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月羞得快钻进桌子底下去了:“在家念叨是在家念叨嘛,我一看见人,就张不开嘴了,手心里全是汗……” 容嘉树捂着额,也笑得不行了,起身就要下楼,“鹿鸣宴上,我跟义山也说过几句话的,只是没深交,不清楚他品性如何,哥哥下去给你探探人。” “哥哥不许胡说!”容嘉月立马坐直,压着声儿斥他:“你不许乱嚼舌头!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你自去就是,可不许把我讲进去!” “哥哥有数。”容嘉树点点头,也跟着下楼去看唐家那摊位了。 一家三口小声絮叨,站在槅扇门外的唐夫人只顾着瞭儿女了,一个字儿都没听着。 小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唐厚孜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管埋头写。 时过黄昏,天几乎是一眨眼就黑了。 西边南边街头都有鼓声响起,那边有人喊着什么,听不清,却在人群中一传五、五传十,潮水一般扩散开了。 “东市封道啦,只许出,不许进!” 远处城南、城东的天空中“砰”地炸响,漫天烟花绽开,甚至连北方的临都山顶、东面的郊野,都有焰火腾然升空。 “放焰火啦!姐姐你快看,好好看啊!” 摊位前的客人们全转回头,也顾不上题灯笼字了,都是个儿高的成年人,把珠珠挡了个严严实实,小丫头原地蹦跶半天,还是看不着。 “别急。” 唐荼荼扶她踩上摊位,自己也站得高高地看。 今年设计焰火的虞部,为工部第三司,虞部这位侍郎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厉害人物,连着做了几年的焰火表演,没有一年不叫京城百姓大开眼界的。
今年的焰火取的是“四方来贺、八方来朝”之意,漫天的焰火从四面八方渐次传至城东,仿佛无数金辉朝着兴庆宫涌过去,在东市和圃田泽上空汇聚成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满街欢笑声连连,这热闹实在好看,唐厚孜笔都握不住了,直看得心潮澎湃,心中震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花炮布彩,鹤焰腾辉,这是盛世气象!外有山河之固,内有国祚绵长,真是读书人最大的幸事! 而他中了举人,便是半只脚踩进了官场的门,今后无论是歧路还是坦途,他都是要往官场上闯一闯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哪怕个人之力微薄,只能做个樗栎之材,但凡给这盛世添一块砖、加一片瓦,这一辈子也值当了! 两刻钟的焰火燃罢,客人们都回过头来了,摊儿上又堆了一排灯笼。 唐厚孜心头却迟迟平静不得,他写得越来越慢,到最后跟不上了,客人连番催促,越催他越手忙脚乱的。 容嘉树站在边上旁观了好一会儿了,这才上前笑道:“义山,你往旁边坐坐,我帮你一道写。” 摊前围着的客人问他:“小公子是哪个?你也是神童吗?” 容嘉树温文一笑:“我是今年乡试的举人,年纪大了些,没能排上那神童榜,名次倒也过得去。诸位若不介意,我也替你们写几幅。” 他容貌实在出众,摊子边上围着的小娘子们羞红了脸,推出一个胆子大、嘴俏的姑娘来说:“那就你吧。” 她把一盏小巧的兔子灯递过来。 后边年轻的姑娘们一看,这位少年公子更好看,乌泱泱地涌去了他那头。 问她们想提什么,各个张嘴念的都是坊间酸诗,什么情啊爱的,什么此花不解语、枯坐垂泪到天明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小姑娘爱背秦楼楚馆中流出来的酸诗。 容嘉树摇摇头:“这诗寓意不美,题在灯笼上更不美,我给你换一首寓意好的,如何?” 小娘子们自然是连连点头。 只见他往纸上写: ——人生自在常如此,何事能妨笑口开? ——劝君惜取少年时,莫负韶华于寡恩。 唐荼荼噗得笑出声,洒脱! 这诗不深奥,她凭着自己本事看懂了,不就是明摆着说——“别小小年纪谈恋爱,好好玩耍天天开心,耽误大好年华跟寡情的男人谈恋爱多浪费啊”。 那几个姑娘好似也听懂了,眨眨眼睛,笑着提起灯笼跑了。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涌上来,又散去,到客人不必排队时,唐荼荼的小箱子已经装满半箱了。 刘大一探头:“好嘛,估摸着得有三四十两了,开个铺子都够了,辛苦二位少爷啦。” 话刚落,北面又有鼓声咚咚敲起来。 这回鼓声又重又急,敲不停当了,敲了足足有一刻钟,直敲得整座人声沸腾的东市都寂静下来,鼓声声声震响在人心口上。 叶三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屁股坐在摊架上,压低声音道:“姑娘、少爷,准备收摊吧。” “前边怎么了?”唐荼荼忙问。 叶先生声儿压得更低:“听说方才宫里有人进言献策,说九皇子近来多病,一场中暑发痧都差点要了命,是肺气不足、荣卫有损。” “正好趁着太后寿诞,国喜之日,街上人多,瑞气充盈,皇上允了九皇子坐辇车出宫行走,跳驱邪舞、祛病气——一会儿行驾仪仗就要过来了,咱们且上楼罢。” 唐荼荼震惊听着,头两天娘说叶先生坊间人脉多,唐荼荼只当是叶先生市井间狐朋狗友多的意思。平时从没见过叶先生办什么大事,他竟能悄无声息地知道这么个大消息,还比所有人都早?! 九皇子今年尚未满四岁,就已经体弱多病了么? 他们几人正半信半疑地收着摊,只听见街头街尾鼓声沉沉,再听不着别的了。 唐荼荼有点不放心,指指东南边的兴庆宫,悄声问叶先生:“这是今儿晚上临时起意吗?让一个……嗯嗯……坐车游街,都不用提前安排的?万一有个什么……” ——闪失的,谁担待得起? 身处闹市,人多耳杂,她话都不敢说全了。 叶三峰“嗐”了声。 “皇家的事儿,要什么提前安排?说一嘴就是了。上头人只管发话,再兴师动众都是掀掀嘴皮子的事儿,谁管什么提前安排?底下人心惊胆战地忙活一通,脑袋全拴在□□上,出了事儿就得伸头担着。” “叶先生!”唐荼荼重重喊他一声,直觉得脑壳疼:“您都敢当街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了,还用压着声儿么?” 叶三峰嘿嘿一笑,帮着刘大刘二去收拾摊儿了。 才刚把各自的物件拾掇好,木摊架挪到墙边,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立刻来清道了。 身材魁梧的兵士们铠甲俱全,手持大盾,小跑着前进,将拥堵的人群冲出一条道来。还有内监高举着“回避”牌,一路缓行而来,把路人全部挡在后边。 本就拥挤的东市霎时没了落脚之处,人群清理了一半出去,退至东市外,剩下一半回避到路旁和商铺里。 唐、容两家的少爷小姐都回到了楼上,在栏杆边站成一排看热闹。 街头街尾的鼓声锵然变奏,更强势有力起来,一力压过满街花楼上的排箫、琴瑟声,将别的所有乐声都衬成了靡靡之音。 满街只有这鼓声,鼓槌越来越快,也离得越近了,好像在慢慢向西行进,震得人耳膜都颤动起来。不多时,又加入了庄严肃穆的编钟声,徐徐荡开的钟声穿透东市,与鼓声平分秋色。 这大气磅礴的调子一出,叶三峰双眼亮起,抓着自家少爷提溜到最前边,“这是北境军鼓!驱百邪、扬国威的,少爷多听听!” 这军鼓不愧为军鼓,叫唐荼荼一个从没见过古代战场的异世人,也被催出血性来,满心都是“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壮志情怀。 “来了!” 叶三峰低喝一声,众人都朝着北街望去。 百名仪卫之后,就是九皇子的辇车了。那辇车辉煌璀璨,实在夺人眼球,唐荼荼却一眼晃过去,目光落在了一匹大红马身上。 原来,是二殿下领着弟弟游街啊……皇上怎么又把这劳心费力的事儿交给他了…… 唐荼荼心里鸣了句不平,念头冒出来,她自己一怔,心说自己想得真多,甩甩脑袋把这念头扔出去,又望着北边看他。 站在高处,街上灯火璨然,看得实在清楚。 二殿下虽面上含笑,不时向两侧百姓点头示礼,实则,他肩颈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眉眼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燥意。 噢,他也是嫌烦的…… 唐荼荼对他这个表情挺熟悉。 他今日,不像平时一样穿一身白金衮服了,衮服换成了厚重的玄红二色,大约是皇子的吉服,玄衣纁裳,束着高冠,浓墨重彩地入了眼。与之一比,容家二哥都太寡淡了。 二殿下骑在马上,目光左右巡视,在望向街边这家酒楼时,他的目光仿佛顿了一顿。 唐荼荼下意识地想缩脖子遮脸,袖幅抬到半道儿,她又停下了,好笑地想:这么多人,他哪儿能看得清自己?想来只是不经意扫来一眼罢了。 雕栏不长,十来个人挤在上头,早忘了男女大防,等舆车缓缓行来,又缓缓走过他们楼下,要往南面去了,叶三峰等人都回了屋。 几个孩子却还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容嘉树君子风度,站在最尾端,被探着脑袋的唐荼荼堵了半拉,几乎看不着什么。 身在皇京,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看上一两遍,也无甚新奇了,这少年倒是对唐荼荼更有兴致,自寻了个话头。 “方才题字虽累,却也畅快,唐家妹妹银子可赚足了?我听义山说这题字是你想出来的主意,甚妙……” 未等说完,唐荼荼截断了他的话。 “容二哥!” 容嘉树正发怔:唐家妹妹怎么跟他哥学,也叫他“二哥”了? 她侧着身望着北边,满街的灯笼不知怎么,好似全往她侧脸上照,映得她脸上绯红一片,似镀了一层明晃晃的光边。 妹妹总说唐家二姊胖,他倒不觉得……脸颊饱满,可真好看…… 容嘉树略一出神,却见唐家妹妹忽然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她仍望着北边,头都没扭回来,这一扯扯偏了,圆圆的指肚,顺着容嘉树衣裳的绸面料子一路滑下去,在他掌侧的软肉上蹭了一下。 痒得容嘉树头皮直发麻,忙缩回手,哭笑不得。 哎,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容二哥!”唐荼荼压根顾不上扭头看他,又叫一声,指着北面,“你看那边花楼上,是不是有一盏灯笼着火了?” 容嘉树朝着那边望去,也是吃了一惊:“确实是着火了,得找个武侯来。” “来不及了……” 唐荼荼屏住呼吸。 那只灯笼连着上头的灯绳荜拨作响,只眨眼的工夫,花楼上的整排灯笼竟全着火了,火势快得惊人! 而楼顶本用来放焰火的炮筒,向南边转过一个诡异的角度,三支火弹连发,穿破仪仗队,朝着九皇子的辇车尾部激射而去!
第69章 打头和左右护翼的金吾卫已经行过去了,殿后的是南城兵马司,一直四下警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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