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抬眼瞭了一下他,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殷子霁起身接过,先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后尔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欣喜,抬头望向凌湙,激动道,“主上……” 旁人不知他怎如此,只知能叫一向淡定沉稳的先生泄露如此外向情绪,定然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一时十几二十双眼睛纷纷盯向了他手中的书信。 凌湙摁着桌面起身,旁人见他一起,也立刻从位置上站起,便听凌湙缓缓开口,“我并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先生商量商量,先生,往先我从未想过这条路……” 殷子霁一把辑礼到底,抢口而出,“主上,时不我待,您有这个实力,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不想?主上,您可以想,但凡您想,属下们万死不辞,定生死追随。” 他说完便撩袍跪了下来,而其他人或多或少的心里都有一个想法,今见殷先生居然跪下了,又联合刚刚他说的话,有些机敏的,如胡济安、薛维等文士幕僚,瞬间懂了殷子霁未说透的话语,一时也跟着激动的撩袍跪了,甚至齐声请随,“主上,属下们亦愿死生相随,永不相负。” 武景同张着嘴还没反应,酉一却领着其他人,和稀里糊涂看戏的幺鸡一起,齐齐杵刀跪了,“主上,属下等万死不辞,愿为主上尽忠!” 京畿众老大人的眼睛都盯着大位,却没人注意到凌湙在荆北的一系列举动,他不仅收复了北境遗失的另两州平州和藓州,还与荆南蛮族结交了深厚友谊,可以说,大徵往北方向的整一条线,尽乎都在凌湙的掌控中了。 凌湙只是表面上拥有五万刀营兵,可实际上,连同近半年来扩展的土地势力,他不仅能从北境抽二十万精锐,更能从荆南抽十万蛮兵,朝廷让他带兵去平乱,怎么看都有白送江山感,再有他刚才递出来的信函,等于只要他点头,京畿里一直争执不下的大位,会转头就到他手上。 信函是凌誉的,上面写满了他自己近半年来对朝局的想法,以及对自身能力的质疑,在众大佬朝臣的裹挟下,他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势孤,仅凭一个身份并不足以撼动那些世族累积的大势,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提出的抚民政策基本到不了合议阶段,就被几位大佬否了,百姓流离失所,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凌誉在信函中这样写道,“所谓的尊荣身份,不过是实力超然时别人敬畏的尊称,实力不济而忝居其位的,便如踩刀山过油锅一样煎熬,我以为能凭自己的学识,试着治一治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土,然而现实告诉我,不能,我没有能力让他们听我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可笑吧?我连杖毙一个背后编排我生母,被我撞见的微末小官都不能,是以,我还能干什么?王上,带兵来京畿吧!百年世族需要接受血与火的洗礼,他们太安逸了,安逸的叫人厌恶。” 凌誉的转变让凌湙侧目,犹记得他年少时还曾慷慨陈词,要在恢复身份后与他一较高下,并且很不服气的总被他压制,言扬要在登大宝之后拿他人头祭旗,没料长大了倒认清了现实,不那么自负了。 殷子霁将信函递回给凌湙,声音仍带着激动后的沙哑,“主上,皇长孙,凌誉的提议属下认为可行。” 凌誉什么提议? 凌誉说,“王上,天下百姓久苦,朝中无人肯为他们发声,六皇叔表面仁义爱民,然则他所有的财物都用来养了私兵,和招募一些私僚为其谋事,并未真的以民为先,我本就无意大位,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位落入此等虚伪小人之手,王上,我已劝动闻关二位阁老与您交好,届时,我将与段阁老和阚阁老一起推动您入京的事,您且接旨,顺天而行。” 凌湙在治理凉州和边城上面的功绩,满朝文武俱都有眼看,虽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地的百姓当是大徵其他州府百姓过的最好的,连他们都忍不住派了管事往那边做生意,只为捞到那一场富裕之财。 殷子霁摩搓着手掌,试着分析凌誉信中之意,“主上,他是想效仿前朝太孙退位让礼贤王尊位一事?” 凌湙低头顿了一下,抬眼望着眼巴巴瞅着他的众人,开口,“那我要像礼贤王那样,一直尊养着太孙,然后等年老体衰之时,再被太孙之后反咬一嘴,倒扑退位?” 所有人一惊,俱都没往后深想。 凌湙接着又开口,“当然,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了,可是,前车之鉴,除非我能顶着满天下人的眼睛,一碗药药死了后患,可是那样,我还能正名么?” 凌誉现在或许是真心,可当所有隐患消除,天下进入富贵平和期后,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再搞私底下串联那一套? 凌湙从来不屑接手旁人手里的烫山芋,他终于记着一句话,自己的天下自己打,自己砌房自己住,别人给的、让的,始终不全归自己所有,因为别人是带反悔讨还的。 凌湙指着那封被弃在地上的圣旨,“不是要我带兵平乱么?这旨我接了。” 殷子霁低头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拱手惭愧,“还是主上思虑周全,属下竟是被这天降的馅饼砸蒙了眼,未有多想唾手可得后的麻烦,主上恕罪!” 凌湙摆摆手,沉吟半刻道,“只是这旨也不能叫我接的太轻松,总不能京畿说甚是甚,我总得叫他们付出点什么。” 想要空口白话一张旨就差他东奔西走为朝廷卖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凌湙点着手指头道,“点五千兵随我进京要钱粮兵马,我不羁哪个犄角旮旯的杂兵蟹将,总要在朝廷头上收割一笔,总不能想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吧?朝廷但凡要脸,都不敢将我晾在城门外,刚好,我那陷在宫里的三哥三嫂一家,也该回府了。” 天佑十六年深秋,荒原王凌湙领五千兵马,应朝廷所请,准备带兵平乱。 他一路出荆北入北曲长廊,走西云线到了天子渡,将五千刀营兵陈在京畿城门外,让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又是哪方诸侯或山大王来攻打京畿了,一时惊的鸟兽齐飞,人奔马逃。 时隔十余年,凌湙再一次站在了京畿的土地上,只是这一次不是悄悄来的,他秣马厉兵,身穿亮银白铠,一丈长的斩-马刀横在身侧,头戴簪缨冠,脚踏鹿皮飞云靴,与白银铠辉映的墨色大氅,突显出其修长健硕的身形,远远望着,极似几十年前头一回上京的宁柱国公。 京畿大门在紧闭了半日天后,终于还是缓缓的朝里打开了,一列御鳞卫从内奔出,伴着中间飞腾的马匹驮来的一人,在双方间距不过五丈时停马下车,却是一身皇孙华服的凌誉,踏着稳健的步伐迎着凌湙走了过来。 他一礼深辑到底,“荒原王入京,本殿有失远迎,望勿怪!” 凌湙骑坐在马上,眼神定定的望着他,稍一轻点下巴,“只你一人出城?” 朝臣呢?六皇子呢?都知道他来了,竟然敢装死! 凌誉抬眼笑了,仰头对上凌湙的眼神,点头又摇头,“除了本殿,皇族无人前来,但朝官却有人欢迎王上的到来。” 说着半转身朝马车后头望去,却是段高彦、阚横,以及扭扭捏捏半显身半躲人的杜曜坚。 三人在城楼上下各派系的眼线里,一步步的到了凌湙面前,同时俯身下拜,“请王上入京!” 请王上入京! 凌湙一脚轻磕马腿,缓缓催动着它往京畿城门洞里去,天光忽明忽暗间,他一兜头从城门洞中跃入京华大道,而正前方的位置,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便是大徵那伫立了百年的皇宫宫墙。 朱红色的宫墙,就像前人流淌过的鲜血,便有阳光照着,也总感觉有一团阴云笼罩着它,有让人惧于前而裹足的威慑力。 被释放出宫的宁氏女眷,以及相互搀扶着往家走的宁氏男丁们,正撞上骑着高头大马,被声势赫赫的兵将簇拥着往城中心走的凌湙。 那肖似宁柱国公的神彩,当时就震的所有人呆怔而立,宁振鸿拉着宁振熙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口中喃喃,“五叔、五叔五叔回来了!” 是的,当年那被兜头裹了一身孝布,不明不白就被送出京的侯府幺儿,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他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番外 荒原王入京,理应要进宫朝拜帝王,上殿当群臣面述职的。 然而,京畿大门都是几方博弈后才勉强开的,这宫门直通宣仪殿的中正大道,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给凌湙打开。 那一股子忌惮与防备味,让勒马悬停在中正门,等候宫门打开的凌湙,以及跟进京的部属们,都气笑了。 区区宫门,真要强闯,谁又能拦得住他? 就凭门前堵门的六部小官,和当职的数百御门卫? 凌湙把着小牛皮鞣制的刀柄,目光沉静,气势却凛然逼人的让人不敢与之直视,众皆耸肩敛目,排成排的做着软抵抗之姿,一副你敢杀啊?你来杀啊!我堵你不敢杀的姿态。 这要是换成个心无成算,一击就怒,自负自高唯我独尊的,说不定真叫这激将法给击的拔刀相向了。 届时,一个屠戮六部朝官的罪名,将死死盖在他头上,不说乱臣贼子等语言攻击,单就一个天下文士皆绕道不举孝廉之姿,就能断了他在文韬中的发展。 世人皆知,成事因素有文武,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一个有长远规划的诸侯,若砍了文韬,只留武略,便宛如英雄去势,美人长痦子般,再也登不了致尊大雅位。 京畿城内两大派系,撇开凌誉不提,就闻关与六皇子党而言,都有用此招试探凌湙之举,试一试他有无不臣之心,有无问鼎之想。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手握兵权的朝廷新贵,是不是真的安分,有没有逆臣资质,如此,也好对现今形势再重新做评估,打计划表。 两虎相争,三方角逐,亦或发展成群雄逐鹿,都需要重新审度,重新布局。 他们在等凌湙反应。 便是与凌湙有些交情的曲大伴,也在暗中观察他友敌间的尺度,在联手与敌对间犹豫,亦或者先选择中立,坐观一波他与闻关一党争斗的结果,尔后再在敌友间择一而上。 诸堵门的六部小官,一看就是那清澈又愚蠢的职场新人,被久惯官场的老狐狸们,用忠仁仪礼推出来当马前卒,偏还不自知的个个义愤瞠目,端着文人姿态,对手握刀兵的武人指指点点。 文官么,素以殿前撞柱,宫门触墙等自以为高义之举,行挂青史留名之姿。 都为的一个千古名士之词,再有老狐狸们刻意引导,更个个梗了脖子争先就义,等着被史书记载。 载词他们都想好了,就言,天佑一十六年十月深秋雪将落风如刀之际,诈得王爵者兵逼宫墙,六部清廉文官,数百忠心御卫,齐引颈就戮,警惕世人其狼子野心,反民之举,后尔臣民惊醒,终联手驱逐此贼,令京畿得保,众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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