期向圣上回报大人的近况,除此之外,奴才什么都没说……奴才对大人绝无二心,大人……” 少年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谢让冷冷睨他一眼,后者浑身一颤,强行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谢让兀自上了御辇。 御辇四周的幕帘放下,盛安低头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吩咐抬轿的小太监出发。 谢让靠在椅背上,微微敛下眼。 盛安对他并无异心,他是知道的。至于偷偷向宇文越传消息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今圣上要过问,难道还要强求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欺君么? 只能怪宇文越那小混蛋控制欲太强。 不过正因如此,这次出宫,是万万不能带上他的。 御辇缓缓朝宫门行去,谢让穿过幕帘缝隙往外看去,两侧鲜红的宫墙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低下头,怀中的大氅尽职地替他暖着手,原本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温。 方才在乾清宫发那一通火,自然只是在做戏。 宇文越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与其想办法瞒着他出宫,倒不如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离开。 也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 而且…… 上回与宇文越见面,他们是不欢而散。好歹师生一场,以那样的方式作为道别,也不太好看了。 原本以为,能再见上一面的。 可惜。 谢让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 御辇将谢让送到宫门前,又换上了马车。马车悠悠驶过长街,停在了丞相府前。 比起半年前,丞相府也冷清了许多。 这半年来,府上的家仆被谢让遣散了大半,而多数家产财宝,也被他以各种方式上缴国库,几乎没留下什么。 原本气派的府邸,如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谢让径直回了内院,府上管家上来给他奉茶。 茶水入口,苦得谢让微微皱眉。 管家连忙解释:“老爷许久未归,府上便没去采购新茶,这还是去年剩的陈茶……小的这就叫人去买些。” “不用。”谢让放下茶盏,又问,“府上眼下还剩多少人?” “全府上下,算上小的,还有十三人。”管家道,“都是些洒扫护院的家仆,伺候人没那么仔细,若老爷要回来常住,恐怕还得寻些下人进府。” “没这必要。”谢让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管家还想再问,谢让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管家推门离开,片刻后,门扉微动,一道身影闪进了屋内。 “公子。”飞鸢单膝跪地,怀中还抱着个略长的锦盒。 谢让问:“没被人瞧见吧?” “没有,公子放心。” 谢让点点头,又问:“都在这里了?” “是。”飞鸢起身,将那锦盒放到谢让手边的桌上,将锦盒打开。 那里面,装满了一幅幅画像。 是这一个月以来,冯太医与段景尧合作,从民间寻来的坤君画像。 谢让拿起画像,一幅一幅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奇怪。 谢让失笑:“他是照着我的样子找的吗?” 这画像中大多都是男子,有些眉宇相似,有些气质相似,就连画中的穿着打扮,也与他平日相差无几。 飞鸢犹豫片刻,如实道:“冯太医说……是以陛下的喜好所挑。” 谢让:“……” 谢让把那画像放回盒中,叹气:“就这样吧,我写封奏折,三日后朝会,派个人把东西送到朝堂上去。” 若让其他大臣送过去,免不了又会像上回那样,引来宇文越的迁怒。 明知肯定会惹那家伙生气,还是让他自己担下来为好。 飞鸢:“属下明白。”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谢让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他瞥了眼还站在身旁的人:“还不走?” 飞鸢犹豫地开口:“公子……真的要这样做吗?” 谢让却是笑了:“你怎么也说这话?” “你们一个个的,以前不都觉得我与宇文越势不两立,都在互相防备。现在,好不容易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有什么不好?” 飞鸢低下头,并不答话。 “飞鸢,你也是乾君。”谢让道,“你应该知道,我继续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好处。” 飞鸢:“可……” “好了,不必多说。”谢让打断他,“事情都安排好了,按计划行事就好。” 飞鸢低低应了声:“是。” 他重新抱起那锦盒,转身正欲离开,谢让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飞鸢顿住脚步。 谢让低头看向自己还抱在怀中的那件大氅,轻声问:“这上面,有他的味道吗?” 飞鸢:“有。” 谢让:“是什么样的味道?” 这个问题,谢让曾经问过宇文越。 可对方没有告诉他,只说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谢让肯定不会喜欢。 “是草木香。”飞鸢猜到谢让想问什么,斟酌字句,认真道,“乾君信香会随心境而变,柔和时清苦,如雨后的青草与松木,浓郁时略带苦涩,就像……某种草药。” 谢让笑了笑,恍然:“难怪一直瞒着不肯告诉我,是怕我讨厌草药味啊。” 他好像的确说过,因为从小到大药喝得太多,不怎么想闻到这个味道。 现在想来,恐怕无意间伤到小皇帝的自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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