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一点声响,不似生气时的响动,略微放心了些,问她,“你真不担心?” “不担心。” 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身子微微一僵,退出来转身看向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少女。 火把下的少女两颊上映出与火光相近的红,似那熟透的果,叫人想啃上一口。 苏槿时敲了敲他的鼻头,“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苏槿言回过神来,暗啐了自己一声,紧步跟上,“你说不担心?” 那为什么还要去? 苏槿时偏脸看他,“明知他是定要去的,何必担心?” 她转回脸,仔细地看着苏槿言给她照亮的前路,轻笑了一声,“就知骗不过你。自是不可能真的不担心。可我的担心,对他没有益处,反而会成为他瞻前顾后的负累,对我自己也没有益处。我想了半夜,倒是想了个法子。他要去,我也能放心地让他去。” 苏槿言拉住她的手腕。 苏槿时停下步子不解地偏头看他,以目光询问。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到能与自己视线齐平了,他手上的力道,也较以往大了不少。即便他自持又内敛,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迫人气息还是让苏槿时的呼吸滞了一瞬。 不知为何,这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觉得两颊生烫。幸好在灯下黑的地方,无人会发觉她的异常。 她看着少年眼里跳动的火焰,听得他语气平静,“如果我也想去呢?” …… 苏槿瑜蹑手蹑脚地拎着小包袱,瞧着四下无人,便朝院门外走去。 一只脚刚踏出去,另一只脚在空中踹了几下,却怎么也无法在身前落地了。 他被人拖着倒行,又羞又怒,“放开我。” 身后的人把他拉成了一张满弓,轻蔑道:“就这点身手,这点敏捷性,你去上战场?” 苏槿瑜不服,“我去了自然就会变强了!大将军七岁带兵,十岁建下奇功,十五岁成为大夏不败战神。” “可是他现在败了!” 苏槿言不客气的话激怒了沉睡的幼虎,他借力一个倒空翻,一拳打向苏槿言的下巴,逼得苏槿言放开他。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不是有那么多的胆小懦夫,他又如何会败?!” 战稳的少年伏地如虎,将背弓起,随时都准备好弹跳起来,“是我们的胆小、怯懦、私心害死了他。谁都想要被保护,想要有安稳盛世,却忘了这安稳盛世是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和热血守护着的。我受了他这么多年的保护,我想去做点什么,证明他保护的人,并不全是弃城私逃的软脚虾!” “软脚虾可不会逃。”苏槿时举着火把走进院中,把院里照得通亮,“脚软了,跑不动,只能成为会桌上羹汤,齿间美味。” 苏槿瑜:“……” 刚酝酿起来的气势瞬间被打败,真是亲姐!
第85章 苏槿瑜见到苏槿时的那一刻,便真实地展示了软脚虾是什么样子,想跑不能跑,泄气地把小包袱丢到下,一蹲儿窝到青草堆里抱膝,“阿姊……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定的。” 结果她一来,他就没有勇气跑了。 苏槿时推开他的屋门,点亮灯,把火把插到院中,闻言嗤了一声,“若这般便能叫你放弃,那你从军的心思也不见得有多坚定,现在便放弃吧。” “不……”他瓮声瓮气地摇头,欲哭无泪,“我想去。爹不是好官,我会当个好兵。” “把话咽回去。我当你从来没说过。”苏槿时的语气陡然变冷,“他是不是好官,自有百姓评断我们只是他的儿女。” 苏槿瑜垂头,心有不服,“你看他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他一点都不为世子的死而动容。世子可是死在保家卫国上的。而他……” 而他们的父亲,却是被皇帝钦定了的罪人。因为这份罪,他们在夹缝中讨生活,受尽人间冷暖。 后面的话在苏槿时带刀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父亲如今是一个顶好的父亲,满心里装的都是他们…… 苏槿时默了默,没有反驳,过了片刻,侧过脸去,涩然道:“你知道的,他这般因为世子是西勇侯府的世子。” 对上苏槿言的深邃探究的目光,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把翻涌的思绪压了回去。 苏槿瑜还在纠结着刚才的话题,瓮声瓮气,“阿姊不是说过吗?他们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我们也是他们的选择,我们不应该活在仇恨里吗?” “还有,世子和西勇侯府别的人不一样。他就算没在那件事上帮我们,他也在用别的方式保护我们。他保护的是整个青州府的人,是大夏的子民,我们得了他的好,是不是也该记得他的好,尽我们自己的力量来做点什么?如果青州到了晋人的手里,我们是不是又要开始逃亡?阿姊……” 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长姊,他一直以来听从敬佩的人,“想要安稳,总要有人付出,我不想做一个什么也不懂被保护得好好的人。我是家中长子,却于家中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我努力学着像李梦一样经营店铺,努力打猎,可是这里是空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我想成为像世子那样的人,哪怕我笨,做不到他那样,也想做和他那样的人并肩作战的,便是死在战场上,也是值得的。” 他担心苏槿时会呵止住他的话,说得急切,却没想到苏槿时只是静静地温柔地看着自己,根本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不禁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尴尬起来。 “有志气!”苏槿言拍了拍他的肩,“来,让我看看,你上战场能杀得了几个晋人?” 他把虎子从地上提起来,“平时不是不打人吗?上战场,可不止要打人,还要杀人。你先来和我打一架。” “我……”虎子慌乱起来,“我不和你打。” 他不打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家人,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是教他打猎教他强身的半个恩师。 苏槿言啧了一声,“这就不敢了?连人都不敢打,上什么战场?说什么保家卫国的大志向?要我说,你就是去给人送人头的吧?” “我……” 苏槿瑜听着心里反感,想要辩驳,才吐出半个音,就被苏槿言打断,“你要说我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那些晋人和夏人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晋人不过是没有一个能让他们民生安定的好国君,时局动荡本就让他们苦不堪言,还要因为少数人的野心,让他们被人屠戮,对那么可怜的人,你下得了手吗?” 苏槿瑜呆了呆,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这……” 苏槿言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把他到嘴边的话都打碎了,“苏槿瑜,你看着我。我也是晋人!” “苏槿言!”苏槿时没想到苏槿言会突然把两个人藏了一年的秘密说出来,还是在这个时候,这是两个人的计划里没有的。 苏槿言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了出来,“我也是晋人,你要去杀晋人,你就先来杀了我。不敢对我动手,你说什么上战场?” “我不是……” 苏槿瑜慌乱中偏头去寻苏槿时的方向。 苏槿言轻蔑笑出声来,“找阿姊,又是找阿姊!你们这几个,遇到事除了知道找你们的阿姊,还会什么?口口声声说自己的责任,那你倒是出拳啊!我就是个失了家的晋人,你都不敢动手吗?” 苏槿瑜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可还是记昨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每一点好,不肯还手。对方的拳头比以前又强了些,只是防卫,就已经没有空闲去说话了。 苏槿时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若是能打败豆豆,我便放你走。” 苏槿瑜怔住,仿佛神往的山峰上有一人朝自己伸出了手,用悲悯的语气对自己说,“做到了,我便拉你上来。” 苏槿时和苏槿言的话盘旋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眼前重影,似立着一个穿着晋军铠甲的士兵,对着自己发出讥诮的声音。 哪怕自己学得再多,因为自己的软弱和仁慈,甚至都无法对杀害了世子的仇人下手…… 他唾弃自己,这一瞬间意识到这种就算到战场上也是给人送人头的性子说要与世子并肩也只是在给世子抹黑。 他嚎叫出声,终于还手了。用尽全力。 不把苏槿言当成苏槿言,只把他当成是个杀害了世子的晋人。 可即便他拼尽全力,甚至用了他能用出来打猎时声东击西的法子,最终还是被苏槿言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苏槿瑜喘着气抬起头来,复又绝望地垂下去,身侧的手重重地击在地上,“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努力了,与苏槿言之间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苏槿言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学会的,缓缓松开他,语气微冷,“你一口一个晋人是凶手的时候,可曾想过,夏人杀了多少晋人,有多少晋人流离失所?” 他偏脸,看向按着自己手腕的少女,压住声音里的涩意,“我没事。” “夺权,是少数人的事,受牵累的,却是大多数人。”苏槿时悲悯地看着他,“闷在心里这么久了,想哭便哭出来吧。”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是商人,不管什么晋人还是夏人,只管获益。” 苏槿言怔怔地看着,片刻之后,垂眸低低地笑了,透着疯意,“我也是夏人啊……” 晋与夏之间的战争,于他来说是最难抉择的。 生长在晋,获救于夏。身上流着的血,一半晋一半夏。 哪边的受战火涂炭,于他来说都不好受。 苏槿时心疼抱住他,把他看成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安抚,“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要发动的战争,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苏槿言不想在他面前那么狼狈,倔强地想要躲起来,却又舍不得远离温柔的气息。眷念地把头埋在她的发间,闷闷地道:“我没事。” 苏槿时不信,却也没有戳破他。 另一手拉起苏槿瑜,“你这个样子便去,是铁了心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有自保的能力了,便带你去遂宁,如果没有,你便留在家里,哪里也别想去。” 她拿帕子擦去苏槿瑜眼前的污渍,“行军打仗,我不懂。但我知道,量力而行。也知道方向在哪里。是雄鹰,我送你去飞。飞多高,就看你自己了。记着,你是去当英雄的,不是去送死的。” 苏槿瑜惊愕抬头,“阿姊……” 是他太笨了吗?还是幻听了? 他怎么觉得阿姊并不反对他去从军? 苏槿时笑了笑,“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开始,我们会召集人每日白日习武两个时辰,夜里我们自会来寻你,与你推演沙盘两个时辰,在父亲那边不准透露出来,一个月之后,若能通过我们的考核,一切好说。你需知,我们的考核于真正的战场来说,不过是雏鸡见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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