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又要骗朕?”宁诩率先开口,盯着他问。 青年咳了一声,说话间,苍白的薄唇上沾了点血渍,嗓音淡淡:“想嫁祸给吕疏月,让他无法和陛下一同出行。” 宁诩反问:“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只要御医过来一查,便可真相大白,你何必自取其辱。” 段晏却像是丝毫不觉愧疚,直视着宁诩,道:“臣如囚鸟一般被困于此处,自然是能用什么办法搅乱陛下好事,就用什么办法,即使再拙劣又如何。” 宁诩默然片刻,突然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段晏。” 段晏愣了一下,垂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宁诩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道:“你伤马公公一事,朕并未治你的罪。马公公废了一条胳膊,他虽作恶多端,但在宫中,一切应由宫规处置,你私自伤人,已让许多人不满。” 没等青年说话,宁诩又说: “还有,御书房遇贼一案,如今虽未有定论,但也有了不少线索。” 他与段晏对视,缓缓道:“而各种各样的线索都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即使没有确切证据,朕也不能轻易相信你。” “但就算朕怀疑你,”宁诩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也没有把你丢进刑部大狱里,没有屈打成招,没有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让你在竹意堂闭门谢客,等一个结果出来。” “朕从未仅仅把你当做‘段侍君’,你是燕国的七皇子,留在宫中是你自己愿意,并非朕刻意强求。” 段晏垂下长睫,掩去了眸中神色。 “而你所做的——”宁诩想了想,才道:“屡次诓骗朕来竹意堂看你,莫名其妙与人争风吃醋,出手伤及宫人……还可能与内贼有干系。” “段晏,”宁诩说:“朕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段晏心道。 的确,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若论纯粹地想窃取昭国机密,或是逃离这皇宫,好像也不需要做那么多额外的事情。 更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方设法吸引宁诩的注意。 明明低调地藏匿于宫中某个角落,不为任何人瞩目,才是最好的途径。 然而过了这么久,他也想明白了。 不止是为了回到燕国,更是为了—— “臣不是已经告诉过陛下了吗?”青年语气是难能一见的温柔,道:“臣钟情陛下,所以才会为博得陛下欢心而做许多出格之事。” “陛下又问一遍,是不相信臣的这番话?” 宁诩怔了一下,颇有些难以置信。 他当然以为段晏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两人口角间一时愤怒说出的气话。 “你……” 段晏忽然又开口,还站起了身,不解反问:“陛下不喜欢臣吗?既然不喜欢,为何愿意与臣共赴巫山云雨,在榻上又全然没有不情愿之色?” 宁诩脑中绷着的一根弦摇摇欲断,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咬牙反驳道:“你是朕的侍君,朕宠幸自己的后宫,有、有什么需要不情愿的?!” 段晏听了这话,喉间发紧,也懒得想什么了,不管不顾道: “好……好,那臣留在陛下身边,迟早将那些什么小青小黄小绿小紫的杀个干净,让陛下把牌子翻烂也只能来宠幸臣,这样可好?” 宁诩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青年:“……你是个疯子。” 段晏竟然还点了点头,认同道:“臣本就是疯子,陛下惹上臣,是倒了大霉了,臣这辈子都会缠着陛下不放的。” 宁诩:“…………” “段晏,”宁诩后退一步,看着青年,开口说:“朕讨厌你。” 段晏神色一僵,困惑地望着宁诩。 宁诩脊背抵着殿门,松了下咬得酸软的后牙槽,垂下眸,狠心道:“你满心算计、满口谎言,朕讨厌你!” “……是么?” 听见这话,段晏立即吵不动了,眼圈泛起红意,嗓音也有点哑:“那陛下想要如何惩治臣的数次言行无状?” 宁诩转过身,一手打开殿门,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道:“你今天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如你所愿,数罪并罚吧。” 段晏看着宁诩背对着他走出正殿,抬手叫来宋公公,而后语气忿忿下令: “传朕旨意,段侍君无视宫规伤人,兼犯有欺君之罪,着剥除侍君位份,送去北三殿安置。” 宋公公闻言,大吃一惊。 北三殿,那可是历来囚禁犯错妃嫔的冷宫啊! 自古送过去的妃嫔,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地投了井…… 宋公公忙几步追上宁诩,低声问:“陛下,北三殿是冷宫……” 宁诩目视前方,重重点头:“就是冷宫!来人,把这姓段的打入冷宫!” 宋公公:“……” 不远处听见旨意的吕疏月也呆住了,他告状归告状,却没想到段晏会被罚得那么重。 竹意堂的宫人更是全部傻了,段晏一朝失势,他们都成了无主的奴才,不会被发配去最下等的那些宫房中吧! 思及此处,有不少宫人已经掩面而泣。 好在送了御医回来的夏潋也听见了,稍稍一愣就回过神,问宁诩:“竹意堂的宫人如何处置?” 宁诩一直没回头地走到院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疲色: “……内务司安排吧,让敛秋妥善处理,别随意打发他们。还有,给北三殿外增派些侍卫巡逻,有任何异动都及时禀报至御书房。” 夏潋颔首,跟着宁诩一起出竹意堂前,忽然忍不住回过身,往正殿的方向看了看。 ——自从宁诩从里面出来,殿内就像是根本没有人似的,寂静得异乎寻常。 唯有立在殿门附近的那个身影,腰背挺直,如同已经成了一块石头,连分毫动作都没有,就那样久久地僵站着。 一直到望着宁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竹意堂的宫人开始被遣散,连殿内的物件都被开始往外搬的时候,段晏才动了动。 四肢百骸都像是凝了冰,青年踉跄着退了半步,长叹一口气。 叹完后,段晏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无奈地笑了出声。 为了能回到燕国,他好像……把宁诩越推越远了。 搬东西的宫人停下动作,互相看了看,有些惊惧。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疯了吗? 段晏被血沫呛到咳了几声,又转身去取了放在殿内一角的竹剑。 那竹剑已经被马太监的血染得发黑,宫人们见了,纷纷恐慌地避让,生怕段晏狂性大发,将他们通通砍死。 然而段晏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用剑支撑着身体,往殿外走去。 他浑身都发热,像是有怒火在烧心,只想将竹剑狠狠劈在林中,来缓解那股怨气。 宁诩不喜欢他。 宁诩亲口承认了,根本不喜欢他,还把他打入冷宫。 冷宫多好,防守松懈,从那边逃离皇宫,想必要比竹意堂容易多了,正合他意。 而他也很快就可以如期实施计划,与宫外的探子们碰上头,回到燕国。 今日他故意为之,而现下一切发展皆如他所愿,这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 太好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段晏漫无目的地拿剑劈了两下竹子,心想,自己怎么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青年攥紧竹剑,脸上突然一凉。 他愣了一下,抬起眸,看着面前有细碎的白色飘过,才意识到,原来……又下雪了啊。 段晏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点,朝上摊开手掌,见那点点雪花落进掌心中,霎时被温热融成了水迹。 ……没关系,青年忽然又想。 他会再次回来的,用另一种方式,以另一种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上,重新见到那个人。 不是屈辱的质子,不是滑稽可笑的段侍君,不会有困于两国仇恨之间的针锋相对,不再充斥着迫不得已与枉费心机的欺骗、难过和谎言。 宁诩讨厌他,也没关系,他不会让宁诩一辈子都讨厌他。 很快。 很快的。
第31章 宁诩回到自己的寝殿, 一头栽进了被褥里,一动也不动了。 夏潋不放心,一直跟在后面, 这时见宁诩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忍不住上前,轻轻叫了两声:“……陛下?” 过了好半天, 宁诩才稍微抬起点头来。 因为闷得太久, 他一张雪白的面容都被捂得泛红, 颊边鬓发更是凌乱散落在脸侧,眸子里蕴了点水雾,又像是怕被夏潋瞧见似的, 生硬地别开头, 把脸转向另一侧。 夏潋犹豫了一会儿, 自己搬了个小圆凳, 在榻边坐下。 “陛下,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宁诩的声音响起,闷闷的:“不是。” 夏潋想了想,又问:“那陛下是因今夜段侍君的言行而生气吗?” 宁诩沉默了半晌, 才抬起眼:“不仅生气, 还要被气死了。朕真讨厌他!” 夏潋顿了顿,似乎有几分诧异:“陛下……讨厌段侍君吗?” 宁诩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猛地翻身爬起来, 对夏潋道: “他总是骗朕,还爱把朕骗到榻上欺……欺负,又出言恐吓说要一辈子缠着朕,要把你们都杀光!这样的人, 朕难道不该讨厌他?” 夏潋看看宁诩的神情,点头:“所以陛下让段侍君搬去冷宫,是对他的惩罚。” 宁诩抿了下唇,低声道:“朕才不会……被他那些拙劣的手段所迷惑。” 夏潋仔细瞧了瞧他的模样:“可是陛下看起来,心情并不如何畅快。” 宁诩:“……” 不过也就是一点点不痛快罢了! 段晏说什么喜欢他,钟情于他……那又怎样?光是御书房遭贼一案,就让宁诩心生防备,如何能相信段晏是真心待他? 那些话,说不定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而编造的花言巧语。 宁诩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使劲眨了两下眼,才生硬地回答道:“朕当然心情不佳了,段晏一人牵连两国,把他打入冷宫,也不知燕国那边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澜来。” 夏潋:“那陛下是想……” 宁诩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让他在冷宫待个几天,就送去郊外的质子府吧。朕实在是——” 实在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每次见面,必定牵动心绪,一次比一次剧烈,现在都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那人的脸泄愤。 想起他对着段晏怒言讨厌的那一刻,青年眸中的神色和泛红的眼圈,宁诩就心里头兵荒马乱的。 “好,那臣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吧,陛下不必再费神了。” 夏潋接过话,又等了半晌,见宁诩情绪稳定了许多,才放下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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