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掉了碗筷,换上了芳香四溢的花茶和精美的点心,李秀蓉在门子的引领下进了花厅,小院儿等在那里,已经换了略正式些的衣衫,发髻高高束起,还特别戴上了那枚代表了二人友谊的珍贵珠钗。 李秀蓉看到了她头上的珠钗,心中滑过了一丝欢喜,让身后跟着的丫鬟香雪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呈了上来,是一副画轴。 “李姑娘来便来了,怎么带这么多珍贵的礼物?这画恐怕价值不菲,我要问过殿下才好收下了。”小院儿命百灵和香雪一起展开了李秀蓉带来的画轴,竟然是前朝禅师曹洞横介的雪山独钓图。这幅名画是李良弼大人的祖传珍宝,约两百年前,河阳李氏在大郑开国时已经是望族,而曹洞横介禅师,正是当时李氏门阀的座上宾客。 多年来,许多喜好丹青的文人贵族,往往都希望结交李氏门庭的家老,就是为了一睹这幅雪山独钓图。但小院儿对丹青笔墨的了解不多,本就不是真正的世家名媛,自然并不清楚这幅画的来历。 李秀蓉给身边的丫鬟香雪一个眼神,香雪把画轴收起来,搁置到花厅的桌子上,退了下去。小院儿得见,便猜测李秀蓉有话要对她说,也对百灵和千慧示意,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县主有话要说吗?”小院儿沉下去的睫毛轻颤,抬起来,负气含灵地望向李秀蓉。 这双眼睛潋滟如波,不仅仅是美,而是灵气毕现,辅一望向李秀蓉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心头一颤。连她都如此,那位贵人无论如何冷情冷面习惯讽刺揶揄,也抵不过这样的眼睛深深望着吧。 李秀蓉一时走神,反倒是小院儿又追文她一句:“县主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李秀蓉有些歉意地一笑,道:“我与你姐妹相称,没有下人,比不这样客气。” 小院儿嫣然一笑,问:“那么姐姐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有什么私房话要单独说给我?” 李秀蓉说:“实不相瞒,这次造访,是为了答谢王妃在宫变之日,对家父的相救。”李秀蓉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手指轻叩桌子上雪山独钓图的卷轴,又上前拉住小院儿的手:“多谢你。” 以宫变当日的危机情势,李秀蓉很明白,依照父亲刚直不阿的秉性,以及多年来与太子朋党的积怨,即使不赔上老命,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据说当日对抗太子的亲王郑潦被挖去了眼睛,流血过多,至今仍在太医院昏迷不醒。得知郑潦情况,李秀蓉真的是十分后怕,听到父亲对他详细说了宫变时湛王妃处变不惊舍命相救,李秀蓉心中感激不尽,才有了李良弼将珍藏多年的宝物,赠送给湛王妃的想法。 “李大人是忠臣良将,又是殿下的老师,当日情势下,救人是应当的。”小院儿谦和道。 李秀蓉并不回话,而是起身到小院儿的更近处,有些失礼地看着她眉间的花钿胎记出神。小院儿被她看得一阵局促,垂下了眼帘。李秀蓉却并没有收回视线。 方才李秀蓉命下人退下,小院儿跟着让百灵和千慧也出去,那时候,她便猜测到今日李秀蓉恐怕有话要说。 “王妃真的很美貌。”李秀蓉的眼眸从那朵花钿移开,整体地端详着小院儿,肌肤胜雪、眼眸清冽如碧水,鹅蛋脸庞线条柔和却并不妖冶,李秀蓉的称赞中包含着诚挚,但也被小院儿听到了一丝叹息。 “多谢县主夸赞,本宫实不敢当。”小院儿看向李秀蓉的眼神,也复杂起来,带有一丝探究之意,她很想主动发问,她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话,要对她单独讲,但是此时此刻,小院儿沉稳的秉性让她觉得等待更好一些。 “他不会仅仅喜欢美貌。”李秀蓉像是对自己说,再抚慰自己那颗已经被收藏起来的破碎凌乱的心。 小院儿温和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像是附和:“县主聪慧,自古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 李秀蓉自嘲般笑笑,眼神深邃起来,甚至有了一丝锐利,抬起眼眸,有几分进攻之势,对小院儿说:“你并不是真正的钱淑媛,对不对?”
第40章 珍宝 晋江独家 虽然, 昨夜郑澜已经将小院儿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甚至恒昌帝也已经默许了这个秘密,并没有追究。但是, 此刻的小院儿并不想对李秀蓉说实话,只是为了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事端和麻烦。况且, 她和郑澜马上就要南下, 京中的事情,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姑娘说笑了,这事怎么会有假。”小院儿云淡风轻地亲自斟了茶水,递给李秀蓉, 抬起眼眸,也试探的看着她。 李秀蓉一笑,似乎对小院儿的否认并不放在心上,接过了茶,慢悠悠饮一口道:“自幼在京中的世家女中周旋,别的不一定能辨别清楚,身份这事,我断不会出错。” 小院儿低头,看着越州进贡来的瓷壶出神, 揣测着李秀蓉究竟想说什么,轻声问:“是么, 何以见得?” 见她沉默,李秀蓉站起来, 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其一, 世家女子大多娇养闺中,饮食清淡,你却喜欢荤菜。其二, 钱大人因太子牵连出了事,世家女儿大多都身负家族荣耀之责,如果我是你,早就到陛下的殿前跪着求情,偏你云淡风轻,我不信真的有人能如此割舍父女亲情,何况是钱大人的独女。” 小院儿听着李秀蓉说,虽然她已经并不在意身份被揭穿,但是被人当面扯下来面纱,总也是心头滑过一丝难堪。 李秀蓉拿起桌上曹洞横介的画轴,继续说:“其三,京中不会有世家女,不知道这幅画是我家的镇宅之宝,多少名流造访府上,都是为了一睹这幅画作的真容。哪怕是陛下,数次下榻家舍,每一回命家父取出这幅画,鉴赏一二。而你却似乎并不清楚这幅画的来历。其四,上次凡芸来访,你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而世家女儿是最在意生辰的,生辰宴是我们的欢场,每年都要精心准备。” 小院儿微微蹙眉,那一个“我们”,将李秀蓉和小院儿之间划分出一道隔绝的线。她听出来李秀蓉话语中那一丝作为世家女的自傲,也许李秀蓉不是故意流露出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小院儿确实感到了一丝自卑。当世家贵女在生辰宴上明争暗斗,觥筹交错的时候,小院儿还在青楼的后厨忙碌不已,只为了能偷得一两口吃的果腹。 虽是如此想,小院儿面容上却不露出分毫的波澜,依旧沉稳,笑意温柔:“我自幼确实不长在京中,入府以后,惟独将秀蓉你当做闺中唯一的友人。如今殿下与我目下就要南迁,姐姐就来与我说这些道别吗?而或是,仅仅以答谢宫变之时的相救为由,来寻我的是非?” 李秀蓉脸上露出了骇然和难堪,一句话被小院儿逼到逼仄处,她在说出以上的一二三四的时候,本来怕太过直白而让小院儿羞赧或者心虚,想过一大堆安慰和理解的话。没想到,此时却是她心头爬上了一丝愧疚,但世家女儿从小练就的就是清高自持,她肃然了面容,用讶然掩盖难堪,反问小院儿:“殿下,要南迁?” 小院儿看着她,意味深长点点头。 李秀蓉不解,京中早有传闻,郑澜经过宫变,已经掌握了大郑的实权,加上护驾之功,入驻东宫已经板上钉钉。此时小院儿却说他们要南迁,果真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不要吗。 “这应当不是陛下的本意吧。南迁……是就藩去往封地吗?在哪里?鄂东还是百越?”李秀蓉再问,她知道郑澜此前一直驻京,恒昌帝只给了他亲王的爵位,却没有给他封地。 小院儿这次没有即刻回答她,潋滟的眼眸里是清亮的理直气壮,沉默了一息,对李秀蓉说:“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杭南。” 李秀蓉蓦然一惊,只在心头,忍住不浮现在脸上。真正的钱淑媛是出生在京师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小院儿等于变相回答了她的质疑,但也是以此不许她继续质疑下去。 小院儿察觉到了李秀蓉的尴尬,乘胜追击一般说:“殿下想去一个能让本宫心安的地方,京师到处是明争暗斗,我不喜欢。” 这是对情敌赤裸裸的炫耀和宣示,李秀蓉不可能不明白。 “殿下是怎样英明了然的人,一起长大的县主想必比本宫更加清楚。”小院儿最后补了一句,如江湖高手取人性命之后,还要反身飞出一枚锐利的暗器,以免对方没有彻底断气。 李秀蓉此时脸上最终浮现出了失落和怅然,她了然于心的事实是,无论小院儿真实的身份是谁,她不是钱淑媛的事情,郑澜早就一清二楚,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愿意为她放下无数人逐鹿征伐的江山,独带着她去富贵温柔乡,坐看云起共度此生。 小院儿抚了抚鬓发间的发簪,走过去,站在李秀蓉身后,轻抚她的脊背,缓缓柔声仿佛安慰似的说: “因我敬佩秀蓉姐姐为人清正,正如安泰所说,不似一般世家贵女势力庸俗,才在心里将你称为姐姐,甚至宫变之时不惜违逆殿下的心意,相救右相大人。姐姐不要辜负我的真心,这世间有许多虚假,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眼见也未必为真,但惟有人的真心才是最为珍贵的。” 李秀蓉懂得了小院儿的意思,“真心……”她再抬首看向小院儿,去想这个词的意思。 小院儿笑笑没有说话。 · 送走了李秀蓉,小院儿抱着《雪山独钓图》在花厅的秀墩上发呆。郑澜进来的时候,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坐在那里想事情。 郑澜以为小院儿还在想金三,脸上有些不太高兴,用食指的指节敲了一下她的发髻,讥讽她:“爱妃看来还是放不下众多的哥哥们。” 小院儿才想起来刚刚对郑澜提过释放金三的请求,遂坐起来问:“三哥怎么了?”上次她还曾经去劈柴院隔着门探视过他,知道他身上的伤好全了。 听她如此问,郑澜脸上的不高兴已经成了阴云,闷闷不乐,但是还是回她一句:“怎么,方才本王命人放了他,爱妃反悔了,想去把人追回来,藏起来吗?” “放了?”小院儿惊讶看着郑澜,她倒不是不信,只是不信郑澜放人放得这么快,瞬间明白过来,脸上便浮现出笑容,对郑澜道:“谢谢这位澜哥哥”,然而没有流露出来的,却是她心中的一点疑虑,她没来得及亲自对金三说清楚,会不会惹得他误解,日后再出什么事端呢,但眼下郑澜能把人放了,总归是好事。 她忽然想起怀里的画轴,塞给郑澜,反讥讽他:“殿下的旧相识,把镇宅之宝送来了,说是答谢殿下救命之恩。” 郑澜拿过画轴,打开的一瞬间眼里浮现出了一点意外。他一贯对所有事都恹恹的,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意外,小院儿捕捉到了他的这丝神情,心里滑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败之感。 郑澜却并没有察觉小院儿的心思,进而感叹道:“还以为这么宝贝的东西,李相要带到棺材里的,没想到这么轻易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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