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轻轻攥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 谢珽微讶,“不怕夜里做噩梦了?” “有夫君在啊。” 这男人披荆斩棘坐镇一方,只要有他在身边,那样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足够驱散一切畏惧。 阿嫣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在谢珽微微俯身时下地站稳,而后紧紧牵着他的手朝早已跑空的院落走去。始于本性的恐惧被她竭力压制,清冷月光下,目光瞥见满地的血色与断剑、箭支时,无端勾起了元夕那夜的回忆。 那个时候还有司裕帮忙。 她握紧谢珽的手,试图拿说话来分散走在血泊中的恐惧,喃喃道:“若是司裕还在,肯定能帮个忙,也不知他如今过得怎样。” 极低的声音,仿佛随口喟叹。 谢珽原本还为她的胆气颇感欣慰,闻言神色微微一僵。 她这是在思念吗? 思念那个为她奋不顾身、舍身忘死的少年?
第62章 玩砸 在她耳梢轻轻啄了下,“骗人。”…… 月光照着满地狼藉, 谢珽不自觉瞥向东侧廊下。 ——司裕方才就被抬去了那边的空屋,由暗卫给他敷药处理伤口。那个少年沉默执拗,非但在今夜出手帮忙, 之前的两三月间, 其实也一直潜伏在魏州城,并未远离。此次回京途中, 他也不远不近的默然跟随,如影随形而无声无息。 却又在激战时毫不犹豫的上前帮忙, 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为保护已经嫁为人妇的阿嫣。 孤独又执拗, 凶狠而拼命。 要不要告诉她? 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 让谢珽生出种自私护食的冲动,想将司裕藏起来, 再勿令阿嫣想起,从此相忘天涯各自安好。反正司裕潜藏行迹,只要他不说出来, 阿嫣很难知道。 但若真的这样做,未免太过卑鄙。 毕竟, 司裕固然对阿嫣有着超乎寻常的忠心, 却从未有越矩之举, 无论是出于年少懵懂还是心存顾忌, 言行皆十分坦荡。 身为杀手, 长在万云谷那样的地方, 能走到今日殊为不易, 阿嫣于他而言恐怕是这世间唯一的朋友。 直率而孤独的少年,伤之何忍? 男儿昂藏立于天地之间,胸藏万流, 气吞河山,更不该以偏狭之心骗取夫妻情分。 谢珽瞥着阿嫣神情,强压住胸口那股难言的酸意和窒闷,抬手指着廊下屋舍,道:“司裕已经帮过忙了,这会儿在那边。” “他竟然回来了?”阿嫣打死都没想到消失许久的司裕竟会出现在这里,闻言几乎目瞪口呆。 谢珽颔首补充,“也受伤了。” “他伤得怎么样?” “你很紧张?”谢珽觑着她的眼睛,存了几分探究。 “这不是废话么!”阿嫣蹙眉,小心绕过前面倒地的刺客,心里觉得他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却还是补充道:“司裕是我朋友,受伤了难道不该记挂?倘若陆司马、徐典军受伤,夫君肯定也会记挂的呀。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夫君快说,他伤得怎么样?” 她的眸底浮起忧色,眼巴巴看向他。 谢珽被她那句“铁石心肠”怼得喉头一噎,不甚痛快的道:“还活着。” “那我先给夫君包扎伤口,待会去看看!” “不用这会儿去瞧?” “夫君不是说他有暗卫照看么,何况你这伤口还流着血呢,得先包扎。只要人没事,早见晚见又何妨。”阿嫣没往别处想,见瞧他腿上血色甚浓,又主动钻到他臂弯里充当小拐杖,口中还叮嘱,“那条腿别太用力了,当心撕裂伤口。” 这般回答,却令谢珽稍觉满意。 若司裕之于她,犹如陆恪之于他,那就是当成了寻常的朋友的。且两处选择,她还知道以夫君的伤势为重,总算有点良心。 乖巧温柔的人儿贴在身边,谢珽胸口畅快了不少,连同伤口处的阵阵疼痛似也无关痛痒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嘴角。 小心思暗转深藏,阿嫣自然无从知晓。 激战中客人多半四散逃走,唯有官驿的管事战战兢兢的躲在暗处,瞧着外头动静小了,才从暗处钻出来。 阿嫣让他寻了个空着能落脚的院落,让人备好干净的水,给谢珽送来一份,旁的送到院里备着,待会儿给负伤的侍卫们用。又命玉露和玉泉去照看伤者,而后入屋,给谢珽包扎伤口。 …… 嫁进王府后,她已经历了数次凶险搏杀,但给人处置伤口却还是头一回。 多少有点手生。 方才激战毕,谢珽已往腿上洒了些药粉,血是止住了,只是负伤搏斗后撕得厉害,鲜血、药粉和割破的裤黏在一处,瞧着颇为骇人。她小心翼翼的拿剪刀将别处剪开,又拿清水泡湿软巾。 谢珽撕开碍事的碎步,将腿搭在椅上。 阿嫣拧好软巾,小心擦拭伤口,拿药膏轻轻抹上去。膏药的清凉抚平疼痛,她柔软指尖拂过肌肤的触感便格外分明。 柔软触感自大腿传至心底,谢珽心神微绷。 夫妻成婚已久,相拥而眠了无数个夜晚,谢珽虽克制自持,却也血气方刚,哪能真的不生旖念?醒着时竭力摆出持重姿态,梦里却难免放任,有好几个清晨,他都在煎熬中起身,以凉水醒神。 而此刻,咫尺距离,杂念丛生。 男人眸色稍深,不动声色地将衣袍往前揪了揪,道:“还没好么?” “快好了。” 阿嫣低声,觉出他那条腿有点紧绷,正想提醒,侧头时却发觉谢珽的衣袍摊开了些,似在遮掩什么。 某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 有些事,出阁前母亲曾叮嘱,孙嬷嬷也细细教她,哪怕她红着脸不肯听,却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至少此刻她猜得出谢珽在遮挡什么。 因途中某个清晨,她在谢珽怀里醒来的时候,曾经觉出过异样。心头猛地一跳,她竭力不去多想,耳梢却无可控制的浮起微红。 谢珽盯着她的耳梢,心弦愈发紧绷。 直待伤处包扎毕,阿嫣将多余的细布剪去,想要起身时,他忽而躬身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嫣惊而侧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泓邃而深浓,像是藏了一簇簇火苗,将原本沉静的深潭烧得沸腾,有蛰伏的暗潮汹涌欲出。 他的声音都有点沙哑起来。 “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阿嫣低声,避开他的目光。 谢珽却将她细弱的手腕握得更紧。 “耳朵红了,脸红了,就连脖子都是。”他摩挲着掌心细腕,激战后的狠厉眼底添了稍许温柔,忽而凑到她的耳边,温热气息喷来时,低低的声音都添了些许蛊惑,“告诉我,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 谢珽哪会相信,在她耳梢轻轻啄了下,“骗人。” 那语气,活生生就是倒打一耙。 阿嫣被他问得窘迫,又不好解释方才的隐晦心思,见谢珽握着手腕不肯撒手,情急之下,拿另只手拍他腿面。
伤处被牵动,谢珽毫无防备,手上力道稍松。 阿嫣趁机逃出桎梏,怕他穷追不舍,红着脸抓了干净衣裳丢给他,“自己换衣裳吧,我去瞧司裕。” “哎,阿嫣——”谢珽试图阻拦。 阿嫣却已兔子般跑出去了,只留下个慌乱而窘迫的背影,奔向那个叫司裕的少年。 剩谢珽坐在原处,懊恼拍了拍脑门。 玩砸了。 …… 司裕就安置在隔壁院中。 陆恪和陈越挑了伤势轻些的人巡逻,免得外面再有动静,徐曜留在此处安顿受伤的侍卫们,玉露和玉泉在旁帮忙。 阿嫣过去的时候,司裕还在昏睡。 少年的脸色有点苍白,大抵是失血的缘故,比起从前随意来去的利落矫健,显得颇为虚弱。半昏的烛光照在脸上,他睡得十分安静,伤口虽已包扎,衣裳却还没换,上头血痕斑斑,裂口极多——显然是被刀剑所伤。 且遍观院落,只有他在昏睡。 阿嫣忍不住担忧起来,问道:“他怎么伤成了这样?” “司公子的武功路数与旁人不同。”徐曜拱手为礼,解释道:“咱们对战时有攻有守,彼此照应,有事半功倍之效。司公子却是拼命的打法,人少时速战速决,无人能敌,但若被对手困住,防守薄弱时难免受伤。” “不过王妃放心,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卑职定会好生照料,不会再令伤势加重。” “当真无碍么?” “放心!”徐曜知道她为何担忧,却不敢说司裕是被谢珽打晕的,只拍着胸脯道:“明早他若不能活蹦乱跳,王妃尽管找我。” 这般保证,显然是极有把握。 阿嫣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那就有劳徐典军了。” 说罢,没再打搅司裕歇息,转身出屋。 凶险袭杀终于消停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半弯的月亮悬在浩瀚苍穹,夜风归于安静时,疲惫终于袭上脑海。 她捂着嘴巴,轻轻打了个哈欠。 周遭仍在忙碌,受伤的侍卫们在里头处理伤口,敷药包扎,阿嫣不便进去,便与玉露和玉泉一道,到驿站的库房和随行的马车里里寻些可用的栉巾、软布、衣裳、药粉等物,拿过来给他们用。 奔忙之间,也没再回院歇息。 等谢珽换好衣裳赶过来,阿嫣已然不见踪影,唯有司裕在屋中安静昏睡。 召来徐曜一问,才知她帮忙去了。 既是如此,谢珽便由着她,怕周遭埋有未尽的隐患,先提剑将周遭检看了一圈。惊心动魄的袭杀过去,驿站周遭满地狼藉,好在潜伏之人都已斩除,周遭暂且安生。这残局自然会有人来收拾,阿嫣那边有陈越盯着,也可放心,剩下的事情里,最要紧的是擒获的那个匪首。 院落重重,谢珽与陆恪在中庭相遇。 “捉到的人呢?” 血迹擦净,他换上了墨色织金的锦衣,唯有脚底的黑靴如鼓,斑斑血痕令色泽稍深。那张脸轮廓冷硬,已然恢复了惯常的沉厉,提起暗夜偷袭、重伤队伍的刺客时,眉宇间分明藏了怒意。 陆恪亦沉眉肃目,道:“回禀王爷,找了驿站的一处暗室,朱九已经带了两个兄弟去审。王爷随我来。” …… 暗室里充斥着血腥味。 朱九名为侍卫,实则是刑讯的一把好手,手段未必有多残忍,却心思缜密,极擅攻心。便是经历过酷烈训练的死士到了他手里,都能寻出弱点深挖硬拽,最终攻克心房撬开嘴巴。峥嵘岭山寨里的贼首落在他手中,更不例外—— 那人是训练刺客的,而非被磨砺的人。 谢珽进去时,朱九已经问出了些。 “此人姓刘名照,原是南边饶州的人,早年曾在咱们这里从军,后来沙场上断了腿,先王爷抚恤伤员,他领着银子回家去了。”朱九费神许久,见陆恪递来水袋,仰头灌了一口,续道:“回家后,才知妻儿遭人欺凌,家破人亡。他不甘心,闯进刺史府里,砍了那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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