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将那点微妙压下,出门离开。 花清跟在后头,没忍住,小声问:“郎君,您娶个男人,那位……” 边说边伸手指指上方,续道:“就真能放心咱家了?您要真想留后,娶男人也拦不住啊。再说,现在娶了,以后不还可以休。” 荣少锦笑笑:“肯定不会完全放心,但疑心能减不少。谁不知道我们荣家总出情种,声誉这东西就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内心印象。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眼前这几年再说。以后……谁说得准呢。”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院中。 这边虽和荣少锦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但那面墙上没有门,要回去只能从院门绕行。 花清瞟到那面墙,随口问:“郎君,要不要在这面墙上开扇门,两边来回方便。” 荣少锦跟着瞟去一眼,莫名其妙地回:“开门干什么,我又不需要来这边。” 花清看看他脸色,憨憨地笑了下:“这不是……刚才听您说,那位姜公子长得好,脾气也好。人都娶进门了,说不定处的日子久一点,您就会想时常过来了?” 荣少锦抬手,轻轻在他头上拍一巴掌。 两人回到荣少锦的院子,没过多久,有个仆人回来报静宁和荣长生被留在宫里用晚饭。 紧跟着,泽恩侯府小公子的亲信小厮来给荣少锦递帖子。 泽恩侯是兴乐帝生母的娘家,府中幺子田钦和荣少锦年纪相仿,同样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也是荣少锦结交的狐朋狗党之一。 来的这个小厮荣少锦认得,田钦喜欢他机灵,出门时常爱带在身边。 小厮点头哈腰地对荣少锦谄笑:“我家公子听闻来财赌馆出了新玩法,昨日去玩了一回,甚是有趣。今晚想邀开阳侯一同去耍耍,保管有意思。” 荣少锦跷着腿,坐没坐相地斜靠在椅里,懒懒地问:“什么新玩法?” 小厮连忙细细说了。 荣少锦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吧,那就去耍耍。” 小厮又说:“我家公子已命小人过去订好房间,想先和您喝几杯。小人这就回去复命,您若是先到,直接报我家公子的名就成。” 荣少锦挥挥手:“知道知道,你回吧。” 仆人将小厮领出动,荣少锦也站起身,让花清往自己身上挂些招摇点的东西。 他先前悄悄离京办事,对外的伪装借口是在祠堂里祭祀先祖,祈祷同意成婚。这借口没有大张旗鼓地往外说,但期间上门找的人自然知道,田钦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荣少锦出来了,情理上说,憋了几天正该是好好放纵玩耍的时候,朋友来约要是还不应邀,难免和他“纨绔子弟”的名头不相符。现在没什么事,他的确该去露露脸。 花清替荣少锦挂好玉佩,再递上一把折扇:“郎君要我跟着去吗?” 荣少锦掂掂手中扇子:“不用,你待家里吧。” 赌坊这种玩乐的去处,他一般都是自己去。那种地方诱惑力太强,要是带着人过去,他担心久而久之身边人会陷入其中,就容易被外人收买利用。 荣少锦把扇子往腰间一插,转身出屋。已有仆人将马牵到院中,他几步走过去,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出发。 来财赌馆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荣少锦更是常客,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他将在门前驻马,就有迎客殷勤地迎上来问候:“开阳侯久没来了,掌柜的和小的们都好生想念啊。” 荣少锦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他,一边问:“田钦邀的我,他说已经订了房间和酒菜。” 迎客忙应:“是是,田公子的小厮来过,掌柜的已经吩咐下,见到您就请过去。” 他往门里喊了一嗓子,唤出个小二为荣少锦领路。 荣少锦跟着人穿过嘈杂的大堂,四下望望,还问起田钦小厮说的那种新玩法。小二仔细答着,话音中夹着荣少锦听惯了的奉承。 天光已经薄暗,小二点起房间中的蜡烛,倒上一杯茶水,躬身道:“小人这就去催厨房上菜。” 荣少锦给他打点赏:“让快点,我还没吃饭,饿着呢。” 小二眉开眼笑地应声退出去。 不一会儿,酒菜就给端了上来。荣少锦抬起筷子就吃,反正他们这些酒肉朋友从来不讲究人齐才开席那套。 他吃东西快,几轮菜夹下来,肚子已经垫了个半饱。 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传来,荣少锦转头望望窗外,心中奇怪田钦怎么还没到。 他再次喝下一杯酒,抿抿嘴,却还是觉得喉间干渴得难受。 荣少锦奇怪地看向手中酒杯——这酒也感觉有多辣,怎么喝起来这么烧心?好像心跳都在加快。 他放酒杯,转而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却觉得那半壶茶似乎沉得不对劲。 荣少锦捏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明明喉间咽下的是已经变凉的茶水,此时却仿佛化成了油,烧在心火之上。 瞬间,荣少锦就感觉心脏猛跳几下,烦躁感飞蹿上头顶,心火则是蔓延至四肢百骸。 全身都被那阵火燎得发热,尤其腹中,更像燃起一个大火堆。 荣少锦哗地起身,却是头晕目炫得扶了两下桌子,才稳住摇晃的身形。 他在嗡嗡作响的脑子中维持着一点清明思考——田钦那混账算计他?! 荣少锦咬牙缓过一会儿,抬头四下看看,最后目光定在分隔内室的屏风上。 他们这群纨绔来赌馆玩,时常玩到三更半夜,都会先要好房间,随时可以休息。所以荣少锦先前没有起疑心,可现在,他很怀疑里间是不是就有准备给他的“惊喜”。 不能留在这里! 荣少锦提起一口气,双手撑着桌子一推,往外走出两步。 突又停下,回身抄起桌上酒壶,胡乱朝身上泼洒。全部洒完,衣服上已是一片酒味,他这才随意把酒壶撂下,转身快步走到门边,推门出去。 荣少锦只觉自己像喝醉了酒,脚下虚浮得厉害,腹中的火却烧得他疼痛难耐。 本能地,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这异样,摇晃着往偏僻处走。 时间好似被拉得很长,来过多次的赌馆也变得像座陌生的迷宫。 荣少锦都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感觉前进。还不知道田钦到底什么打算,会不会有其他后手,他现在只想找个能够暂时藏身的地方。 也不记得拐过几个弯,荣少锦发现自己来到一排屋边,窗户里面是黑的,应该是没有人用的房间。 他伸手推推,没锁的窗被推开,里面的确没有人。 荣少锦撑着窗框往里一跳,落地还翻滚一圈,才爬起身。 借着窗外微光,他勉强能看清,这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床边摆着盆架。 荣少锦浑身似着火,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盆架边,提起盆下的水壶,感觉里面有水,赶紧一鼓脑全倒进盆里。 下一刻,他深吸口气,哗啦一下埋头到水中。 冰凉的水终于给快要喷火的脸降下温度。 直到憋得胸口疼,荣少锦才抬起头,大口大口吸气。 可是,随着脸上水珠滴落,高温再次回归。腹中火苗像是反噬一般,竟然蹿得更高。 荣少锦甚至感觉每一下呼吸都在喷出热气。 他双手握上铜盆,正准备将水兜头浇下,正在这时,啪的一声,门被推开。 荣少锦应声转头,就见两个身影站在门口。 外头侧边的薄光照着那两人半边身。 荣少锦眯着眼打量,发现他们有些眼熟…… * 姜闲看见房中有人,心里一紧。 那人几乎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出个身形,颇为高大。 不过,恰好有点微光映在他眼部,似乎盆中水面反射而出。 那双眼睛让姜闲感到一丝熟悉。 连带着那身形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下一刻,对面传来一道声音:“姜闲?” 沙哑而低沉。 姜闲心一跳,随即抽抽鼻子——浓郁的酒味,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药味。 正是他今日在姜贵身上闻到过的那种。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边云雁在把自己往外拉:“郎君,快走!” 姜闲定定神,伸手拍拍云雁手背,示意他放松,再转向前方开口:“你是开阳侯……荣少锦?” 片刻的沉默后,对面传来低声:“对。” 姜闲没再问,却对云雁说:“你到前面找刘叔,告诉他不用找人了,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开阳侯。” 云雁瞪着眼睛,眼中写满不解,来回看着姜闲和屋内的荣少锦:“怎么能让郎君动手,要照顾人也该我……” 姜闲打断道:“听话,去吧,这里有我。” 云雁满脸莫名其妙,但自家公子这个表情他却是很了解,是已经做好决定的样子。他只得不安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姜闲从容进屋,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蜡烛,又将门窗都关好上闩。 最后,转向依旧站在盆架边没动,气息却比刚才更沉重的荣少锦。 荣少锦有着一张和那双眼睛相衬的年轻脸庞,哪怕两条剑眉快打成个结,也不影响那张脸的俊美。 姜闲向他走过去,放轻声音问:“你是崔七?” 荣少锦的眼中有一剎那闪过利光。 虽然没回答,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有答案。 姜闲走到荣少锦面前,拿下盆架上的毛巾,伸手过去想给他擦脸上未干的水珠。 毛巾即将挨上脸的那一瞬,却被荣少锦捏住了手腕。 姜闲镇定地和荣少锦对视,声音轻柔地安抚:“我只是想帮你……” 荣少锦没松手,声音仿佛从紧咬的牙齿间迸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闲莞尔:“知道,你身上的药味,连酒都盖不住。” 顿时,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 姜闲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捏自己手腕的拳头上:“轻点,你捏疼我了。” 手腕上的力道变轻,但拳头依旧没有松开。 姜闲重新回视荣少锦,感觉他呼出的灼热气息都要烫到自己。 荣少锦声音已经哑得快要听不清:“你到底怎么想的!” 姜闲抬起另一边手,按在他拳头上:“我想你快点来下聘,毕竟你比端王顺眼多了。” 话音刚落,姜闲就感到手腕处的力道松开。双臂却紧跟着被抓住,有道不容反抗的力量带着自己踉跄几步,跌进床榻里。 下一刻,一道重量压到他身上。
第9章 赌 荣少锦对听到“你比端王顺眼多了”之后的记忆,其实并不清晰。 那句话就像最后一阵风,哪怕轻微,哪怕被扇起的心火仅仅蹿高了一点点,也足以烧掉他一直紧绷的、岌岌可危的最后那丝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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