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早上只匆匆啃了个包子,此时腹中空空,多动了几筷子。
杨忠惊奇道:“我记得裴兄往日口味清淡,喜食甜物,怎么开始吃辣了?”
裴俦脸上波澜不惊,又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微笑道:“前几日天气冷了,子华在院里煮起了火锅,那味道,啧,很不错,下次带你们尝尝。”
杨忠哈哈大笑,“裴兄啊,我觉得你这个,就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见裴俦不解地望过来,杨忠脸上笑意不减,道:“你从前不喜言语,与我们同饮同吃也闷得很,我和阿远想与你说些体己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孙一肖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裴俦心中慨叹,拿起公筷默默给两人夹了块毛血旺。
杨忠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孙一肖也跟着笑弯了眼。
楼下人声渐少,清谈会似乎已经结束,三人谁都没去过问结果,只一味吃酒聊天。
“不想竟让一无名小儿夺了头筹,这清谈会,是一年不如一年喽。”
这桃花源二楼的雅间并不怎么隔音,隔壁的谈论声便清晰地传了过来。
“清谈嘛,名次有什么要紧,大家尽兴就好,尽兴就好!”这是个打圆场的。
那人又是一叹,“要说这清谈会,就不该让那些寒门子弟也参与进来,像什么样?”
“李兄慎言!七年前陛下亲自定的规矩,世家寒门一视同仁,不分彼此。”
雅间众人皆默了默。
“要我说,这世家与寒门之间没了壁垒,不是好事。”听这声音,是最初愤慨清谈会魁首出身寒门那位。
“我问诸位一句,当今寒门子弟以谁为首?”
无人回答。
杨忠握筷子的手顿了顿,极快地瞧了裴俦一眼。
这人语气里带了些不屑,“那裴首辅如今是何结局?”
万箭加身,横死府门。
“没了壁垒,争斗便消失了吗?”
“要我说,就不该开此先河!”
裴俦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孙一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隔壁那人声调骤然拔高:“归根到底,是他自找的!”
杨忠已经站起身,准备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他所坐的位置正背对着墙,刚刚站起身迈出一步,就见身后那面板墙,轰然一声被砸出了个人形的大坑。
杨忠快步一让,险险避开,一低头,就见一人以面朝下的跪伏姿态,正趴在他们三个方才用食的桌案上,汤汁酒液撒了一地,孙一肖衣角也溅上了些,不用翻过来看,这人必定是摔得鼻青脸肿七荤八素。
那人伏在地上久久未起,似乎晕了过去。杨忠眼尖地注意到,这人背上似乎有个……脚印?
他后知后觉地转身,灰尘纷飞中,不太看得清隔壁房间的光景,加上视角不对,他只看到士子们颤巍巍跪了一地,而人群中站了一个人,生得十分高大。
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杨忠却觉得,这人此刻十分愤怒。
“气性真大,力气也真大啊……”裴俦腹诽道。
他与杨忠是相对而坐,方才这电光火石的一脚过来,他只来得及起身后退,护住了面前那壶酒,果然下一刻,这位兄台就面朝下趴在了他面前。
裴俦往上望去。
灰尘散尽,裴俦先是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带有极强侵略意味的眼睛,眉毛浓烈,眼窝很深,高高的眉骨此时因为愤怒而皱起,叫人想起荒野里猎食的苍鹰,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两鬓碎发有些微卷,使得整张脸都有些张扬,往下是高而挺的鼻梁,薄唇微抿,神情愠怒。
邯京人五官多精致小巧,这样刚烈的长相必定不是出自邯京。
这人薄唇紧抿,脸颊有些微红,呼吸间似乎咬了咬后槽牙,死死盯着被自己一脚踹晕过去那人的后背。
孙一肖疑心他是不是还想踹上一脚。
裴俦看清这张脸的那一瞬间便暗叫不好,酒也不要了,爬起来就要跑。
下一瞬就被人拽着脚踝拖了回来。
那股灼热气息攀上了他耳畔,带着浓烈的酒味,这人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要、去、哪、里?”
裴俦心道,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4章 掠走
裴俦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头,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他正飞速思考着如何应对。
裴小山这幅身子骨没有习过武,脆弱得很,可禁不起折腾。
他方才“逃跑”时不知怎么右足中袜滑了下去,此时脚踝可谓是毫无间隙地被人握在手里。
那手的主人常年习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裴俦雪白的脚踝置于一处,对比起来有些……鲜明。此时肌肤相触之下,裴俦不知怎的觉得脚踝那处触感十分粘腻,温温的,痒痒的,便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身后这人若有所觉,大手放开了他脚踝,改放到了他肩上,手上使力,一把将人翻了过来。
裴俦:“……”
裴俦不敢与他对视,这人却大喇喇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然后伸手就要去薅他后颈,裴俦伸手抵住他手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对方动作受阻,竟然没有强行拂开他手,而是极为顺滑地反手握住,然后倾身向前,直接把人揽了个满怀。
裴俦脸都黑了。
这厮把头死死埋在他颈项之中,他闻到好大一股酒气,这别是发酒疯把他当成哪个老相好了吧?
也没听说谁喝醉了酒男女不分的啊?!
见挣脱不开,裴俦只得向两只损友投去求救的目光。
好半天,杨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手肘戳了戳尚在愣神的孙一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一些。
他冲那抱着裴俦不放的人恭敬行礼,道:“秦将军,您怕是认错人了,这位是礼部的小裴大人……”
孙一肖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秦焱这动作,像极了儿时他带着弟弟上街时,见着想吃的糖葫芦,他不给买,这臭小子便抱着糖葫芦棍撒泼哭喊,死不撒手的样子。
只是秦焱明显乖得多了,不哭不闹,哎,但就是不撒手。
其他人可没有孙一肖这般跳跃的思维。
若说秦焱方才踢人、破墙、拽脚踝一番行为是石破天惊,他这抱住人不撒手的动作,真就是活见鬼了。
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邯京中四处都在传他当街诛杀首辅大人,罪名还没洗清呢,现在竟然抱着首辅唯一的表侄不撒手。
显然,在场的人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在脑中作了不少恐怖的联想,一时间众人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见秦焱没动静,杨忠又走近了些,问道:“秦将军?”
裴俦眼底的火几乎要燃起来了,杨忠顶着那目光,咽了咽口水,思忖着把人拉开的可能性,再度上前几步。
秦焱忽然就动了,他唰一下子站起来,未等裴俦做出任何反应,弯腰抄起他膝弯,把人打横抱了,十分干脆地踢掉了二楼雅间的窗户,带人掠了出去。
留下两间屋子石化的众人。
孙一肖这下倒是回过神了,于是他十分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裴兄他,他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此时似一块铁板般被人抱着飞檐走壁的裴俦很想大叫一声:“我也想挣扎啊!可是这人醉酒就醉酒吧,还凶得很!他竟然还记得怎么点人穴道!动都动不了我怎么挣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怀里是个大活人,跳跃间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注意护住他脑袋,因此裴俦倒也没被颠得很难受。
秦焱很快到了地方,没走大门,而是直接掠过高大的院墙,落在了院子里。
裴俦眼尖用余光瞅了一眼那门匾:定国公府。
裴俦先是觉得眼前一黑,光天化日地被人掳进了国公府,他裴郎中的名声从今儿起可以不要了。
愤慨之余,他奇怪地向上望去。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秦焱清晰流畅的下颌,他近日似乎有些不修边幅,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裴俦怔怔地想,难不成这人放着偌大的将军府不住,还跟他爷爷一起挤在定国公府?
秦焱落了地也没有将人放下来,依旧抱着走。
裴俦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等着看这厮要把他弄到哪里去。
定国公府,他是来过几次的,如今的陈设与从前来的时候并无大的不同。眼见秦焱过了水桥,走过一条长廊,正走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裴俦某些久远的记忆忽然就被唤了起来。
这,这不是秦焱卧房的方向吗?
裴俦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他此时很想,很想逃离这人的怀抱。
竹径的尽头就是秦焱的卧房,裴俦已经看见了那雕花窗牖,心中警铃大作。
却见一人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见到秦焱怀里抱了个人,扫了裴俦一眼,也是一愣。
不过等他看清彻底这人面容,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裴俦使劲朝他眨巴眼睛。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房梁上掠了下来,两人皆一样的装束。
后来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手里拿了个梨,啃了一口,低头瞥见裴俦,惊叫道:“这不是那裴……”
“十六!”秦四冲他低喝了一声。
秦十六闭了嘴,见秦焱又往前走去,像是要把这人带回卧房,他怔怔地望向秦四:“四哥……我们,不管吗?”
“主子不知道喝了多少,怕是把这小子认成了……才扛回来的,等他醒了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秦四拧紧了眉,道:“守好你的位置!”随即飞身跟了上去。
秦焱甫一迈进卧房,裴俦右肩上便一麻。
有人隔空解了他的穴道。
许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秦焱也放松了力道,抱得没那般紧了。
这具身体虽不习武,但里面的灵魂经历过太多死生一线的时候,脱身已然不在话下。
裴俦身随意动,对着秦焱胸膛一推,便借力挣脱开来,落地时晃了晃,方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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