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石脸色一白,“你、你别胡说……”
来人挑起半边眉头,“诺,你下边儿的人。”
钟小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模糊看了一眼,就怪叫着往下跳,但他慌不择路,险些踩到人形状的东西的脚,他连忙收回脚,踏了个空,身体一踉跄从岩石上跌了下来,在满地泥土上打了滚,一身白裘彻底不能入眼了。
“鬼?”他支起脑袋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岩石边躺着的人浑身皮肤苍白得不像话,偏偏还穿着鲜红色的衣裳,不像个鬼像个什么?
“人!先看看有没有气儿。”
钟小石大着胆子上前,在看清此人的脸时,他眸色深了一些,瞬息后,用手指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停了半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气息了……”
“诶,又有了!”
此时钟小石顾不上害怕,他将冰冷的身体背在背上,却没注意,一本湿透了的书从背上的人的怀中掉了出来。
一本历经漂流不曾掉下的书,却在这时掉下来。
何垂衣醒来时,一位少年正用湿帕子给他擦脸。
少年见他醒来,黝黑的眸子里布满惊喜,聒噪地叫嚷道:“你醒了?!大夫还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幸好我没同意,不然你就直接入葬了。”
何垂衣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将房间打量一遭,最后才将眼神落到少年的身上。
“你……救了我?”
“要以身相许吗?”少年将脸凑到他面前,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我是男人。”
少年不以为意道:“你是太监。”
“……”何垂衣面无神情地看他一眼,“要看看谁的更大?”
少年神情错愕,片刻后狡黠地弯起唇角,一脚跨进床榻,在雪白的被褥上留下一个足印。
他呵呵一笑:“看看就看看!”
说罢,他竟然将手伸向何垂衣的下.身,何垂衣脸色顿时一黑,抬起腿想将他踹下去,却牵动到腿腹的伤口,疼得他大抽一口凉气,惊怒道:“我的腿为何有伤?”
少年幸灾乐祸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你不记得了?”
何垂衣摇头,少年惊讶道:“你腿上是箭伤。听大夫说是落水前中的箭,不过奇怪得很,你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口竟然没恶化。”
“箭伤?”何垂衣语气无比震惊,“如果是箭伤,我若想躲开轻而易举就能躲开。落水?我在何处落水?我不过在小客栈歇息了一晚。”
听他说完,少年神采奕奕地问:“难不成你是个大高手?连箭都躲得过去?”
何垂衣皱着眉头忖度片刻,试探地问少年:“你方才说我是个太监?”
少年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盯着何垂衣看了一会儿,继而展眉一笑:“这里离京城不远,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你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太监。”
何垂衣抿紧着嘴,眼中有了些怒火,大概男人都不愿意被人以为“那玩意儿”有问题,他推了少年一把,不悦地问:“比比?”
“……”少年懒得理他,俯下身,将手伸向何垂衣的脸。
何垂衣抓住他的手,眼神极其警惕,“你要做什么?”
少年咧嘴大笑道:“你嘴角的妆花了。”
“妆?”
少年用指腹将他左边嘴角下红色的印记抹掉,“喏,你看。”
“这是什么?”何垂衣问道。
“朱砂。你右边有一颗痣,左边又点了一颗朱砂痣,怎么?嫌不对称?”
少年叉腰站直身,指腹上的朱砂染到衣服上,他挑眉问道:“你不会是个断袖吧?”
何垂衣怒极反笑:“是,我还最喜欢你这么热心肠的男人。”
少年并不放在心上,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我叫钟小石,你饿了就喊我,我先出去一下。”
何垂衣没有喊住他,正好,他也需要时间消化面前的状况。
钟小石离开房间,神情变得耐人寻味,他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位小厮,手里拿着一张画纸。
“少爷,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
“听说皇上正在搜捕一位出逃的太监,今天连画像都出来了,奴才瞧着,和你昨日救回来的人有几分相似……”
“别胡说!”钟小石瞪他一眼,拿过小厮手上的画纸,看了半晌,淡笑着摇头,“我看了,一点儿都不像。”
“是吗?”小厮迷糊地问。
“当然了。”他将画纸撕成几片,最后揉捏在掌心,脸上的笑容莫名让人背后一寒。
小厮怯怯地看他一眼,嗫嚅道:“可奴才还听说,皇上在咱们城里找到了太监的东西,再过不久他就要亲自来罗州城了。”
第4章 冤家路窄
“那又如何?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钟小石把碎纸扬开,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厮,脸上隐约带着笑容,眸子里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是!”小厮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他是我的客人,我不想他被其他人打扰。”他无害地勾起唇角,见小厮战战兢兢的模样放软了声音,“明白吗?”
“奴才明白。”
何垂衣在房中躺了半日,直到夜幕降临,钟小石才折返。
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粥,浑身上下脏得不像话,像从哪个烟囱里爬出来似的。
“你去干什么了?”
何垂衣靠坐在床头,肩上披着件青色的外衣。
钟小石神秘地笑了笑,献宝似的将粥举到他面前,咧开一抹傻里傻气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骄傲地说:“这可是本少爷亲手做的!”
何垂衣诧异地睁大双眸,问道:“这是何物?”
“粥啊。”钟小石理直气壮地说。
“大夫说你只能吃清淡的东西,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下落,只能自己动手煮了。”
何垂衣眉头微凝,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钟小石,见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何垂衣动了动心念,状似无意地问起:“为何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
钟小石动作一僵,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何垂衣,似乎在心里做了很大的挣扎才问道:“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垂衣瞬间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处于戒备状态,“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至于其他事,无可奉告。”
“你别误会,”钟小石着急地解释道,“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皇上正在搜捕你的下落,我看了画像,画中的人的确是你。我、我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又不想把你交出去,就告诉其他人我已经将你送走了。”他生怕何垂衣不相信,用一只手比划着,“真的!画像上和你一模一样!”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良久,问道:“你为何不想将我交出去?你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就不怕我会恩将仇报?”
端着碗的手有些酸了,他将粥放到一旁,不在意地摇头道:“不怕。你已经受了伤,我若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落井下石?”
“你这样……就不怕皇帝怪罪下来?”
“怕,”他笑吟吟地将脸凑近,呼吸几欲纠缠在一处,“但我不想让你被抓。”
“为……”
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何垂衣的唇上,清泉般的眸子忽然被人搅动,像一圈一圈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别问。这件事,我不想对你说谎。”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双轻盈的手,肆意地拨乱着何垂衣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钟小石道。
“何垂衣。”
“我叫钟小石,你以后叫我小石头吧。”
“小石……”何垂衣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狠狠纠在一起,“小石哥,我叫你小石哥吧。”
“好啊。”
钟小石没再多问,把粥递给何垂衣,何垂衣也没嫌弃,用勺子一口一口全吃掉。
被皇帝搜捕?也就是说皇帝已经知道自己的长相了,那接下来无论逃到何处都很危险。
他抬头看了钟小石一眼,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味道如何?”
何垂衣敷衍地点点头。
身上的伤包括落水,很有可能是在皇帝的追捕中造成,问题是,自己为何不记得?难道是落水后丢了记忆?
一碗见底,何垂衣擦了擦嘴,笑道:“谢谢你,味道很好。”
“那就好!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还怕你嫌难吃呢。”
何垂衣轻轻地摇头道:“都是一样的做法,没有难吃不难吃。”他顿了片刻,又道:“我能留在这里养好伤吗?我没地方可去了。”
“你没有亲友吗?”
何垂衣依旧摇头,“没有。”
“好,你想留一辈子都可以。”
何垂衣一怔,“你不怕我牵连你?”
“怕,”他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翌日,钟小石把他带到一家勾栏院,让里头的姑娘将他捯饬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他昏昏欲睡时,一位姑娘将手伸向他的长辫,只听她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喊道:“头发里有东西?”
何垂衣猛地惊醒过来,身体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自己来。”
他拿起辫子,摸了摸自己满头的发饰,神情僵硬地问:“要怎么做?”
姑娘见他窘迫的模样不仅莞尔一笑:“太显眼了,藏起来吧。”
“嗯。”
一炷香后,在院里听曲儿的钟小石终于将他领出了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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