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悬于丝弦,受尽苦难,尝遍敌意。今后能活多久,是个未知之数。 而少年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若牵起他的手,便是让白照影与所有人为敌。 曾经他吓唬白照影的话,曾经他告诉白照影的那些可怕的刑罚,会因为白照影与自己息息相关,而全都从设想变成实际。 萧烬安在丝绒被底下攥紧掌心,恨这个世界,他从粗喘变成咬紧自己的嘴唇。 唇片很痛,萧烬安尝到了铁锈味。 血气催发了他的凶性,他想要大发狂性。 更有雷电交加催逼着南屋,窗户被震得嗡嗡直响,使他宛如凶暴的困兽。 他在拼命用理智抑制自己以免失控,口中的血味越来越浓,唇片被犬齿深深刺入。用咬自己的方式,平复那种躁狂感,避免伤害到身边的少年。 可是那种催发人疯狂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努力要按捺住,然而总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有点需要药水,而这时他身边的白照影……忽然,缠了过来。 萧烬安滞住了。 白照影睡熟以后,就会下意识黏人。 那个跟块小粘包一样的白照影,得到了被子,得陇望蜀,所以脑袋骨碌一下子,顺溜地登陆了他的枕面。使他枕头那端陷下去一块。 白照影自然而然地拉近距离,渴望大活人,于是将脸深埋进萧烬安的颈窝里。 有点微凉的鼻子尖,就刚好抵住了萧烬安颈边的动脉。 本该是最脆弱不可触碰的地方,却让白照影拱得萧烬安慢慢仰起了脑袋。冰冰的,痒痒的,萧烬安注意力竟被转移到那点儿相贴的皮肤上。 他像逐渐被白照影,按下暂停键。 满床的桃花甜味氤氲,白照影抱住自己,就像这世上最普通的夫妻一般腻歪。 这少年永远对他像飞蛾扑火,又总是来得恰到好处。 他在危险里逡巡,总是浑然不知,又总是用那些友好、温和又依赖的举动,使得自己的躁郁,每次都默默地平息。 萧烬安从僵死般仰着脖子,动也不敢动,到稍微恢复正常。 他抿抿唇,舔去了下唇的血迹。然后又调整了几个呼吸,混乱的神智被拨回正轨。 如今他已完全无法忽视,对白照影这份感情,他越思量,答案便越明晰。 一晌贪欢,竟都无须多做什么,哪怕只是紧挨着入眠,都让萧烬安如此心跳不已。 他喜欢他,他喜欢他,喜欢白照影……他该怎么办!? 萧烬安在雨声中狠狠闭起眼睛,既悸动又觉满口苦涩。 等到明早白照影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跟白照影,说清楚一些事情。
第44章 夏风伴夏雨, 哗啦啦下了一整晚。 清早时日光朗照,一只雪白色的野猫从北屋出来, 昨晚它被雷声吓坏了,慌不择路闯进窗户,然后它趴在白照影的卧房里,躲了整夜雨。 鸟鸣声啁啾,南屋弥漫着砂金色的光线。 床真舒服,被子好暖和, 太阳的光线已经很强了,而白照影眯着眼睛,在床面恋恋不舍地翻了翻。微微睁开点眼皮。 有点亮。 很香…… 和大活人紧紧相贴时,有满满的安全感。 等等, 哪里来的大活人? 昨天晚上睡着前,白照影最后的印象是,萧烬安勉强允许自己挨个床边睡,之后他好像还在一直在防备萧烬安有什么行动,再然后, 他记不太清楚了。 那现在这个情况是—— 白照影倏然睁大了桃花眼。 他正在抱着萧烬安, 手放在大魔王怀里, 鼻子尖深深抵住萧烬安的脖子, 所以刚才闻见的全是萧烬安温热的气息。 自己的腿好像更不老实,脚踝缠着萧烬安的小腿,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紧紧扒住船舱壁的八爪鱼。 白照影在惊恐之前, 脸先红透了:“夫夫夫……夫君!?” 怎么睡成了这般放肆, 竟还没让大魔王扔下床? 白照影慌忙将手脚往回缩,脑袋跟着往远处撤,可被萧烬安压着的头发, 牵动他的头皮刺痛。 他发现,萧烬安眸光冷静地,正在自上而下审视自己。 表情不辨喜怒,自己刚才做得事情又那么可怕,他搂着大魔王睡了一整晚,看起来大魔王这段燕国地图太长,故意晚上不发作,故意当时不推开自己,就等今早数罪并罚兴师问罪。 白照影眼眶唰就红了,便又微微起身,看到萧烬安唇瓣有块血痕,血已经干了,但伤口还是新鲜的。 他甚至怀疑昨夜自己还咬了大魔王,他这是梦里长了什么出息!? 白照影虔诚地双手合十小狗拜年,讨好的话就在唇边。 他有点儿拿不准,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做点什么能让大魔王消气,他有点儿害怕大魔王生大气,随手把自己丢进北镇抚司的监狱里,慢慢用刑。 白照影咕嘟吞了口口水。 但是萧烬安却一直在看他,根本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使得白照影越发拿不准萧烬安的意思,心也就越来越虚。 ……他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两人就这样干巴巴地耗着,白照影更不知道,自己这张刚睡醒的脸,有哪里值得他盯着不停细看。 是脸上落了睫毛还是沾了什么,要不然,难道是萧烬安那厮,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在自己的脸上画满了乌龟? 指背小幅度蹭了下脸颊,没变黑。白照影不明所以。 萧烬安从床上坐起身,坐起来更显气势,白照影在被窝里缩成团。 他并没能看见萧烬安垂眸注视自己时,目光盛满的是怜爱之意。 他只是听见萧烬安终于开了口,却并未宣判,不惩罚,不发怒,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子,总是捉弄自己玩:“白照影,你想做我真正的妻?” “咳,咳咳咳咳,咳……” 烫嘴的话烫嘴地说,鬼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迎上了这一句。 白照影阵阵咳嗽不止,心说会不会是他抱住萧烬安睡觉时,引起了萧烬安的误会。 可是这件事情他确实很冤枉,再说了,自己本意就想在他房间坐几个时辰,是大魔王自己非要让他过来睡,到现在还诬陷自己心怀不轨,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白照影越想越觉得可气。 脑袋前面碎发拨动,此时微微发痒,有张纸盖在他的脸前面,使白照影躺着还颤抖了瞬,生怕萧烬安动用酷刑,这是想用油纸闷死自己。 但从头到尾就只这一张纸。 也不是油纸。再没别的。 白照影吹气,纸被吹开,他把纸捏在手心,见纸面上有歪七扭八如鳖爬的墨字,那字迹必然是自己写的,因为正经古人根本就拿不出这手烂字。 “山——” 他顿住,不敢念了,紧紧抿住嘴。 萧烬安却点点头道:“念。” 绵密的威圧感如潮海席卷。 白照影只好硬着头皮朗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楚辞》里著名的情诗,但凡有点文学功底的人,都能看懂此诗中蕴含的表白意义。 白照影并不是文盲,文科还算是他的强项,自是清楚他对萧烬安念了句怎样越界的话,也自是清楚,这是他写得情书。 这很不对劲,白照影皮肤滚烫,快要在被窝里熟透了,快冒火了。 冤枉啊,冤枉啊! 难不成是他梦里中了邪,抱住萧烬安,给萧烬安写信,最后歹意大发,咬了萧烬安的嘴? 心口在胸腔扑通扑通乱跳。 纵使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男女朋友,也不应该与狼共舞,这是想舍身饲虎喂鹰吗? 白照影露出满面茫然的神态,因为这事儿他不能认,所以萧烬安误以为,他正在默认。 而萧烬安顿了顿,起身边穿外衣边说话,轻飘飘的语气,却始终都没看白照影的眼睛: “这纸就在你给我准备的亵衣衣料里夹着,白照影……心意我收到了。但是。” 更崩溃了。 ——你收到了什么???谁给你的心意,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白照影徒有种浑身都是嘴,却都解释不清楚了的无力感,他坐起身,两只手抓住了两鬓的头发,往外扯了扯,感觉灵魂都被抽走。 “夫君,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纵使背对着白照影,萧烬安也能从穿衣镜中,将白照影的反应尽收眼底。 昨晚他带白照影从锦衣卫卫所回来,那篮锦缎,就被下人放在南屋桌上。 睡前他将底下那块亵衣衣料拿起,原本只是想看看,结果那件贴身之物,里面藏着封信。 然后他睡不太着了,再然后,少年就来怯生生敲自己的门,求同寝。 少年心里确实有自己,所以他很痛苦,萧烬安痛惜这种情根深种,又打定主意,长痛不如短痛,萧烬安在衣带上落着的指节,曲起又握紧。 他敛去情绪平静道:“你把这张纸拿回去。我不接受。” 而羞愤欲绝的白照影,此时听了这话,慢动作似的,手握着纸面,缓缓眨了眨眼睛。 那点儿羞恼感逐渐消散。 白照影收拢了心神,对话从解释变成迟疑:“你——不接受?” 萧烬安用默认代表了他的不屑。 “……” 怎么说呢。 只能说白照影有那么几个弹指间的释然。他不用撇清楚,自己跟情书的关系,是好事。 但,喜悦仅仅停留了两三个弹指。 心口大石放下以后,白照影又觉得此事令他很不甘心。 就算信也许不是自己写的,也许是梦游写的,也许是别的,也毕竟打着自己名义送出去的。 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封情书。 收信的那人却不接受,还亲自退回,这算怎么回事? 一口几乎要顶死他的憋闷感,就压在白照影的喉咙,令白照影气得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偏他自己还是个泪包体质,想要指责萧烬安,却又因为实力悬殊,不太敢。 于是有火没处发,就只能跟自己干着急。 那双桃花眼开始支撑不住流泪,连眼睛都不用眨,泪水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往下摔,蜇得他眼眶红了整整一圈儿,他抽了抽鼻子,这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 却也可以被误认为求而不得的难耐。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萧烬安闻声转过身,心口被白照影刺痛了瞬,他没忍住抬起手,想擦干净白照影布满泪痕的小脸。 偏白照影害怕又生气,正好缩了缩头,扁着嘴红着眼,继续哭。没看见。 那点微小的动作,白照影并没能意识到,蕴藏着萧烬安狠狠压抑住的喜欢。 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 萧烬安的手,复归原位,他下唇翕动了瞬,发出阵干哑的声音:“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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