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节骨眼上,谢让若跟着他回京,必然难免操心国事。 让他在远离纷扰之处修养,是最好的选择。 那群贴身侍卫,是宇文越特意调来保护他的。 可是…… “我后悔了。”宇文越小声道,“……我不想离开你。” 怎么可能离开。 谢让的身体根本没有好转,甚至比一个月前还要糟糕。浑身疼痛难忍,吃不下东西,难以入睡……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开他。 宇文越眼眶红起来,往日竭力压制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来:“怀谦,别赶我走,求你了。” “太医已经到了江南,我还派人去寻了民间神医,再过几日,他们就会进山。这几日我一直在随葛大夫翻阅医书,肯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宇文越声音哽咽,轻声道,“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们再一起回京。” 谢让心口泛起苦涩,闭上眼:“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去整理医书,哪有这么多医书要整理。” 宇文越搂着谢让,并不言语。 他身上很冷,寒气仿佛是由内而外溢出来,宇文越用尽任何办法,也不能让他回暖。那已经不再是体弱或疾病导致的寒冷,是这具身体在逐渐衰竭的征兆。 浑身筋骨细密地发着疼,谢让轻轻吸气,咽下口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阿越,我这几日总是做梦。” 梦中昏昏沉沉,尽是他这荒唐的一生。 刻苦读书的孩童时代,春风得意的少年时期,从风光无限走到家破人亡,还有那恍若幻梦一般,现实世界无忧无虑的二十年。 而每次梦境的最后,都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阿越,这是代价。”谢让闭着眼,低声道,“是我逆天而行的代价。” 就算无意间勘破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他依旧受制于这书中规则。而在这个故事里,大反派谢让,早在一年前就该死去了。 他破坏了原有的故事走向,改变了他本该面对的结局。但命运是不可更改的,所以,这世间的规则要用另外的方式,取走他这条命。 这才是他重病缠身,并愈演愈烈的原因。 无论多好的药材,医术多高明的大夫,都不可能再救得了他。 宇文越仍是一言不发,谢让抬起头,主动贴上对方的唇。微凉的唇瓣轻轻贴合,试探地触碰、舔舐,渐渐尝到了温热的湿意。 谢让稍稍退开,一滴眼泪砸落在他脸上,又顺着侧脸没入脖颈。 “书里可没写过你这么爱哭。”谢让笑起来,温柔拭去少年的眼泪,“阿越,不必为我难过。虽说命运不可更改,但我仍然战胜了它,这一年的时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宇文越红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咳咳,大夫就不必再找了。”安神香渐渐起了效,困倦感涌了上来,谢让的声音也变得轻缓,“你若实在不想与我分开,便带我一起回京吧。” 就算是几个月前还能自如走动的谢让,也受不了从京城到江南的舟车劳顿。以他现在的身体,能不能顺利到达京城都说不好。 这些谢让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可是,如果他的生命当真即将走到尽头。 他宁愿留在重要的人身边,也不想再背井离乡,孤独的死去。 虽然……那是对于宇文越无比残酷的选择。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谢让竭力抓住对方的衣襟,身体贴近过去,忍着困意轻声道:“让我任性一次吧,阿越……我也不想离开你。”
第66章 怀中的躯体渐渐安静下来, 宇文越依旧没有说话。 少年神情阴沉,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那张憔悴消瘦,却依旧美得令人心惊的容颜,就这么一言不发, 等到了晨光熹微。 谢让夜里总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直到天色蒙蒙亮起, 才总算睡得沉了些。 一夜没睡,宇文越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疲惫。他观察着谢让的反应, 确定不会将他弄醒,才小心翼翼松开怀抱着他的手, 将他放回床上。 宇文越翻身下床,走到桌边的香炉前。 一夜过去, 炉中的熏香早已燃尽, 只余些许香灰沉在底部。 葛大夫这安神香是专为谢让配制的, 三枚香丸便够他安睡一夜。宇文越往那香炉中又添了三枚, 熏香的青烟缓缓升起, 谢让无知无觉, 安静地沉睡。 宇文越重新回到床边。 “怀谦?”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谢让安安静静蜷在床上,已瞧不出什么血色的手搭在身侧,还维持着宇文越将他从怀中放下时的姿势。 宇文越伸出手去,将那只手握进掌心。 “谢怀谦, 你真以为我会就这么看着你去死?”宇文越声音放得很轻, 他牵过对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 “命运, 我从来不信那种东西。” 谢让睫羽微微颤动,眉心无意识蹙着。 宇文越轻柔抚过他的侧脸, 撩开额前的碎发,抚平眉宇,又落到颈后。 从过年前不久开始,他就闻不到谢让的信香了。 最初他以为那是葛大夫医治的功劳,与在宫里服用的抑息丹药一样,是为了令他免受坤君信香所扰。所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发觉葛大夫只是帮他控制了过于浓烈的信香,并不会影响他对外界的感知。 问题是出在谢让身上。 就像随着年龄增长,信香也会逐渐减退一般,即将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无法正常散发信香。 谢让的确已经走到了末路。 宇文越比谁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你太狠心了,谢怀谦。”宇文越垂下眼,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他话音微微有些哽咽,但很快克制下来。宇文越无声地舒了口气,继续道:“我不会接受的,怀谦。说我任性也好,说我固执也罢,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让指尖无意识般动了动,宇文越骤然屏住呼吸,静静等了一会儿。 谢让没有醒来。 安神香的效用很好,他至少能安然无恙的睡到中午。 宇文越浑身又松了劲,把脸埋在对方掌心:“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啊。你可能不会相信,从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 那时的谢让,是无比耀眼的存在,仿佛一束光,短暂地照进了那个刚离开冷宫,无依无靠,彷徨无助的小皇子心中。 所以,对方后来的转变,于他而言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痛苦与失望。初遇时的惊鸿一瞥,也被他当做一种欺骗,渐渐在记忆中忘却。 “你不是他,我真的好高兴。”宇文越轻轻道,“那证明了,我没有信错人,也没有……爱错人。” 年少时懵懂的依恋与好感,在数年之后得到了肯定,也得到了回应。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宇文越摩挲着对方消瘦的指尖,颤抖的呼吸渐渐平复。少顷,他抬起头,神情已变得平静:“怀谦,你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他低头在谢让唇边吻了吻,竟忽然微笑起来,温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他直起身来,最后朝谢让深深望了一眼。 房门被人轻轻合上,香炉青烟缭绕,在屋中无声地弥漫。 谢让蜷缩在床榻内侧,睫羽颤动,一滴泪从眼尾缓缓滑落。 .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开春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院子里生出几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淡淡的花香洒满庭院。 宇文越穿过庭院,瞧见正前方主屋窗户敞着,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桌边支着头打瞌睡,手里还握着一本医书。 葛大夫这辈子恐怕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病患,分明只是虚弱之症,却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药方换了一副接一副,全都收效甚微。 老者这段时间愁得夜不能寐,连白发都多出好几根。 宇文越没打扰他,悄无声息出了院子,沿着山道一路往前。 很快来到了溪水边。 一名少年正蹲在溪边洗衣服。 宇文越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阿轩。” “哎哟!”少年被他吓得几乎跳起来,正在浆洗的衣服也丢进了水里。他手忙脚乱去捞衣服,转头看了眼宇文越,没大没小地责备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宇文越:“……” 宇文越道:“抱歉。” 阿轩眨了眨眼。 他放下衣物,凑到宇文越身边,上下打量他。 宇文越不耐烦地蹙眉:“干嘛?” “你居然会道歉诶!”阿轩像是见到了什么奇事,诧异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宇文越:“……” “我知道,是谢哥哥最近身体不好,所以你也心情不好,对吧?”阿轩叹了口气,拍了拍宇文越的肩膀,“我明白的,你别太难过。” 宇文越轻嘲一笑:“你明白什么?” “谢哥哥,应该快死了吧。”阿轩垂下眼,露出几分难过的模样,“你和师父都不想放弃,但谢哥哥的脉象已经……师父告诉过我的,这种脉象,已经回天乏术了。” 宇文越移开视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谢让无法出门,宇文越便也留在屋中陪他。而葛大夫,这几日同样闭门不出,翻遍了医书。只有阿轩,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好似完全不受影响。 “我好歹也是个大夫啊,怎么可能不知道。”阿轩道,“但是没办法呀,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宇文越轻声重复。 阿轩有这想法,是不难理解的。 少年自幼跟着葛大夫行医,必然见过许多生死。对于旁人的死,他会感到悲伤,但不会觉得难以接受。至于葛大夫,近来如此帮忙,也不是因为担心谢让的安危。 他对谢让如此尽心,不过是出于对他死而复生的怀疑,以及,疑难病症的好奇。 到头来,只有宇文越接受不了。 宇文越闭了闭眼,轻声道:“可我不信命。” 少年安静下来,沉默地望着他。 “先不说这些了。我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宇文越顿了顿,又道,“七年前,他险些死在这里,是你将他安葬。” “……你将他葬在了何处?” . 阿轩当初安葬谢让的地方是在后山。 早春时节,远处的山巅还能见到几分积雪。漫山树木生出嫩芽,树梢上缀着淡粉的花朵,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来,只有一条阿轩和葛大夫往日上山采药踩出来的山路,一个冬天过去,山路被生出的野草重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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