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精心挑选的优秀文章,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听见谢让如此赞扬,宇文越心中仍然不免吃味,酸溜溜探过头去:“有这么好?” 他瞄了一眼,小声道:“这字就写得没朕好。” 谢让:“……” 这都要比吗? 谢让瞥他一眼,一本正经点头:“陛下的墨宝,旁人自然比不上。” 这话纯粹是恭维。 宇文越不曾有机会正经跟着老师学字,只靠自幼从母妃那里识文认字,独自练习。这么多年过去,他字迹日益成熟,倒是自成一派风骨。 不过,与正统书画名家相比,还差得很远。 倒是谢让的书法,在民间颇负盛名。刚中状元那时,就有不少人一掷千金,要收集他的字画。 宇文越有自知之明,听出谢让只是在哄他,不满地低哼一声。顿了顿,又将手里的另一份试卷递过去:“我是想让你看这个。” 谢让接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名字。 徐衍。 这是去年冬日时候,谢让和宇文越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坤君。当时,科举还不允许坤君参加,他为了混入贡院,试图攀附吏部尚书,险些被那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强迫。 徐衍在乡试时就是案首,他的试卷会出现在这里,谢让倒是不奇怪。 他飞快将那文章读完,明白宇文越想让他看什么了。 “贡院那边怎么说?”谢让问。 “糊名阅卷时,有约莫半数人点了这篇为会元,但现在……”宇文越顿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糊名阅卷是科举考试自古以来的规矩,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防止阅卷官员徇私舞弊。通常情况下,若无特殊理由,是不会更改糊名阅卷时的排名的。 可偏偏,现在就是特殊理由。 这是科举改革后,第一次有坤君参与科举。这改革的推行本就引起了许多人不满,若是让坤君拔得头筹……不满的人恐怕会更多。 况且,就连负责阅卷的官员,其实也不乐意让一名坤君去做案首。 贡院不敢轻易做主,只能将试卷送来,让宇文越定夺。 谢让思索片刻:“另外半数人,点的又是哪些?” 像是早猜到他会这么问,宇文越当即翻出了两三篇文章。 这回的科举阅卷有二十余名官员共同参与,出现意见相左,倒是不奇怪。 谢让将那几篇文章仔细看过,斟酌片刻,从中挑出一篇:“这篇如何?” 宇文越没有回答。 谢让:“怎么?” “没事。”宇文越接过他手中那篇文章,悠悠道,“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谢让性子看似温和,但行事时手段强硬,从不因外物妥协。 这科举改革本就是他一心推行,宇文越还以为,他会借此机会,让坤君成为会元,再加以重用。 事实上,这本就是糊名阅卷的结果。 谢让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立于桌边,平静道:“科举考试要看的,本就不是一篇文章。否则,何需多此一举,再来一场殿试?” 除非有重大罪责,否则殿试并不会淘汰任何人,也就是说,通过了会试的考生,已经注定可以入朝为官。而殿试,只不过是为了最终确定这些考生的排名,以及授予官职。 若说会试考验的是考生的才华,那么殿试,更多是考察所有进士的品行为人。 徐衍虽有才华抱负,但仍掩盖不了他甚至曾经试图攀附权贵之事。 宇文越笑了笑:“提前认识我们,反倒成了他的劣势。” 谢让淡声道:“但若不是与我们那一面之缘,他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 若没有遇到徐衍,谢让或许还是会推行科举改革,但在这之前,徐衍恐怕已经被那吏部尚书之子伤害,撑不到参与科举。 “而且……”谢让顿了顿,“我不觉得他那性子,撑得起这个会元带来的风波。” 无论是由考官挑选而出,还是圣上钦点,都是一锤定音之事,无人敢质疑。但没人敢质疑朝廷,不代表,没人敢质疑会元本人。 到那时,徐衍将面对的,是来自各方的压力与质问。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承受得住这些? 宇文越却是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为他人着想。” 他身体往边上挪了挪,示意谢让坐来他身旁。谢让犹豫一下,缓步走过去,被人一把拽进怀中。 “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觉得,你还是过去那个帝师。”宇文越看了眼他后颈,连着好几日刺激,那处腺体持续肿胀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过,那清甜的梅香比以往浓郁许多。 宇文越深深吸了口,轻声道:“你与他完全不像。” 谢让眸光微动,没有答话。 “我会告诉曾文赋,择这篇为案首。至于殿试,我事先已经安排好,推迟至明年三月进行。”宇文越道。 谢让敏锐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事先?” 这段时间他们日日相处,宇文越在处理政务时并没有避开他,推迟殿试的事,并不是这几日才定下。 甚至不是他们来行宫之后才定下的。 “你……”谢让蹙眉,“好端端的,为何要推迟殿试,你……原本就打算离京?” 宇文越低哼一声,没好气道:“若不是你瞎折腾这一通,此时,我们恐怕已在江南了。” 谢让没明白:“你是要陪我回乡?可你的身体……” 宇文越没回答。 他随意将那摆了满桌的试卷扫去一边,翻出一封密信,在谢让面前摊开。 谢让低头看去,却愣了下。 “我的病不常见,太医院并不擅长处理,所以做出的应对,也收效甚微。”宇文越道,“从分化开始,我便在民间四处寻找名医,数月前终于打听到,江南那边,似乎有一位隐世神医,尤善此道。” “……那神医避世多年,我派去的人打听了许久,如今才终于找到了住处。” 谢让眉宇微微蹙起,视线落在那密信之上:“那神医……姓葛?” 宇文越:“是,怎么了?” “……没事。”谢让摇摇头,又问,“所以,你一早就决定要去寻他医治,因此在朝中提前做了布置?” “先前那个月如此忙碌,也是为了离京做准备。”宇文越轻笑一声,偏头过去亲昵地嗅着谢让的脖颈,“谁知道,还没等我安排好一切,老师先给我来了份大礼。” “谢让,我没有任性。”宇文越忽然道,“你担忧的一切,我都在想办法,我不是耍性子,也不是一时兴起。” 谢让眸光颤动,薄薄的信纸从他指尖滑落。 宇文越注视着他,嗓音带着低哑:“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谢让没有回答。 本就不够宽大的椅子根本不足以容纳下两人,谢让下意识往旁侧避了避,被人压在椅背上。 少年的目光太过炙热,也太过浓烈,看得他心慌意乱。 可偏偏他态度那般强硬,叫他无处可逃。 “怀谦,你自私一点吧。”宇文越轻声道,“你为其他人做那么多,就从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吗?” 想要什么? 谢让怔怔望向宇文越,张了张口,最终仍是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先……先去治病。”谢让声音艰涩,“等病治好了,再……” 宇文越不依不饶:“治好了病,能给我答案吗?” “你……” “怀谦,求你。”宇文越抓着他的手,几近卑微地祈求,“求你了。” 谢让呼吸不稳。他好一阵才意识到,那是少年过分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影响到了他。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被蒸腾得滚烫,刚泡过汤泉的身体不断发热,热得他脑中有些昏沉。 他闭上眼,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 少年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他俯身下来,将谢让抱进怀里:“谢谢。” 声音竟然又有些哽咽。 少年脑袋埋在他的颈侧,轻声道:“谢谢,怀谦,我很开心。” 谢让指尖颤抖,犹豫片刻,缓慢抬起手。 摸了摸他的脑袋。 . 又过了几日,宇文越打点好一切,与谢让出发南下。 华贵的马车停在行宫外,宇文越扶着谢让走出来。 昨夜刚下过雪,积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候在车旁的小太监上前打算搀扶,被宇文越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随后,他回过头来,温声道:“老师当心。” 谢让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腕抬起来,引来一阵清脆的锁链声响。 谢让:“……” 那宽大的衣袖下,一条黄金打造的镣铐扣在纤细的腕间,锁链自然垂落下去,走动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宇文越牵起垂落的锁链,半长的锁链被他藏回袖中。两人身体贴近,繁复厚重的衣袍将金链彻底遮挡。 谢让冷眼看着他折腾,麻木道:“陛下,你偏要这么把我当小狗牵着吗?” 宇文越眨眨眼,手指循着锁链摸上来,握住了谢让的手腕:“会难受吗?是叫人按着你的尺寸做的呀,还特意用了轻便的材料……” 谢让猛地抽出手去,引得锁链又是一阵响动。 他面色不善,宇文越却似乎很高兴。他抬起手腕,衣袖下方的手腕上,同样扣着一个镣铐。细长的金链将两个镣铐相连,轻轻一动,便引得谢让的手腕跟着动了动。 少年抿了抿唇,笑着道:“是老师牵着我,我才是小狗。” “……汪。”
第55章 谢让实在很无奈。 以他的身体, 莫说是现在孤身一人,就是身旁还有人协助,也很难从宇文越身边逃离。 这些宇文越分明都清楚,却偏偏仍要费尽心思打条金链子将他拴着。他都不知道, 这人是当真不放心, 还是故意为之, 满足自己古怪的癖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 “陛下, 玩够了吗?”谢让无可奈何地问。 离开行宫已有数日,谢让的身体受不住长途颠簸, 他们便换了水路,顺水而下。当今圣上此行低调, 乘的是寻常商船, 一行侍从皆扮做寻常行商, 除了偶尔靠岸补给物资外, 几乎不怎么引人注意。 更没人知道, 当今圣上这一路干了什么荒唐事。 谢让坐在窗户边, 视线往外远眺,河岸两旁风景缓缓后移。 此处地域已算是南方,山上的树木并不脱尽,在这初冬时节, 竟还带了几分秋色。商船从两山之间穿行而过, 远山薄雾笼罩,本是一派静谧安宁之景。 可就在这般宁静的氛围中, 偏有个人坐在他对面, 时不时勾着连接两人手腕的锁链把玩,窸窸窣窣, 听得谢让心烦意乱。 少年支着下巴,扯了扯手中锁链,竟还委屈起来:“老师已经半个时辰没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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