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一时之间竟没理解什么意思,直至宁诩不满地蹙了下眉,索性来扯他的手,让他手指隔着柔棉布料贴在自己腹前。 青年终于反应过来。 “——真的?”段晏的黑眸也不自觉睁大,神色间掩不住惊喜之意,不由自主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么?” “骗你干什么。”宁诩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动呢,只不过这会儿应是睡着了,和他说了半天话也没再有什么动静。” 段晏于是也把手心贴上去,等了一会儿,摇摇头道:“真是睡了。” 宁诩语气遗憾:“那只能等以后了。” 段晏收回手,也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又勾了起来,却没着急把话说出来,只是道:“我先去把这身衣物换了。” 等青年简单洗漱完,换了身寝衣回来后,宁诩才知道他刚刚笑了笑是因为什么。 “……”宁诩侧躺着,狐疑地问:“你干嘛把手伸过来搂着我。” 段晏已经散了墨发在旁边躺下,闻言十分坦然道:“若不如此,他要是动了,我怎么能第一时间发现?” 宁诩:“……朕自会告诉你。再说了,孩子动弹的时候你就算碰不着又怎么样?” 青年半撑起身,俯身与宁诩对视了一会儿,长睫一眨,眼里就流露出两分假惺惺的可怜来。 “我身为孩子的生父,又千里迢迢从燕国回来服侍陛下,陛下连这点奖赏也吝啬给予吗?” 宁诩:“。” 瞪了段晏半天,宁诩最终还是撇开视线,无可奈何道:“……随你,但手只能搂着朕,不能做别的。” 他现在还记着段晏伸手过来揉他……胸口的仇呢。 青年自然是应允,宁诩怕他出尔反尔,还警惕了好半晌,发觉段晏真是规规矩矩地把他搂在怀里,仅有一只手虚虚覆在他肚子上方,再无其他出格的动作后,才松了口气。 这时,他又听见段晏在身后轻声说:“与一月前我离开时相比……长大了许多。” 宁诩闭上眼酝酿睡意,懒洋洋回他:“太医院说了,现在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呢。” 段晏又低低道:“我也从燕国带了几名大夫过来,都是医术高超为人谨慎的,你若是愿意,可叫他们改名换姓,去太医院帮忙解决你的事情。” 听了他的话,宁诩有些高兴,他正愁人手不够呢,又不敢从宫外寻些不靠谱的乡野大夫进来,段晏带了能用的医师,再好不过了。 段晏等了许久,见宁诩肚皮上始终没动静,又说:“我在燕国也向太医院取过经,御医说女子怀胎五月时,就应会有动静了,之后日益闹腾,怎么这一个不同寻常?” 青年揣测道:“难不成是脾性怠懒,天生不爱动弹……” 宁诩虽然自己心里也这么觉得,但听不得段晏这样说,哼哼两声:“本来就不同寻常,朕是个男人还能生孩子,岂不是更不寻常?” 段晏失笑,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却发现宁诩的呼吸渐渐平缓,竟是飞快地睡着了。 青年静静地等了片刻,等宁诩彻底睡熟,才动作极慢地稍微坐起点身体,凝视枕侧那人的侧脸许久,才凑近过去,唇瓣蜻蜓点水般在宁诩鬓边碰了一碰。 * 段晏自此在明乐宫住了下来,表面上则是身为宁诩的“近身侍卫”。 而外围的宫人们偶尔遥遥瞥去那么一眼,只能瞧见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背影,从未看清过正面。 渐渐地,又有新的谣言悄悄流传,说是陛下因身体不适不思朝政,却耽于享乐,还看上了个年轻的侍卫,召进殿中伴驾,每天关着殿门不知是在玩什么东西。 这谣言有鼻子有眼的,传进宁诩耳中,不免觉得十分好笑。 他瞅了瞅面前的青年——段晏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正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捏着针线,动作极慢地缝制手里的一个布包。 那布包里塞棉花,外边是大红的软绸布,总体呈个饺子模样,只是在段晏手中长得歪七扭八,饺子不似饺子,倒像是个捏坏了的面粉团,四不像。 这是给宁诩准备的——他如今身怀六甲,身体笨重,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夜里睡觉时更为苦恼,平躺时难受,侧躺时肚子则直往下掉。 折腾了许多天,宁诩实在忍不住,想要去寻两个不大不小的护枕,放在腰侧才能托住肚子。 只是现在明乐宫情形特殊,叫纺织司去做是不能的,以免凭空惹人非议,段晏便自己主动请缨,要替宁诩缝好这两个枕头。 “……”宁诩看着他淡定从容的动作,以及那不忍睹目的成品,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前几天为何就轻易答应了他此事。 从前段晏也做过点心给他吃,那滋味,怎么就能忘了呢? “要不还是朕来?”宁诩提建议道。 段晏却动作一顿,没等宁诩伸手,就把东西藏在了自己身后。 “不行,”青年蹙眉:“这织针锋利,怎能交到你手里。” 就连他,这几天也被戳了不少下,双手指腹上全是细细的口子。 宁诩:“……你知晓明乐宫外是如何议论你的么?” 段晏重新把饺子包拿出来,低头缝制,漫不经心问:“怎么议论?” 宁诩清了清嗓子,说:“许多人口传,朕收了个年轻貌美的侍卫,恩宠有加,甚至为此懈怠朝政,颇有一代昏君之风采。” 青年听了听,竟然没什么大的反应,还勾了下唇角,悠悠道:“甚好,陛下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每日窝在殿中闭门不出了。” 宁诩纳闷了,反复瞅他几眼:“你不恼么?” 遥想先前,段晏就是再嘴硬,神色间也能看出无比介意身为侍君一事。而今明明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被传成以色侍人的卑鄙小人,怎就如此泰然处之了? 闻言,段晏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眸:“为何要恼?” 宁诩:“唔,就是……” 青年仿佛知道了他想说什么,顿了顿,说:“有一件事,你或许虽猜到几分,却未曾听我亲口提起过。” 宁诩眨了眨长睫,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好奇。 段晏:“当初匆匆逃出这座皇宫,是因我父皇病重,才不惜一切代价辗转回了燕国。” 宁诩轻轻嗯了一声。 青年垂了垂眼,道:“事实上,若非这个不得不回的缘由,即使我早已暗中筹谋回燕的计划,也不一定会这么快实施,也有一种可能,我——” 余下的话语,段晏没有说出来。 他停了一会儿,才又低声继续道:“能有机会回燕国的那一刻,我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或许这些所谓的身份,他人嘴里的议论,也并不似想象中那样重要。” 宁诩怔了怔。 “我如今做的,是真正想做的事情。”段晏道:“走到今天,才明白道路两旁的杂言碎语,都无关紧要。” “你尚且能突破俗世常理的束缚,以男子之身甘愿承受孕育的苦楚,我若还在某些琐事上斤斤计较,与你争辩,反而是气量过小了。” 宁诩睫毛颤了几颤,微微有几分动容。 段晏把缝好的饺子布包放进宁诩手里,开口时嗓音温柔,黑眸却直直望着宁诩:“陛下要是愿意相信臣这番真心话,就当与臣交过心,无需再百般别扭客气。” “如这布包一般,”青年语气渐轻:“我身为人父,即使你不认,我也是想做些什么,才不至于内心煎熬愧疚,受万种滋味蹉跎。” 宁诩抱着那个形状怪异但一针一线都极其用心缜密的绸布包,为着段晏姿态卑微的轻声请求,心内无措,不知怎办才好。 就连段晏来勾他的手,也没有拒绝。 青年坐近了些,牵着宁诩的手,落在那起伏的腹部上。 “陛下,等孩子出世后……”段晏的嗓音在宁诩耳畔响起,低低中带着恳求的意味:“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宁诩咬了下唇,挣扎着问:“难道你不回燕国了么?你的皇位怎么办?” “俗世的事务自有千种解法。”青年转过眸,看着旁边人秀丽的侧脸:“但现在,我只是想求陛下一句应允,来安这颗心而已。” 宁诩沉默了很久。 久到段晏眸中的亮光逐渐黯淡下去,神色间也掩不住失落,好半天才重新出声说:“无妨,此事重大,陛下想要再思量……” 没关系…… “好。” 段晏:“再思量一番也……” 他的话语猛地顿住。 “陛下说什么?”青年愣愣地盯着宁诩道。 宁诩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重复了一遍:“朕说好。” 段晏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眉眼霎时弯起:“真的?” “当然了,”宁诩嘀咕道:“朕说话算话,又不像某些人,总爱当骗子。” 但今日就算是段晏哄骗他,宁诩也认了。 无关其他,只凭本心——他想答应段晏。 在某种程度上,宁诩觉得自己也是个骗子,还骗过了段晏,令那人以为自己能狠下心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夜夜难眠,闭上眼都是那青年的身影、声音、熟悉的气息,还有从身后拥住他的轻柔的力道。 事至如今,宁诩也不想再骗自己的心了。 他……他其实也喜欢段晏。 至少喜欢到愿意留下段晏的孩子。 或是曾经始于意外却沦于放纵的数次交颈而眠,或是当初段晏跌倒在地、抓着药瓶眼中落泪的那一晚,或是面临青年步步紧逼的追问时,或是南下逃亡,日夜低落难以入眠的每一刻,抑或是重逢相见,段晏不顾周围燕兵的注视死死握住他的手时…… 桩桩件件数来,宁诩竟分不清自己何时动了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恍惚间宁诩记起这句话,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好在现在也不晚。 他又抬眼去看段晏,发现青年一反方才从容沉稳的常态,弯着眸似是高兴得快情不自禁了。 “……”宁诩默默回忆了一下。 他刚刚好像也并未对段晏直言心意吧?不过是应允了孩子出世后,段晏还能留在这宫中,至于欣喜成这般? 青年笑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按耐住那股喜悦之情,开口道:“那陛下——” 宋公公却在此时进殿来,行礼说:“两位陛下,吕尚书的小公子吕疏月,来了宫中,想要求见陛下。” 宁诩:“……” 段晏:“…………” 下一刻,宁诩眼睁睁看着青年神情大变,几乎是瞬时翻了脸,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声道:“陛下要让那什么小黄小紫进来?” 忍一个夏潋倒也罢了,怎么还来一个姓吕的? “……”宁诩扶额:“你不是说不会在琐事上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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