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把珐琅彩绘玉竹折扇拍得她指尖吃痛,跟南荣显镶滚彩晕锦绛纱罗衣如出一辙得华贵逼人。 她从贵人织就的缠绵旖旎梦中惊醒, 哆嗦着收回手,却被贵人如玉的一双手拉住, 还替她挡开那冰凉的扇骨。 贵人又凑过来把玩她五指上掺着迷情药的蔻丹, 两相为难间,她鬼迷心窍一般不舍得收回手去,抬眼看向肃王。 肃王召她们来不就是为了勾得这贵人共赴巫山尝云雨? 如今只差一步,为何又出来拦着? 手中的扇子被拍开,南荣显心中火气更盛, “阿宸不是要治本王的罪吗?拉着这伶人不放成何体统?” 那伶人闻言又是一颤, 从那句“欺君之罪”中回过神来, 这下连手都不敢抽回了。 这贵人竟是天子? 另外两个伶人同样反应过来, 颤着云锦衣下的香肩跪伏在地。 南荣宸这才松开身侧那伶人的手, “孤想明白了,王兄这是心疼孤因为早年那句誓言没法享受男女欢爱。” 他本以为药会在蔻丹上,可南荣显又这般反应, 倒让他拿不准主意。 要么是这药毒性很烈,南荣显本就没下定决心,这才临场变卦。 要么那药藏在别处,南荣显见他迟迟不上钩, 前来引导一番。 巧了,他还就喜欢这解谜的消遣,不仅要知道药在哪, 还要亲自试一试那药。 就算暴毙当场,也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那酒壶本身应当无甚玄机,毕竟伶人也尝过其中的酒,南荣显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么除了能在蔻丹里藏药,借着喂酒之机下在酒里,寻欢作乐之人最有可能尝到的便是那这几名美伶的唇上的口脂。 他将离得最近的伶人揽在怀里,凑过去瞧那朱唇上的口脂。 南荣显以为他这弟弟是被那幻烟蛊惑着要亲过去,一扇子掷出去灭了那稀罕幻香,“阿宸,你要当着我的面亲别人吗?” 原来那香也有玄机,这场宴没少费心思,南荣宸伸手蹭了下那伶人唇上的口脂,没所谓地开口,“亲了又如何?孤还尝过男子的唇,没了这腻人的口脂,反而别有滋味。” 上辈子,萧元倾在飞鸣阁同他诉衷情那日,难得下凡一次,将他按在朱红栏杆上,吻了他。 他当时很没出息,都没怎么记得那一触即离的滋味,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因为萧元倾只同他亲近过那一次。 他那时候眼瞎心盲病得不轻,现在拿这事恶心一下南荣显这个视断袖如洪水猛兽的人,再合适不过。 这招对南荣显的确有用,他得了个清静,捻了下指尖的口脂,“王兄府上伶人的口脂倒不见黏腻。” 见南荣显又变了脸色,他将那伶人拉得更近,几乎确定这口脂上确实别有玄机。 那伶人已经在惶恐中权衡利弊,若能得天子庇护,入后宫为妃,肃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顺从地凑上前去,指尖卷起天子只束了一半的乌发,尽显娇媚风情,下一秒便有三指挡在她唇上,冷声呵斥“滚出去。” 南荣宸拍开挡在面前的手,“王兄这是改主意了,怕孤暴毙在这几个美伶身上不好收场吗?” 南荣显出生以来就没学过“自省”二字,就着“都是别人的错”的惯有思维,俯身蹲在他这犯了错的弟弟身前,“阿宸又误会我,又骗我,不是说了只有我对你真心吗?” “答应我好不好,不准去亲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否则…” 否则就用王文威胁他呗,南荣宸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忍不了这一而再的威胁,抬手赏出一巴掌,“行啊,孤以后就只这么碰王兄。” “孤已经命人去寻王文,今日也定会把人提走,王兄还真是没用。” 说到王文,他好歹为了薛宣这案子跑了趟大理寺,怎么也要看着它善终,那口脂和蔻丹上的药,只好下次再尝。 清脆的巴掌声将那三名伶人吓得云鬓微颤,往日里只有这位肃王心情不好打别人的份儿,他哪能受得了这委屈? 而这又是在肃王府上,她们突然可能成为肃王弑君的见证者?! 南荣宸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当年亲眼见过他这王兄因为宫人打碎一只越窑瓷杯就险些要了那人的命。 尽管那宫人明明是撞在了他身上,撒出的茶水打湿的也是他的衣裳。 南荣显已经很多年没尝过巴掌的滋味,从他那实际该叫一声“五叔”的爹瘫在床上之后,普天之下没人敢这么动他。 见肃王迟迟没开口,那名最为大胆主动的伶人抬头瞧了眼形势,却见肃王脸色越沉越黑,盛着勃然怒意,然后…勾唇笑了? “阿宸说得有理,王兄下次一定让王上满意。” 南荣宸懒得理他又在发什么疯,台上的《东乐记》还在继续,那花旦正捏着兰花指唱上半折戏的最后一句。 夏昭硬着头皮闯进戏阁,暗暗庆幸自己没看的什么不该看的,跪地通传,“启禀王上,御林卫指挥使在外求见王上。” 南荣显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挨了一下的侧脸火辣辣地疼,他这弟弟对他当真是毫不留情,那赤色玉扳指生生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殷红痕迹。 来他府上赴宴还不能卸下戒心,让那李昌远来守着,他难道会伤害南荣宸吗? 他窝着火吩咐一句,“夏昭,把王文带上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南荣宸的意料:按理说南荣显不会把御林卫放在眼里,八成是要闹上一场,可没想到,南荣显这忍耐蛰伏的功夫一天好比一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诚不欺他。 南荣宸边取帕子擦净掌心和指尖的口脂边吩咐夏昭,“让李大人在外头候着。” 薛宣那案子能不能牵扯到中书省赵景元,王文的口供是个关键,周衍知自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王文或赵景元拿他的清流名声作赌注。 李昌远却不会如此,这人自恃有勇有谋,实则整整缺了一半。 是个还算擅长统领御林卫的莽夫。 只要他手下的副指挥使替与王文勾结的赵景元说几句好话、再来回诋毁薛宣几次,最重要的,给够银两,就足以哄得他对王文做手脚。 毕竟从肃王府到大理寺或刑部,亦或是勤政殿,这路程都足够李昌远用手段改了王文的供词。 赵景元在中书省多年,有些人脉很正常,沦为周衍知手中的弃子之后,只能死命扑腾,搏一线生机。 “阿宸宁愿信李昌远那奸人,也不信王兄吗?” 南荣宸谁都不信,“王兄都设宴算计孤了,让孤如何信你?” 又在南荣显咬牙切齿之前接上一句,“不过饶是如此,孤还是信王兄,否则怎么又会把李大人拦在外面。” “希望王兄莫要再让孤失望。” 对此,南荣显信得易如反掌,“王上知道便好,现在大可听一听王文的供词,看是否满意?” “阿宸放心,便是在阴曹地府,他都会如实交代自己是如何与薛宣有怨,又是如何与赵景元勾结着将折子扣在中书省。” 说话间王文已经被押上前来,一身鸦青常服,鎏金发冠束得端正,看着倒像是单纯来肃王府赴宴的。 “启禀王上,臣罪该万死,臣被私仇蒙了心窍,才伙同赵景元拦下那奏折、构陷薛…薛大人,请王上问罪。” 两日前,肃王着人邀他前往肃王府赴宴,他虽因着大理寺卿的事隐隐心虚,却还是上了轿辇。 岂料这是场地府血宴——南荣显当着他的面审起一桩通敌案,只说了三句话: “一个一个挨着砍,直到有人愿意张嘴为止。” 几颗头落地,终于有人颤抖着供出些南梁私兵的踪迹。 这位阎罗又说了一句,“继续,说不出新东西的接着砍。” 奢华无比的天上宫阙被血洗成人间炼狱,南荣显终于注意到他这个看客,“王大人看得还满意吗?本王找人算过,王大人府上也正好五十六口人。” 他当即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这供词南荣宸并不意外,也不怀疑南荣显的手段,“那便有劳王兄送王大人去刑部,改日三司会审。” “这戏也唱完了,今日便先到此处。” 至于南荣显威胁他赴这私宴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何想给他用毒,又突然冲出来拦下,都没什么所谓。 南荣显最好是真想弄死他,没准到时候能帮他死遁。 南荣显这次没拦着,亦步亦趋地把天子送上车辇,一举一动都正常得很不正常。 直到车马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连车轴相牵的声音都远得再也听不到,他吩咐身边的夏昭,“明日本王要见萧大人。” 夏昭瞧见自家王爷右脸上那条几欲渗血的指环痕迹,不敢置喙政事,拱手开口,“臣先替殿下取些药来。” 南荣显闻言不知道第几次摸上右脸他那不怎么听话的好弟弟留下的划痕,“王上赏的,自然要好好留着。” 夜幕茫茫,阴雨天不见半颗星子。 南荣显重回戏殿,朝那三个没得他允准,还跪在原处的伶人开口,“过来,怎么伺候王上的,就怎么伺候本王。” 许是得益于此,袅袅幻香中,南荣宸入了他的梦。 还依旧赏了他一巴掌,不过那整条手臂赤裸裸露在空中,“王兄,你就这般没用吗?” 第26章 脸上丝丝麻麻传出些痛意来, 说是痛,还带着些欲撩还拒的难耐痒麻,千百只蚂蚁从右脸一只啮咬到心头, 死活不肯给他个痛快。 普天之下能教他尝得这个滋味的,只有他这个总是花言巧语骗他哄他的弟弟。 南荣显咬牙切齿要骂出去, 那只不着寸缕的手臂却虚虚搭上他的肩,他自认没蠢到这么就能被打发的地步, “阿宸, 你应当知道,天底下敢这么打我骂我的,坟上的草都够给你那紫宸殿当盆景了。” “要是换个人做天子,我早就反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 “阿宸, 南荣承煜、萧元倾和你那一朝文武, 谁能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回答他的只有那条依然不安分的手臂, 如游蛇一般灵活而撩人, 却比之还要细腻滑嫩几分, 已经缠绕上他的脖颈。 南荣宸依旧没一句好话,回回都是这样,真当他是这么好哄的。 他抬手扒开颈上的手臂, 不留一点情,南荣宸却还又恼了,“说王兄没用倒真没冤枉你,那便滚下去。” 凝脂玉肤顺着他脖颈撤开几分, 南荣显心头又积出火来,真当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 他按住颈上那只可恨的手,二人距离猛然拉进几分, 他这才发现南荣宸眼尾正泛着潋滟红意,比之那日在大殿御台上还要艳上几分,好在这次只有他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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