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便是谢让回归之后,仍然感觉到野心在日益膨胀的原因。 那无形的规则,依旧在引导着他走向灭亡。 谢让没再说什么,他任由宇文越替他脱去外衣鞋袜,拉过被子将他裹着。少年直起身来,谢让下意识拉住他:“你去哪里?” 宇文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怎么?” “你……”谢让指尖蜷了蜷,欲言又止。 宇文越维持着那即将起身的动作,耐心地问:“老师想说什么?” 谢让垂下眼不去看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松了劲,悻悻收回来。没等那只手彻底缩回去,又被人握住了。 宇文越轻声叹息,有点无奈:“一句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就这么难开口?” 谢让半张脸裹在被子里,还是不看他。 宇文越没与他计较,笑着道:“我只是去把烛灯吹灭,不会走的。” 他起身去桌前吹灭了烛灯,又回到床边,弯腰将人抱住。 “事到如今,你就是赶,也别想再赶走我了。”宇文越低头吻他,轻声道,“睡吧,我陪你。”
第60章 宇文越还需治疗一段时日, 二人便在山中住下。 不过,就算他的治疗没那么麻烦,葛大夫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问题并不出在宇文越身上。 老者板着脸,将一碗汤药放在谢让面前:“喝了。” 谢让:“……” 那汤药色泽浓郁, 远远便能闻到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比宫里太医开的药还要可怕百倍。 谢让神情稍有迟疑:“葛大夫, 我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老者瞬间勃然大怒,呵斥道, “你那身体都亏空成什么样了,不想活了?” 说这话时宇文越正扎了满头银针, 听言猝然坐起来,扯得后脑生疼。 但他顾不得许多, 急忙问:“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呢!”葛大夫恼道, “我七年前就与他说过, 割除腺体对身体损伤极大, 日后更得仔细养着, 才能勉强令寿数不受影响。现在这是做什么, 年纪轻轻就活够了?!” “你也是!”他骂完谢让,又转头过来骂宇文越,“怎么对自家坤君都不上心,有你这么做乾君的吗?!” “我……”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宫里谁都知道, 当今圣上对帝师比治理国家还要上心。太医每日例行看诊不说, 就连那进贡给朝廷的珍稀药材补品,连国库都没进过, 直接成批往帝师的住处送。 葛大夫大致也能看出谢让平日里滋补不少, 骂完这一句之后,又冷静下来, 悠悠道:“谢公子如今这样,一半是因当初落下了病根,一半则是思虑过重。我看呐,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好好养养吧,否则……” “否则如何?”宇文越问。 葛大夫犹豫片刻,叹声道:“否则,你给他灌再多汤药滋补,也不过拖个几年光景,长久不得。” . 守着谢让喝完药,葛大夫替宇文越取下银针,兀自离开了。 屋子里陷入短暂沉寂,宇文越起身走到谢让身边,没等谢让说话,便弯腰将他抱住了。 少年轻轻环住谢让的腰身,脑袋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 谢让刚被灌了一大碗药,嘴里满是汤药苦涩的味道,还要应付这个撒娇的小混蛋。他挣也挣脱不开,正欲开口,便听少年闷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在他胸前蹭了蹭,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谢让喉头微哽,心又软下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一下:“我要喝水,你想让我苦死吗?” 少年揽着谢让的手臂紧了紧,小声道:“不许说这种话。” 谢让:“……” 谢让被他闹得没脾气了,顺从道:“臣知错了,劳烦陛下让让,臣想喝水。” 少年轻轻应了声,总算把人放开。 他没让谢让亲自动手,自己去桌边给人倒了水,还往里扔了两颗带来的干梅子。 酸甜的温水入喉,中和了苦味。 谢让放下茶杯,少年还在眼也不转地望着他。 可怜兮兮的。 谢让受不了他那眼神,果断转移话题:“今日天气不错,要出去转转吗?” 今日的确是个难得的晴天,天气也暖和。二人沿着屋前的小路往外走,很快来到了先前途径过的那条溪水旁。 溪水清澈见底,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波光。 谢让踩着碎石走到溪水边,宇文越在他身旁小心翼翼扶着他,从神情到动作都紧绷到了极致。 谢让抬眼便看到对方那紧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陛下,臣手脚健全,不会连这点路都走不好。” “那可说不准。”宇文越把他扶到溪边一块青石上坐下,神情依旧不见放松,认真道,“你上回不就差点摔了?” 谢让甚至已经不记得他说的是哪回。 他懒得与对方争论,抬眼望向前方的山水,没再搭腔。 宇文越也不再说什么。 他在谢让身旁坐下,帮他理了理衣襟,又垂下手来,将谢让的双手握进掌心。 青年今日穿了件带毛边的斗篷,素白的绒毛裹在脖颈间,衬得他脸色愈发雪白。宇文越静静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阿越,我真没事。”谢让被他看得不自在,叹了口气,认真道,“葛大夫不是开了药吗,我以后都好好喝药,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轻轻“嗯”了声。 他一直知道谢让的身体不好,但他从不知道,事情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在宫中时,太医查不出他身体欠佳的病因,只能对症下药,尝试滋补。 那滋补起初的确是有效的,所以他只当谢让是天生体弱,补一补总会好。 可这回谢让私自离京,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此前近一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他那时就隐约意识到,谢让的身体或许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许多。 他毁在根基,那是一生都难以治愈的病症。 宇文越眼眸垂下,握着谢让的手无意识收紧。谢让轻轻挣动一下,他又立刻放开。 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抬起来,指尖落在宇文越脸上。 “年纪轻轻的,老是皱眉做什么?”谢让一点点抚平那紧蹙的眉心,顺手在脸颊上捏了把,“看着凶巴巴的。” 宇文越眨了眨眼:“我看着很凶吗?” “凶。”谢让正色,“难怪那些大臣们越来越怕你。” 许是幼时经历的影响,宇文越不笑时,眉宇间总是带了几分阴郁之色。尤其是掌权之后,那份帝王威严与日俱增,板起脸来,难免叫人感觉严肃。 不过,与谢让待在一起的时候,宇文越很少摆出他皇帝的架子。谢让偶尔甚至会忘记,他身旁这个,是万人之上的君王。 只有在谢让面前,他才会变回寻常少年该有的模样。 偏执,幼稚,又爱撒娇。 谢让看得出来,那其实也不是宇文越的本性。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示弱的人,在谢让面前那般表现,大多时候只是装装样子,想从谢让身上讨到好去。 他知道,谢让总会吃他这套。 事实也的确如此。 果然,少年瞬间放软了神情,身子也贴近过来:“我不会凶你的……” “是吗?”谢让冷笑,“那先前在行宫时,那个成天发疯的小狼崽子是谁啊?” 宇文越:“……” 少年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嘟嘟囔囔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谢让其实已经不怎么把之前那些事放在心上,见他这心虚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他站起身来,弯腰拾起脚边一块碎石,朝水面扔去。 碎石在水面掠过,连着打了几个水漂。 从小生活被关在宫里的皇子,自然没见过这种民间的娱乐活动。宇文越稍愣了下,谢让已经又捡起一块形状扁平的石头。 “如何,要试试吗?”谢让把石头递给他,“不许用内力。” 宇文越从没玩过这个,让他自己从水面掠过去,恐怕都比让这小小一颗石头掠过水面来的容易。 他不得其法,反复试了好几回,因力气用得太大,溅起的水花甚至扑到了岸上。 谢让事先就有所预料,早早退到了远处,才没被波及。 少年被水花浇了个透彻,回过头来,见谢让已经笑得肩膀颤动,才气恼道:“你教教我嘛。” 谢让勉强止了笑:“好,我教你。” 他又挑了个大小适中的石头,塞进宇文越手里:“要找好角度,力道不能太猛,这样抛出去……” 谢让握着他的手,稍用力一抛,石头轻巧掠过水面,飞得比先前更远。 为了演示,他的身体与宇文越贴得极近,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低垂的视线。少年微微有些失神,灼热的视线从他双眼慢慢下移,落到了唇上。 他想吻他。 这段时日以来,宇文越吻了他许多次。认真的,轻佻的,亦或是撒娇的,但无论哪一种,他望向谢让的视线,永远是这般真挚又热烈。 谢让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上也泛起热意。 可宇文越并没有做什么。 他忽然移开视线,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谢让的距离。 谢让:“……” 少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再看他:“我明白了,我再试一次。” 他好像当真对这无聊的小游戏起了兴趣,又一连试了好几回,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人压根是心不在焉。 谢让也莫名有些烦闷,忽然没了玩乐的兴致。他转身往先前那块青石走去,走得急了,脚腕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他身形一晃,宇文越当即注意到,过来扶稳了他:“怎么了?” 谢让轻轻抽气,低声道:“……好像扭到了。” “……”宇文越像是被他气笑了,“是谁刚刚才说过,不会连这点路都走不好?” 谢让无法反驳,低头假装没听见。 谢让这身子骨又弱又娇气,扭了一下便飞快肿起来。这下是彻底没法玩了,宇文越没再数落他,板着脸背起他往回走。 谢让趴在宇文越背上,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好了不要皱眉的,你刚才就应该在溪水边好好照一照你这模样,回头再把阿轩吓着。” “我管他做什么?”少年气鼓鼓地说。 也对。 要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可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谢让在心里这么想着,听见宇文越又问:“你很在意他吗?” 谢让:“?” “他好像也挺在意你的。”宇文越声音发闷,“他之前告诉我了,这些年,他偶尔还会去后山的墓冢……想去看你。” 谢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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