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涯听他着重点自己的名,心中一颤,浑身气势顿时蔫了,“我、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棠溪督主,你莫要胡乱扣帽子。”说着喏喏又满怀不甘地坐了回去。 “陛下,曲梁侯准备的寿礼虽然用心,却也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功过相抵,便不罚他了吧。”棠溪追一副为他求情的样子。 “棠溪爱卿,你别听风就是雨,曲梁侯也是无心之言。他想为大宇征战沙场,颇有男儿气度。” “是么?” 裴厌辞突然开口,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落在顾亿随的心口,仿佛有千钧重。 自己貌似说错话了。 “崔家想要为大宇卖命,臣也不能落在后头。”一个藩王道,“陛下,玉海道远离边关,统军府那些兵马养着就是为了有为国出力的一日,陛下尽可调派北上。” “陛下,怀右道也一样。几州统军府兵马已经摩拳擦掌,就等着为大宇建功立业。臣远在安京,只可惜没能亲自带兵,杀北方一个屁滚尿流。” 顾亿随心里有些热切,得亏李仁安这主意想的好,将藩王邀请来安京,多留些日子,实则可以是变相的软禁。这样,各州府的统军府剩下的兵马就可以调动了。 大宇需要藩王去守着四海边疆,又碍于藩王私自募军,拥兵自重,远在安京的朝廷鞭长莫及,各州统军府的兵力向来不敢调动太多。这次全国上下已经被姜逸调走了一百六十余万大军,举全国之力挥师北上,准备踏平大熙,统军府剩余兵马零散加起来仍有四五十万之多。 若是都召集入京,管他裴厌辞还是棠溪追,哪里还有他们猖狂的时候。 正要说话,顾九倾却是先开了口,“各位叔叔稍安勿躁,前线战况如何还未可知,若是还需要人手,到时候自然会从各州统军府调派人手。” 说得冠冕堂皇,好似这些是藩王的兵一样,实则这些统军府的兵马都是他们朝廷花银子训练起来的,藩王只出一小部分钱。当然,他们也只能调一小部分兵,它们的存在更多的是制约藩王,稳定一方。 这是太/祖想出的妙计,让王朝稳固了两百余年。 顾亿随没料到最先反对他的是顾九倾,一时哑然,眼尾耷拉下来,有些郁郁,含糊地摆摆手,“还有贺寿的吗,都上来吧。” 他都已经是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怎么还是要处处忍让,任人摆布。 没意思。 接下去的宴会更没意思,没有美酒歌舞,气氛压根活络不起来,一场生辰宴潦草结束。 时辰尚早,太后邀请安京夫人贵女到御花园赏花,其他臣子三三两两相携四处游荡。 顾越芊扶了扶头上的凤钗,眉眼露出疲态,说要去御花园旁边的偏殿休息一下。 顾九倾思索片刻,屏退身旁众人,跟着往偏殿去。走了没几步,一座废弃宫殿门口前有一道突兀的人影。 四下无人,清冷寂静,宫墙斑驳,宫门敞开一人进出的口子,惨白的月色之下,依稀能看到里头半人高的荒草。 若非想特意避开众人的视线,与顾越芊走不同的路,顾九倾也不会来此,闻到这股腐烂靡臭的味道,简直让人窒息,几乎作呕。 与之不同的是,站在门边的劲瘦人影,一身薄紫一尘不染,仰头望着墙头,两只手向上张开,跃跃欲试。 “快下来。” 清朗的嗓音温柔带笑,嘴里带着逗弄的声音,成为死寂荒芜中唯一的醴泉。 顾九倾这才注意到,颓瘦野草滋生的缺角断瓦间,一只巴掌大的黑猫踉跄地在墙头行走,细弱地喵喵叫着,对于该如何跳下墙头束手无策。 “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裴厌辞道,话音刚落,五感敏锐地察觉到后方一道呼吸声。 他转头一看,眉梢眼角的笑意淡去,随意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厌辞。” 顾九倾飞快上前几步,扯住了他的手臂。 裴厌辞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清亮的眸子里染上一丝戏谑,“摄政王想要干嘛?说起来这里倒是毁尸灭迹的一个好地方。” “你非要这般讽刺挖苦地与我说话吗?” 想了想,自从去年端午过后,每次再见时,他们总是闹得很不愉快。 “摄政王讽刺我的时候,我可没这么大的反应。”裴厌辞淡然道。 顾九倾一愣,“我何时……” 他下意识反驳时,想起来了甚,没了声。 裴厌辞撇开他的手,再次迈步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厌辞,我之前没想过让你当我的男妾,而是想让你做侧妃的。” 顾九倾一步步拉近两人距离,“当时我听到郑清来的话,退却了,可你知道,我那时还摆脱不了他,只能听他的。” “你觉得我稀罕你的侧妃位子?”裴厌辞讥诮道,却见他往自己这里又逼近了一步。 “以你现在的眼光和身份,肯定瞧不上了。”顾九倾道,“我想娶你为男妃,一生一世,我顾九倾今夜在此发誓,只你一人,绝不负你。” 裴厌辞要被他逗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摄政王的位子,还是我给你的。” “可你当时除了这样,能将我如何呢?不想让我坐上皇位,又动不了我。”顾九倾轻声道。 他们都是久浸官场的老人了,何尝不能一眼看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决策那瞬间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摄政王之位,不是裴厌辞为他争取来的,也不是裴厌辞施舍给他的,所以别说深情,也别以上位者的身份和他说话。 “厌辞,这终究是顾家的天下,顾家的大宇。”顾九倾再次以身迫近,“只要你敢肖想那个位子,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这太不值得了。若是不小心,还可能牵连你和你至亲好友的性命,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不为他们想想吗?” 裴厌辞后退一步,空出些许距离,这才让他看清夜色下顾九倾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威胁我?” “顾九倾,”他头一次当他的面直呼其名,“你表现出来的深情,真让我感到恶心。” 顾九倾脸色僵住,脑海里有片刻的恍惚。 “你在官场上斗不过我,又企图用感情来束缚我?将我困于摄政王府的后宅,拔了我的爪牙,让我俯首帖耳、恭喜你顺利登基成皇,是不是最后还想让我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点滴恩宠感恩戴德?” 话音刚落,裴厌辞被他逼近一步,半边身体沉于凹角旮旯的黑暗之中。 他想绕开人,从旁边出去,又被他挡住了去路。 “你想要甚,我都可以给你,真的。”顾九倾声音带了一丝急切,甚至其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和希冀对方对自己的怜悯,“除了皇位,我都给你。” 裴厌辞静静端详着他的样子,戏谑开口,“那皇后之位呢?一位能涉政的男后。” 顾九倾脸色微顿。 “你想清楚,你能容忍你的三千佳丽中间围着一位男后吗?你能容忍天下人和后人戳着你的脊梁骨,笑话你娶了个男后吗?你能容忍自己后宫的人在你面前指手画脚吗?甚至这人可能还随时会篡了你的位子。” “可以。”顾九倾断然答应了下来,“我不要三千佳丽,后宫独你一人,此生便足矣。” 裴厌辞笑了起来,舒畅,快活,又带着些许玩弄的意味。 月色之下,黑褐色琉璃眼眸私欲暗沉,清冷肃穆的脸庞闪过一丝狞厉,声线低沉冷冽,“厌辞,你的眼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这一刻,顾九倾的心在彷徨。 他想使劲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曾经奢望过的关切,却好像流失得更快了。 他这一生都在踽踽独行,这一刻他也盼望,生命中能够出现一个人,在热切地爱着他。 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厌辞后背鸡皮疙瘩直立,汗毛四起。 无人在意的阴影中,一只枯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指腹顺着劲瘦的脊背薄怜而上,最终食指来到颈侧,轻点两下瓷白的脸颊。 裴厌辞一寸一寸地感受着身后之人强烈霸道的占有欲,后背僵直一片。 棠溪追生气了。 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人发怒动火时的样子了。 冰凉的手指紧扣他的肩膀,另一侧,绯靡绝旖的脸庞无声贴近,轻吐兰息。 “二位聊得这么火热,是不是忘记谁了?” 大而狭长的眸子弯成两条黑幽的窄缝,滴血红唇两侧嘴角向上勾起,看起来像一副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假面。 顾九倾惊骇了连连后退了两步,露在外面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早在这抹重紫色身影从黑夜中露出一角的刹那,他的脑海就已经一片空白。 棠溪追半弯着腰,另一只手抓着他的上臂,“刚才你们聊到哪儿了,谁的心里,有谁?” “还有谁,”他的双手渐渐收紧,几乎嵌进裴厌辞肩膀和上臂的骨肉里,却又在细微地惶恐颤抖着,“想当皇后。” “我回去给你解释。”裴厌辞垂眸低声道。 棠溪追慢慢睁大眼睛,看向顾九倾。 顾九倾对某些人的恐惧和厌恶是深入骨髓的,他警惕地后退两步,正想毫不犹豫地离开,却又克服了心底涌出的恐惧本能,停住了脚步。 “厌辞,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这个阉人了?” 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是比他优秀强大的,他服。 可他竟然输给一个阉人! 奇耻大辱! “摄政王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将他推给本座的。”棠溪追脸颊与裴厌辞的脸相贴,像猫一样轻蹭,一双漆黑阴怖的眸子眼瞳空洞洞的,不带丝毫人气温度,却又荡漾着十足的亲昵与占有欲。 顾九倾瞳孔骤缩。 “你还把他当做礼物,双手奉上送给本座了。现在想要回去,是不是有些晚了。” 清越的尾音上扬,似乎带着几分愉悦和炫耀。 “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真是碍事的虫豸。 顾九倾鼻翼翕张了下,凌厉的薄唇嗫嚅,最终任何话都没再说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过。 “可以放手了吗?” 棠溪追慢慢松开发僵的手指,却在下一刻又从背后缠住了他的腰。 “棠溪……”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逗他玩的。”只是片刻之间,在他开口时,棠溪追已经松开了他,故作轻松道。 他对别人的情绪变化一向敏锐,在裴厌辞厌恶或者动怒前,他已经提前有了动作。 裴厌辞简单解释了两句方才的情景,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在这里瞧见了一只黑猫,你看到了吗?” 棠溪追摇摇头,“可能去废宫里了,别管它,这里野猫挺多,小心让那些脏爪子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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