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确实不能干涉太多,我今天来见你,也是冒着违规的风险。”山坡上,少年帮宇文越包扎着伤口,小声道,“以死相逼这种事,就你干得出来。” 宇文越并不回答,只是问:“你说有办法,该怎么做?” “急什么?”少年这会儿倒是平静了不少,动作不紧不慢,“年轻人,性格就是急躁。” 宇文越:“……” 刚才是谁在地上撒泼打滚哭成那样的? 宇文越闭了闭眼,无声地克制着情绪。 少年继续道:“你已经知道,这里是书中世界,而我们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书中世界的管理员。” 书中世界,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便独立于现实世界而存在。虽然对于现实世界来说,那只是个虚拟的存在,但对于书中人物而言,那里就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这样大大小小的世界构成了整个书中世界,而管理员的作用,便是维系书中世界的安稳。 是管理,而非控制。 “书中世界有它的运行规则,一般来说,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保证故事的大方向不发生变化就好。”少年顿了顿,叹了口气,“谁知道会摊上个谢让。” 提起谢让,宇文越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微微勾起唇角:“他是很了不起,他打破了你们的规则。” 那温柔的神情看得少年阵阵牙酸,他撇了撇嘴,如实道:“他不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宇文越偏头看他。 “打破书中世界的运行规则,拥有自己的意志,这意味着他成为了真正的人。也意味着,他可以脱离书中世界,去现实世界生活。这是书中世界的运行规则之一。”少年道,“这才是七年前,我们送他去现实世界的原因。” 那并非一次破例,而是顺应规则行事。 在七年前,谢让意外死去的瞬间,他已经完成了书中人物的觉醒,可以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去体验真正的人生。 书中的一切,严格意义上讲,已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宇文越眉宇微微蹙起:“那他为什么会回来?” “谁知道呢,多半是想起来了吧。”少年猜测道,“我们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但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他因为某些原因回想起了过去,并涌现出极其强烈的回归欲望,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你说他……是自己想要回来?”宇文越不解,“他被灭了满门,早已经一无所有,他回来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少年又叹了口气,“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放着现代那么好的生活不过,非要回来过这命悬一线的日子。不过啊,穿越时空间隙会影响记忆,他还穿了两次。你就算现在去问他,他多半也想不起来了。” 宇文越垂下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再多说。 “你说还有办法救他,究竟是什么法子?”宇文越问。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 他帮宇文越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悠悠道:“本该死去的人,最后却活了下来,这种事你不是早就遇到过了吗?” . 京中三月,一个消息自江南传来,震惊朝野。 陪同当今圣上南下数月的帝师谢让,在回京途中遭遇劫匪,意外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当今圣上悲痛欲绝,以皇室之礼将其大葬,并下令举国服丧半年。 帝师在位时,所有人惧他怕他,认为他野心勃勃,觊觎皇位。 如今人不在了,坊间反倒开始细数帝师这些年的功绩,赞颂他的才华、品貌,以及当初挽大厦之将倾的魄力。 渐渐地,朝野上下都惋惜起这位国之重臣的故去,民间亦有不少读书人自发悼念。 对此,宇文越只是一笑置之:“现在知道念着他的好,早干嘛去了。” 说这话时,宇文越正拧干了丝帕,帮床上的人擦身。 没有人知道,所谓“坠崖而亡”的帝师谢让,其实一直被安放在这京城外的行宫当中。寝殿内点着清雅的熏香,青年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宇文越动作不紧不慢,仔细帮他擦了身,换了衣服,熟练得仿佛已做过千百次。 飞鸢立于屏风外,禀报完后便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 少倾,宇文越才道:“进来吧。” 飞鸢快步走进内室,收拾好宇文越帮谢让换下的衣物,端起用完的热水就要出门。 宇文越又道:“再过几日‘服丧’就要结束了,朕得尽快启程回京,让你找的人,都找好了吗?” 飞鸢动作一顿,应道:“是,依照陛下的吩咐,寻了几位自幼训练的盲哑奴,日后会由他们照顾公子。” 宇文越点了点头,飞鸢却没急着离开。 “怎么?”宇文越问。 “公子他……”飞鸢朝床上看了一眼,低声道,“公子,真的还会醒来吗?” 没有人知道那日宇文越在山上遇到了什么,就连飞鸢这般最亲近的护卫,都只知道宇文越不知怎么受了伤,回来之后,便吩咐护卫尽快回京。 可飞鸢一眼便看出,宇文越那伤势,分明是他自己所致。 而从那天开始,谢让再也没有醒来。 原本的他,脉象虚弱,病入肺腑,已经是无药可医之相。 可那天之后,他的脉象逐渐恢复,身体也仿佛回到了重病前的模样。 唯独沉睡不醒。 “他会醒的。”宇文越拂过对方额前一缕碎发,眼眸垂下,眼底显出几分温柔,“等一切结束之后,他就会醒了。” “……这是他们给我的条件。”
第68章 年轻的影卫没再说什么, 只低低应了声“是”,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房门缓缓闭合,宇文越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床上的人, 神情有些无奈:“这下, 真要被人当成疯子了。” 这半年以来, 宇文越以“服丧”为由,在行宫闭门不出。 这类对话, 其实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原因无他,虽说谢让如今脉象一切如常, 但一个足足半年未曾醒来,没有意识, 也无需饮食的人, 无论在谁看来, 都早已不像个活人。 “我知道, 你肯定会醒的。”宇文越俯下身, 在谢让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低声道,“所以,我会努力做完我该做的事,你也是这么希望的, 对吗?” 他微抬起头, 放在床头的书册映入眼帘。 这是回京之后,被人作为帝师的“遗物”, 从丞相府中找到的。 在谢让辞官离京之前, 他足有一个月时间闭门不出。 那时候宇文越自顾不暇,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直到现在他才知道, 在那计划着永远离开这里的一个月里,谢让把毕生所学,为君之道,以及那些所有还来不及教给宇文越的东西,尽数写了下来,编写成册。 他从未放弃帝师之责。 也从未……真正抛弃他。 “原本答应过再也不会离开你的,现在恐怕要食言了。”宇文越眼眸垂下,注视着那张沉静的睡颜,“别担心,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 原本应当死去的人,最终安然无恙地活了下去,这种事他们的确曾遇到过。 “规则”对书中世界的控制并非永无止境,祂的控制,只持续到原本的故事线结束。就像当初的奚太后,在作为阶段反派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便渐渐脱离了“规则”的控制,察觉到了事态的古怪。 所以,宇文越需要做的,便是让这个世界的故事线彻底走向终结。 等到那时,书中世界不再会被“规则”左右,谢让才能真正挣脱那所谓的命运。 . 延兴七年,帝师意外身亡,当今圣上为其守孝半年。 九月末,一批西域商人为匈奴所擒,西域诸国联合抗议,在边境掀起战事。 同年十月,战火蔓延至大梁境内,大梁正式加入战局,年仅十九岁的当今圣上宇文越御驾亲征。 这场本该在数年后出现的战事,轰轰烈烈席卷了整个西北边境。 .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行宫内万物复苏,处处春意盎然。 “这件颜色会不会太艳?” “也是,这么喜庆的日子,穿得太素是不大合适。” “……不成,还是换一件吧,把那件给我看看。” 寝宫内,青年穿着一袭红衣,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他的身旁,几名侍卫抱着衣服,正手忙脚乱帮他整理衣衫。 侍卫大多都是粗人,平时哪干过这么精细的活,一大屋子人,各个手足无措,兵荒马乱。 “要我说啊,这件就挺好,你家小皇帝肯定喜欢。”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仿佛平地惊雷,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谁?!” “什么人,竟然擅闯行宫!” “公子退后!” 数名侍卫顿时刀剑出鞘,齐齐对准了殿门方向。 正要跨步进来的青年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仓惶间竟被门槛绊倒,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殿内静默片刻。 少顷,清亮的嗓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都退下吧,不是外人。” 人群分开,青年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身形消瘦,面容年轻。 一如当年模样。 “我差点没认出你,阿轩。”谢让上下打量他片刻,微笑起来,“又或者,该唤你管理员?” . 侍卫给二人奉了茶,自觉退了出去。 殿门被缓缓合上,谢让撑着轮椅站起来,青年连忙扶稳他。 “你的腿……” “已经能走一些路了,但他们怕我摔着,就是不肯让我自己走。”谢让无奈笑道,“哪有这样复健的。” “你这身子骨是该小心。”青年道,“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要是再出什么岔子,你家小皇帝又要发疯了。” 听了这话,谢让脸上笑意稍敛。他偏头望向窗外,晴空碧蓝如洗,阳光正好。 谢让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不会再让他担心了。” 谢让的记忆,仍停留在他在宇文越怀中睡去的那天夜里。 这些年对于他而言,仿佛只是一场格外漫长的梦境。他沉沦于一场又一场虚幻的梦境当中,恍然醒来,才知道世上已过去了八年。 整整八年。 足以让守在他身边的侍卫们,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足以让当初那十三四岁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青年才俊。 唯有谢让,丝毫未曾改变。 谢让后退半步,站稳身体,弯下腰,郑重地朝青年行了一礼。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谢让道。 青年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客气对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赶忙扶着谢让回到轮椅上坐下:“看来你家小皇帝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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