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西尔醒来时, 窗外的已是暮色沉沉。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逐渐聚焦。 后颈传来钻心的疼痛, 像是被烙铁反复灼烧过,连带着整个颅腔都嗡嗡作响。 而后, 他看到了凯因斯。 凯因斯坐在床边, 静静地看着他,眼睫低垂,眼底沉着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 许久, 卡利西尔微微牵动唇角, 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卡利西尔:“你好像……瘦了。” 明明只一天未见,凯因斯却憔悴了许多, 眼下泛着淡淡的淤青,连唇色都淡得近乎苍白。 凯因斯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卡利西尔回握住他,指腹却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 卡利西尔怔了一瞬,低头看去。 凯因斯的手背上, 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齿痕。 卡利西尔:“我咬的?” 笑意从卡利西尔苍白的唇边褪去。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间闪现。 剧痛, 暴动, 失控。 黑暗中, 颤抖的牙关咬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一遍遍的,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 卡利西尔瞳孔骤缩, 指尖微微发颤。 卡利西尔:“我伤到你了?” 凯因斯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只是轻轻咬了一口。” 血肉模糊的伤痛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凯因斯见卡利西尔依旧眉头紧蹙,轻声补充。 凯因斯:“没事,不疼。” 卡利西尔喉咙发紧,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伤疤。 他比谁都清楚,精神海暴动时的雌虫有多危险。 他原以为有抑制颈圈的限制,自己虽精神海暴动但无法虫化,最多只会伤到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害了凯因斯…… 这清晰可见的牙印,怎么可能只是“轻轻”? 卡利西尔抬起凯因斯的手掌细细打量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沉默地将凯因斯的手掌拉近,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卡利西尔:“好疼啊……” 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腺体,还是在说凯因斯的伤。 凯因斯的指尖颤了一下,随即抚上他的后颈,避开包扎的纱布,虚虚笼在腺体周围的皮肤上。 凯因斯:“这里还疼吗?” 卡利西尔闭上眼,感受着那一点温热的触感,闷闷地“嗯”了一声。 卡利西尔:“疼。” 凯因斯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凯因斯:“抱歉……”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 卡利西尔:“这是我的选择。” 浓稠的愁云厚厚地压在凯因斯的眼眸中,卡利西尔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凯因斯:“恨我吗?” 突然,凯因斯开口,嗓音低哑。 凯因斯:“我毁了你的一生。” 如果不是我强行干预了你的“人生”,如果不是我擅自为你做出了选择,如果不是我操之过急,一切或许还有回转的可能…… 卡利西尔:“凯因斯。” 眼见凯因斯坠入情绪漩涡,卡利西尔立刻抬手拥住了他,打断了凯因斯沉郁的思绪,也打乱了凯因斯迟缓的呼吸。 卡利西尔:“我不恨你。” 他怎么会恨凯因斯呢? 他是因凯因斯才活到了现在。 如此自在地、如此真切地,作为卡利西尔、作为他自己,活着。 卡利西尔:“你知道吗?” 卡利西尔放开凯因斯,牵引着那只受伤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让凯因斯感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鲜活的,有力的,剧烈的…… 卡利西尔:“刚才说’疼‘的时候……” 卡利西尔顿了一下,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卡利西尔:“我竟然觉得幸福。” 这个此前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的词,脱口而出的一瞬,卡利西尔的心脏忽而漏跳了一拍。 卡利西尔:“现在我接受不了雄虫素了。” 卡利西尔轻轻用指尖划过凯因斯的掌心。 卡利西尔:“别再让我走了。” 紧致的拥抱突然将卡利西尔拥了满怀,颤抖的双臂紧紧环着他,力道大到几乎痛的地步。 凯因斯:“不会了。” 凯因斯的嗓音像是被灼伤般低沉嘶哑。 凯因斯:“再也不会了。” 卡利西尔怔愣了一瞬,缓缓放松身体,将脸埋进凯因斯的肩膀,感受着凯因斯的体温与颤抖。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的声音闷闷的,话语却直白地透过震动的胸腔,传递至另一颗心脏。 卡利西尔:“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沉重的心跳越过沉默,回应着他的话语。 卡利西尔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紧了。 凯因斯:“我知道。” 许久后,凯因斯低声回应。 凯因斯:“我知道。” …… 往后两日,卡利西尔便在这间独立病房内修养。每日除了定时有医护检查、送餐,更多时候,是与凯因斯独处。 凯因斯在隔壁的陪护间住下了,就像初遇时那般照料着他,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卡利西尔:“你应该回去休息。” 卡利西尔忍不住开口,嗓音还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 卡利西尔:“你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吧。” 这两日,卡利西尔因为腺体受损,身体似乎进入了一种保护机制,时常陷入昏睡。 卡利西尔每次闭眼前,凯因斯都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 而当他睁眼时,凯因斯依旧坐在那,用一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复杂神情看着他。 在朦胧间,卡利西尔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那视线如有实质,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凯因斯或许是在害怕——害怕每一次他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不醒来的长眠。 所以那双总是从容不迫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在医疗舱的指示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即将燃尽的恒星,固执地不肯熄灭。 卡利西尔:“我没事。” 卡利西尔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虽然身体和精神海都岌岌可危,但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少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卡利西尔:“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卡利西尔玩笑般开口,但气氛并未因为他的话语变得轻松,凯因斯的眉眼反而压得更低了。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调整点滴的手顿了顿,转向卡利西尔的眼神像深潭,封着暗涌的波澜。 凯因斯:“别这么说。” 凯因斯的目光像有实质一般压在卡利西尔身上,让卡利西尔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别过脸,盯着墙壁上跳动的监测数据。 卡利西尔:“随便说说的。” 卡利西尔低声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但气氛不似凝滞,反而有些微妙。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 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突兀的通讯铃打断。 腕间终端屏幕亮起了通讯请求,凯因斯看了一眼,没有接通,任由它急切地响着、响着、直到噤声。 卡利西尔没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但直觉告诉他,这通通讯来自一只暴跳如雷的雄虫。 卡利西尔:“迪桑塔那边……” 自己之前那般顶撞、忤逆了迪桑塔,他那样睚眦必报的雄虫,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自己决定去找凯因斯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承担迪桑塔的怒火与报复的准备,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在那夜,死在抑制颈圈的电击下。 但他没死,他还活着,活在凯因斯身边,活在能与凯因斯双手交握的距离。 这实在太过美好,让他一时难以割舍。 不过,他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凯因斯平静地说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凯因斯:“别多想,安心养伤。” 凯因斯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起身按响监护铃,提醒医护来换药。 医护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卡利西尔还想追问什么,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药液顺着静脉缓缓流入体内,卡利西尔的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卡利西尔感觉到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他的手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那些未尽的疑问渐渐沉入心底,变得不再重要。 卡利西尔:“……好……” …… 嗜睡的症状伴随的副作用是浅眠。 卡利西尔这几天易入睡但也易醒,很难睡深。 这日,他在朦胧中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门上的小窗投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卡利西尔下意识看向床边,但却意外地,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不在。 “雄保会系统……” 模糊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卡利西尔下意识倾身靠近。 是凯因斯的声音。 以及另一个电波传出的雄虫的声音。 “从属关系已经修改好了……” 雄虫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军雌出色的记忆力很快让卡利西尔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在迪桑塔庄园那一夜听过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只叫做亚伦的雄虫。 亚伦:“日后系统记录中,卡利西尔的雄主就是你了,你已有作为他的雄主的一切权限了。” 亚伦的雄父是当前Z区雄保会的会长。 傍晚,亚伦接到凯因斯的通讯,让他帮忙修改卡利西尔的从属关系,将雌虫划至自己的名下。亚伦便立刻用雄父的权限进入系统,完成了“非法”操作。 虽说这个操作对亚伦来说易如反掌,但亚伦担心迪桑塔那边会因此生风波。 亚伦:“迪桑塔明天醒来就会发现权限变更了,你要小心他来找你闹事啊。” 迪桑塔那日态度明了,摆明了要借这只雌虫给凯因斯好看。更何况雌虫本就是雄主的财产,凯因斯这无异于明抢,明显是在打迪桑塔的脸啊。 凯因斯:“没事。” 凯因斯嗓音低沉,语气平淡。 凯因斯:“他闹不起来的。” 两日前,为了让迪桑塔日后不要再接近卡利西尔,凯因斯与迪桑塔家族现任掌权人,迪桑塔的雄父,达成了一些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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