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捏紧他的手,“千万当心。” “不妨。”谢珽率兵夺城时都所向披靡,守个客院也不算太难,安顿了她之后,又吩咐陈越守在屋中,不得有误。 阿嫣听了,不由道:“陈典军还是跟着夫君吧?多个帮手,夫君能轻松些。能攻到屋里的想必不多,夫君留把小弩给我就好。” ——她学过小弩,在暗处自保或许有用。 要诀和手感她都还没忘呢。 谢珽原本肃色待敌,双眸冷沉,听了这话竟自笑了笑。 他伸手过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都是老对手。你尽管眯着,打完架我带你回去睡觉。” 说罢,半掩柜门,转身而去。 掌心却仍留着青丝潮湿柔软的触感,盈弱而乖巧,却已不是初嫁来时的慌乱无措。她还知道拿小弩自保,果真是长进了。 谢珽勾了勾唇。 …… 谢珽回到屋中,灯火仍旧明亮轻晃。 除了侍卫暗中布防,客院里没半点异常动静,前后门仍只有侍卫把守,陆恪提着剑在门前巡查。周遭的客院里,灯火次第暗了下去,客人陆续休息,万籁渐寂时,谢珽亦熄了灯火。 两名暗卫自屋后暗处翻窗而入,腰间短剑尚未出鞘,各执连弩对准前后门窗,谢珽则安静坐在桌边,手指离剑柄咫尺之遥。 有梆子声传来,二更已尽。 一支利箭便在此时破窗而入。 不偏不倚,直奔床榻。 随之响起的是叮叮不绝的金铁交鸣声,半数被侍卫挡住,半数射在这间屋子前后,或穿门破窗,或钉在墙壁,像是要将屋舍射成刺猬。守门的侍卫假作慌乱,呼喝着喊人来救援,借着夜色徐徐摸到跟前的刺客却好似抓住了千载难逢的防守空隙,摸着房前屋后仅有的门窗,翻窗欲入。 身形才露,架在暗处的机弩便铮然而动。 利箭破空而出,瞅着对方刚进屋站稳了奔向床榻时疾射向来人死穴。 噗噗两声,最初两名刺客轰然倒地。 窗外仍有金戈交鸣,后面的刺客仓促间没料到有埋伏,仍尾随而入,被如法炮制。那样近的距离,利剑没入死穴时无声无息,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示警,便迅速气绝。 外面的侍卫故作猝不及防,匆忙调人布防,拦住摸到近前的刺客。刀剑交鸣时,骤然降临的袭杀惊动了周遭的客人,一时间兵荒马乱,惊呼吵嚷与孩童的哭喊交杂,客院里陆续点起了灯烛。 郑獬旧部见状,倾巢而出。 三百余人的队伍,要从山坳里摸到跟前,动静其实不小。他们有意跟伏击的刺客配合,分了三支小队,一支与刺客最早摸进来,算是探路,另外两支在不远处待命,这会儿瞧着防守薄弱有机可趁,便前后夹击靠近。 谁知队伍才过去半数,暗处忽然响起一声呼哨,埋伏的侍卫应声而出,猝不及防的反击占得先机,霎时将队伍截为两段。 起伏的呼哨传来,一切皆如计划。 谢珽遂拔剑破门而出,与暗卫合拢,迎击那些已成亡命之徒的刺客。 客栈前后,霎时打作一团。 陆恪与徐曜各领十五名侍卫和两三个暗卫,前攻后防,与谢珽近处的侍卫合力,先将闯到跟前的郑獬旧部包饺子。谢珽则与剩下的四个暗卫合力,对付摸到跟前的刺客。 ——这些人的出招路数和手法跟元夕那夜的如出一辙,想必司裕当时出手太狠,带着那些眼线将老巢连根拔起,致其无处可去,便在此处拦路设伏,借机报复。 谢珽想起死在对方手里的那些眼线,眼底杀出猩红。 周围行客惊慌,慌乱奔逃。 这一出的杀伐却凶险而有条不紊。 能被谢珽挑出来随行的侍卫,皆有以一当百之勇,足够对付那些郑獬的旧部。 棘手的其实是这些刺客。 先前司裕执意要地址,谢珽给了他腰牌与鸣哨,原意是要他调人接应,可从容全身而退。谁知这少年锋芒毕露时实在凶残,仗着身后有帮手,径直放火将刺客藏身的峥嵘岭一把火烧了。 那一场厮杀极为惨烈,据身负重伤回来复命的眼线所言,寨中刺客死伤大半,领头的也被司裕重伤,仓皇逃窜。 不过,随同前去的兄弟也多殒命,只有他和另一人被司裕夹带出来。 司裕伤得很重,踏入河东地界就没了踪影。
他则拿令牌调了人,回魏州复命。 而眼线围拢来的这些刺客,想必就是峥嵘岭残存的人手了。 性命相搏,各怀血仇。 谢珽与暗卫们互为援引,刀剑交鸣时,其中凶险不逊于元夕夜的伏击。而在不远处,司裕暗夜狼崽般的身影掠过郑獬旧部,直奔谢珽的方向过来。 他知道阿嫣在这座阁楼,藏在刺客围攻的某个房间里。 那是绝不容有失的人。 短剑横飞,无声无息的夺人性命,刺客们认出这般静如暗夜却毫无感情的手法,立时围拢反攻。 司裕毕竟是血肉之躯,哪能刀枪不入? 上回火烧峥嵘岭,他与谢珽的部下合力将寨子连根拔起,恶战中伤到了筋骨,算是死里逃生。哪怕已休养了两三月,仍未恢复如前,这会儿反遭围攻,应付起来也并不容易。 何况自幼经历使然,他交手时向来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为伤敌一千宁可自损八百。上回元夕夜出手时,刺客志在谢珽,并未太往他身上放杀招,如今殊死搏斗,难免渐渐负伤。 谢珽余光瞥见,心中微惊。 不论司裕为何临时起意,拼了那么多性命将峥嵘岭拔起,以至今夜对方再次袭杀,少年那身胆气与孤勇都值得敬佩。此刻虎狼互搏,他与暗卫联手为阵,可事半功倍,司裕落单被围攻,实则极为凶险。 但依少年的脾气,想把他叫过来未必能行。 谢珽以前其实没想留住司裕。 毕竟他对阿嫣实在忠心得过分,又无血缘之亲,男女之别摆在那里,没几个男人能容忍。 但惜才之心,仍盖过了因情而生的狭隘。 谢珽撮唇低鸣为哨,吩咐暗卫变阵。 暗卫得令,顷刻之间,五人联手的剑锋如旋风横扫而过,突破刺客的围杀,迅速挪到司裕身边,分去少年身上的半数压力。 司裕周遭的凶险随之稍缓。 他抽空开口,“她呢?” “她很好。” 这样的回答足以让少年安心,司裕没再多问,杀伐时毫无感情的眼睛被血色弥漫,指着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狰狞伤疤的汉子,促声道:“领头的,捉了有用。” “好。”谢珽答得爽利。 两处合力,谢珽等人分去了司裕的压力,司裕也守住了谢珽的一角门户,两处合力,攻势愈发凶猛。 刺客陆续倒下,躺在血泊中再无力气。 只剩四五个人残留时,那领头的瞧出败局已定,想趁乱逃走,被谢珽飞剑掷出刺在后心,被强劲的力道带得匍匐在地。暗卫拦住援救的刺客,谢珽上前挥拳,打飞可能藏了毒的牙齿,连同手脚一道废了。没过太久,刺客尽数落败,外头的郑獬旧部也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在暗卫出手后,迅速落定。 满地血腥,在乱摇的昏暗灯笼下格外骇人。 众人负伤轻重不一,司裕也伤得不轻。 谢珽怕他重伤后独自跑了不好跟阿嫣交代,又放不下身段去劝这个倔脾气的少年,便忍着心底酸意,趁他不备时一掌拍向后颈。 司裕原本戒心极强,但两度与谢珽联手对敌,且能觉出对方并无恶意,重伤疲惫时难免戒备稍松。被谢珽一击而中,昏倒在地上,而后被侍卫抬去上药。 谢珽则去寻阿嫣。 …… 激战之后,官驿里满地狼藉,阿嫣藏身的屋中也散落了不少箭支。刺客知道谢珽携了女眷同行,趁乱搜屋欲挟为人质,也有找到这里的,被陈越尽数摆在屋里。 此刻薄云遮月,内外皆是杀伐痕迹。 谢珽瞧着屋中无碍,暗自松了口气,躬身拉开柜门。 阿嫣听着动静,立时探出脑袋,“夫君!” “没事了。”谢珽知道她的担忧,伸手欲扶她起身。 后半夜月光渐亮,透窗而入时铺了满地银霜,将地上横躺的刺客照得分明,亦清晰照出他身上的斑斑血痕。 这样的场景阿嫣不是没见过。 但入目时仍令人心惊。 她强忍着腹中不适将谢珽上下打量过,瞧他身上有伤,大腿处的衣襟也被血染透了,不由急道:“受伤了,得赶紧敷药包扎。” “好,先出去找地方。” 鏖战之后,这个院落显然是没法住了,近处也没什么农户院落。不过官驿的人被这场激战吓得魂飞魄散,早就跑了个干净,稍远处未被血色沾染,还是能住人的。只是阿嫣这模样,分明还是畏惧这些争杀夺命的事,他瞥见柜中还有玉露拿着要浆洗的衣裳,随手扯了一件,丢在她头上。 而后,躬身将她抱了起来。 阿嫣下意识去扯,怕谢珽负重后流血愈重,忙挣扎道:“你受着伤呢,快放我下来。” “别动!”谢珽低声,“我带你离开。” 低沉的声音如同命令,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他还爱屋及乌,吩咐陈越,“带她们出去,别乱看。” 这样的叮嘱,分明是屋外场面太过惨烈。 阿嫣明白过来后,没敢再动,只将手臂攀在谢珽脖颈上,尽力挺起腰肢,免得让他受累。 熟悉的血腥味穿透薄衣,又一次扑在鼻端,她的腹中仍旧因着味道而不适,却似乎没从前那么害怕了。青丝仍旧披散,身上纱衣单薄,她默默将脑袋埋在谢珽怀里,不敢想象方才激战中的惨烈,念及谢珽上次的满身伤痕,和方才的斑斑血迹,只觉得心疼之极。 刀剑争杀之事,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似乎永远无能为力。 甚至还要占着陈越保护她。 末了,为着这份闺中养出的胆怯,还要谢珽这样细心护着,以负伤之躯,抱着完好无损的她走出战场。 脚底下肯定尸横遍地,血色染透。 对于任何闺中娇养长大,惯于书画音律、风雅娴静的女孩子而言,那都是噩梦般的场景,莫说去夺人性命,多看半眼都不敢。 阿嫣也不例外。 但她终究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是谢珽的妻子,不论往后夫妻俩会走向何方,她如今仍是陪在一方霸主身边的人。此刻只是刺客的夺命争杀,回京后还会有朝堂争斗的暗涌,哪怕不见飞溅的血色,仍牵系了万千百姓性命。 而她的良心和竭力克制却仍生出的对谢珽的情意,不会允许她袖手旁观,或许还要出力帮他排忧解难。 许多事,纵然害怕,也还是得面对。 更何况身边还有谢珽。 她早就不是被抱在怀里,被徐家祖父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了,这世间局势变幻,给她的也不止有风清月朗。 阿嫣的心底里无端生出些勇气,轻轻掀去蒙在头顶的衣裳,明澈双目望向谢珽时,藏了坚定而勇敢的温柔,“夫君放我下来吧。有你在旁边,我不会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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