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三皇子登基,天下才重新尘埃落定。 恢复秩序后,北朝隐隐有了太平盛世像,柳淼和蓝鉴皆觉着今年是结婚的好年份,忙碌准备,而远在玉京的孟缄,则向昔年的三皇子,如今的皇帝贺金倾请辞。 他辞官的理由是想念家乡鳜鱼,想赶在开春时吃上第一尾,其实私心念的是柳淼,不忘学堂里她给他带的鳜鱼。 那也许是心动的开始。 新帝贺金倾允了他的意,但在离开前,向他请教如何博得一位姑娘的欢心。 孟缄晓得,新帝心里有一位佳人,也姓柳,新帝做皇子时,还曾暗中托他照顾过两回。孟缄回答新帝,本该称呼那位佳人“柳姑娘”,却开不了口。 因为他心里的“柳姑娘”只有唯一。 孟缄重返锦城,抵达家中,他的卧房内摆设一如从前读书时,所以他觉着时光都不曾走。窗外三两翠竹,已渐渐显出春脆,如他的胸,亦有成竹。 因为十足把握,孟缄先料理其余杂事,直到第五日,只剩下柳淼这一桩请事了,才向她发出邀约,同品锦城今年的第一尾鳜鱼。 朗儿是垂着脑袋回来了,告诉孟缄,柳姑娘说忙,以抽不出空的理由拒绝了! 孟缄不信,淼娘怎么可能拒绝他? 朗儿算是个半清醒的旁观者,无奈道:“公子,人是会变的!早些年柳姑娘就已经想拒绝您了!” 孟缄轻笑出声,一分一寸皆不相信:“好,那你再去问问,她忙什么呢?” 朗儿领命去返,带回一张喜帖,孟缄起先俯见,以为是柳家哪个亲戚要成亲,心想在柳淼心里,亲戚都胜过他重要了? 他漫不经心从朗儿手里挑起喜帖,打开来看,浑身冰凉。 送旧友孟缄台启 天地氤氲三星在户,蓝鉴柳淼谨择靖观元年四月二六合利日赤绳同结共偕琴瑟,燕而之敬,顿首 孟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不敢认喜帖上的字,反复认了三遍,新郎的名字他不在乎,只知道柳淼竟然要成亲了!嫁给别人! 一个字一个字确认后,孟缄天旋地转。 他身往后仰,瘫在椅上,朗儿在旁低声重复道:“柳姑娘要成亲了。” 然后告诉孟缄,忙于婚事,是她亲口告知的拒绝理由。 孟缄是真的觉得天上有一个雷,晴天里穿透房顶,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孟缄浑身发抖,朗儿近前关切道:“公子你怎么了?”说着给他拿来床上的毯子,孟缄紧紧裹住身体,却仍觉刺骨寒凉。 她是不是哪里生闷气了? 以前学堂里她就有小性子,计较他人不经意的言语。 孟缄猜测柳淼是同他置气,毕竟淼娘喜欢孟公子,同一辈人人皆知,甚至连他父亲都知道。 几十年了,他不相信,有他孟缄在,她会想嫁别人? 从来都是柳娘先认错,孟缄这回依旧等她主动,甚至想好柳淼认错时,教育她的说辞。 他不再给她递话,但两日后与旧友聚会,却忍不住打探起柳淼来,还有那个叫蓝鉴的,后来又翻了十几回喜帖,还是把他名字记住了。 旧日同窗回答果断:“嗷,淼娘和蓝家大公子啊,我也收到喜帖了!他俩真是一对璧人,自从那蓝公子为了淼娘回到锦城,两人就日日粘在一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是啊,我同他俩喝过一回酒,蓝公子博学多才,淼娘还是从前的爽朗性子,真的是郎才女才,郎貌女貌。席间两人对视,眼里那浓情蜜意,哎哟,可把我们这种媒妁之言的给酸死了!” 孟缄慌了,竟全是夸?如胶似漆? 那自己在什么位置?! “我看淼娘这回终于觅得良人了。” “是啊,她不该再蹉跎下去了……” 诸友竟然统统赞同这桩婚事,孟缄心里愈发没底了。 “阿缄,淼娘少时是倾慕你吧?”有人问道。 孟缄闻言,努力镇定苍白的脸,刚要开口,就有其他友人替他答了:“唉,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就是,旧是莫提,莫提!”另一友人道,“少年少女懂什么呀!那时候我还倾慕王母娘娘呢!”
孟缄被噎住,这顿肥美的鳜鱼味同嚼蜡,友人一散便奔至柳府,脚下甚至运起轻功,把朗儿远远甩在身后。 孟缄孤身一人叩门,执着狮口衔的铜环仅拍了两下,不闻应答,便急躁直接用掌拍门。 门童开门,却道淼娘出去了,让孟缄在府中稍等。 他急得来回踱步,昔年柳淼登门扑空,痛苦难熬还带八分尴尬的心境,竟反转到孟缄身上。待到柳淼回来,他伸着脖子,红着眼睛就问:“淼淼,你成亲是被逼的,是不是?” 柳淼的眸中,无任何犹疑和不确定,径直否认:“我是柳家家主,何人逼得了我?我与鉴郎是两情相悦,嫁给他我甘之如饴。” 她说她是两情相悦…… 霹雳再次在孟缄头顶炸开,脑子里不住回忆新年烟花,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好喜欢我吗?” 柳淼楞了楞,方回:“那是在锦云学堂的时候。” 人往前走,时光不会倒退。 孟缄却仍重复道:“你喜欢我好多年,而我一直对你有意,明明两情相悦的是我们!” 这是柳淼头回听他亲口说有意,眉头不觉一跳,但实在太迟,心里已无波澜。 柳淼叹道:“孟缄,你既然说一直对我有意,为何那些年却始终忽冷忽热呢?” 孟缄怔住,尚在思忖,柳淼已替他回答:“因为你一直觉得我不够好啊,虽然有意,却觉着我配不上你,你拗不过自己心里的芥蒂。你想,自己会去京师,会平步青云,肯定会结识许许多多,样样胜我的女子,甚至你手头的许多事,都比我重要。所以你要把我放一放。” 有事淼娘,无事便不通音讯,孟缄的内心始终在权衡和游移。” 因为已经放下,柳淼缓缓道出,心里竟不觉着凄凉。 生意场上,大家常常这样,已有了的合作商觉对方不够好,却不表明,而是不咸不淡先维系,另一面骑驴找马。 孟缄喉头滑动,再开口声音已经发颤了:“可是我以后离不开你了啊……” 他心里的人只有她,已经抱定了以后要一辈子的,现在怎么办? 一滴泪从孟缄的眼眶滑出,他这个不言爱的,但再艰难,此时也必须直抒胸臆了:“淼淼,我真的很爱你。” 柳淼对上孟缄的双眼,他眼底竟真有一往情深。 但她须臾便清醒,十年摇摆犹疑,何必美化成深情? 柳淼摇头:“孟缄,我觉着你至少从前并不爱我。真正深爱的人,是一刻也等不了,就要飞到心爱的人身边,拥住他抱住他,长久相依。” 就像她那时一样,只要听见召唤,顷刻便至。 是的,从前…… 孟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后悔了。 他现在晓得紧迫和着急了,可已经弥补不了漫不经心的十年。 孟缄忽然想起当年夫子领读,他和柳淼一起在下面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孟缄掩面转身,背对柳淼,不想在她面前哭得太狼狈。
第56章 孟缄是缓缓地, 拖着步子走出柳府的。 迟来一会,被挡在门外的朗儿瞧出自家公子眼中血丝满布,应是哭过, 急忙近前:“公子……” 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忍心。 孟缄见朗儿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微微一笑,道:“淼娘果然是生我气,所以用假成亲的小伎俩来引我吃味。这回我会顺着她,朗儿, 回去准备准备,我要向淼娘提亲。” 说完自己迈步向前,朗儿错愕得张大了嘴巴, 呆了良久,才追上去。 孟缄回家后,向父亲请示,要娶柳淼。 孟父身为家主,常驻锦城,自然知道柳淼已同蓝家定亲, 一口否决。然而孟缄却告知父亲, 柳淼与他是小情人拌嘴, 她一气之下假定亲。只要他提了亲, 柳淼就会把蓝家的婚退了, 结束闹剧。 “是么?也太胡闹了!”孟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但请父亲出面, 为孩儿提亲柳家。”孟缄直视父亲眼睛,“孩儿今生非淼娘不娶!” 孟父捋须沉吟,眸光幽深,并未立即答应孟缄。 三日后,他还是心疼儿子, 以孟家家主的身份上柳家提亲。 回来急急传唤儿子,孟缄一进门,孟父就朝他砸了一只茶盏,吹须道:“孟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孟缄晓得父亲知道真相了,他直着脖子,仍坚持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孩儿想父亲继续为孩儿上门提亲!” 说完不紧不慢跪下磕头。 孟父愕然,盯了孟缄半晌,高声道:“疯子!” 孟父自然不会答应孟缄,孟缄便自己去寻媒婆,可锦城的媒婆哪个不晓得四二的婚礼,无人肯接。于是孟缄自带聘礼上门,却被柳家家丁拒之门外。 他连柳淼的人都见不到。 到了四月一日,孟缄一夜未眠。他甚至连躺都躺不住,端在床沿,直挺着背,两只手搭在膝上,一点一滴感受时间流逝,度日如年。 清晨他就开始在耳边出现幻听,觉得外头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经过了。 他不顾家人劝阻,出门观礼,真守到迎亲的队伍,然后混在人群你,跟着队伍走。周遭的人愈议论得高声,愈欢天喜地,他心里愈落寞。 朗儿在后守着,不忍心:“公子……” 孟缄孤独得像个影子,不应声。 整整走完两条街,终于在柳淼手移且轿帘吹开的那一霎,眺清扇后的她。 惊鸿一瞥。 她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大不相同,从前她是栀子含苞,清淡青稚,而如今一身红妆的她是春日怒放的绣球、牡丹,那摇曳的金坠抹额下,是画得细长的,娇媚的一双眉,是欲滴的朱唇,是浓情蜜意。 皆是他从未领略过的。 孟缄于追悔莫及中更生出一份意难平,愈积愈浓的绝望糅杂着痛楚、郁闷,堵在胸口。 他不再是五雷轰顶,而是五脏巨裂,慢浸心脾。 孟缄踉跄后退了两步,一直跟着的朗儿赶紧扶住他。 “我不能失去淼淼。”他呢喃自语,用一股极大的劲推开朗儿的手,冲出人群,直冲到蓝鉴的马与柳淼的轿当中。 孟缄当街抢亲。 蓝鉴和柳淼同时瞧了瞧,一个下马,一个却扇挑帘。 “孟兄。”蓝鉴走过来,笑着手搭在孟缄肩膀上,想把他引到一旁,“酒席还未开始,你先随我走,待会我好好与你喝过痛快。” 大庭广众,蓝鉴更希望大事化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孟缄却一把推开蓝鉴的胳膊,他用了内力,两脚稳稳仿若扎根在地。 蓝鉴见状稍楞,而后仍笑着来劝,而花轿内的柳淼则神情凝固,下轿匆匆赶来。 “孟兄!”蓝鉴靠近,柳淼也靠近,孟缄身形立闪躲闪蓝鉴,而手则抓住柳淼的手:“淼淼,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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