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邵娘子,我虽然蠢笨,亦没读过书,可你说的我大略通晓。你担忧我只知真心待官家,失了分寸会伤他,可他不想要你们有分寸的敬重和仰慕,他想要的是娘子对郎君的喜欢!不管是县君还是贵妃,便是圣人又如何?那只是国朝的嫔御和皇后,不是官家的,若你们强说是官家的,那也绝不是五哥的!” 秋白起身,夜里万籁俱寂,她的话语格外明晰“今日顾娘子请我前来永巷,便是要来同我说这些的?” 顾氏闻言,上前几步,在她身上屈膝下拜,叩首“邵娘子,我已不求与官家长相厮守,可答应过他,等我的舞曲排完,一定要跳给他看。我平生绝不食言,恳求邵娘子成全。” 秋白想了许久,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声“五哥”。后她终于答说“再过五日便是宫宴,小娘娘近日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教坊舞曲乏味无趣,是该换了。”弄玉跪下来“请娘子三思啊!”顾氏重新叩首,泪流两行“多谢成全。” 五日后。一早今上更衣时,刘副都知禀说此事近况。今上叹说“的确是死无对证了,贵妃已然尽心了。” 近晚间家宴时,几位娘子均早到,只是今上迟来,台谏不停,都是请他处死顾娘子的,他已然疲于应对。直至教坊献舞时,今上闻异于往常的乐曲响起时,又坐直了身。 他先望向秋白,见秋白向他颔首。乐声与鼓声夹杂着传来,将盛夏的暑热扫个干净。着舞裙的教坊女身形窈窕,一举一动间十足动人。歌喉动人,舞姿上乘。 直至吴娘子出言“今年何故换了舞曲?不是说要跳拓枝的吗?这领舞的内人还蒙着面纱,这是闹什么名堂?” 话毕只见领舞人转起,两绸绕身,最终四散开来去,犹如一朵开到极致的花,在最好的岁月里盛开,灼灼其华,又在其后收敛光芒,最终沉寂。 此刻高娘子惊讶的说“这不是教坊中素日出挑的王瑜,她是…她是…” 秋白截断说“她是教坊司新教导出的舞姬曾氏,高娘子不识得亦是应当。”高娘子摇头“不…她是…”秋白笑说“高娘子贪杯,想必醉了,喻尚宫,扶高娘子回去歇息。” 一舞落毕后,“曾氏”再次望向今上,面纱底下的红唇弯了弯,她心满意足于最前向今上与众娘子叩首,而后随着众人离去。 翌日,恰为顾氏生辰。子时将过,永巷便传出顾氏自尽的音讯。顾氏不通笔墨,是以寻一位相熟且会写字的内人代劳,将一封血书上呈今上。 其上唯有寥寥数字“得遇官家,我之大幸。清者自清,无需再辩。此生无缘,来世再见。所愿得偿,不悔无怨。” 今上看后感伤不已。翌日,小娘娘传秋白前往安平殿。她望秋白说“邵娘子,可已然查明此事?” 秋白下拜叩首“妾无能。至今仍未查明真相,既不能证顾氏清白,又不可定顾氏罪。” 小娘娘喝斥“荒唐!顾氏有罪,畏罪自戕,何来清白一说?官家欲追封她为婕妤?她一个贱籍女子也配?邵娘子,你身为众嫔御之首,官家糊涂,你应当劝谏,你这便前去福宁殿,请官家草葬顾氏,绝不可追封。” 她说罢便回内室去歇息了,秋白由香缘扶起,一路缓行至福宁殿。门口的内侍见是她,谦恭的行礼引她进去,今上落座案后,以手扶额,似在静思。他听见走动声响,见是秋白前来,说“你来了。” 秋白插手施礼后说“小娘娘命妾前来劝谏官家,请官家勿追封顾娘子为婕妤。” 今上闻言大笑,直到最后流泪才停住,他说“秋白,我连在意的人都护不住,又怎能护住这天下万民?阿绰死了,朕已遂了他们的心意贬其为才人,今日阿眠离世,他们竟连让她入妃陵都不肯!难道朕便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究竟是朕纳嫔御还是台谏纳嫔御,你们这些嫔御究竟是朕的嫔御还是国朝的嫔御?他们说帝王无子,会影响山河社稷的稳固,朕已然依照他们的意思雨露均沾,他们又说朕不可过分恩宠一位娘子,朕已然削减了对阿眠的恩宠。贵妃,你曾对朕说,禁庭不会容不下阿眠,可她沾染了谋害岐国公主(四公主)的嫌疑,就算小娘娘能留她一命,禁庭那么多不喜欢她的嫔御都能不去害她吗!” 秋白心如刀割,但表面波澜不惊,她砰的跪下说“禁庭能容得下顾娘子,绝不是因为妾一直护着她,而是她能够让人信服,让人敬畏。官家,没有谁能一直护着谁,人生路孤苦,不论是官家还是庶民,都是要自己走的。顾娘子一腔热忱,眼中没有旁人只有官家,在官家这里是天大的好处,可到了小娘娘和其他娘子那里,就成了目中无人,嚣张跋扈,需知官家的嫔御不仅是侍奉官家的妾室,还是国朝中最令人欣羡的女子,她不能只让官家与妾容得下,还要让天下人容得下啊!”
第140章 去年天气旧亭台1 今上望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似乎面前人从未相识一般,他几次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口来,如此几次后,他才苦笑说“你变了。朕从来以为你只是我的秋白,却不料,如今你已是国朝的邵贵妃。” 秋白提裙起身,插手交握间垂首躬身“妾为官家嫔御,一直尽心侍奉。妾只是希冀官家在这四方城中过的更自在,可妾做不到。” 今上撑案起身,望向廊下,盛夏的芙蕖开的极好,丝毫不受伤悲沾染。今上感慨说“还记得初见你时,你同朕说的那些话…” 秋白眸中染上水汽,两年荏苒,如今好似真的物是人非了“那时妾只为尚服局内人,纵使有错,亦不过是尚服教导两句。而如今…” 今上抬首与她对视,秋白的眼波平静如常,今上的眼光中却带着十足的惋惜与伤感“朕从小娘娘命,你可以回去了。”秋白闻言,再次下拜叩首,后转身告辞回观月阁。 五个月后。今上已然三月未入禁庭,周、夏几位娘子亦不急,司空见惯般淡薄。纵使有人偶然提起,那亦不过一句玩笑话。 吴娘子的女儿早会走路,今日来观月阁同平括与温恭一处玩。周娘子感慨说“二哥都快六个月了,官家…未来瞧瞧吗…” 高娘子拉着女儿的手笑说“二姐都快忘了该叫官家爹爹了,如今成日姐姐,姐姐喊的很开心。”此刻吴娘子亦说“听说台谏提起官家未有中宫的事,劝谏官家早立中宫。” 夏娘子闻言道“官家应允了?”高娘子笑说“哪有那样快?官家只说要回去想想,但小娘娘已然将两位养女皆接入了禁庭,可见是志在必得。” 吴娘子笑说“若说官家的中宫,当年大娘娘为官家相看的邓家嫡次女,今岁已然二十三了,却还未嫁。” 周娘子亦跟话“便是那位与官家同月同日生,只短官家一岁的邓姑娘么?” 夏娘子点头“正是她。当年要聘官家时,脸上不知怎地出了疹子,误了良辰吉时,便不能嫁入东宫,后大娘娘大去,便再无人提起这门亲事了。” 夏娘子回说“身份确佳,邓相公如今正是官家倚重的枢密院相公,可听闻她将庶出的长姐压的毫无地位,最后邓家将庶女低嫁给了普通人家。” 高娘子闻言想了一想,说“我待字闺中时,跟随母亲一同去赴大娘娘的宴,曾见过她。那时她正斥责一位年岁很小的内人,说她奉茶时不稳,将茶水溅到她的衣裙上去了。让如此锱铢必较之人做中宫,那我们的日子必定要不好过了…” 夏娘子接说“那可未必。小娘娘殿中的韩、吕两位姑娘亦是出自名门,且无人在京中任职,更要紧的是官家敬重小娘娘,对她举荐的人不免要高看两眼。” 秋白只含笑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后周娘子问“贵妃怎么不说话?贵妃为官家育两子一女,可想过要为中宫么?” 秋白笑说“我出身商家,本也不配为中宫,如今只希望未来的圣人贤良淑德,可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几人闻言点头,都与女儿玩起来,周娘子见秋白神色微有黯然,说“其实…如今皇子都为你所出,这中宫未必不能是你的,只是如今官家…”说罢她又长叹一声。 一月后,今上从台谏议,召五位贵媛入禁庭。是日秋白在小娘娘处见了她们,有尚宫一一指给她们瞧,分别是邓、韩、吕、齐、柏五位姑娘,因现在尚不是今上嫔御,暂称姑娘。 秋白始终颔首,先将几人容貌举止一一打量过,后小娘娘与秋白说“贵妃,吾已与官家商议好,便请你代为管束这五位姑娘。” 秋白起身,插手作礼“妾领命。”小娘娘点点头“吾已命人辟出了合方殿,请五位贵女入居,今日亦算是拜谒过吾与众娘子,可各回阁中歇息。” 秋白等人再次施礼恭送,后周娘子对秋白说“我瞧邓氏方才一直横眉竖目的,真不像是个善类。” 夏娘子亦说“齐家与柏家的只不过是台谏举荐上来的贵女,无半点依傍,此次中宫只会在其余三人中择一。”
周娘子感慨“一位是大娘娘看中的儿媳,另两位是小娘娘教导出的养女,便是官家亦会觉得难选吧。” 几日后,司宫令亲自来观月阁,彼时秋白正握着二哥的手教他喊姐姐。见司宫令来便问“怎么了?” 司宫令施礼“邵娘子,合方殿出事了。今日尚服局依照惯例送头面过去,却不料邓、韩两位姑娘争锋,邓姑娘还险些殴伤了韩姑娘,小娘娘因要避嫌,便请您去决断。” 秋白起身,香缘即去搀扶她,她至合方阁时,见两人均被押跪在地上,邓氏见是她来,便挣扎要起身。秋白示意内侍放开她,她即自行起身。 秋白静看了她片刻,最后是司宫令出言提醒“邓姑娘,你见邵娘子,半点礼数都没有吗?”邓氏扬下颚“商人之女,怎配让我施礼。” 众人闻言大惊,司宫令睹秋白面色后斥她说“放肆!来人,将她押下!”秋白示意内侍退去,望着案上的茶汤说“邓姑娘不服我可以,但韩姑娘与你同出名门,你可以不服,但不能不敬。” 此刻一位内人上前禀说“邵娘子,今日奴奉命送头面至合方阁,请姑娘们挑选。却不想两位姑娘看中了一样头面,争吵不休,奴规劝不住,还请邵娘子责罚。” 秋白睨韩、邓二人“既是出自名门,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却为一套头面争抢,还差点殴伤彼此,两位如此气度,当真令我敬服。” 韩氏膝行向前“贵妃恕罪。奴实不是特地与邓氏相争,只是那套头面是奴先看中的,邓氏自矜身份定要来抢,还说奴是小娘娘看中的,她是大娘娘看中的,高下立见…” 秋白拍案,内人都跪了下去。她偏眼睨邓氏,邓氏毫不怯懦,亦瞋目怒视。 秋白半刻后反笑说“昔日□□妃李氏家门显赫,□□甚喜之,欲以其为后,然其性骄横,是以台谏不允,帝置之不理。然一年后,帝从台谏议,立张氏为后,李氏闻讯郁郁而终。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为中宫不仅要显赫家世,更要高尚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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