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韵心此刻并没有对贺金倾笑,也没有对他蹙眉,她的注意力全在蓥山的雪景上,时不时与韵致议论——从未见过这么厚的积雪,踩上去原来是松软的感觉。路上见着流下来的山溪都凝固成冰。她们行的是主路,偶有人家,屋檐下都吊着半人高的冰碴,松针上被山民装饰了红绸、彩花,映衬后头的雪,白茫茫都不觉冷,反觉温馨。 众人走走停停,蓥山瞧着像土坡,没有陡路,走起来才发现山高,感觉走了好久,却一直在半山腰。 贺金倾抬头望天,正巧前面一步有凝冰,冯炎眼尖,怕他踩上去:“公子。” 贺金倾低头反应,及时跨过凝冰。 况云好奇,学着仰望天空,什么也没有,天上像盆水:“公子,天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难不成是陛下流鼻血了? 贺金倾语气三分躁:“阿炎,还有好久天黑?” 说来后悔,南来路上多少山洞多少夜,那么多星星月亮夜景,都没好好利用起来。 “瞧着应该过申了,不知蓥山比玉京黑得快还是慢。” “唉——陛——毕公子!柳姑娘!” 听这招呼声,就知道遇上了熟人。 刑部尚书赵乐敬,带着一群半大丫头男娃,从侧路汇来。 看来赵大人但凡有闲,时间都给了自家儿女。 小孩子记忆绝佳,瞧着就扑来贺柳身边:“是上次乞巧集的哥哥和姐姐。” “唉,别乱叫!”赵乐敬忙斥道:“叫叔叔和姨。”思忖片刻,似乎对新帝仍旧不够尊重,“叫伯伯和姨。” 贺金倾前倾上身,在赵乐敬耳边问道:“朕比你老么?” 赵乐敬心一凉,思忖两秒:“陛下万岁。” 然后开始同贺金倾聊起育儿经。 贺金倾自然无意细听,心思慢悠悠飘到附近的柳韵心身上,她被孩子们完全包围,指着他们手上的雪橇问:“这是什么?” 赵乐敬上山,除了带着孩子,还带了五条狗拉雪橇。 贺金倾嘴角泛笑,南人没见过雪地玩具,正欲开口隔空作答,哪知小孩子的嘴一个个都比他快:“这是木架子雪橇!” “待会我们到了山顶,就让狗拉着雪橇往下滑,可好玩啦!” “对,但是上山不能做,不然会把叶子累死。” “笨蛋,叶子是狗的名字,你这么讲姐姐听不懂!” 柳韵心觉得眼前的小孩子们一个赛一个聪明伶俐,她笑道:“山顶远么?” “不远,很快就到了!” “山顶可好玩了,除了可以坐雪橇,山顶还有冰雕和雪人呢!” “笨蛋,最重要的有卖糖山楂的,你怎么不说?”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柳韵心瞧着笑开了花。 “当心!”忽然冯炎高声叫道。 柳韵心本能仰头,见路旁一户人家的阁楼,刚开了窗泼出一盆子殷红,腥味扑鼻而来,应该是血。 她赶紧把离得最近的两个孩子拉走。 可赵乐敬的儿女太多,剩下的赵乐敬瞧见,直接丢下贺金倾跑来护,冯炎也帮忙。 贺金倾却只踱步靠近,行动缓慢,可能因为自己对小孩并无兴趣,所以心内淡漠。 血落下得快,虽然几个大人麻利,却架不住赵乐敬有一儿一女胆子大,皮的,竟不肯走把落血都热闹看。赵乐敬只得连哄带拉,儿女是移位安全了,自己却眼看就要淋到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冯炎迅速推开赵乐敬,一盆子鲜血浇个满身。 “你瞧瞧你,每次吵架就乱发脾气,伤到别人了吧?!”旁边有个男子负手喊道。接着阁楼窗子里探出妇人脑袋,瞧着情况,慌慌张张下搂解释。 原来,这家山民夫妇吵架,相公摔门离家,娘子就泼他一盆鸡血,气急了,浑然忘了窗外状况。 妇人过意不去,请冯炎进家里换洗。 冯炎瞧一瞧自己的外袍,都是血污,从头到脚有够腥的,只怕再跟着上山困扰众人,便向贺金倾请示道:“公子,我就不上山顶了,换套衣衫,在这里等你们下来。” 贺金倾出了声“嗯”算作应允。剩下四人同赵乐敬一家上山去。 一路上赵大人都在说抱歉,自己儿女给大伙添了麻烦,又说改日一定要好好答谢冯将军,叨叨了一路,并不比他平日话少。到了山顶,果然有雪人冰雕,还有糖山楂。孩子们找赵乐敬讨了钱,一窝蜂去买山楂,吃两口,一个孩子先动的手,而后众娃就打起雪仗来。 赵乐敬瞅着五只狗落寞趴着,后头拴着空雪橇。 赵乐敬朝孩子们喊:“雪橇不坐了么?” 孩子们乱.斗成一团,根本不理会父亲。 被忽略掉的赵乐敬表情僵硬,略显尴尬,这时柳韵心走过来,提出想坐一坐雪橇。
因为新奇,所以想尝试。 赵乐敬赶紧询问贺金倾意见:“陛公子坐吗?” 贺金倾点头,走到另外一辆空雪橇前。 “那……柳姑娘呢?”赵乐敬挨个询问,问到韵致。 韵致其实有两分想玩,但她八分怕狗,所以放弃。 柳韵致不坐,况云便也不坐,陪着她。 小孩子的雪橇窄,成人只容一身。柳韵心和贺金倾,一人坐一只,往山下滑去。 风在他们耳后呼啸,周遭的景致都纷纷成影。柳韵心心里有些痒,仿佛一块石头被悬起来,落不着地。但这份紧张和害怕却又兼带着激动欢心,她忍不住旋起嘴角笑起来,望此时四周别致的景色。 目光扫过贺金倾。 一直偏头的贺金倾与她目光对上,忽然觉得天黑得迟也没有关系。 他是迟了好久,才发现异样。 柳韵心那只雪橇的绳子断了,狗还在一个劲往前奔,载着她的雪橇却已移位右滑。 离贺金倾越来越远,他果断弃了雪橇,纵轻功追赶,却在空中遇上一群上山的伯劳鸟。扑腾翅膀,还因受惊来啄贺金倾。 贺金倾不得不挥臂驱散,再看雪地上,眼睁睁柳韵心滑入松林。针松皆是百年古树,如棚如伞,遮蔽连接,哪里找得到人影。 再加上她还穿着一身白。 贺金倾睚眦俱裂,双脚还未落地,已从袖袋内掏出鸣烟,按动机关后抛向空中。 一只冲天穿云,呜呜犹如响箭,在空中绽放火星。 纷纷扬扬,蓥山竟在这个时候下起雪来。 天空迅速由透亮变成灰蒙,雪若鹅毛,遮挡视线。 柳韵心她在哪里? 柳韵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滑了好久,无法控制,但庆幸没有撞到树杆上,不然又要重来一世。 最后雪橇翻了,她往下滚了十来个跟头,似乎磕到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冻醒的,冷,无比的冷,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眼前是黑的,明明睁着眼,抬手瑟瑟地落雪,原来自己被雪盖住了。 柳韵心尝试把身上、脸上的雪块都推开,坐起来,但一触禁不住“嗞”了声,冷上加冷,而且坐不起来。感觉如冰如棍的手指要同雪块冻粘在一起。 而且怎么越推雪越多,是又开始下雪了吗? 柳韵心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哆嗦着再推雪,忽然感受到外面有人正同她一起扒,立刻有了力量,加快速度。 不一会儿,雪块被扒开。破雪时,里面人与外面人的手刚好碰到一起,柳韵心的指刚好从那人指缝中穿过,叉在一起,仿若牵起来。 雪花纷飞,被北风吹得乱舞。 她顾不得冰冷,躺着擦去新落在眼上的雪花,瞧清冯炎。 柳韵心缓缓松了口气。 冯炎把手抽开,改来扶她:“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陛下放了鸣烟。” 冯炎一面说着,一面单手摸出衣内自己的鸣烟,按动开关掷向空中,要给贺金倾发回应。鸣烟却只在手上方转个圈,闷声不响,不争气落回雪中。 他在那家换了衣衫,带齐私物,却不曾检查,鸣烟被鸡血浇坏了。
第41章 冯炎瞧雪有愈下愈大, 雾障蓥山之势,遂道:“柳姑娘,冒犯了。” 说罢要背她。 柳韵心配合着起身, 但稍微动弹便钻心刺骨, 她咧嘴轻呲。 冯炎看出不妙,柳韵心恐有骨折,便道:“姑娘别动了。”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努力保持平衡, 防止身体晃动。 从柳韵心的视线望过去,乌云厚重遮天,更兼吹雪再罩一层。 雪花片片, 恍觉大过手掌大,眼看要袭到她脸上,却被发丝缠住。 是冯炎的发丝。 这才发现,他的鬓角早被大风挂乱。 雪是脏的,似乎混着雨,发丝与雪花交缠到一起, 在柳韵心的眼前近距离乱舞, 明明呼啸声声, 她却忽觉万籁俱寂, 一派肃穆。 许久, 才重听得声音, 咯吱清脆,随声寻去,原是重雪压松,几不能承。 冯炎停下脚步。 柳韵心亦瞧着,前头的路被堵死封住了。 冯炎征求她的意见:“可否委屈姑娘, 暂避山洞?” “无妨。”柳韵心在他怀中轻道,“来玉京的路上不都是这样么?” 冯炎不作应答,埋头折返,沿路他都观察过,记得有个山洞。但走近了,却找不到了。 莫非记错了? 冯炎相信自己的判断,右臂往里圈紧,单手兜住柳韵心,左手提剑轻轻一劈。 薄雪落纷纷,露出洞口。 他迅速收剑,改回双手抱人。 二人进入洞中,冯炎将柳韵心平躺放下,他动作轻柔,她却仍痛得嗞了一声。 “是哪里疼?”冯炎寻道。 以此判断她的伤处。 柳韵心皱眉:“说不清楚,就这一片。”说着手指向脖颈以下。 冯炎随手指望过去,柳韵心穿着厚实的白袄,内里恐怕还有夹衣单衣,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里伤了。 冯炎眼皮一闪,目光微避,但很快正色道:“你可能是骨折,我若查看,可能会有冒犯。” 柳韵心睁着眼,并无避闪:“若挨到回玉京再治,会怎样?” “移位更胜,渗血淤滞,恢复起来更慢些。” “那你现在帮我看看吧。” 冯炎点头,右手五指触及柳韵心领口,探过三层,缓缓伸进,他以为厚袄下的肌肤会温热,却惊觉一片冰凉,甚至能摸到鸡皮疙瘩——原来柳韵心袄子早被化雪浸湿,贴在身上更冷。 冯炎慢慢往下摸索,原本肃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涩。耳根后偷偷泛起了红。 摸到右锁骨处,发现移位。 他抬头与柳韵心对视:“会很疼,多有冒犯,姑娘且忍。” 话音落地,利落接骨,柳韵心感觉是被人狠狠连打数掌,禁不住叫出声,而后咬紧牙关。 “尚需包扎,固定”冯炎道,“还得冒犯得罪姑娘。” 柳韵心叹了口气:“救死扶伤,我都明白,冯将军不必句句拘礼道歉。” 冯炎明显楞了下,而后重重点头,帮她把领口拢紧,提得太高,衣物完全遮住脖颈挠到下巴。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