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听见诸葛悟所言,他更是眉梢狂跳,道:“冲玄,百年不见,你竟也变成忘恩负义之辈了吗?在道场时,若非本尊辛勤教诲,何来你的万般风光!” “罪人诸葛悟,见过是非道君。适才将濯缨道君置于您的宝驾之上,实属巧合,还望见谅。” 诸葛悟发现了变成铃铛的白翎正在地上蹦跶,遂与是非谈论起来,吸引他的注意。 白翎则发现附体银铃之后,居然能直接传音,与同门对话。 他说:“师兄你跟他客套什么?骂他呀!” 顾怜的声音立即响起:“瞎教!冲玄知书达礼,怎么能跟你一样?” 裴响百忙之中,抽空说道:“师兄、并无、不妥。” 魔物的嘶吼回荡,仿佛离他极近,旋即是利刃断骨的闷响。 顾怜困惑道:“你有两个师兄,哪个并无不妥?” 来不及跟他解释,贾济恢复了原貌,仰天大笑。 他置身于是非和诸葛悟之间,左右一看,道:“什么辛勤教诲,难道不是沆瀣一气?诸葛悟你个伪君子我就不说了,是非老儿,你哪来的脸在此叫嚣!神教被你整得乌烟瘴气,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命驾鹤漱玉那俩癫婆追杀我——旧仇新恨,今日一齐清算!” 他声如洪钟,怒喝声重重回荡,连魔物们都纷纷抬头,看他指着是非大放厥词。 是非脸色发绿,气笑道:“好,好!” 白翎在峭壁上艰难地前进,稍一不慎,就会掉进下方的魔潮。 如果掉到了互相踩踏的魔物堆里还好说,就怕掉进顾怜或衣眠的施法范畴,那俩定不会注意到小小一枚铃铛,八成将他跟魔物们打包葬送了。 忽然,整片石壁都被顾怜的剑气波及,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簌簌石灰,白翎无法自控地滚动起来,朝着地核高歌猛进。 他放声惨叫,让战场上的裴响与顾怜、正欲同贾济一起进攻是非的诸葛悟,同时皱了下眉。 顾怜最受不了他,当即大喝:“叫什么!耳朵都要聋了!!” 白翎也怒:“谁让你打我这儿的?!拜托注意一下好不好,我——啊啊啊啊!” 他弹过一块碎石的上方,以更快的速度翻滚出去,直奔地核。幸好有一道遁光掠过全场,在庞大的地下空间里,精准锁定了他的位置,赶在白翎被磕飞的前一刻,捞住了他。 白翎“哎呀”一声,扑进了熟悉的胸怀。 他感动道:“阿响真好!” 胸腔微震,黑衣剑修不甚自然地“嗯”了一声。 然而,他们的师尊顾怜还是被两人肉麻得握剑都不顺了,一道剑气劈过来,说:“少在那里现眼,快去把死人的阴阳契找出来!” “好好好,就去——”白翎拖长调子应付他,转头一看,却沉默了,“嗯……我们去得了吗?” 他与裴响来到了群魔的大后方,虽然离地核相距不远,但离魔物们更近,离战友们也更远。 是非发现他们的所在,立即结印升空,发号施令:“不许逆贼靠近地核一步!” “逆贼???” 贾济刚击退守卫是非的魔物,闻言嗤道,“说逆贼谁是逆贼,你多年来汲汲营营,愈把神教变作一言堂,保不齐你才是老祖座下第一逆贼,打着为老祖尽忠的名号,实际将道场盘剥到自己手里!” 是非被踩中死穴,志在必得的笑脸顿时扭曲。他装不下去仙风道骨人上人了,流露出千年以前才有的、白翎与裴响见证过的市侩气。 那种浸淫市井、摸爬滚打的神情,本该和他如今的身份形象违和,却好像撕破了他的假面,终于显出真实。 是非对贾济破口大骂:“无知庶子,你什么货色!竟敢对老夫喷粪?我是老祖座下逆贼——我是逆贼?哈哈!你个赝品,赭衣金冠的赝品!你还不知道吧,这身装束老祖压根儿没穿过,只有我以前代他出面的时候穿!哈哈哈哈——” 贾济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喝道:“放屁!” 半空中的顾怜说:“本尊作证,这一点真没骗你。死……我师尊从没穿过金冠赭衣!” 贾济怒吼:“你也放屁!!!” 顾怜从未被人这般言语羞辱过,勃然色变,闪身斩他,却被诸葛悟的血剑架住。 诸葛悟道:“师尊,莫要添乱了。阿翎和小裴那边——” 在是非的号令下,乌泱泱的魔物掉头扑向裴响,一层层互相堆叠,几乎失去了神智。它们不再是黑色的潮水,而是涌动的高山,灭顶而来。 白翎快速道:“好一场狗咬狗,酣畅淋漓,精彩精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师兄。”裴响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道,“狗咬狗?” “贾济和是非呗,祝他们百年好合!难道你以为我把师尊算进去啦?”白翎控制铃舌发出轻吟,指挥道,“不让我们靠近地核,肯定是阴阳契在那边!阿响,我们走!” 利爪破空而来,被数根银丝切成碎块。 魔血喷发,裴响移形换影,滴血未沾。不过魔物防着他遁走,连空中也禁制重重,将四面八方的路都堵死了,眼看要形成一座肉身堡垒,密匝匝的魔物把一人一铃困在其中。 衣眠举刀又放下,不确定自己一刀下去,里面那剑修顶不顶得住。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百年前进攻折雨洞天,就是被这小子召集万剑,挡下了一击。 衣眠立即不客气了,高高扬起魔刀。 不料一缕声音传入他耳中,裴响冷淡说道:“借剑冢残兵一用。” 他打算用遍野林立的刀剑,解决越围越紧、试图结阵的群魔。 衣眠喝道:“不可!那些兵器维持着地表稳固,你要是突然抽动,地全塌了怎么办?你会毁了整片沉音剑冢!” 裴响短暂地安静了一霎。 衣眠顿感毛骨悚然——这厮明明没有说话,他却从其沉默之中,读出了某种回应:“还有这种好事?” 幸亏裴响的理智不曾泯灭,他冷冷道:“行。那借你的王殿一用。” 衣眠:“?” 白翎以灵力化盾,形成圆形结界,抵御着上下左右的进攻。 他毕竟是个铃铛,没有人体,渐感吃力:“阿响,你的意思是……” 衣眠的王座之下,凝结着万钧铁石! 穹顶轻颤,魔物们停下了攻势,一个个仰望上方。 它们听从是非的号令没错,但那是为了赢得更美好的明天,而不是被活埋在这地心深处。 突然,从原本的无数坑洞里,黑雾喷涌而出。细看之下,那不是黑雾,而是磅礴的铁砂,从铁石融化分离而成,窸窸窣窣地渗透大地,应召而来。 在血河和灵泉之间,混入了第三种“水流”。 黑砂与银丝交织,似游龙漫卷,也似根系蔓延,强行开拓出了通道。魔物一个个深陷其中,在碰到的刹那便呜呼哀哉,因为铁砂和渗透大地一样,渗透了它们的躯体。 一条大道呈现在眼前,裴响周身的灵光大盛。因发带被白翎抽去,他满头黑发披散。 黑衣黑发,开路分海,且两手空空,虚悬于身前…… 白翎欣喜道:“阿响好像一个灭世大魔头。” 裴响:“……嗯?” 不待他们多说,铃铛传来的另一个声音。顾怜松了一大口气,催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别废话了,快去拿阴阳契!” 不消他说,白翎已经率先滚出,赶往地核。 离得越近,白翎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眼前的光明与黑暗,皆是虚无。 而他感到暖融融的,轻松又惬意。好像他本就属于这里,终于回到了这里。
第178章 一百七十八、夺契 铁砂与银线清出的坦途上,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是非见魔族靠不住,终于亲自出马,拦在了白翎和裴响面前。 极速滚动的银铃戛然停止,白翎适应了这一“身躯”后,已经能调度灵力,稳稳地悬浮在空了。 他好奇地说:“神棍小子不是打架很菜吗,他来拦我们真的假的?” 裴响思索片刻,答道:“但他叫人很六。” 剑修嗓音清淡,略带沙哑,毫无感情波澜。但他十分审慎地说出这种话,令悬空的铃铛颇为惊喜,飞快地向他转动了一下。 白翎正想表扬师弟学以致用,可惜是非听不下去了。他被两人莫名其妙、暗号似的对话惹恼,双手结印,大喝一声:“两军阵前,还在那胡言乱语!梦微,看你教出的好弟子,净给老祖丢脸。对付你们两个,还不需要老夫亲自动手,请伸千里阵——开!!” 远处的顾怜闻言眉毛一挑,欲要发难。 然而,待他看见是非祭出的法阵后,神色微变。 庞大的阵盘快速上升,转眼覆盖了地下,浩瀚星空呈现其中,似将夜幕召来。 星云闪烁,星宿轮转,其中的两颗星辰大放明光,竟成相伴彗星,曳尾而来! 悠长的鸟鸣如潮水荡开,低沉的“嘶嘶”时隐时现,在四面八方作响。 一片黑白红三色的翅膀从是非背后展开,逐渐披露身形,一名肋生双翼、鹤羽编发的男子缓步踏出。 与此同时,古怪的嘶声变得清晰,原来是螣蛇吐信,借水移行。 凭空流溢的金虹灵泉里,一具半人半蛇的身影浮出水面,横贯的白纱遮挡双目,颊边零星的青鳞泛着幽光,一手执酒壶,一手提雷鞭。 是非将偃鸣驾鹤齐聚于此,场上的局势再度倾斜! 女子森冷迷蒙的嗓音响起,混合着蛇尾撩水的声音,好像刚从宿醉中醒来:“是非啊是非……你真是贱驴技穷了。曾经你亲口判我与秃鸡‘合灾’之命,勒令我等生死不可相见,现在又是什么风,将我们同吹到此?” “黔驴技穷,少说两句吧你。”是非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身边的偃鸣,“她以前喊你鸟人就算了,现在喊你秃鸡,你也能忍??” 偃鸣道君容色静默,无喜无怒。 他摇了摇头,缄口不语。 是非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令道:“老祖神日在上,本尊现遣尔等,速速将道场逆贼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们几个老牌道君轻易不碰面,碰面便止不住地互揭老底,否则下回对谈指不定在几百上千年后了。是非怕再多说一句,亵裤的颜色都天下皆知,赶紧下达了指令。 白翎本以为,是非仅凭口头指使两位妖王,还纳闷驾鹤道君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不料是非紧接着祭出了一物:仙印生辉,乃展月老祖亲笔,是他自道场建立以来,便传给神教的权柄,专用于控制出身妖族的道君。 妖类自古善变,保留着野兽的凶性与邪性,尤其是一些易于开悟的种类,大多残暴,喜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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