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敬是本届朝廷里最有名的“婆妈”,一提子女经,同僚们立马就想起他。可赵大人竟然没有向新帝上疏,众人劝他上,赵乐敬却笑着拒绝,说自己只会讲子女经,劝陛下开枝散叶,那得先推荐后宫人选,可他哪有?天天蹲刑部,不认识牢外的女人。 爱莫能助。 就在大伙一直上疏的第七日,新帝竟然封了个皇后。 咳!他不是给自己封,是将逝世多年的刘良人追封为先帝皇后。 百官空欢喜一场。 第八日上朝,继续密雨似的进谏。贺金倾座在龙椅上,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眼底这些人从前是考课的、治粟的,治水的,还有管玉京治安的,以前从没见他们操心过他的婚事,突然就都变成了媒婆。 贺金倾始终保持耐心,逐一回以“朕知道了”,就是不下进一步的旨意。 待到早朝下了,他回殿更衣,一身轻骑出宫去。 回到三皇子府中,柳氏姐妹如今还住这,没让她们搬进宫去,一是先帝那会的规矩没废,二是柳韵心不愿意。 贺金倾便依了柳韵心,没关系,他抽空来皇子府即可。 一开始况云劝他,都做陛下了,什么人不能予取予求?再说现在不似先帝那会情景,众臣都求着他娶纳,一道圣旨把柳韵心收进去做个小妃子不就得了? “臣虽然话糙,但自认理不糙。”况云说完去瞧贺金倾,却发现主公脸色阴沉,极为难看。 况云心里打起后怕鼓。 贺金倾道:“这话休要再提。” “喏、喏。”况云之后不敢提这方面建议了。 贺金倾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说通她,而不是强.迫她。 今日贺金倾回到府中,带来了废除“韵奴”,“道奴”名字彻底的消息——其实他登基就下旨给柳氏姐妹改回名字,但手续繁多,要过户部,还涉及先帝,今日才办妥。 贺金倾特意强调:“你们的姐妹柳韵音,姓名也回来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改动了。”
柳韵致听完感激道:“谢谢陛下。” 柳韵心眼皮低垂,扯动嘴角:“多谢陛下。” 贺金倾目光不移,等的就是这一刻,含笑道:“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眼神灼且亮堂,自觉不必掩饰心思。 所以有旁人在也不在乎,掏出怀里的两个小册子:“朕给你带了两本书,宫里找出来的,你可以看看。” 手抬着袖子垂着,递给柳韵心。 小册子封面无字,柳韵心接过去翻了,才发现竟是南史,还是南朝开国最早两代,“陛下给我这个,是想让我读读我们的太.宗怎么杀兄弟,改舆.情的么?” 柳韵心听到近日民间的议论和歌颂,但她不认为那是实情。 贺金倾自然听出她的嘲讽之意,笑道:“是啊,你们的太.宗排行老四,登基前与自己的三哥争夺储君逾十年,登基后,立马找个由头将三哥做成了人彘。朕想,如果是三哥登基,可能对待老四也不会手下留情。” 胜者会仁慈贤明,而败者必须暴戾无道,不然新天子怎符合“顺应天命”? 贺金倾觉得自己已经够好了,自从登基以来,好些个官吏暗地里向他告状,一二四七九的心腹犯过哪些错事,不需要他盯,全有人汇总下来。 没想到这些三品五品的,这么喜欢互啄,恨不得站错队的对手遗臭万年。 贺金倾心中坦然,甚至觉得自己霁月风光,如果他不这么做,也许现在不仅仅是自己……贺金倾扭头去看,厨房里忙活的阿炎,靠着柱子与韵致说话的阿云,还有阿焕、小飞……如果他不登基,这些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贺金倾收回目光,重投到柳韵心手上,她把小册子收起来了,没有再翻。贺金倾便道:“你别只翻前几页,往后看看,高宗的丽妃,太宗的惠妃……都在册子上写着呢。” 柳韵心熟稔国史,无须翻书,贺金倾一报名字她就晓得说的什么事了。天道循环,南朝开国时亦兵强马壮,如今日北国,到处收别家江山。免不了就有国贵女纳入南国后宫,丽妃惠妃,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宠妃们,都曾是亡国公主,其中丽妃还是再嫁之身,侍杀父杀夫灭国的仇人,还生了孩子。 贺金倾的意思,是别人国破家亡后都能认命,所以她也要认命安生? 柳韵心眺眼看向贺金倾,他稳稳接住她的目光,噙着笑道:“南女柔情似水,水随势变幻。” 柳韵心臂垂下,直起背:“锦城今夏决堤了吧?” “是。”贺金倾挑眼笑,“怎么了?” “据我所知,锦城外有南江,本来并无水患,八十年前,你们的先先先帝偏要改道灌溉,至此之后,锦城三年便遇一次洪涝。今年更是厉害,水工渎职,直接决堤。” 谁说水随势变幻?若固执令江河改道,它永远不会被驯服。 贺金倾咯噔一下,这一秒,他首次害怕起来:难道她真不会慢慢爱上他?将永远冥顽不灵? 贺金倾嘴角压下笑意,亦将心头不好的预感压下。 “你还是再读读吧。”贺金倾用目光指着柳韵心手里的小册子道。 是夜,新帝回到宫中。 玉京的冬日已经来临,天开始亮得越来越迟,早朝都开到一半了,天仍未放白。 今日早朝上,言官孟缄请辞。 退朝贺金倾把他单独留了下来,大殿上君臣隔空伫立,贺金倾摆了下袖子:“随朕到书房去说。” 移步书房,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只隔着一张桌子了,孟缄要跪,贺金倾却指着旁边的椅子:“坐。” 新帝赐座。 孟缄作揖后坐下,刚端正坐姿,贺金倾就开口:“说说吧,为什么不想做官了?”贺金倾堆叠书桌上的周章,他不习惯内侍整理,都是亲自来。 垒好一堆,孟缄还未开口,贺金倾停止忙活,看向孟缄:“我可不相信,你真是因为膝盖痛要回去养病。” 贺金倾和孟缄配合多年,连那回拄拐都悄悄去探望过,帮他抹膝盖,抹得像真伤。 良久,孟缄启唇道:“臣想念家乡的鳜鱼了,想辞官回去,明年开春在家吃上一尾。” “你家是哪里来着……”贺金倾忽然心头一痒,仿若线一圈圈在心上缠,“锦城?” “锦城。” 两人的话音重叠在一起,贺金倾的缠缠绕绕间又泛起淡淡冰凉。 他手上起了鸡皮疙瘩,这感觉有些难熬,但缓过去了,却觉无比舒爽。 贺金倾埋头又开始整理起周章,口中道:“锦城明年可不要溃堤的。” “不会的,只要陛下南北一视同仁。” “那是自然。”贺金倾叹了口气,“你想回家,我也留不住你,若是哪天家里待腻了,记得再回玉京来。” “陛下且请放心,臣今生今世只效忠于陛下。” “嗯,早点回去吧。”贺金倾摆手,示意孟缄退下。孟缄刚起身作了揖,他却叫住孟缄,“唉,等等。” “臣在。” 贺金倾动作快,已经垒好了第二堆,再次放下手中的活,问道:“阿缄,一般做什么能让姑娘开心?” 他方才脑中忽然忆起七夕乞巧事,孟缄与身旁女子四目相对,浓情缱绻的画面,认定孟缄是个高手,想要问一问,询一询。 当然,“求助”这两个字,我们的陛下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问题太出乎意料,孟缄僵在原地。 贺金倾于是追问:“你自己最成功的手段是什么?” 好一会儿,孟缄脸上的神色才从恍惚迷茫转为肯定。 “赏雪。”他告诉贺金倾,“可能玉京不适用。锦城因为是‘小江南’,所以类南地雪少,难见,那年新年我同她赏雪,一起放了烟花。漫天璀璨,极是开心,她第一回 向我表露爱意。” 孟缄越说,嘴角笑意越浓,整个人却重沉浸到恍惚中。 贺金倾笑着追问:“第一回 ?难不成人家姑娘还同你表露了好几回?” 那怎么还不成亲? 孟缄的心思早不知飞去哪里,对贺金倾的问题毫无回应。 贺金倾好奇心并不强,没再追问,笑着继续整理奏章,兵部的一摞,大理寺和刑部的可以合成一摞,但是阅和没阅的要分开。 偶尔眺孟缄一眼,这人以前是装呆,现在真成呆子了,看他伫到几时才缓过神来。 贺金倾憋不住,笑了两声。 动静把孟缄唤“醒”了。 孟缄弯腰:“臣失礼了。” 贺金倾乐道:“无妨无妨!” “陛下其实的确可以请柳姑——”孟缄似乎要说柳姑娘,却突然改口,“柳韵心赏雪。她是南女,见雪应该不多。大行山可能不适合去,其实玉京旁边的蓥山就可以,只不过百姓多,陛下要微服。但可能正因寻常游人多,柳韵心反倒会愿意去。” 贺金倾忙活手上,未抬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离宫担心她触景生惧,打算封了。 “其实男子若想打动女子,朝夕相处是最容易的。”孟缄感慨,反之亦然,“陛下何不先将柳韵心纳入宫中,再从长计议。” “她不愿意啊。”贺金倾缓缓叹道,绵长轻声,那阵缠绕感再次涌上心头。先痛一下,然后心就缓缓飘起来,很诡异的感觉。 “陛下九五之尊,还要考虑柳韵心愿意与若?” 贺金倾骤停动作,右手悬空执着一本奏章:“如不考虑,朕不成先帝了?”
第40章 孟缄怔了怔, 应道:“是。那陛下带她去蓥山吧,山上头臣去过一回,有许多山民开的小客栈, 一栋只一两间房, 陛下一间她一间,万籁俱寂,夜雪私语,柳韵心很难不被打动。” 贺金倾沉吟不语, 心里把孟缄的建议听进去。 而后,这位前任言官向新帝告辞后。 孟缄返回锦城,过去二十日, 估计已平安抵家,玉京才开始下新的一场雪。 真是地上的新帝越期盼,天上的雪神越摆架子。 新雪下了两日,积得厚厚,才返晴。 韵心韵致果然跟传说中的南女一样,天上刚开始飘雪粒子, 她们就惊喜的喊出来, 一点点雪花捧在手心, 化了还盯着瞧。 幸亏她们稀罕雪, 才能顺利邀请出来。 贺金倾告诉她俩, 蓥山是玉京附近最好的赏雪圣地。 “最好的不是大行山么?”柳韵心反问道。 贺金倾回头一笑:“那你去么?” …… 最后定下了, 贺柳冯况,五人一起去蓥山。 大行山刀劈斧砍,色近泼墨,君王独享。蓥山浑圆若丘,满覆上雪才有一丝惊艳之色, 却游人如织。 山真随人。 贺金倾微服混在游人中,且行且停,皆随着大家的速度。他身边是柳韵心,她今日穿了一身白,白袄白靴,连簪钗吊的坠子都是白珠,衬得眉眼俏丽,总让人忍不住去瞧。 他觉得她比雪美。 雪是死的,堆在那里,她的一笑一颦都灵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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