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当时不知道,他的人与太后、周衍知一众纠葛太深,早就不可尽信。 总之,如主角团所愿,他下令杀斩杀三名考官,其中之一就是丁放。 自巫蛊案后,丁放检举有功,升入御史台为官,不是巧合,是萧元倾的设计。 萧元倾插手这事的理由很简单,却让南荣宸记了很多年,因为宫灯之下,萧元倾头次抛却什么“太子”、“臣”之类称呼,与他凑得极近,“巫蛊之案灵均受了委屈,我会替灵均出气。” 这于旁人或许只是寻常,可南荣宸因此陷得更深:科举之案萧元倾作为主考官处境艰难,却还给他制造机会斩杀丁放,他又感动又欣喜。 也就完全不会想到,最后他的一条罪状是,为杀丁放寻私仇,不惜扰乱科举。 可笑到极点。 但这桩事他不后悔,打下南梁之事他没少费心,用一条身后罪名换南梁文人心归临越,何其划算。 左右少这一条罪名他也还是昏君。 他这具身体如今应该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栏杆喂会儿鱼都觉得疲累。 南荣宸没为难自己,准备到临近的偏殿去等萧元倾的折子。 谢尘难得一路无话,直到整个殿中只剩他二人。 南荣宸转头就见谢尘手里多出一卷锦帛,一并递到他面前的还有一个精巧的骨哨。 他没去伸手接,“巫神给的孤就就要收下?这两样入不了孤的眼。” 同样的招数得逞两次也该见好就收,谢尘还真当已经摸清他的喜恶了? 谢尘半点没恼,挥袖一展锦帛,露出其上不断增加的墨色文字。 南荣宸随意扫过去几眼,是萧元倾的字迹无疑,他不会认错,看来萧元倾当真在钦天殿临场写折子。 连折子都不带着,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能见到他。 谢尘没多解释,他知道南荣宸已经信了他这锦帛上的文字。只把那只骨哨递上前去,“钦天殿初见之日,我烧了灵均一条同心结,今日暂且补上这枚骨哨。” 那条同心结烧得很对,但他遵从本能想填上南荣宸所失之物的空缺。 他不想让南荣宸再见萧元倾,世人称他这想法为“吃醋”。 骨哨落在掌心,南荣宸才记起谢尘说的是哪枚同心结。 看在这枚骨哨通体莹白、与其上系着的红绳相得益彰的份上,再加上合掌收下比扔了省力气,他屈指手下谢尘的指骨。 按照锦帛上所书,此次殿试之后,前三甲均为临越学子,南梁学子竟无一人登科,气愤之下当街拦住正在游街受贺的举子队伍。 看来是上辈子的科举之案提前了。 *钦天殿境止门内侧的厢房中,萧元倾按规制穿一身绯红官袍前来面圣,执笔端坐案前,挥毫之间笔下矫若游龙,与官袍上团绣的白鹤遥遥相对。 杜桓在他身后看得十分佩服,天知道他小时候因为一手烂字挨过多少手板。 萧元倾竭力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笔下的奏报上,却怎么也压不下入镜止门以来愈加清晰的话声—— “孤与老师恩义全消,仇隙更是没有。” “可孤看不上…” 写到“丁放”二字,他不受控地想到不该属于他的记忆: 南荣宸端坐御座之上,脸上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意气风发,“孤很高兴,能见老师的私心。” 大半篇折子下来,有胀痛从右肩传来,他不得不暂时搁笔。 他曾试过强行忍着捱过去,最后的结果是,整条手臂都会知觉全无。 当日太医曾委婉断言,他这右臂日后无法恢复如初,不能长久提笔。 南荣宸也不会再唤他老师。 文侯在含元殿受了肃王一箭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杜桓也听说过,只觉得惋惜,斟酌着宽慰一句,“文侯不必着急,王上正同神使在池塘边喂鱼,想来有空闲。” 南荣显目无法纪、仗势欺人,总有一日王上会动手收拾他。 萧元倾没被宽慰到,低头看着笔上被墨染黑的狼毫,从前南荣宸惯爱与他一同喂鱼。 他再度提笔,把殷殷解释揉进奏折中。 南荣宸说他脏他都认下,从他母亲烧死在废弃佛弥寺的古钟之内,化成一把灰飘到他衣袍上,他就再也无法干净地活下去。 他母亲是南梁旧民,是萧家微不足道的妾婢,本来入不了上京大人物的眼。 可他是萧家庶子,又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读书听学,守着不切实际的凌云志,终于,他入了先帝的眼。 不是破格授官,而是当一颗棋子。 先帝要牵制打压萧家,要替当年的太子南荣宸铺路,需要一条忠心又足够恨萧家的狗。 因此,他母亲必须死在萧家手上,是因他费尽周折读过的诗书策论而死。 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相信这只是萧家所为,入四方馆,受太子恩惠得以入仕,登御史台,辅佐太子,取信于太子,蛰伏以待时机。 太子恩惠太过,替他拼起风骨,拂去尘埃,闯进他的心里书中,唤他老师又为他知己。 让他在含元殿忘记问一句:“灵均,我这算不算是因你而脏的?” 他落下最后一笔,“劳烦将军呈上奏折。” 杜桓接过奏折,又朝萧元倾拱手,往钦天监内而去,还没过百米就遇上神使。 神使这个做师父的,向来比冷着脸的司命像个活人,更好相与,此时破天荒地脸带不悦,“王上吩咐,让萧元倾进来。” 第61章 神使口中“萧元倾”三字入耳, 杜桓莫名听得毛骨悚然。 在钦天殿之内,司命与众星官不必守俗世之礼,神使自然不例外。 可神使对王上恭谨有礼, 对陆将军也算得上和善,比司命不知多出多少活人气儿, 怎么也不该对文侯有如此大的意见。 谢尘拢着袖袍随杜桓去见萧元倾。萧元倾得封文侯之前在紫宸殿那几日的种种,他在巫神殿幻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唯独看不透南荣宸的意图。 不过有一点很明朗, 在南荣宸还是太子,每年一次到巫神殿对他拜得虚情假意、不信世间有巫神之时,萧元倾就已经入了太子的心。 萧元倾把太子这颗心当棋子作筹码,负尽灵均的真心。 当日他透过幻镜听了南荣宸呕血说与萧元倾的话,撕裂九重命契带来的雷劫往含元殿而去, 第一次对凡人起了杀心。 他眼眸微垂, 盛着压不住阴沉浪潮, “萧元倾, 本使给你一条路。” 萧元倾自小就能熟练地察言观色, 第一时间察觉到神使的敌意,当日是神使救了灵均,“不知神使有何指教。” 谢尘隔着桌案与他相对, 衣袍上的星宿在荫蔽的厢房内泛着寒光,“世间只有本使能医好你的右臂。” 名动天下、受尽仰慕的萧御史听了这话,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起了个念头:莫非是...南荣宸让谢尘来过问他的伤? 他和着满心的酸涩问道,“王上...伤势可曾痊愈?” 杜桓没怎么听懂这两人的话, 出声提醒,“神使此番是来传王命,请文侯入内面圣。” 他说完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肯定是错觉。他在钦天殿的这些天,就差把“规矩”二字写在脸上,怎么会惹得神使白了他一眼。 谢尘眸光仍压在萧元倾脸上,没搭话,掩在袖中的两指往下一压。 萧元倾不偏不躲地受着他的打量,右肩不受控地一紧,心中随之燃起更深的希望,“有劳神使。” 各样目光流言他早已不会放在心上,向来只有南荣宸会替他在意,灵均还是会记得他的伤... 谢尘看出他的想法,噙着笑开口,说出的话却透着刻薄至极的嘲讽,“萧元倾,你不会觉得是王上命本使替你疗伤吧?” “世人各有取舍,文侯选了功名权路,怎么配再肖想别的?”谢尘弯起眼在两指上加重力道,“好在本使心善,可以替文侯疗伤。此后文侯自去提笔搅弄阴诡谋算,别来污了王上的眼。” 萧元倾身在御史台,贸然除去于朝局无益,否则南荣宸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要见萧元倾。 若非如此,他不介意杀个贪得无厌的凡人。 杜桓在一旁听得连连震惊,神使不是向来在钦天殿闭关吗?为什么会这么问文侯?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文侯连清流一党都不涉,只忠于王上。 萧元倾心中的希望被冷水浇灭一半,“本官身在御史台,辅佐天子乃应尽之责,不敢因一己私伤答应神使不见王上。” 谢尘没耐性多跟他废话,屈指一转,直接将萧元倾皮肉之下的骨头掰得错位,“萧元倾,本使给过你机会,今日只是个开始。” “手臂若是真就此废了,是文侯面圣的代价。” 萧元倾额头上疼得覆上一层冷汗,掩在官袍下的右臂动弹不得,偏偏尚有知觉,饶是如此,他依旧站得如松似柏,没露半点破绽,“杜大人,有劳引路。” 若是错过此次传召,他才是无法再见南荣宸,今日无人能拦他,他自己都不能。 至于神使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敌意,那是谢尘的事,与他无关。 杜桓反应过来时已经跟在文侯身后路过神应池,神使纹着星图的袖袍晃得他又是一阵恍惚。 三人沿着神应泉绕行半圈,他拱手目送神使和文侯入内殿,又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神使不愧是神使。 谢尘步履飘然,三两步落在南荣宸身后,挥手在珠帘之后又落一层云锦帷帐,掌心覆上南荣宸的眼。 南荣宸猝然被夺去视线,因为知道是谁做的,非但没恼,颇有兴致地眨了下眼,“谢尘,你犯病也不挑个时候,让旁人误会了可怎么好?” “亵渎神使的名声,孤可不想背着。” 掌心被睫毛扫了下,谢尘轻声开口,“再立个规矩,不准看萧元倾,太脏。” 南荣宸闻言轻笑一声,暂且不提萧元倾会怎么想,谢尘又在自作聪明,他往日在这帮人眼里得是个什么样的痴情种,导致巫神都觉得他被萧元倾伤得太深,见不得萧元倾的面。 他记得巫神早些时候单方面给他定过一条别的规矩——“不准自伤。” 他没守第一条规矩,谢尘给了他惩罚,每次都拦住他入轮回的路,还自作主张告知他身世,害得他人之将死还要寻旧仇。 所以这次他决定守规矩,没拍开双眼上的手,柔暖一片是挺舒服,“陆将军想奏何事?” 陆揽洲同萧元倾一道被隔在帘外,只能看到其后近到几乎贴着的两道身影,心中拢起层疑云,但此时顾不上旁的,“王上,南梁学子郑闻等人抬着同窗的尸身,在皇城外击鼓鸣冤,要求王上…下诏罪己。” 南荣宸拍开谢尘的手,眉头锁得愈发紧,“人是如何死的?”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