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似乎对刚刚才付给鸨母的银票并无介怀,只是对小娘子说了一句:“抱紧我,别怕。”然后将人打横抱起,纵身一跃,就跳下了画舫,上了岸边。 船舷本来距离岸边有两三丈远,若无一身好轻功,如何能抱着个大活人飞跃过去。正凫水的铁柱和船上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惊呼了一声,原来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皂巾男子,竟然身怀一身武艺。 看着茫茫夜色中,刚刚还莺莺燕燕的运河已成火海,金三拉着小女子的手,朝临河县城中大步泡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运河与船舶。 · 入住到客栈,金三将姑娘让进客房,就转身退了出去。 钱淑媛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还没有从刚才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这几个月她先是被平安护送着回杭南,半路却遇到了前来追杀她的太子亲卫,有平安护卫,最终没能让追兵逮住她,却在逃跑的途中小产了。 平安把她托给一户农家,并给了许多钱银,让她把小产的身子养好,就逃遁不见了。农户见一个多月,小女子的家人也没有来接她的意思,就起了歹心,将她贩卖给了临河县的人牙子,几番倒卖,成了运河上的低等船妓,今日是她第一天见客,贪婪的鸨母不知她曾经有过身孕,尽然把她当成清倌人意图卖个好价钱。 但她好运气,遇到了金三,看到她额头上的那枚花钿胎记,想起了小院儿,竟鬼使神差地给她赎了身。 一直养在闺中,钱淑媛哪里有自己生存的本领,几个月来经历的痛苦和折磨,比之前十多年还要多。她不仅身体受了苦头,心中更是无尽伤怀。曾经被她视为耀阳的太子,竟然派了那么多人来暗杀她灭口,只为了保全他的名节,而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更是被太子目为以后可能落在钱仲谋与杭南财阀手里的要挟工具,恨不得尽快铲除。 钱淑媛在杭南时,一直是钱仲谋大人掌中明珠,没有领略过任何一丝争权夺利时的阴谋诡计和人性泯灭,短短几个月,她似乎长大了好几岁,回想起自己对太子的执念,更对自己的任性与痴情后悔不已。甚至在落入那种下等的青楼时,她想过自裁了断。 但是想起父亲,还有南下要投奔的亲人,她又舍不得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何父亲还没有派人来救她,也不明白一贯武艺高强、手眼通天的平安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她,她都艰辛只要留着一口气,一定还可以回到杭南,重新做回闺中的贵女,至少绫罗绸缎衣食无忧。 这时候,消失了好一会儿的金三在门外轻轻敲门,钱淑媛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沁出来的泪水,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第44章 三哥 晋江独家 已经是黎明刚过的破晓时分, 钱淑媛颤抖着手去开门,见他抱这一枚崭新的布包,壮实的身形颤颤巍巍地进来, 连忙畏惧地退后,坐到离他很远的椅子上, 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样貌。 金三看着她胆小的样子, 摇摇头, 再次在心里确认了:这不是他的心上人。 他还记得大约三年前,在一堆人牙子手里救下小院儿的情境。当时杭南的几大青楼的管事在一个有名的瘦马贩子手里竞拍小院儿,他与金婆事先踩点, 将在场除了小院儿的所有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流如柱的惊骇场面,小院儿也最多只是颤抖了一瞬,就立刻安静下来,求金婆不要杀她,她当时的原话是:“小女还值几锭银子,希望婆母能够找个好的人家将我发卖,不劳烦婆母废力杀我。”转而还跪倒在金三的脚下,恭维他:“少侠年少有为, 一看便是江湖豪杰。而这些人牙子与娼门老板,沾满了铜臭, 实在死有余辜,小女也是苦出身, 求大侠能垂怜我性命……” 那一瞬间, 她就看明白了母子俩各自在意的东西,金婆贪图钱财,而金三则还有几分傲骨在身上。后来三人在一起协同作案, 金三日渐被小院儿吸引,正是她那份激谨和沉稳。 “我不会伤你。”金三闷声说了一句,他虽然是个匪徒,但是自幼瞧不起那些好色之徒,更不屑于以强欺弱强取豪夺。不然,也不会与小院儿朝夕相处了两年,却秋毫无犯。 “你叫啥名?”金三的声音是闷而低沉的,和他彪悍的外形相得益彰。 “钱……钱淑媛。” 金三心头一震,这个女子姓钱…… 无论是那也从打更人的闲谈中,还是这一路与船工们在运河上的闲聊里,金三自然早就清楚左相大人姓钱,甚至这段时日朝廷发生的诸多大事,如宫变和太子一党的溃败。而这个的女子,操一口京城的标准官话雅言,又姓钱…… “你是钱仲谋的女儿?” 钱淑媛有些讶异,抬起头,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的五官,粗粗的眉毛下眼睛有神,就是黑黢黢的面皮和那副有几分凶相的表情,让人觉得这是个天生的江洋大盗。 “壮士认识家父?”钱淑媛闻听此言,一直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丝希望。这个男人为她赎身,如今共处一室,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如果又能与钱仲谋有些交情,那么一定会念在钱家的权势,将她保护周全。 见金三思量着什么,钱淑媛糯声道:“家父位极人臣,壮士如果能将我送还归家或者南下杭南交给亲人,一定能够收到一笔答谢,远多过为小女赎身的银票。小女落难,如能得到壮士搭救,小女家人一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金三听完,猜想如今钱大小姐此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家里已经被查抄,钱仲谋已经成了朝廷的钦犯,而家眷按道理也应该被打入奴籍。更何况,现在的钱淑媛已经被小院儿顶包,是个没有了身份的人。 默默详了一眼满眼希冀、单纯到连骗人都不会的这位钱大小姐,金三欲言又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钱淑媛,“店家的厨房还没生火,这是去城中早市买的桂花糕,你先吃吧。”随后又递上一个刚刚拿进来的布包袱,里面有一套崭新的布衣,虽然与往日的绫罗绸缎有天壤之别,但到底是干干净净的。 “一会儿,小二来送洗澡水。” 没等钱淑媛道谢,金三就又闷声出了门。 他们两个一夜赶路,身上出了汗。且金三在船上多日不曾沐浴,他从旅店出来就去了县城里的公共浴堂,独把旅店让给了钱淑媛。钱淑媛经历了一夜奔忙,确实也很累了,简单梳洗之后就想歇下。但是她担心旅店有什么歹人,为了防身,便把桌椅推到门口抵住。她想若是金三回来,她便去把桌椅移开就好。 等金三回来的时候,轻轻推门,却发现门被钱淑媛用桌子在里头抵住。无奈下只好敲敲门,钱淑媛睡得太深,金三屏气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想必是睡着了。他便索性坐在了门口,抱着膝盖迷糊。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听见屋内有了推动桌椅的响动。钱淑媛打开门,才看到蹲坐在门口的金三。 “壮士,你怎么……”刚想问问他你怎么在门口蹲着,没问出口就想明白他是不想打扰自己,于是收了声。 倒是金三刚刚醒来有些懵怔,“唉,睡着了。” 钱淑媛看着他那张黝黑面皮上,睡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有些滑稽,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有些无礼,就下意识掩住了面庞,才看见金山剃了胡子,又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新衣裳,凭着十八九的少年气和高大的身形,竟然有几分英气。 金三摸摸自己的脸,方知道自己脸上硌出了一道痕迹。 “请进来吧。”钱淑媛把金三让进屋子,去矮几上拿了茶水递过来,水已经不热了,钱淑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颠沛流离了几个月,但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是一堆伺候的人,若非落难,连倒茶她也是不会的,更不知道要给人递水。这点伺候人的意识,还是在运河那条画舫上,被老鸨子逼着才知道的。 好在金三并不介怀,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去。从浴堂洗过澡,他还没有喝水,确实渴了。 一个不会照顾人,另一个也不会假客套道谢,就这么坐着几息的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淑媛看金三的所为,判断他并不是坏人,但是也不确定这人究竟能不能带她回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壮士,究竟能不能带我回去……山高路远,我一个小女子,实在是驾不了车,行不了船……” “你本来要去哪里?听你说是投亲?”金三知道京师她注定是回不去了。如今金婆已经归巢,他此时没什么别的挂心事,如果又顺路,倒也不是不能送她回去。 对于一个江洋匪徒来说,金三自然原本不该做这些任侠般义薄云天的好事,但是他看到钱淑媛额头间的那朵花钿,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对这个其实本来是陌路的女子好些。仿佛一件事情没有从头到尾做完,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一样。 钱淑媛的单纯、胆小,与小院儿的沉着、心机大相径庭,且钱淑媛因是世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无不流露出与小院儿不同的仪态和讲究。就连她递给金三水杯的动作,也是双手持杯,哪怕是粗布裙装,穿在钱淑媛身上也有一份贵气和稳重。 金三内心的波澜,钱淑媛并没有察觉,因她心里只是着急尽快从当前的窘境中脱离,想了一息,对金三说:“不知壮士是何种来历,但既然能够慷慨相救,应当不是恶人。” 像是给自己打打气一般,钱淑媛顿了一顿,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金三,因为眼下她也没有旁的人可以依赖。 “家父因朝中有些动荡情势,派了家丁护送我南下杭南,投奔一个多年未见的至亲。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我的身份确是不足为太多人知晓的。” 假的钱淑媛已经成为了湛王妃了,真的钱淑媛倒不知道自己往后还能不能用钱淑媛的这个身份生活了。 金三看了她一眼,突然如箭簇投壶一般冷然发问:“我方才在街上听人说,钱淑媛是九皇子的正妻。” 被这么一问,钱淑媛瞳孔一缩,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缓了一缓,发现金三投来的目光,有一些凛然之气,于是忍不住一冷。她隐隐有了一点感觉,这个金三似乎也有他的来头。 “壮士究竟是什么人?”钱淑媛微蹙着眉头,低声问。 “这你不必管,究竟我不曾想要害你。只是想知道实情。” 用力绞着手中的衣袖,钱淑媛沉思了片刻。她曾经年少无知,对不该托付的人动了真心,以至于身心都收到了挫折,这几个月又落入了险境,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看着似乎也有几分江湖气,她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这时候才有些后悔一开头就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事已至此,她决定搏一把。默默看着金三,徐徐开口:“壮士,我所言可能会涉及朝中事,看您有江湖豪侠气,当真不会因我所言,而食言,不肯送我归家吧?” 金三有点想笑,其实钱淑媛不说,他也能猜出大概,惟独对她为何不能亲自嫁给湛王这个环节有些不解,所以只是想弄明白,听她自己说。左右是不是事情,他自己根本就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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