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版本也不太对,我听得是……” 百姓妄议皇族是非,声音其实不大。 但隋王府这辆马车实在宽敞,它委实寸步难行,而窗户正好开着条缝,所有话都能隔着车板传进车里,听得白照影胆战心惊。 他怕车里的大魔王再度发作,也担心他出手伤人。 另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时,他知道萧烬安初次发疯,是童年时遭到谋害,他承认发疯这件事,他对萧烬安有几分恻隐之情。 乱七八糟的思绪,使白照影掀起车帘,作势欲透透气,而暗中露头跟外面百姓目光相对,指了指车前头挂着的两盏灯笼。 灯笼提线转动。 车外几个年轻人,先开始表情莫名,而后看到马车灯笼上头“隋王府”三个大字,立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宛如活见鬼似的,也不再打算进集市逛街,连忙跑了。 白照影视野内,四五条人影逐渐缩成黑点。 他疲惫地把脑袋缩回车内。没敢直视,想要小心捕捉萧烬安的脸色是雨是晴。 车厢内压抑感依然不减。光线很幽微地照进车内,给萧烬安侧影镀上层金橙色轮廓,削弱了他向来阴冷的英俊,给他添了几分雅致。 外头却突然又有不知情的议论声:“隋王府世子当街发疯,杀死一人,砍伤两人,声望楼现场血流如注。” 萧烬安指节在刀柄摩挲片刻,露出的却是道笑声。 他若出手杀人或伤人,白照影只会觉得怕。可他笑起来,白照影则心头有某处莫名好疼。 白照影鬼使神差地想着: 这次萧烬安抓获刺客,救下他,按说算做的是件好事。但坊间却把他传得很不是个东西。 那能不能这样以为? ——也许,萧烬安疯过一阵,可是那些混蛋事,并不完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倒没想为萧烬安辩白,仅仅是,有此猜测。 白照影并不急于求证,也无法向谁迅速求证。 隋王府车辆穿行过丰厚集,走得这才顺畅了许多,下车一路无话,白照影今天浑身热汗叠冷汗,在下人的服侍过后换了干净衣服。 沐浴过罢,浑身毛孔刺得慌,他在北屋睡得并不安生。 当晚,白照影做了一个梦。 ……
第20章 梦里有人追着他索要断臂,那声音嘶哑,胳膊断面切口处血淋淋的。 白照影赶紧跑,甩掉了那个没手的人,正待喘过气歇歇脚的时候,忽然感觉有谁在轻轻敲自己的肩头。 他忙回身查看,一滴血滴淌落脚面,他没看见人,看到的是只血淋淋的手。 圆柱般胳膊中心,有块被斩断的灰白色暴露出骨髓的骨头。 白照影被魇住了。 梦中让那断臂紧紧勒住脖子。 他上不来气,觉得自己要死,好容易方才挣扎出来梦魇,上气不接下气唤茸茸: “茸……茸茸,你过来,你在哪儿?” 茸茸不回答。 小丫头向来睡得沉,白照影心里清楚。 但是刚做了噩梦,他必须得看见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这是他在前世养成的习惯,要有人陪伴,方才不至于那么害怕。 茸茸虽小,勉强是个活物。 白照影抱着枕头,去外间找茸茸,小姑娘的被子鼓鼓囊囊的。 他害怕吓着茸茸,一边叫着茸茸一边过去,然而茸茸并没有什么反应,白照影的呼唤,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在黑夜里颤抖嗓音,只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只有来言没有去语,于是更害怕了,又担心茸茸在被子里闷坏自己,白照影隔着被子,他小心翼翼推推茸茸的脑袋。 摸到茸茸的花苞头。 ——可是,那花苞头竟一整个儿掉下床榻,砸在他脚面! 先是啪地一声,然后再骨碌碌滚动,滚落到白照影脚边,满地碎发一片。 白照影立时魂飞魄散,拔腿就往外面跑,完全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的展开,他生怕再骨碌碌追上自己的,是茸茸的头。 其实这是茸茸提前放好的假发包,里面裹着个圆圆的蹴鞠球,球上有几个铃铛哗啦作响。 因为茸茸也被今天追捕现场吓得做噩梦惊醒,担心搅扰白照影睡眠,小姑娘伪装了个假人睡下,悄悄找成美姐姐去了。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正是她做出来的那假人,差点儿吓死她家少爷。 白照影慌不择路,跑出屋门。 北屋向外,出门对面就是南屋。 南屋萧烬安睡觉很浅。 萧烬安睡前将那放妻书从成安手里,找了个由头收回。 他理由充分,说考虑到日后也许还有用得着白照影的地方。 成安连忙点头,说家里多养个世子妃,无非每月多耗几罐蔗霜,省得外头再有谁给您乌七八糟地添人,打扰殿下的清静。 主从暂时达成观念上的平衡,放妻书重新回到萧烬安手中。 放妻书压进萧烬安枕头下,萧烬安同样觉得硌。 他警惕于这种被谁反复拨弄的感觉。 但却不得不承认,就在今天,他平生第一回,主动改变了自己的决策。 闭上眼,看到白照影笑,看到白照影哭,看到他从车内向车外提示那些不知死活的青年,那是在维护自己么? ……那他可真是自作多情。 萧烬安冷冷地驱赶白照影的影像。 刚消停没多长时间,就听见南屋外头有动静,声音轻轻细细的。 他原以为仍是刺客,萧烬安摸索枕边的刀。 听见的居然还是白照影的声音,大晚上的,该不会是幻听了? 可他确实在轻拍他的门,声音不大,像试探他到底睡没睡、醒没醒,颤抖着冒出很小声: “夫君?” ……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烬安在屋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继头一回改变主意以后,又头一回产生了,被某个人烦到,想要跳下床去喝口解药的冲动。 南屋帘外投出白照影的影子。逐渐消失,他想走。 但岂能让他招惹完自己,就这么轻易离开。 萧烬安故意声音渗人:“何事。” 白照影在屋外被吓得更狠,此时万分后悔,为何慌乱间要敲萧烬安的房门,自己这岂不是主动唤醒沉睡的魔头? 实在够勇。 白照影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夫君,我……能求你件事儿吗?” “别卖关子。”萧烬安冷声。 白照影隔门都能感到对方语气里的不耐,他自然不敢久留,小声说:“你能把成安派出来陪陪我么?” 南屋里边沉默了瞬。 白照影好像意识到,自己提了个有点儿过分的请求。 他对萧烬安解释,尽量又柔和又轻缓跟对方商量,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恳求:“夫君,我做噩梦了。想看见个活人,我可以给成安守夜钱。” 萧烬安并不理会,把胳膊搭在了额头。 白照影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像是在转圜,也像是在讨好,珠玉般的嗓音连续道:“我实在害怕,茸茸也不在北屋。你要是不忍心成安守夜,夫君,让他睡在我旁边都行。” 萧烬安翻了个身,那始终不曾泛起的困意,越发离他远去,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琢磨白照影的诉求,使他瞧见床顶飘绿。 这时门外白照影不在央告,他又困又怕,其实脑袋已经不太转了。 他换了个话题,想赶紧脱身: “对不起,不该打扰夫君睡觉……那我自己去想想办法,我不麻烦成安,我也可以今晚先到下人房里,挤一挤。” 世子院伺候的随从的不多,除了成安跟成美,这两个半主半从的单住,其余下人房是两个四人间,各分男女。 白照影毕竟是男子,肯定不能跟侍女们混住,他木着眼睛,打算蹭住男寝。 正欲举步离开时。 南屋被罩顶绿云,压得几乎透不过气的世子殿下,眉头紧皱。 萧烬安把胳膊从前额拿下来,半坐起身,隔着道门,缓缓地质问门外的白照影道: “白照影,你当我死了吗?” *** 呃…… 怎么说呢,这话他接都不敢接。 白照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被萧烬安飘过来这道阴森森的语句,吓得纵使醒着,也如坠噩梦。 怎么就跟生死联系起来了呢? 他到底不知道,触到萧烬安哪片逆鳞,抱着枕头往后退了半步,见到海棠树枝投落在门扇上,是许多扭曲错杂的树影,像大团大团从后向前笼罩住他的鬼祟。 白照影只能哆哆嗦嗦的:“对不起。”先敷衍为好。 “进屋。” “……” 抱住枕头的胳膊,微微收紧。白照影没太听清。 树影婆娑,扭曲的树影像怪物的手,他神识因为困意仿佛跟外界又隔了一层,迟钝地站着没动。 “那还是……不用了吧?” 萧烬安的屋,不是安全屋,白照影想得是大魔窟老虎洞。并未料到对方竟会让自己进去,而且也完全不受用。 他就是被缉捕刺客现场,萧烬安那刀吓着才做噩梦的,进屋不是梦见鬼,而是就睡到鬼旁边了!大魔王大厉鬼! 脑子困得已经完全转不动。 可求生欲到底还是让白照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因为太害怕了,说出来的那番话,好像对世子妃角色有点出戏,他就不该跟别人同住。 ——如果要躺一张床,他只能跟萧烬安躺一张床。 刚才那番话,是在世子殿下男人的尊严上面乱踩,雷区疯狂蹦迪,后果很严重。 大佬要收拾自己。 白照影后悔自己贸然跑出北屋,要不……还是让茸茸的头追自己吧? 他再度浑身冷汗,转了个方向想逃。 萧烬安却在门那边发出道鼻音。 吓得白照影脚腕发软,心说万不能麻烦萧烬安出来亲自捉拿自己。 他自认倒霉,满嘴乱瓢讲错话,他垂头耷脑地推开条门缝,不知萧烬安将用什么办法,惩罚他在屋外面胡说八道。 南屋的门发出轻轻一声响,微弱的门扇声,在过于静寂的黑夜里,响声漫长而酸涩。 白照影关上门,就只敢站在屋门口,两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以前从来没有进过南屋,借着月光,看见两个屋大致结构相似,萧烬安就躺在屋里面,看不太真切,但感觉像蛰伏的野兽。 他虽想要见到大活人,里面这人也虽是活的。 可这活人却随时都能够把别人变成死人。尤其白照影刚才还犯了错。 两种矛盾情绪在心里交撞着,变成白照影向前走了半步,又赶紧怕烫似的收回足尖。试探得仿佛是只想动又不敢动弹的小猫,白照影不吭声。 萧烬安刻薄地取笑:“你是想找成安睡一个,还是到大通铺睡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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