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药之后,楚霁的咳嗽止住了,苍白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些许的好转。 今日倒不是因为受了风寒,而是因为这个身体气血两亏,自己又偏偏耗费了太多心神。 如玉的指骨捏着瓷瓶,随手把玩了一番,楚霁又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手掌之中,递到了秦纵的眼前。 秦纵正在耗费全部心神抵御胸腔中翻涌的气血,稍不留神,他就会即刻呕出一口鲜血。他的胸口被最后那只雪豹拍了一掌,所受的内伤绝不会轻。 但他带着这个年纪所特有的倔强和秦小将军的傲骨,不愿意在楚霁面前露出一点点的脆弱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上面放着一颗药丸,漆黑的,带着一股和楚霁身上,极为相似的药香,只是不如楚霁身上的好闻。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白皙,修长,却称不上十分好看。掌中有薄茧,划痕,甚至烫伤…… 实在是不像传闻中,金尊玉贵的楚三公子。 秦纵心中哑然,都说传闻不可尽信,他难道还没见识到吗? 一刻钟前,这只手曾抵在自己的胸膛,带着箭矢的寒芒。 耳边传来楚霁的一声嗤笑:“我没有咳疾,补气血的而已。” 秦纵摇摇头,随后抬起手,捻起那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很快生效。翻涌的气血逐渐平息,四肢百骸里升腾起暖意。 他转过头去看楚霁,发现楚霁也正看着他。眉眼间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分明透着温柔。 春山如笑,转瞬即逝。 *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没过一会儿,停在了一对镇宅的狻猊石雕前。 楚宅到了。 楚霁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他方才在马车上,瞧见有血突然从秦纵的裤管上滴下来,像是还未愈合的旧伤又崩开了。 刚准备转过身扶他一把,就见眼前寒光一闪,两把长刀横在了秦纵的脖颈上。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纪安已经扑了上来。慌乱地扯着他的衣摆,又克制着动作,像是生怕弄疼了他,声音里带着也明显的哭腔:“少爷,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楚霁闻言,垂眸一看。 自己一身月白的长袍,此刻像是扎染了红色颜料。尤其是金线暗绣的地方,血色渗进去,变成刺目的猩红。就连楚霁一贯喜爱的玉觽上,也染着干涸的血污。 难怪三人的反应这么激烈。 应当是刚刚在马车内,秦纵欺身压过来的时候染上的。 “我没事。”抬手在纪安的包子脸上掐了一把,楚霁又转头对着那怒目持刀的二人笑道:“不得无礼。” 电光火石间,楚霁又想起马车里那句视如己出,又半玩笑半认真地接了一句:“从今天起,这是我楚家的小少爷。” 秦纵闻言,瞥了一眼楚霁,随后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动,弹开了眼前横着的刀,朝着楚霁走去。 纪安听见这话,瞪圆了眼。他虽然在马车外听见了少爷的笑声,但他也没想到,短短一个下午,楚家就有了小少爷! 少爷该不会是被大少爷二少爷催得烦了,仗着他们二人远在益州,不认识秦小将军,就准备信口胡诌,骗他们说,秦小将军是他的儿子吧? 还没等纪安想明白,就听见已经走远的少爷在喊他。急忙提起衣摆,迈着腿,跑了过去。 那边蒯信刚收起刀,看着前头三人远去的背影,楚霁甚至还伸手扶着秦纵的肩膀,大为惊奇地拱了拱站在旁边的蒯民:“哥,你知道吗?秦小将军居然是咱们楚大人的儿子!” 蒯民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又在蒯信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这个憨货,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能组织出来的语言吗? “又敲我!”蒯信嘟囔着看向自家二哥。 “大人只比秦小将军大六岁,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大人明显是动了惜才之心。”蒯民不再看自家的傻弟弟,反而是看向已经走远的楚霁和秦纵。 他一向心思敏捷,这三年跟着大人,也大概是估摸出了大人的意图。 他有预感,眼前的这两个人,会执子破局,比肩而行;让这浊世,千里同风,海晏河清。
第六章 楚霁和秦纵并肩走着,瞧见纪安跟了上来,便命他即刻去请姜木来。 “少爷,那要把小少爷安置在哪里?”纪安皱着眉 头,颇为无奈地问道。 按理说,楚家家大业大的,怎么可能没有给小少爷安排单独的院子。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现在的练武场,就是由几个院子拆了院墙,才建起来的。其中的有一个,恰好是给少爷未来嫡子的院子。 楚霁想了想,决定把秦纵安置在练武场附近的客房里。 靠近练武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练武场旁有两颗高大的槐树。 据说在秦纵出生的涪州边关,家家户户都会种植槐树。 槐的写法是一人一鬼,那里的人们,便将槐树视作人与鬼之间的桥梁,指引着边关英魂的归家之路。 涪州地处东南,天气暖和,三月末就已是花香满城。盛京不比涪州,现下正是槐花初开的时节。 纪安领了命,小跑着往药庐去了。 楚霁领着路,看见一旁的秦纵,脸色愈发惨白,身子也是摇摇欲坠,便伸出手,想扶他一把。 秦纵抬起手,将楚霁挡住了。 楚霁自认为已经找准了老父亲的定位,看见孩子这么倔,不由分说地将手搭在了秦纵的肩膀上,漂亮的眼睛朝着秦纵狠狠一瞪,说道:“被我扶一把,还能损了秦小将军的面子?” 秦纵感受着肩膀上那双带着微凉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青绿微苦的药香盈满鼻尖。 他垂下了眼,没再开口说什么,逐渐放松了身体。 就在楚霁带着他即将跨进房门的时候,他恍然间,好像萦绕在鼻尖的,不止是楚霁的药香。 还有涪州的槐花香…… * 纪安很快就带着姜木来了,火急火燎的。后头的姜木背着个药箱,气喘吁吁地被纪安拉着跑。 纪安能不急吗?秦纵那一身血的样子,看着就不好。 姜木一进屋,他以为的小少爷没看着,反倒是里头一站一坐,有两个血人。 “诶呦嚯,大人,您这是,改行去开染坊了?”姜木是医者,两个血人当然吓不着他。再定睛一看,站着的不是自家大人嘛,好好的,除了体弱,一点毛病没有。 “行了,少贫两句。你过来给他看看,我先去换身衣裳。”楚霁随手拂了拂自己的长袍,说道。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却被楚霁做得别有一股风流。 那厢楚霁带着纪安走了,这里就只剩下姜木和秦纵了。 “诶呀,这么重的伤,还能叫我姜木给碰上了!”姜木上前给秦纵把了一脉,眼睛里立刻投射出兴奋的光芒。 姜木还要再说些什么,就骤然撞见了秦纵那双冰冷阴鸷的双眼,和他举起的锋利獠牙。像是在说,废话那么多,不如把嘴割了。 “得,又来一个活阎王。”姜木撇了撇嘴,低头翻起了药箱。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还是他养的狗,吃了一大盆楚霁好不容易寻来的瓷土。当时楚霁阴恻恻地说,阉了它,对它有好处。 他可怜的阿黄,现在已然是黄公公了。 姜木虽然嘴上不着调,但就像是楚霁说的那样,医术不错。 秦纵的额头一直往下流着血,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是被利爪抓伤的,伤口从左侧的额头开始,穿过了眉毛,差一点就要伤到眼眶。姜木心里一惊,连忙止血上药。 随后,他将秦纵上身的衣衫除去。说是衣衫,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块破布,勉强地结连在一起。 眼前这副少年的躯体上,居然满是愈合后又撕裂开的伤口,已然有了溃烂的态势。尤其是从后背贯穿到前胸的两个血洞,明显是曾被铁链穿过。更别提大大小小的抓伤,数不胜数,还都往外渗着血。 楚霁一贯有个癖好,爱在外面捡人。只是,这回捡回来的,还真让他说中了,是字面意义上的活阎王。 叹了一口气,姜木先是将用药粉给新鲜的抓伤止血包扎,又将两个血洞周围的流脓清除干净,敷上了药粉。最后拿起刀,在火上消了毒,为秦纵剔除撕裂的创面上,坏死的腐肉。 而端坐在榻上的少年,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看他敷药、清创、甚至动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等姜木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时,秦纵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裹满了纱布。 “这位少侠,您这是楚霁从哪里捡回来的亡命之徒啊?”嘴不贱是不可能的。觉着有了帮着眼前这人治伤的交情在,姜木已经忘了秦纵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 楚霁换了身衣裳回来,就听见了姜木又在贫嘴。 略过姜木,楚霁径直看向秦纵,问道:“你没拿獠牙割他的嘴?” 秦纵倒是很给面子,楚霁话音刚落,他就拿起獠牙,在空中做了个类似挽剑花的动作。 “你们这一对活阎王,我说不过你们!”姜木气得直跺脚,又不敢冲上去干架,只能愤愤地擦拭着手里的刀。 “介绍一下,这是秦纵。”楚霁看着姜木的模样,摇了摇头,也正经地介绍起来。又转头看向秦纵,说道:“这是姜木,我府里的医师。医术很不错。” 秦纵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楚霁你不错啊,这次捡回来的,有眼光。”姜木挑了一下眉毛。他当然知道秦纵是谁,秦家的小将军嘛。可比上次捡回来的杨大呆子好多了,那就是个木头。 他走上前来,撩开秦纵的裤管,看见他的腿上随意包扎着几圈麻布,一看就是紧急情况下,胡乱处理的伤口。这会儿伤口又崩开,麻布已经被血浸透,鲜血就从那里开始,一路蜿蜒至脚踝,滴落在地上。 “遭这么大的罪啊!”姜木嘴上感慨着,手上也不含糊,慢慢解开了麻布。 楚霁看着这个伤口的位置,回忆起了原书中的情节。秦纵的这个伤口,是阿史那钜用长刀砍的。他想直接废了秦纵的双腿,但被秦纵手中的画戟挡下了。 秦纵被他抓住之后,原本想废了秦纵双腿的他,却没再有其他的举动。 现在看来,让秦纵上斗兽场的主意,就是阿史那钜出的了。 楚霁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不急,这个仇,秦纵总是要报的。 麻布是很久以前捆上的,看着和秦纵的衣服是一个材质。此时浸满了血的麻布,已经几乎和秦纵的伤口长到一块儿去了,粘着皮肉。 那伤口是刀伤,虽不是很深,但是很长,几乎从膝盖下绕了一圈, 姜木小心翼翼地撕开那一段的麻布,就连他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看着是真踏马的疼啊,他觉得自己的腿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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