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什么不重要,只是钟庄主……这些年来可还能睡得安稳?” “弦秋。”钟文和冷声道:“杀了他。” 弦秋在刺客身后腾空而起,方才被钟文和击碎的刀片不知何时被统统缠上了琴弦,被他在半空中用力一抖,便如天女散花般从四面八方向刺客袭来。同时钟文和也在琴弦上重重一拨,乐音铿锵有力,仿佛塞北的将军挽起长弓,拉满圆弓,音刃的利箭直指刺客的心口。 这一击若是中了,他全身不会剩下一片好肉。 黑衣刺客站在原地,突然猛地一跺脚,高高跃起。不顾肩头被利刃所伤,硬是从正上方突出了重围。尽管落在屋顶时显得有些踉跄,但并没有被伤及要害。 对刀阵的破绽如此熟悉,他不是高山流水庄过去的门人,便是高山流水庄现在的叛徒。 “不要让我再抓到你。”远远地看着立于屋檐之上的黑衣人,钟文和的脸色黑得无比骇人:“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黑衣人不置可否,转身,很快便没了踪影。 “……庄主,为何不追?” “他是来试探我的。”钟文和冷笑道:“既然敢独自前来,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便是充分计划好了退路。 他们失了天时地利,绝不能再贸然行动。 “那怎么办?” “等。” 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而且钟文和对他口中所谓“高山流水庄的亏心事”也感兴趣的很。 “你是要等谁来呢?” 钟文和回过头,便看见花韵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一袭短衣打扮,看上去娇俏可爱。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瞧你这话说的,怀疑我偷听不成。”花韵撇了撇嘴:“我一找到沈般的下落,便马不停蹄地向你来汇报。谁知道啊,有的人就是喜欢将好心当作驴肝肺。” “找到沈般了?”钟文和的神色一动:“他可有受伤?” “若风家当真在崖下找到了他二人,如今就该押去江湖英雄面前杀之以除魔卫道了。我去安排刺杀劫囚,又哪有闲心在这里磨磨蹭蹭。” “那便是没找到了?” “差不多吧。”花韵顿了顿:“无间崖下,空无一人,什么痕迹都没有。”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聪明啊,慧眼如炬,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一眼便能看穿,钟大庄主还不快来夸夸我?” 这在收拾残局的弦秋:“……” “嗯。”钟文和敷衍地点了点头:“说说你的发现。” “其实再简单也不过了,无间崖只有退潮后才能进入,沈般摔落是在涨潮,水位比现在要高,痕迹也会留在比我们所在更高的位置。风家算准了崖壁寸草不生、难以攀上去查证,才放心将我们放进去。” 换作旁人,便会先入为主地认定两人在崖下摔得粉身碎骨,尸体被退去的海水带走。 “他们既然不在崖下,说明崖下有一条通往其他地方的暗道。” 钟文和微微皱眉:“可有把握找到它在何处?” “我若是幕后之人,既想瓮中捉鳖,又舍不得牺牲这条暗道,便会在暗道另一端守株待兔。沈般现在都不曾现身,要么是被捉了,要么是被阻截。”花韵分析道:“我更偏向后一种,若他已经落入敌方手中,今日无间崖下便不会是空荡荡的。” “你的意思是……”钟文和顿了顿:“去帮罗家的忙? “如果罗家所找的东西当真存在,那么沈般在那里的可能性也极大。”说到这里,花韵的笑容显得更加明艳动人:“怎么样,你都那么爱沈般了,愿不愿意拿高山流水庄的命途来赌一赌,看能不能将他救出来?” 高山流水庄若卷入四大家族的纷争,搞不好便是和二十年前落得同样的下场。 “还用说吗。” 他在钟思思墓前立誓,不是为了守住这座冷冰冰的产业,而是为了保护她在这世上仅剩的骨肉。 “我会去和罗家联络,想办法找到暗道。”花韵开口道:“既然要动手,那便不能有任何疏漏。风闻阁掌握所有船只,附近水流湍急。若与他撕破脸皮,海上我们不会有任何胜算。”
“你若是想站在潘家那边,现在还来得及。” 花韵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怎么又提起他来啦?什么罗家潘家,无论谁赢了,我根本不在乎。” 无论如何,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身边的。 就像我尚是孩童、带着弟弟孤苦无依地漂泊时,你义无反顾地挡在我面前,替我遮风挡雨一样。 而另一边,有肖凌云相助,两人总算从烟雾缭绕的山洞中冲了出去。但被顾笙扯走的沈般还不肯离开:“我们不应该扔下他一个,他没有避毒的手段,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是他自己选的,我又没有逼他。你要是愿意救,那就自己回去吧。” “我一个人抵抗不了那毒雾,回去只是白白送死,辜负肖长老的牺牲。”沈般语重心长道:“所以一定需要你的帮助。” 顾笙:“……” 你还真聪明啊。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死。” “死就死吧。”顾笙咬着牙道:“总比所有人都送命要强。” 沈般一怔,突然甩开了顾笙的手:“这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 “别把我又当成你那该死的顾大君子!我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邪魔,再废话我连你都要吃了!” “那就动手罢。” 沈般的双眼平静无波,恬淡寡欲,仿佛包罗万象。对上这样的目光,顾笙便是想给他点教训,也愣是下不了手。 “你在害怕。”沈般的语气平平淡淡:“虽然你想掩饰,但你的演技实在太差了,最差的戏班子也要比你强上百倍。” 表面上张牙舞爪,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嘴上说着要亲手杀了他,但从真正见到黑麒麟的那一刻,顾笙本能的反应除了“逃”外别无他物。 提到过往时,他内心真正透露的情绪,是植入骨髓的惊惧。道方门的顾君子和肆意妄为的大魔头都在害怕,害怕回到那一天,害怕一睁开眼,发现这十五年都是梦幻泡影,他还是那个在死人堆中无力挣扎的少年。 如果他真的像看起来一样从容,为什么关于他的过去,他跟谁都不曾提起?为什么顾笙什么都不记得? “顾笙,来自过去的妖魔现在与你近在咫尺。如果你不去面对自己的过去,它就会永远追着你,无论幕后黑手是死了还是没有。” 听了这一番话后,顾笙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那你想我怎么做,去除魔卫道不成?” “是否除魔卫道都是你的选择,但……如果我们在一起,或许能够战胜它。” 真正让人畏惧的妖魔在心里。它会逐渐将你的灵魂消磨殆尽,在痛苦中逐渐变得冰冷麻木。到最后,你会对它习以为常,从此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他再清楚也不过了。 顾笙突然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沈般先是一惊,接着回过神来,试图挣开。 “等一等。”顾笙圈住沈般,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顾大君子,但就让我再多抱一会儿。” 他果然还是喜欢这个小傻子。 这世上只有他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待我除魔归来,会去高山流水庄的山门口抢亲。”他轻声说道:“等着我。” 还未等沈般领会到他这话中的意思,便突然肩膀一痛,接着失去了全身上下的力量,跌坐在地面。 他从未想过,顾笙会对他出手。 不管是哪一个顾笙。 顾笙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却并未久留,顺着鼻尖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额头。他的发丝如同柳条一般垂了下来,让沈般觉得有些痒,但他现在却无心顾及这些。 “顾笙!”沈般低声吼道:“快放开我!” “你真的太好了啊。”他轻轻地抱着他,如同怀抱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你唤我顾笙,便是真的把我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 沈般微微一愣。 在这世上,他没有朋友家人,没有师门羁绊,有的只不过是每每恍惚醒来后的陌生世界。一梦一醒,旁人可能只过了一天,于他却是几月甚至是几年。 但就算什么都没有又如何,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每一天都肆意快活,不比那十年百年来的更加轻松快意。 “其实我骗了你。” 其实我还记得我的家人们,更忘不掉在他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我宁可自己真的忘了。 邪派难以招收弟子,更何况是需要大量“材料”的毒老子,在他手下强抢百姓的事情层出不穷。那一日,有人闯进了他的家里,杀了他的爹娘,将他和兄弟姐妹们一同抓走。在他不断挣扎时回过头,便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 真惨啊,被开膛破肚,连脑袋都被砸成了碎片,惨不忍睹。 他们和其他被抓来的孩子们被关在一起,被分开看管。再后来……他们也都死了。 “我还骗了你一件事。” 他所听到的并非暗道在无间崖下,而是“暗岛在无间崖下”。 这里是风路城的暗岛,隐藏在明岛之后,即便是来往商船也极难察觉。有两条能够上暗岛的路,一条是通过无间崖,还有一处码头,可坐船从那里离开。 “等你能动之后,就去码头处夺船离开,替我叫来援军。”顾笙轻轻抚了抚沈般的鬓发:“别不听话,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救我一命呢。” 这战场属于像他和肖凌云一样来复仇的亡灵,将沈般拖下水是他的错,而他现在后悔了。 他又在沈般的头顶落下一吻,将他背靠灌木藏好,转身离开。 “等等!” “顾笙……顾绵久,你站住!你回来!” 望着顾笙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沈般不禁咬紧牙关,情绪淡漠的面孔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又是一样的。 无论他做什么,该走的人还是会决绝地走向那条不归路,仿佛再也不会回头。 到头来,他和十五年前相比,没有半点长进。
第69章 (六十九)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脚步声。 越来越近。 “怎么样,可找到那贼人的下落?” “翻遍了整座南院,什么都没找到。” “接着搜!大人说了,定要找到他的尸体!那贼人手段颇多,诈死遁逃也说不定。” 屏住呼吸。 从木板缝隙间落下一道道细碎的光线,垂在沈般面庞之上。等他们全部远去后,他才终于呼了口气,掀开地板爬了出来。 在鸿客居杀手面前隐藏行迹,还是有些勉强了。 南樱龙王一脉以用毒著称,但其他方面也不弱。好在钟文和曾盯着他罚抄了几百遍应对之法,现在即便倒着背也可一字不差。 想不到高山流水庄多年来对鸿客居的研究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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