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不是才十四五岁,做什么想不开?” “说是魔怔了,这个月都呆呆傻傻的。要我说,恐怕是……”青裙妇人左右一看,只有邻桌有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在喝粥,呆愣愣的,眼睛都没睁开,她压低声音,“因为松园那位段二爷昨天早上见过钱家小子。” 白裙妇人:“那又怎样,我早上去他家买油,也见过。” “哎呀呀,”青裙妇人急了,“你这个榆木脑袋,那位段二爷是谁?天煞孤星啊,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就往自己身上比。” 白裙妇人脸都白了,双手合十,默念了一阵经。 顾蓁睁开睡意惺忪的眼:松园段二爷?怎么这样耳熟?她心中咯噔一声,是了,昨晚上孙庆周和杨华便唤那人段二爷。 是啊,那河离松园不远,昨晚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松园是前朝太傅段航的宅子。段航官至帝师,后主动请辞,归隐家乡吴江府。圣上感念师恩,赐下松园让他养老。 段太傅的儿子却都不太成器,考科举不中,又拉不下面子去从商。段太傅死后,家里虽也吃穿不愁,到底不比往日煊赫。 所幸的是,段太傅的长孙段景思,十分聪明,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前途无量,众人都说有其祖父当年之风。他模样也俊,少年时代每每出门,走在街上,都要惹得贵女丢帕、闺秀抛香。 这么一个芝兰玉树少年郎,偏偏在一场法事中,被高人断言是天煞孤星,克父克妻克子,一切亲近的人都得死。 彼时,他父亲确实新丧,众人对这说法尚且存疑。谁知,道士走的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与他定亲的金陵云家小姐,突发急病,死了。接着,她母亲一病不起,成日躺着,床都下不得。 偏偏他家仆人还不信邪,大摇大摆出门。直到那一天,帮主人买书的小书童,在大街上被疯狗追着咬,不到五天就口吐白沫死了。 到这时,仆人才慌了,一转眼全溜没了影儿。此后,松园的恶名一日传过一日。 那家人的孙子——段举人,也面目生冷,一日甚过一日。后来,大人远远见了一面,都贴符驱魂,小孩听了声,哇哇哇的哭声震天。到如今,他三年父孝虽过,都二十了,还既无媒人上门说亲,也无小厮婢女肯与他做奴。 其母柳氏急得不行,日复一日到处招人,人牙子也叫去了、告示也贴出去了,就是无人应差。 顾蓁心中砰砰直跳,昨夜救她的段二爷是天煞孤星?卖油郎家的小子见他一面就死了? 青裙妇人又摇头:“听说那家还在招书童。三年前死了老爷,订婚的少夫人也死了,上个月死了书童,到现在,连与他见过一面的钱家孩子也死了,这哪里有人敢去呀,莫说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十两,也没人去罢。” 顾蓁手里的粗碗搁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两位妇人都转头过来,顾蓁嘿嘿一笑,眼睛弯若月牙:“手滑、手滑。” 白裙妇人不解:“要说他家,现在要紧的是多花点钱给媒婆说亲吧,请书童作甚?” “你哪里知道,”青裙妇人啧啧,“那家人请人算过,他进士一中,凶命就破了。到时候举家往金陵一搬,达官贵人们榜下捉婿,这就官运亨通啦。要是娶了妻、或是有了妾室通房,弄出个庶子庶女的来,不是影响前程?” 荆竹巷里住了几个戏子,此时正在吊嗓子。一个高昂:咦咦咦咦,一个低沉:啊啊啊啊,却分不清是男是女。 顾蓁端起碗,咕噜咕噜喝尽了最后一口粥。从来善心难求,而恶人之心,比鬼神更过骇人。 * 松园里,柳氏正在用早点。一碟子桃花烧麦,个个小小巧巧,酥油加了白糖熬的牛奶,又香又浓。听了老杂役的话,神色一紧,勺子轻磕在碗边:“张叔你说什么?” “有人来了,夫人,有人来应书童的差事了!” 柳氏赶忙命李嬷嬷撤了早点:“快!快让他进来!” 从那年那件事后,她便对自家人都担心得不得了。二儿子段景思,大凶之命在身。以前有书童珲哥儿在的时候,她能时时叫来问问,现在没了书童,她连儿子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柳氏见来人小胳膊小腿儿,分明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有些不放心。 顾蓁一拍胸脯:“老夫人别看我年纪小,缝衣补被、洒扫庭除、洗衣做饼、侍奉笔墨样样都会的。” 她长相本就英气,来之前又改了装,画粗了眉毛、涂黑了脸,又服下令嗓音低沉的药。此刻穿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扎两个小揪揪,活脱脱小厮模样。 柳氏试了她半日工,果然什么都会,更没有偷鸡摸狗那些坏习气,这才笑着点了头。临到最后,却不忘嘱咐:“咱们松园里人少,也最是好相处。可我那儿子景思,面目……是威严冷肃了些,可心是最好的,你不要怕。” 顾蓁嘻嘻一笑:“我不怕。” 昨天晚上,她误伤了他,他也不恼,现在她哪里又会害怕呢? 柳氏惊了,这吴江府里的妇孺,把段景思传成个恶鬼似的,这蓁哥儿年纪这样小,竟不怕? 顾蓁掏出一张八字来,自然是她来之前先编好的:“我的命可硬了,乡里老先生看过。” 柳氏听了,脸上绽开一朵花,细细看了八字,又叫来张叔拿出去给算命先生算。笑吟吟道:“那好,你先让李嬷嬷安排,给你住下。景思是住在那边风篁轩的,等他回来了,我给他说说,你再搬进去。只是别忘了,这几日要去那里打扫打扫。” “怎么,二爷最近不在家?”顾蓁心里咚咚如在敲鼓,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好几天都不回来,大约是在忙衙门的什么事儿。” 顾蓁笑容渐渐僵了。糟了,是我给踢坏了?悄悄去治病了? 捻指几天过去,顾蓁在松园干得十分顺手,但段景思不回来,她心里就欠欠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真把恩人踢坏了。 同样惴惴难安的,还有柳氏。 她望着外面的夜色道:“这都多少天了,景思怎么还没回来。”对着李嬷嬷道,“让张叔去衙门看看?” “老夫人莫要担心。”李嬷嬷跟了柳氏几十年,最是知道这位主子,“二爷之前说了,明天才回来的,衙门里是顶顶安全的地方,哪里会有贼人敢害?” 柳氏虽是点点头,仍是愁绪不展的样子。 “老夫人可在担心那孩子?”李嬷嬷往外一指,顾蓁正在拔大松树下的草。 柳氏点头:“这蓁哥儿,十分伶俐,便和之前的珲哥儿一样,都是些好孩子。可景思,我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好比珲哥儿死了,景思也未免绝情了些,提也不愿提……也不知就这样替他招了蓁哥儿放着,他愿意不愿意。” 李嬷嬷笑得一团和气:“老夫人忙这事儿也快一年了,二爷都是知道的,他怎会不愿?有个知冷知热的哥儿陪着,冬天铺床、夏天打扇,出得门去,背书箱跑腿儿什么的,对二爷读书是极好的。”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珲哥儿死后,景思对我的话越来越少了。”说到这里,刘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起来,“难道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可珲哥儿出去买书,也不是我指着去的呀?他的死,和我没干系呀!” 李嬷嬷知道柳氏的心病,抽出她手中紧握的茶杯,笑道: “老夫人又在乱想了,珲哥儿性子活泼,自来爱挑猫逗狗的。谁料到那狗那样小,却是个得了疯病的。珲哥儿运气差,与老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大街上大家都清清楚楚瞧着的,他哥哥嫂嫂也寻不出个错来,我们家厚葬了他,他们还感激不尽呢。” 柳氏面色稍霁:“可景思他……” 李嬷嬷倒了一杯热茶,奉给柳氏:“二爷自来是这种脸上不显的性子,今儿个您不是与蓁哥儿也是这般说的?正是因着珲哥儿死了,二爷平日又少了个说话的人,这才越来越冷。 如今蓁哥儿来了,她那么机灵俏皮的一个人,慢慢着的,一定能把二爷的性子逗弄得开朗些的,到时也能跟老夫人您多说说话。” 柳氏有些将信将疑的。对这个她辛辛苦苦找来的蓁哥儿,段景思到底会不会喜欢呢? * 那厢,顾蓁拔了草,便去打扫风篁轩。李嬷嬷说段景思明日回来,她高兴了好久,“病”是治好了吧?又想着,今日要仔仔细细打扫一番,一粒灰尘也不得留。 风篁轩处在松园最内里,十分安静,却建得粗糙,是段景思为着磨练心志苦读,故意为之。 三间小竹屋并排而立,中间是主屋,右边是段景思的书房兼寝房,左边则是以前珲哥儿住的地方,现在成了杂物间。 顾蓁是做惯了活儿的,打扫完毕,她端起最后一盆污水,往外走去。 今夜的晚风甚急,吹得满院竹林沙沙作响。穿过正屋,走到段景思的书房兼寝房时,她心里咯噔一声。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站在窗前,像山一样挡住了对面窗外的靛色。 回……回来了!不是说明日……吗? 一瞬之间,转过千头万绪。 他会不会认出她来?松园不留女眷,柳氏他们没见过认不出,他虽没看见正脸,到底也近过身……要是认出来了,会不会被撵出去? 男人月白衣袍微微摆动。 他的“病”治好了吗?目光不由得往身下逡巡——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无法再想这些了。当着她的面,段景思一拉衣带,脱了上衣,还有……裤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求收藏~~ 桃花烧麦、酥油白糖熬的牛奶,都出自《金瓶梅》。
第4章 闯祸 顾蓁不曾警防,猛的瞪大了眼睛。主动踢是一回事儿,不小心看见又是一回事儿。 他上身什么也没有,肩宽腰窄,两根胳膊粗如铁柱,鼓满了肌肉。下身虽还有一条薄薄的亵-裤,却看得清清楚楚:两条绷紧的腿笔直修长,中间的小山丘……若隐若现。 顾蓁心中咯噔一声,怎么前日踢他裤-裆,今日又看了屁-股。我……可是个姑娘,要死了。 心里紧张得不行,手上却松了,木盆哐啷翻在地上,污水滚滚,四散奔流。顾蓁只觉得,她的羞耻心也同这污水一般,皆滚了出去。 “谁?!” 等不得顾蓁多想,一声冷喝,小姑娘面上一冷,寒气扑身而来。 下一刻,松松披着外裳的段景思,已踏到门边。 他着了一身墨色长袍,夜色还浓得化不开。身子比她高出一大截,立在一边,势若泰山压顶。且面色铁青,目带冰雪,仿若地狱归来的索命修罗。 这一番冷肃模样,与昨晚的温和半分也不像。 顾蓁虽嘴上伶俐,也就对付一下孙庆周这种人,第一次见这种天生的威冷声势。她身子有些发抖,两股颤颤巍巍的:“小人……小人是新来的,叫……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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