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谢尘给出的记忆中没有的,过去几日他也从陆揽洲奏禀的楚家旧事中猜得大差不差。 当年周朝分崩离析,楚家据邺城援助先帝,得先帝赐出临越第一块丹书铁券。 不过数日之后,巫神殿前现出神迹,不可计数的蚂蚁汇成一排字,“楚氏谋反祸国”。 见到这一幕的百姓纷纷上奏州府,请先帝明察此事。 先帝从善如流,又不愿怀疑亲赐过丹书铁券的功臣兄弟,在两难之中宣称“孤视楚家为心腹,此番查这一遭是为证楚家清白。” 半月之后,三司共查的结果是,楚家竟私铸武器,又暗中练兵,当真有反心! 于是先帝忍痛挥泪灭了楚家,实在不忍赶尽杀绝,下旨恩赦在邺城即将临盆的楚夫母子。 “楚夫人”是不能再叫,于是那些谢尘给的往日记忆中,当年的王后挺着同样笨重的身子温声宽慰,“林二姑娘,你肚子里可是…唯一的血脉,再如此伤心下去怕是会伤了身子…” 然而天要亡楚家,太后和林二姑娘同日临盆那日,大雨倾盆,刺客趁乱入内,楚家最后的血脉命丧当场。 留下的那个,便是他,临越初立以来第一位皇子,先帝大喜,亲自赐名“宸”,可见寄予厚望。 只可惜,如今看来,当日留下来的该是楚家的血脉。 太后第一个儿子死在梁家手里,第二个儿子死在邺城,也难怪她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还能隐忍数年,助南荣承煜这个唯一的亲子登上王位。 看在那枚当着他的眠掏心化成的血玉指环的份上,他暂且相信谢尘给他看的那些记忆。 至于陆揽洲的奏报,昔年旧案留有卷宗,大体都能对上。陆揽洲不会蠢到在这等陈年旧事上冒着被他猜疑的风险骗他。 他手下那帮已经离开上京的影卫,不知受谁之命,陆续送来当年旧事的消息,也都无甚出入。 陆揽洲忠心与否他这辈子从未放在心上,也懒得去管陆揽洲回京以来为何不对他动手,反而对他唯命是从。 但影卫的忠心毋庸置疑。 隔了两辈子,他也算弄清自己的身世。 南荣承煜丝毫没怀疑南荣宸的话,在襄王府闭门静思的空当,他算是捋明白南荣宸的亲情脑属性。 比如南荣宸当年明明知道先帝是忌惮他,才让命他主理陆氏之案,逼他与陆家结下血海深仇,却不怪先帝分毫,在巫蛊之案中以命为赌注,前往九安山勤王救驾。 再比如,南荣宸早已知道自己非太后亲子,却迟迟没动手,被含元殿那场骚乱逼急了才决心要动太后。 他的反派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含元殿之变有太后的手笔在,事到如今还是下不了狠手。 相比之下,他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后狠心过头,竟然在他从钦天殿回府路上派人截杀他。 只是因为猜疑他与南荣宸别有谋划,断定他无法当个听话的傀儡。 这当然可能是有人陷害太后,可一审才知道,那帮刺客听的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的命令。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太后懂的道理,他也明白。借南荣宸之手把太后送进行宫,周衍知也拦不住。 “王兄向来心软,母后却不会,”南荣承煜开口时目光又沉下去,“臣弟是母后的亲儿子,与母后一般心狠,王兄利用完臣弟这回,要跟臣弟回宫,否则皇城外的登闻鼓只是今春科考之乱的开始。” “不到万不得已,臣弟也不忍心看王兄写下罪己诏,向黔首低头。” 这般狂悖之话入耳,南荣宸只伸手把红木窗支得更高,没看南荣承煜一眼。 他没仰视旁人的习惯,让南荣承煜跪下又太麻烦,他在暖烘烘的阳光下敷衍一句,“襄王话都说到这儿了,孤只能跟襄王回宫,否则真成乱了科考的罪魁祸首。” “孤倒好奇,孤的储君为何执意让孤回宫?” 面前人侧着的半张脸都被阳光晕得柔软至极,南荣承煜看得恍惚,“自然是因为,臣弟想好生辅佐王兄成就大业。” “大业”二字南荣宸都听倦了,他能有什么大业,他没再理主角。 南梁那个引火自焚的士子应无舟,是这辈子多出的因他而死之人,若他早死一些,许是不会有此事。 “辅佐孤?那襄王先了却应无舟的案子。今春科考破例二次阅卷,本就不甚稳妥,足够当襄王逼孤回宫的砝码。” 他不指望南荣承煜会因他一句话放弃逼他罪己的机会。 但说了也不吃亏,没准哪日能有用。 南荣承煜十分清楚他的反派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服软,背地里不有多少谋算报复在等着他。 但好容易见南荣宸栽跟头,他要狠狠拒绝,“王兄放心,太后入行宫之后,王兄想怎么处理应无舟的同乡,就怎么处理。” 拒绝不了一点。 都怪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把南荣宸勾勒得明明近在眼前,却朦胧一片。 别提拒绝,他上赶着讨好挽留才能多安心几分,他还是看不清南荣宸究竟在盘算什么,但这样才有意思,前提是南荣宸必须好好活着。 杜桓受诏入殿俯首听王命,听得一头雾水:朝中谁不知道,太后与襄王的母妃梁妃旧怨极深,梁家又意图杀害当今王上,也就是太后的亲儿子,就算襄王真受伤了,怎么也轮不上太后来接人。 但陆将军吩咐过,惟王命是从,他躬身答道,“臣遵旨,赤焰军会护送太后来钦天殿。” 南荣宸颔首示意他退下去办事,没枉费他命赤焰军留京护驾的安排。 陆揽洲要在他身边蛰伏,让他用用赤焰军也是应该。 第66章 待殿中闲杂人等又尽数退去, 南荣承煜弯腰拾起滚在香尘里的金兽炉,“钦天殿的用度比不上宫里,王兄回宫之后, 臣弟送王兄一只机关精巧的兽首炉好不好?还有《桃花扇》,臣弟新写了两卷, 一并送与王兄。” “王兄不想理政就不理,多理理臣弟, 管管臣弟, 臣弟绝不会让王兄无聊。” 《桃花扇》是个诱惑,但南荣宸也不是非知道结局不可。 他抬手挡着阳光,主角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正事都已经说完,还站在他面前碍眼, “孤真心好奇, 襄王非要逼孤回宫, 又百般讨好, 究竟是图什么?” “若是图王位, 孤禅位襄王百般推辞,孤立襄王为储君,圣旨这几日便能昭告天下, 襄王却非不信,”他话音一转,嗓音染上几分轻佻笑意,“莫非襄王知道与孤并非兄弟之后, 跟陆揽洲一般,也看上孤这张脸,要来心悦孤?” 绝无此种可能, 他单纯想恶心主角,好让主角少在他面前讨嫌。 南荣承煜五指扣紧手中的金兽炉,陆揽洲就是个兵权工具人,怎么敢觊觎他的反派BOSS? 他将香炉放到南荣宸面前的矮桌上,因为带着火气,金兽炉底座磕在桌上,发出的声响透着威胁,“王兄...姿容昳美...,陆揽洲此次回上京定然是为陆家旧案而来,他的话王兄一个字都不能信。” “臣弟会助王兄收回赤焰军。” 南荣宸没闲功夫去琢磨如今主角团内部当着他的面互相攀咬是演的哪出,更没有忍着主角脾气的义务,“孤就是真信了,襄王能如何?” 南荣承煜回他一个透着杀意的眼神,他看得好笑,“你看,孤现在真理你了,你又不高兴。” “看来襄王与孤天生犯冲,无事就滚出去。” 南荣承煜垂眸寸寸打量过他的反派,是南荣宸要把他拘在钦天殿,凭什么又能把他从正殿赶走,“既如此,王兄为何要立臣弟为储君?是又要利用臣弟么?” 南荣宸启唇如实答他,“襄王是巫神预言中的明君,孤一介凡人,就算再看不上襄王,也要顺应天命。” 主角文武双全、得应天命,能带临越统一九州,得万民敬仰,再丰功伟绩都与他无关。 拿他当铺路石也就算了,总不能还让他心甘情愿仰视主角。 好一个”看不上”,南荣承煜火气染到眼上,过去这段时日,是他稳定朝局,借着金手指赈南方的水患,连周衍知都对他频频嘉奖。 他这么努力,落到二十一世纪的无量资本家眼里至少也要夸一句“上等牛马”,怎么就得不到南荣宸一句好话? 但,南荣宸衣袍之下露出半截绷带,其下的肩颈比之初见之时瘦削非常,这次他不怪南荣宸,他会好生把南荣宸养回当年的模样。 他现在另有别的问题,“王兄没给过陆揽洲僭越的机会,对不对?” 没完没了了,南荣宸提起金兽炉扔出,“孤给过机会的人多了。远的不提,孤同时给过你们机会,可惜盈月泉那回襄王不中用。” 但凡有一个中用的,他早就早死早清净。 话到此地,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又长了一截,再往下看,额头上被金兽炉砸出的伤口已经淌出一条血痕,狼狈且难看,他不掩嫌恶地开口送客,“额头都流血了,滚下去包扎。” 南荣承煜摸上额角被香炉砸出的创口,“日后王兄的机会只能给臣弟,臣弟告退。” “盈月泉”三个字入耳时,当日陆揽洲和南荣显是怎么舔的亲的南荣宸,尽数涌回他脑海中,如果再不离开,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想当场给他的反派盖上新的、属于他的印记。 南荣显那个癫公舔了南荣宸手臂上那块箭伤留下的疤痕,陆揽洲捏了南荣宸后颈的红痣,他都要,也都会讨回来。 就算换了现代社会,他也有手段让南荣宸点头做他的情人,在这个以他为主角的书中世界,反派更是只能属于他。 *白日里晴得极好,晚间星辰漫天,要与明月争辉。 肃王府上的金楼玉阁中《东乐记》已经唱到最后一折,南荣显朝夏昭挥手,“让丁大人说话,别误了本王听下一出戏。” 殿内没有旁人,夏昭踩着地上的血水取下丁放口中污糟的破布团,上面沾着丁放熬不住时咬舌自尽的血,“殿下命你回话。” 丁放一身褐色衣袍早就破成布条,沾着烂开的皮肉,他已经在肃王府待了三日。 第一天他还能质问肃王“私自关押朝廷命官,肃王将法度置于何地?将王上置于何地?” 肃王笑着答他“本王自然把王上放在心里,丁大人还是好好想本王的第一个问题,当年巫蛊之案真相究竟如何?”。 数不清的酷刑折磨他一晚,是真正的求死不能,他实在熬不住,招供当年他给禹王献策,让禹王借机除去太子入主东宫,而他把丁家握在手里之事。 噬骨的疼没有尽头,只点上一支幻香,他就招供得干净,连萧元倾曾与禹王有书信往来都说出去。 他本意是想用萧元倾的秘密当个筹码,却没想到肃王根本没提萧元倾,只大逆不道地笑言,“本王的好父王倒是不挑,什么人都能拿来当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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