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当时洛茨问陈初诚的房间号,管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说了,换到陆明河,这老头却一个字都不肯吐,好像他有多关注旅客的隐私安全一样。 洛茨啃着馒头,一手慢悠悠地拽着连帽衫的系绳,手指灵活地在上面打了个结。 塑料袋在手里哗哗作响,洛茨走到柜台前,像之前那样靠在柜台前,又咬了口馒头,慢悠悠地说:“叔,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管家瞪了洛茨一眼,眼睛钉在馒头上,好像准备抢过来扔进垃圾桶里。 他一定很后悔自己那天晚上善心大发,卖了袋馒头给洛茨的事。 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多? “就随便问问,”洛茨无视管家全身的抗拒,赖着不肯动,“怎么一直是你在前台?没有其他员工吗?” “有,”管家一把将登记信息的册子拍到桌子上,“过两天就上任。” “他还在路上?” “不,已经到了。” 洛茨猜测:“那就是在员工培训?” 闻言,管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我们这儿没那东西,”他理所当然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大集团吗?还搞什么员工培训……” 他的语气愤愤不平,充斥着淳朴的上门就冲劳动理念,坚信任何工作只要上手就立刻能懂,是一种对低智商人群的鄙视。 洛茨在他理所当然的嘟囔下理解了。 “那他现在干什么?”他继续问,察觉到管家不善的目光后,洛茨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总熬夜对身体不好,叔你干的活那么多,该多休息会儿。” 这句还像人话,管家阴沉的脸终于有所缓和。 “水土不服,”他不情不愿地说,“他是从北方来的,不太适应这儿的气候。” 是个合理的解释,洛茨大概能理解那些骤然变幻地域的痛苦,毕竟他昨天晚上刚刚疼到趴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虽然不是从这里换到那里,但应该差不多。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管家一直在翻看那本破旧的册子,洛茨站的位置很不凑巧,册子正好完全被管家的手臂挡住,只能看到破旧发黄的书页边角。 纸张好像很柔软的样子,带着纤维。 洛茨换了个姿势靠在柜台上,手里的馒头又凉又硬,每咬几口就会在塑料袋底部掉出点碎屑,洛茨没带水,吃得很辛苦。 但他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是,他囊中羞涩,所以最好不要因为吃的东西不好就放弃进食,要是真的生起病来,把系统卖了都未必能治好病。 洛茨得为系统负责。 “……对了,叔。”吃完大半个馒头以后,洛茨终于停下来,决定缓一缓,他提起刚才的事:“咱们旅馆里有没有老鼠什么的呀?” “怎么可能?” 管家抬起头来,像是感到荒唐似的笑了一下,脸上的褶子堆成菊花,笑的非常讽刺,而且阴险。 “哦,那大概是我想错了。”洛茨慢慢地说,又咬了口馒头。 “你想错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咚咚的响声,还以为是老鼠在墙里跑。”洛茨知无不言,继续和馒头较劲。 管家看他那个样子都觉得费劲,转身用纸杯接了杯水,摆到他面前。“你没上去看看?” “没有,”洛茨嘴里塞着东西,声音很含糊,“我怕老鼠,原地听了会儿就下来了。” “胆子真小,”管家笑话他,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讽刺,“别到处乱跑,我们会有员工解决这个的。” 洛茨收起塑料袋,开始喝水:“你是说老鼠?” 管家很不耐烦:“旅馆里面没有老鼠,可能是刮风。” 他给出了一个毫无道理的解释,估计是觉得洛茨脑子不好使,随便忽悠几下就能糊弄过去。 被人当成傻子忽悠的洛茨咂咂嘴,放下水杯。 瞅准管家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突然开口:“叔,陆明河住几楼啊?” 管家翻动册子的动作突兀停住,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续上。 “他没跟你说?” “没,我们昨天晚上聊得太乱了,我忘记问了。” “……” 管家合上册子。 在他旁边,洛茨喝完了水,把纸杯倒扣在柜台上,手指戳着杯子表面的菱形花纹。 “真的不能说吗?”洛茨把杯子戳开,又推回来。 管家严肃地说:“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随便透露信息。” 洛茨不吃他这一套:“你前几天还跟我说陈初诚住0515——他已经回去了吗?” “我开门的时候回去的,你不是要去上班吗?快去吧,别迟到。”管家回答了问题之一,尝试着赶人。 洛茨摇头:“不着急,你先跟我说他住哪儿。”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管家快烦死了。 “就是问问,”洛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你不觉得他——” 手指在半空中颇有意味地转了个圈,充满暗示。 但管家没看懂:“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茨感觉管家好像有点紧张。 “——他有点好看,你不觉得吗?”洛茨放下手,“我想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交什么朋友? 管家像看鬼一样看着洛茨,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眼皮都跟着颤抖起来。 “你觉得他好看?”他哆嗦着嗓子问,“你,你要干什么?” 这不像疑问,更像个威胁,好像只要洛茨说出不恰当的话,管家就会给他好看。 在此情景下,洛茨回答得很老实:“就是交个朋友而已,没别的。” 他站直身体,从今天早上起床以后,第一次板板正正地站在人面前。 而管家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洛茨咳嗽一声,不想放弃:“所以陆明河住几楼?有员工房吗?” “我不知道!”管家愤怒地抢走给他当玩具玩的纸杯,“你快去上班!要不就回去睡觉!” 好凶,人看起来快要气炸了。 洛茨倒退两步,越看越觉得此时的管家有点像眼瞅着自己闺女要被黄毛小子糟蹋的、气而无能的父亲。 闺女=陆明河。 黄毛小子=洛茨。 很诡异的等式,只存在于想象中,毕竟现实里他俩真没什么。 把人气成这样,洛茨明白今天上午估计是没法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其实当他下来,看到站在柜台后面是管家而非陆明河时,洛茨就清楚,管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毕竟刚见面的时候,这老头就为着陆明河对他撒谎,现在又怎么可能说实话? “行,那我先去上班。” 洛茨往楼梯边上挪,打算走为上策,生怕把管家气出什么毛病。 但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洛茨抬起头,正好和拐过弯的陆明河对上眼。 啊哦—— 洛茨条件反射地看向瞪着这边的管家。 闺女来了。
第57章 古堡主人 陆明河没听到洛茨的心声, 但即使他没听到,也能从现场两人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 他疑惑地看了洛茨一眼,洛茨对他摇头, 意思是啥事没有, 接着陆明河又去看管家,管家也闭紧嘴巴, 什么都不说。 这个反应大概表示着,在陆明河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洛茨和管家暂且达成一致,不准备将他们刚才的争执透露出去。 洛茨是不想让任务目标知道他眼里的体弱多病的流浪画家在馋他的脸, 管家则是怕自己老板生气, 迁怒于人。 毕竟被一个男人觊觎,就算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看,也不会是一件多让人骄傲的事情。 管家在这家旅馆干了好多年了, 虽然称不上任劳任怨,但也差不多能拿个全勤, 陆明河一直是他老板,不爱说话, 也不怎么出门,常常就是窝在顶楼的房间里看书,偶尔才会出面。 外人可能觉得陆明河好欺负, 以前也有员工上任以后临时反悔, 惹出各种破事,有些管家可以摆平, 有些管家没法摆平, 而当那些更麻烦的问题出现,管家解决不了, 陆明河就会出面。 问题迎刃而解,员工乖乖干活,一切都很平静和谐,好像这真的是个清闲的活儿,适合养老,可以干一辈子。 绝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管家应该也这样觉得, 如果不是他见过陆明河发火的话—— 那时候的陆明河,让管家想起了幼时上私塾,先生讲过的一个人。 那个人其实没什么特别,只是上过战场,打了很多场胜仗,是个将军。 先生形容那个人时,说他不怒自威、杀伐决断。 他说这些的时候,胡子都跟着声音一起颤抖。 管家一直想象不出能用这八个字概括形容的人究竟什么样,直到那天。 …… 他跪在地上,血混着一些脏污的黑水,把地毯浸湿,沾湿了他的膝盖。 陆明河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一步、一步,腥臭的腐烂的味道在房间里扩散开,接着是痛哭流涕的求饶。 没有用,陆明河说,晚了。 …… 印象的改变,有时需要长达数十年的潜移默化,有时只需要一瞬间。 管家对自己老板印象的改变,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自己都看到了什么,只是能从他的行动中看出,管家宁可把自己气死,也不想看到陆明河发火。 他觉得自己老板收书看书,偶尔下来转转,保持这种没什么意思的生活状态就挺好的,别再有波折,别再有问题。 这样才是长久之道,对大家都好。 所以当管家面对着洛茨的好奇时,他选择了谎言和忍耐,这样至少在矛盾爆发时,怒火牵连不到他身上。 “你怎么现在下来了?”洛茨露出一个笑容,指指管家那边,“换班吗?” 陆明河朝前台看了一眼:“是。” “管家说新员工过几天上任,”洛茨跟在他身后,再次回到柜台旁边,“现在是你们俩先替他干着。” “对。” 陆明河把带来的书放在前台,洛茨从他后面探出头来,对着管家挑眉毛。 这是一个挑衅,绝对是。 管家深呼吸,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快步离开大厅,陆明河接替了他的位置。 在管家顺着走廊走到旅馆后面的时候,他听到洛茨问出了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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