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舔过干涩的嘴唇低哑地追问:“作伴为什么不和我?绛贝不是有夫之夫吗,我才是最该和你厮守的。” 谢漆沉默地笑了一会,轻声问他:“陛下,你喜欢我吗?” 他急得哆嗦:“我很喜欢你。” “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经历的事不多,比起因为皮相而生出的喜欢,”谢漆看向他,不带困惑地阐明事实,“你不是更怕我吗。” “胡说!” “你若不怕,何至于怕到下意识想回北境。”谢漆肩膀被他攥得生疼,依然纹丝不动,“那条黑石吊坠,让你怕得辗转反侧。” 暴君身体剧烈地哆嗦,瞳孔放大如盲人无焦距的眼,紧张得话都不利索了:“你……去护国寺了?” 谢漆没来得及细思吊坠与护国寺的关联,直觉先点头:“是。” 暴君攥着他肩膀的双手骤然青筋暴起,连日来积累的忧惧一股脑地爆发,感知力被惊恐冲刷得迟钝,他掐着谢漆的脖子抓到身前来,粗鲁地又攥又掐:“你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还有一颗念珠,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想着离开我?” 谢漆忍痛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一字一字地咀嚼,恍然明白了什么,浑身的血液全部逆流冲刷到眼眶里,滚烫得如同溃堤。 他再听不见世间的声音,只知本能地握住掐着自己脖颈的手,小动物一般低头,竭力去蹭那令他窒息的大手:“能把那颗最后的天命念珠给我吗?” “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高骊。”
第235章 正文完结 暴君做梦都没有想到,谢漆知道天命念珠的第一反应不是求他回异世,而是自己去异世。 谢漆是如他所想地求他了,求的却是把天命念珠给他,他想带着念珠去护国寺找幻境中的萧然,想办法到异世去。 这想法就很离谱。 按照萧然和另一个高骊告诉他的事,谢漆是重生之人,重生意味着前世他在某一个时刻彻底死去了。他所在的异世,即是谢漆的前世,异世玄漆已死,谢漆要如何穿越到那个世界去? 他自是不能把天命念珠交出来,谢漆也抢不去,如有必要,他完全不介意调动北境军压制全体霜刃阁,大不了天翻地覆,反正这晋国很经得起折腾。 然而谢漆从一开始便摈弃了武力的法子,跪在他面前,冷静地疯狂道:“异世的我生前最后是高沅的影奴,以高沅的疯癫偏执性情,他恐怕不会将我的尸身下葬,很可能现在还保存着。陛下,只要你肯给我念珠,我便可以询问萧然办法,穿越到异世借尸还魂,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暴君惊呆了,只能将他从冰冷的地面抓起来摇晃:“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你想见那个高骊想疯了吗?!七月七之前,我见过异世的你,你知道你前世是什么模样吗?你病弱得就像一只鬼,你拖着那条瘸了的左腿被高沅以折磨为乐,异世的我无药可救,异世的你也如此,你那身体就是一具破烂!” 他后悔得想撞墙,恨不得穿越回自己说漏嘴的时刻,狠狠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闭嘴,可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打消谢漆的念头。 他知道他是个犟种,但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疯种。 重阳节之后,谢漆主动回了天泽宫,他便亲眼看着谢漆开始了割裂的清醒与魔怔。 白昼他是连唐维都看不出异样的稳重寡言的谢大人,硬是能在琐碎的政务里不出差错。 夜晚回到天泽宫,他不动粗,不厮缠,只是夜复一夜地固定占用他两刻钟的时间,恳求他取出天命念珠,被拒绝也没有多余的妄动,猫一样安静地在除了龙床以外的任一地方休憩。 劝不动,说不通,安安静静。 暴君就是在和他耗着,试图让拉长的时间抹平他的念想。他想时间越往后,谢漆这样冷静的人,要么理智地选择放弃,要么大动干戈地与他殊死一争。 然而重阳节之后,一整个月的日日夜夜,他没见过谢漆流泪,没见过他失控,谢漆始终是冷静克制、无甚情绪波动的清冷模样,不误公不溺私,像一个精密的上了发条的玩具,只有一个愿求,不成全他的愿求,他也不会大行破坏,只是冷寂地蜷在某一角落。 不失体面,但绝不正常。 十月初十,又是一个双重日,长洛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 刚入夜,暴君便迫不及待地伫立在窗前观雪,风雪是他更熟悉的天气,熟悉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安心。 “陛下。” 谢漆的声音从窗上传来,紧接着,他利落轻松地从檐角上跳下来,轻飘飘地跳到了窗台上。他见他站在窗前,便抓住窗栏卸掉去势,半蹲在窗台前挥手。 “陛下,晚上好。” 即便知道他是来讨债似地求念珠,暴君的心也变得很软,他握住谢漆的手,想拉他进天泽宫:“好好好,外面下雪了,你进来。” 谢漆反拉住他的手指向窗外的雪景:“陛下,你看,今年的第一场雪。” 暴君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眺望出去,夜色与寒气都不重,小雪纷纷扬扬,挂在远飞檐、近植株,朦朦胧胧,飒飒如画。 “陛下,北境一般什么时候下雪呢?” “比长洛早大半个月,这个时节,北境的雪花得有杯盏口那么大一片了。” “那一定很冷吧。” “很冷的,稍不注意就冻伤了。” 暴君轻声应着,展臂轻轻揽住了半蹲在窗台上的谢漆的肩背:“谢阁主,你真清瘦,你这样的在北境,就很省兽皮。” “可我不矮。我以前的十六个小影奴,如今共有十个在北境述职,他们要是没有长高,比我还省布料呢。” “你不想亲自去北境看看他们吗?”他凑近去,轻轻把下巴抵在谢漆后肩上,“谢大人,你别再惦记着讨念珠,别再想走了好吗?你看,你的大朋友小朋友都在这人世,你在这能飞能跳,多好啊,不要想走了好吗?” “那不行。”谢漆温和道,开始平静又魔怔的恳求,“陛下,你能把那念珠给我吗?” 一个月了,这句话暴君听了许许多多次,谢漆温温静静的,他便也没有歇斯底里,逐渐习惯用和他同样温和的语气说话:“不能,我宁愿你跑去东境忙里忙外,也不想看你去异世送死。” “不一定是送死的。”谢漆改蹲为坐,弓着背坐在窗台上,两条长腿微微晃着,脚踵磕着窗下宫墙,语气轻轻柔柔,“到了异世能见到高骊,什么都值得了。” 他的确是想见另一个高骊想疯了。 暴君鼻尖泛酸,抓着窗栏挨着谢漆翻上去,两人一起弓着背并坐窗台上,他更高些,不小心脑袋便磕到窗顶,唉哟唉哟地缩着脖子。 谢漆很快从衣服的里层里摸索出一个袖珍药瓶,飞快地把金疮药涂在他额头上:“现在好点了吗?” “不怎么好。”暴君学着谢漆的模样,两条腿在半空中晃悠,“坏透了。” 谢漆伸长手接了雪花,捧到他面前给他看:“没有的事,自陛下来到这世界,一切都在变好。” 他伸手盖住谢漆的手,感受雪花消融的清凉:“可你不爱我,真心坏透了。要是你爱我,你就既不会想跑去东境,也不会想跑去异世了。不爱我也正常,是我糟糕透顶在前,才会有你不接受我在后,可我还是想着,只要我们相处的时间够长,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吧?” 不等谢漆答话,他自顾自地絮絮起来:“谢漆,就像你曾说过的,我会在这里待很久很久,你爱着的那个高骊,我身上也有他的部分,有一天你会因爱他而爱我的。为什么要浪费现在这些时间呢,与其抗拒、远离我,你还不如早早和我在一起……你好犟啊,强迫不行怀柔不行,卖惨卖乖也不行,你就这么清楚地把我和他分割得明明白白。” “人生不同,自是不一样。”谢漆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牵引着伸出去沐雪,“你们确实有些地方是一样的,可惜截然相反的四年过去了,你们终究千差万别。我明白你因烟瘾而陷泥沼,也相信你戒除烟瘾后获新生,你会变得很好的,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陛下,我不要一个鲜活的容器,我要那个陪我蹚过低谷,伴我走上云端,见过我最糟糕也最完善之时的灵魂。” 夜色慢慢浓,小雪逐渐大,暴君握住谢漆的手伸回窗檐下,把积压了数十天的疑问低哑地问出来:“那你为何不求我……” “我求了陛下一个月了。”谢漆笑道,“我求您把天命念珠给我,您不愿给,我待会还会再求的。”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求我用那颗念珠,回异世,把另一个……”暴君还未艰涩地说完,就被谢漆陡然压低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雪变大了。” 他抬头看谢漆的神情。 “你看,很快便会有一个霜雪皑皑的宫城。你说你更熟悉北境,北境以冰雪闻名,比起姹紫嫣红,你大约更习惯素白的冬雪,现在下雪了,你不抵触它了吧?你大可先熟悉长洛的冬季,再慢慢接受长洛的另外三季。” 谢漆左手微抖,并起二指按在颈间脉搏上,侧首朝他轻笑:“陛下,你会处在长洛的怀抱中,直到熟悉它如熟悉故乡的。” 暴君专注地看着他,觉得他既是在温柔的疯魔中,又在尖锐的清醒里。 他心想,是啊,谢漆怎么可能没想到更好的解法,一字不提,不过是想成全我。 成全我留在此世,无病无灾,无祸无虞。 所以他就只求自己去异世。 他放不下那个高骊,又何尝放得下我。 * 冬季日短夜长,时间不疾不徐地过去,一场又一场的冬雪簌簌落下,谢漆每夜惯例的恳求,暴君每夜惯例的拒绝。 谢漆开口前,暴君有期待,暴君回答前,谢漆亦期待。无望的希望便在这一问一答里每天如约而至,宿命的森冷严酷便也化成了一声声轻柔的问询与回复。 “能把那颗念珠给我吗?” “不能哦。” 谢漆心中其实谈不上多少失望,他知道这是个无解的局。那颗天命念珠若是在七月七之前寻到,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终究是晚了。 他数次想进护国寺,入幻境寻找那位不死不灭的建武帝萧然鬼魂,但迈步刹那,总觉徒劳,害怕在萧然那里得来一个即便手握天命念珠,他也去不了异世的答案。 每天日出日落,行进行出,七情六欲蜷缩在心魂深处,不觉喜悲不感甘苦,他也只是在耗着时间。 谢漆的感情陷入无知无觉的空洞,可理智仍在,周遭有许多事都在往好的方向突飞猛进,桩桩件件,他都看得分明。 重阳节之后,暴君心志失控的抽疯次数慢慢减少,他身上的戾气正随着太平人间的时间流逝慢慢消失。他与周遭的人和善相处,攻克繁琐的政事,学着做一个尽量正常的凡人,也学着做一个责任重大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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