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觉得这时候,一个恰当的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委婉地回绝,起码不要太热切。 “我就不……”他迟疑着,“你累不累?” “我?”女人指指自己,与她诡谲的面容恰恰相反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我不累,今天下班特别早。” 她略显浮夸地伸直手臂,像展示自身的状态一样,在洛茨面前转了一圈。 “不上班就是对女人最好的美容。” “所以,你是这里的员工?”洛茨指指地板,又转了一圈,“然后你今天出去玩了?” “差不多吧。”女人耸耸肩。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红色衣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与红色的面料配合得很好,脚下蹬着一双鞋跟细长的高跟鞋,黑色漆皮,鞋带的位置有小小的装饰。 这无疑是一身足够引人注目的服饰,只是鞋子这种存在,往往越美丽就越不适。 女人穿着这双鞋走了一天,现下已然觉得疲累不耐烦,她很愿意和洛茨这么说话,也不着急回房间,于是在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后,女人站在房间门口,直接把鞋脱下来扔了进去,然后光着脚站在地毯上。 咚咚两声闷响,洛茨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惊了一下,苍白的皮肤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因惊诧而出现的红晕,眼睛瞪得很大,黑润明亮。 像只猫,美丽的、娇纵的、无害的。 喜欢的时候可以抚摸,可以亲吻,可以给一切能给的,不喜欢的时候,拎着后脖颈皮扔出门外,或者找块砖头,那么一下子之后也就结束了。 女人看着他此时的样子,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 “聊聊吗?”她再次邀请道。 洛茨咽了口唾沫,系统顶在他后腰上,瑟瑟发抖。 【真、真的要进去吗?】它哆嗦着问,【好吓人呜呜呜……】 富贵险中求。 洛茨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深夜,万籁俱寂。 四楼,0411,灯还开着。 陆明河用钥匙打开门,进门的时候顺手扯下刚刚拆开的塑料防尘布,拖着一路浮尘走进室内,坐在那把唯一干净体面的扶手椅上。 白天没看完的书还好好地放在桌前,枯燥无用的理论知识很适合打发时间。 陆明河拉亮台灯,把书放在腿上,悠闲地翻开一页。 他还穿着白天干活时的衣服,经过多次洗涤,隐约透出些许肌肤的色彩,衣领翻过去以后能找到线头,扣子也是经过缝补。 经历了一天的工作,衣服的袖口上沾了一点灰,已经不大体面,陆明河有的衣服不多,前前后后一共就那么几套,都穿旧了,也习惯了。 旅馆的营业额很狼狈,至少存在于现实中的营业额不足以让陆明河买几身好衣服,但幸好他一直对奢侈生活没兴趣,怎么样的衣服都能穿。 坐在扶手椅上,陆明河和以前大不相同,周身多了些许被强行沉淀下来的沉稳儒雅。 如果有旧识到访,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昔日故人。 门口有敲门声,陆明河抬起头来,手指点动在扶手上,发出的声音很小大,门外的人好像听见了。 一段时间的犹豫后,把手旋转半圈,门打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仍然穿着那身红色的衣裙,仍然穿着那双鞋跟又高又细的鞋子,红色的手提包被她拘谨地拿在身前。 她站在门口那一段且有阴影存续的狭小空间里,关上了房间门。 “他问什么了?” 陆明河放下书本,双手合拢放在大腿上。 “没问什么,”女人回答得有些紧张,“就是在了解完我是员工以后,想知道这家旅馆的事。” “比如?” “比如工资多少,合同的具体内容,”女人欲速保持平稳,尽力回忆着,“还有……” “什么?” “他还向我打探了三楼的事。” 三楼?陆明河看了那女人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女人好像已经被空前的威胁击溃了,慌忙摇晃着身体跪在地上,双手用力压着裙摆,修剪圆润的指甲扣进布料里,被刺青覆盖的半张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听见什么了?”陆明河观看着女人慌乱的掩饰和表演,不做表示,只是慢慢问道。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提到楼上有老鼠跑。” 陆明河道:“这里没有老鼠。” 女人还在笑,但非常苦涩:“是啊,我也说没有……” 陆明河盯着她看,眼神很专注。 在他的目光下,女人面上的表情摇摇欲坠,笑容越来越僵,将要挂不住,透过那些面具般的恐惧恍惚,更不堪的东西正在慢慢浮上来。 而在这些东西真正涌上来前,陆明河已经把头转了回去,重新将目光落在书页上。 “还有呢?”他问。 没了审视,女人的表现轻松了许多,她仍然跪在地上,可脊骨却在不知不觉间柔了下来,俯着身,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裙摆上的刺绣。 “他还问了我的工作,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前台,我说不是。我说我是外勤,他好像不太懂。” “继续。” 女人双手按在地上,微微撑起身子,她为自己老板对这个新来的年轻旅客的好奇感到困惑,也怪异于那位旅客的窥探。 在她那个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手,可是会没命的。 然而就算有再多的不解,该回答的问题还是要知无不言。 女人重新跪好,眼神专注温柔地描摹着自己裙摆上的一朵小花。 “他还问了您,问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平时喜欢做什么之类……我没怎么说,我不该说,对吧?” 这句接近于刺探的问句没有得到回应。 陆明河还是看着那本书,等到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了,他才慢慢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门前的阴影。 “你可以走了,”他说,“好好教书,看着他。” 女人叩了个头,离开了。
第59章 古堡主人 降神节的时候, 有许多花。 年轻的孩子会在凌晨太阳尚未升起时,起床跋涉到城区郊外的花田中,亲自拾取鲜花, 然后按照三步一朵的数量, 慢慢将花朵铺满整个降神典礼的大道两边。 等到太阳升起,节日的乐曲奏响第一首, 离城区神庙最远的人家走上大道,走在鲜花中央,捧着他们将要献给神火的祭品——大多是编织的手工艺品和香草——等待着第一次开门。 洛茨走在挤挤攘攘、满怀期待的人群中,瘦弱的身体被来回推搡, 不慎踏入装饰的花朵中, 跌倒也没觉得疼,只觉得清香柔软。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他慌忙站起身, 在拍打裤腿的同时,一种异样的渴望将他的心灵占据。 借着弯下腰的功夫, 他偷偷拾了一朵花,装在了口袋里。 这是他仅有的有关年幼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平凡的、贫穷的、美好的。 那朵花一直被他保存着,夹在一本又厚又沉的书里。 …… 洛茨趴在前台的柜子上,从兜里掏了一会儿, 掏出一根红绳, 把它推到陆明河面前。 陆明河拿起来看。 “挂在钥匙上,”洛茨说, “你不觉得钥匙太小了吗?我总觉得会弄丢。” 又画了一整天, 洛茨感觉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直着身子和人说话。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点像趴在垃圾桶盖子上的流浪浣熊。 “确实。” 陆明河点头赞同,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用红绳穿过圆孔,在最上面打了个结。 等他弄完,洛茨又从口袋里掏了一会儿,然后用中指勾出另一根系着钥匙的红绳,把它吊在陆明河眼前晃了晃。 “你的,”他用下巴点点陆明河的钥匙,“我的,”他晃晃手指。 “系法不一样,”陆明河说,“分得出来。” 洛茨笑了一下,把钥匙揣回兜里,撑着下巴看陆明河干活。 他今天回来的有点早,陆明河还没把钟表拿出来,前两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本书,今天没出场,换了本新的,洛茨瞟了眼封面,发现是本古代志怪小说。 这个和上次看的现代理论书籍差距有点大哦。 洛茨想了一会儿,突然看到陆明河转过身,打开了那个编号为0515的抽屉。 陈初诚的房间。 抽屉内部的绝大多数空间应该是没有被利用起来的,打开时发出的声音空空荡荡。 受限于阴影和距离,洛茨无法看清抽屉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他只听到了几声脆响,接着,陆明河取了一张纸出来。 那是一张大概只有人巴掌那么大的纸,可以很轻松地透出光线,上面似乎写着字,密密麻麻,很难分辨。 洛茨眯起眼睛,心里有了些思索。 看着陆明河将纸放在柜台下面,洛茨开口问道:“他要走了吗?” “谁?” “陈初诚。” “他后天退房。” 洛茨回忆:“可是管家说他还会在这儿住一星期。” 陆明河看了他一眼:“情况有变,他很着急。” 这是个回答,尽管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至少洛茨可以在今天晚上结束之前去0515拜访一下。 “……你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吗?” “什么?” “就是,你想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吗?”洛茨犹豫着说,“我昨天晚上和38号的那个姐姐聊了一会儿,她签的合同上也是按时间算的,只有你的不太一样。” 陆明河停下动作,转而凝视着他:“你似乎并不惊讶。” 洛茨反问:“惊讶什么?” “一切,”陆明河示意洛茨看向四周,“正常旅馆不是这样的。” 正常旅馆不会有一个嵌满抽屉还上着锁的柜子,正常旅馆不会硬性规定旅客必须在晚上8:37之前回来,正常旅馆的员工也不会签一个只有在达成什么什么要求之后才能退休的狗屁合同。 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毫无掩饰的,赤裸裸的。 更有意思的是似乎除了洛茨以外的其他人都对此接受良好,和他们比起来,好像洛茨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他是误入此地,应该离开,可以离开。 但只要陆明河不走,洛茨就会是这家旅馆里最不可能离开的那个人。 他当然不会明明白白地把这些说出来,在坚固的信任关系尚未建立前,任何有关任务的透露都会被定义为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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