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微心头一颤,依旧躬着身子行着礼,不敢对上他满含杀戮的眼神。 场上的气氛静谧地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谁也不敢扔个石子打破这场阴翳。 正无一人敢出声之时,一墙之隔的颂熹殿突然穿出一阵急剧地慌乱叫喊声。 “快来人啊,颂熹殿走水了……” “快!快来人救火,保护陛下……” 众人皆是一惊,场上大多数女眷都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姑娘,又是落水又是走水的,哪里见过今日这阵仗,几个胆小的当即脸色就吓得惨白,几个年轻的妃嫔也蠢蠢欲动,低头私语起来…… 施微也纳闷,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颂熹殿乃是清延宫行宫中妃子们的临时宫苑,如今怎会突然起了火? 明明上一世的琼春宴一切安然无恙。若非沈清夷受自己挑唆鬼迷心窍一时闯了禁殿,今日宫宴本该也是顺利进行下去的。 豆大的汗珠不经意间送她额角留下。 好好的宫宴,如今被搅成了这般,再一看,永仪帝已拍案震怒,众人齐身跪地。 所幸火势不大,半刻钟后便扑灭了,一查才得知是因每年琼春宴开始前永仪帝都要带着皇子妃嫔们在祈瑞堂祭祖,佑此年风调雨顺。 今日风大,祈瑞堂外烛火的火星子借风势燃着了颂熹殿后花园的草木,才有了这火。 永仪帝似乎是累了,留下口谕闯芳露殿者仗三十,颂熹殿看守不利的太监宫女全部杖杀,身旁的李昀心领神会扶他起来,随着永仪帝草草离场回宫,这场宫宴也失了原来的用意。 申时一过,众人也寡淡离席。 今日之宴明眼人都知道是选妃,个家个户老爷都把官运寄托在女儿身上,谁不想自家姑娘在御前得脸,嫁个皇亲国戚,从而一朝平步青云。 就连太子也计划能让施微出个好风头。 可偏偏闹这么一出惹得永仪帝心生厌烦,走火之事虽说是查清了,可前脚闯禁殿落水之人确是沈清夷不疑。 沈弘当晚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奔至御前认罪,自己女儿如今闯出这么大的祸,自己怕是要脱一层皮。 施微本欲装作替沈清夷求个情,让永仪帝连她一块罚了。到时候便可成功脱离,没想到还引来了一场火,更是得以全身而退。 虽说今日这场火来得是时候,但从清延宫出来后她手都是凉的,她是重生而来的人,意外被火星子烧着她肯定是不信的,因为这场火前世根本不存在。 难道说…… 初春和煦,施微此刻衣衫却被薄汗浸湿。 到底是谁,她现在想不清。 辗转一番马车终于在施府前停下,观风和月舒挑开帘子扶着施微下马车。 自上一世一别,已经相隔了七年未曾踏入这方熟悉的院邸,越走近心中越是胆怯。 今日再次站在此处,前世种种恍如一枕黄粱,眼前依旧是她幼时清梦里的桃源。 施微强忍眼中着酸涩,抬脚迈过石阶,径直往府里走去。 刚进前院,就与施晦然和沈芩撞了个满怀。 沈芩看着自己女儿完好无损站地回来了,欣喜地一把搂过她,“我的微微啊!听闻清夷落水,殿上又走水了,你可有伤着哪?让娘看看……”
第三章 ▍去救一个人 施微看着七年朝思暮想的父母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酸涩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泪眼盈盈中伸手抱住了他们。 真的好想他们啊,她是家里独女,备受宠爱,是以在前世短暂无虑的闺阁岁月中,恃宠而骄她似乎没有真正地谅解父母丝毫。 后来发觉,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娘……我没事。”言语伴随着呜咽声,听着扯得人心疼。 看着女儿如此模样,施晦然眉心拧作一团,“爹迟迟不见你回来,原本都打算进宫面圣了,眼下平安就好。” 施微直接拂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笑嘻嘻地冲他们道:“今日可是吓到女儿了,日后这些宫宴,我是再也不要去了。爹娘,我饿了,我们用晚膳吧!” 春寒料峭,春雨又下了个连绵。 怀里的雪球亲昵地蹭着施微的手,施微也不恼,轻轻地揉搓它身上雪白的毛,眉眼含笑地逗它玩。 上一世她嫁入东宫,本欲想带着雪球做个伴,没曾想宫中禁养狸奴,任有多喜欢也只能狠下心来作罢。 “月舒,取伞给我。”施微望着连绵的暮色,欣喜间倏尔起身。 各户庭院府门都已掌起了灯,细密的雨丝在郁沉的夜色中落的悄无声息。 观风看到施微撑着油伞伫立在院门,赶忙回房为她拿了件氅衣,“眼下虽说开了春,夜里也是春寒料峭,这外头还下着雨,姑娘仔细着身子。 姑娘你忘啦,今儿早上季大人还同您说衙门这几日案子多,恐怕得戌时才能回了。” 施微想见他,如今一切得以从头开始,昔日的少年郎也还是那个少年郎,她今生再也不要让他变成上一世诀别那般,那种绝望恐惧她再也不想经历。 而现在,只想快些见到他。 季梵,季老将军季嵘幼子,季施两家为至交,他与施微自小便相识,偏偏两人性格一样的倔,遇事互不相让。 季二公子去岁一朝状元登科,名动金陵城,少年惊才绝艳,是以永仪帝破例亲封他为刑部左侍郎。
近日京兆尹府移交了几庄棘手的案子给刑部,牵扯到青州赈灾款贪墨案,刑部这几日忙的千头万绪。 季梵刚料理完手头的事就听见手下几个爱串门子的主事从礼部回来,说是因那沈家女误闯禁殿,施家姑娘求情遭陛下迁怒,颂熹殿还起了火,云云。 为何一场宫宴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他有点担心,把卷宗理完就下了衙。 刚走到施府门口就看见施微打着把伞像在等谁,她就这样站在雨帘中,昏黄的火光照在她身上,与这雨意暮色融为一体。 “你站在这做甚么?” 施微对上他的眼眸,他眼中的清澈恣意仿佛能化开这无尽的雨,明动而炽热。 这才是季梵,她终于又见到了真正的他。 没曾想这人还是那么煞风景,“我原只当你不知分浅,没曾想你如此不知死活啊,还好,脑袋还在。” “季大人早上还同我讲戌时才能回来,如何这般早就回来啦?”施微只想逗他玩。 季梵略微心虚移开视线,“我何时点卯何时下衙那是我的事,难不成还得都和你报备? 倒是你,以后管好你自己的嘴,就爱惹事生非,你不记得之前你说那齐太傅家的小儿子穿得招摇过市像只花孔雀结果被这小子揍了,还不长记性是吧?” 揭老底是吧?施微顿时来劲儿了,撸起袖子张口就来,“那齐三小时候整个一大胖墩儿,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打得过他,倒是你,那礼部刘尚书家的四姑娘自小就爱跟你混在一起玩,你倒好,不怜香惜玉还每次偷偷躲人家,四姑娘哭着跑回去告诉他哥哥,他哥哥当晚就冲到你家把你打得摁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季梵捏着伞柄的手紧了一分,咬牙切齿道:“你能耐大是吧?当初那翰林院苏大人家的大公子,仪表堂堂,他那年不是总和你嚷嚷非你不娶?你怎么不答应他?哦对了,苏大公子这些年去了蜀中老家。要是回来看见你如今变得这般蛮横无礼,指不定吓得再回蜀中躲几年。” “季乘溪!”要不是打着伞施微真想冲上去给他几下,“你再多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谁要跟你多说,我回府了,恕不奉陪。” 季梵占了上风,当即眉梢一挑,快活地走回府去。 施微把手中的伞用力朝他一挥,伞上的雨珠尽数如断线珍珠般抖落,可惜人走太快,没能洒他一身,倒是自己被淋了满身。 这个人真是一点没变,嘴还是欠得慌! 今夜施微睡了个好觉,伴着屋外无声的细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再也不是周遭冰冷黑暗的宫殿,而是四方温暖的家。 用完早膳,施微盘算日子,今日是三月初十。 上一世的今天,本是有个机会摆在她面前的,可惜那时的她心思纯良,生生看着昔日的仇人夺去了这个机会。 “观风,你去备马车。” “姑娘今日是要去哪儿?” “去救一个人。” 琴台巷景致是极好的,也最是热闹的。 挑着货件儿货郎们东奔西走,此巷最大的酒馆壹楼宾客满座,里头隐约传来几声文人雅客的诗韵,集月楼前走过几位富家公子,被阁楼上的姑娘们扔的香粉帕子砸了一脸。 庆瑞药堂前,施微下了马车,径直向这家药堂走去,还没走几步远远便听见药堂里传来掌柜的呵斥声。 “走走走,赶紧滚!我这儿不买你的药。” 一个身着广袖白衫的青年被一群药堂的伙计推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青年眉头紧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跪下拼命给掌柜的磕头。 “黄掌柜,我求求您了,您给我抓点药吧,我下月一定把钱还您。 家母病重,大夫说一定不能再拖了,若是今日再抓不到药怕是凶多吉少了……” 姓黄的掌柜重重地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你当我这儿是佛祖寺庙呢?没钱抓什么药?再敢胡搅蛮缠,叫人打断你的腿!赶紧滚!” 施微记得此人名叫陈邈,永仪三十六年。也就是一年后,他便会高中探花,此人行如君子、才高八斗,也是个难得的奇才。 上一世今日她来琴台巷看胭脂,眼看着陈邈有难,想着不去招惹是非,是以坐在马车上看了一会儿,没有上去帮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看到李昀的近卫路过出钱帮他抓了药,陈邈后来一直视李昀为恩人。 高中后李昀有意提拔他,陈邈很快便在朝中站稳了脚根。 但陈邈此人心有丘壑、霁月清风,无意得知李昀皇位是以谋逆夺来的,此后便不再专心辅佐,几次上书辞官。 李昀几番威逼利诱也没能让陈邈任自己驱驰,便恼羞成怒把他扔进了诏狱,陈邈在狱中依旧不肯屈服,最终绝食自尽。 施微想着自己如今一介女子,身在暗处不能主动出手。若是今日救下了陈邈,此人高风峻节,日后必定会有作为。若得他助力,她日扳倒李昀或许会事半功倍。 上一世因为自己作壁上观耽搁了好一会儿,是以今日特地比上一世早了一步过来,绝对不能再让李昀抢了先。 施微还没走上前便被一位气势汹汹的女子一把拽到集月楼的巷子里。 等她反应过来时,便见那女子扬起巴掌欲向她扇来,施微当机立断抬手抓住了扬过来的手腕。 是沈清夷,她居然还敢出来。 “施微,你个小贱•人!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今日饶不了你!” 施微拽住她的手,重重地摔了回去,“阿姐这话怎么说,妹妹何曾害过你。” 沈清夷几近发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水,她已经成了整个金陵城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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