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柜能找到陈家,自然知道陈家的背景,事情败露,不把陈家牵扯进来,还把自己的家业送到陈家手里,以期得陈家相助,于死境之中得一条生路。 窦荣宣读完圣旨之后,还欲再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急报。 一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到他耳边低语几句,窦荣顿时变了脸色,匆匆告别,连夜离开了昭县。 后来,苏槿时才听说,晋人又扰边了。 苏槿时与苏槿瑜都没有想到,与窦荣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不是在西勇侯府,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便成永别。 景仁十一年冬末,遂宁一战,夏军大败,两万西勇军几无生还,西勇侯世子战死,尸身被劫,而后其弟窦原率一万人反击,将晋军赶出青州,拒帝命,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屠扫晋地,直捣晋都,将窦荣尸身带回。 听说,遂宁知县不战而逃。窦原把遂宁知县抓了回来,在城门口挂成了肉干。 苏槿时一家收拾好行礼准备避战,听到晋军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消息,复又停了下来,把东西都放了回去。 苏槿笙不解地看向她。 她揉了揉幼弟的一头软发,“那是他比父亲更亲的兄长。” 苏槿笙瞬间明白了。 正如苏槿时是他心里比父亲更亲的阿姊一般,若是有人要了他阿姊的性命,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青州的百姓不记得什么帝王,却记得守护他们的西勇侯世子窦荣。 这一个年节,家家户户默契地没有贴红,大街小巷都是默契白。 知县大人嚎得惊天动地,窦原没了,他的地不安稳,他的命里不安稳,升迁之路遥遥无期。 元月的最后一天,一人一棺停在秦记门外,高大英武的人背着一身的肃杀与烟尘缓缓走进秦记大门,每一步,都踩得人心头一紧。 苏槿时正在铺子里,隔帘看到了他。 整整两年不见,这个人的模样比以前更冷漠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再见他时,会恨他怨他,后来,她以为自己放下,见他时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可真的见到了他,他只觉得会心情格外复杂。 是了。 她家中遭难,怨不得他的。可他们不该落井下石。 偏偏到了如今,她一家的安稳,还是靠这个人守着。 第一次,她的心里不仅仅装着自己的这个家,也开始在思考国与家之间的关系。 她见他半垂着眉眼,只看着自己向前三尺之地,走到柜台前,用低沉的嗓音道:“每一样,都来一包。” 正欲转身进屋,听得他又道:“听说,你离开前停的最后一家店是这里,一定是爱极了这里的东西吧。”
第83章 苏槿时回屋取了帷帽戴上,往外走去。 苏槿言恹恹地伏在桌上,见她如此,诧异地跟上。看到外面的窦原,顿住了步子。 他是晋人,那站在柜台前的男人,在不久前,屠了不知多少晋国人。 窦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视线从浮动的门帘上扫过,无视戴着帷帽的女子,看向最后架子上的酒坛,提醒沽酒的伙计,“酒,都要了。” 伙计正准备说这酒每日只卖一坛,被苏槿时开口截住,“给将军把酒都搬车上去。” 所谓的车,是拉着棺木的车。 不用想便知道那棺木里躺的是谁。 苏槿时瞧着窦原目光毫无焦距,空洞昨如同自己初初离京时那般,说不出报应不爽的话来,“粮草可够?药材可够?” 窦原的眼里逐渐有了神,探究地打量了一番苏槿时。 苏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只顾着要为青州安宁做点什么,一时间忘了这样的举止太过可疑,想要解释,又觉得这个时候解释更显心虚。 迟疑间,窦原狠辣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转了几个圈。 苏槿言握了握拳,从门帘后转出来,接住窦原的目光,对苏槿时道:“他们够不够自然有他们解决,你还是想一想怎么样让虎子能够高兴起来吧?” 苏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窦原的目□□势太强,若没有苏槿言过来帮她分担,便要绷不住了。 此时顺着他递过来的梯子,解释道:“虎子最敬窦将军,若能为窦将军做些什么,他定是高兴的。” 窦原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知道她嘴里的窦将军不是自己,可比听到他们说敬自己还要欣慰。 苏槿言仿若没有看到一般,不满地问苏槿时,“那我呢?”我也不高兴! 苏槿时心里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可偏偏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让他高兴起来,敲了敲他的鼻头,无奈地道:“你想要如何都可以,只要你能高兴些。可是你需要的,我似乎都给不了你。不如一会儿,随我去看叶婶娘,看到刚出生的孩子,感受新生的希望,许能高兴起来?” 苏槿言拧紧的眉头散开。够了,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能让他开心的话了。 窦原这个时候也已经打量完了他们,开口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的?” 苏槿言没好气地道:“整个青州府的人都知道二将军带着将军的棺木独自上路,你自己穿着铠甲,拖着棺木,头上绑着白巾,不就是告诉别人你的身份吗?被人认出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窦原从这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不满和敌意,自嘲地笑了起来。 自己一定疯了,看到这样的神色才觉得放心。 是了,他要带着兄长最后再看一看他兄长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别人眼里觉得不正常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又急速停下,面上神色比哭更难看,“遂宁知县逃跑时,带走了所有的军需,包括粮草和药材,兄长进城后,才知中计,两万大军被围在城中……” “援军呢?你呢?” 窦原正准备再次大笑,倏然听到女子的问题,顿时哑了声。 目光深深地看了苏槿时片刻,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和一个陌生人说起这样的事情。转身问伙计,“都包好了?” 呆滞的伙计这才反应过来,“都送到车上了。” 窦原点点头,往怀里摸了摸,又摸了摸。 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钱早就填入了军饷。 苏槿时道:“不必了。这是送给大将军的。” 窦原动了动唇,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这个……” “不要!”苏槿时的语气已经变得冷硬了起来,“你若是执意,便是污了大将军对青州百姓的好。你敢留下,我便丢了它!” 窦原诧异地睁大了眼,盯着帷帽许久,缓缓颔首,而后转身,“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他没说,苏槿时也没去细想。 在他走后,苏槿时便带着苏槿言从铺子里离开。 行到城门处,见着窦原拖着棺木出城,缅怀地看了一眼昭县,与城外的人马会合,继续回京的路。 这次回京,毫无疑问,他将得到封赏,连着本该属于兄长的封赏一起得到,连带着兄长的世子之位。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苏槿时与苏槿言看着人马远去,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还是苏槿时先打开话题,“想回家看看吗?看看你家乡的土地?” 苏槿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看向苏槿时,随后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扭过头,看向晋国的方向,“我在晋国的家人,或许在开战前就没了。” 苏槿时歪头看了他片刻,眸光明明灭灭,忽道:“若是晋国肃顺帝还在,必不会如此。肃顺帝喜爱和平,娶的是夏国的公主。” 苏槿言听得心里头一跳,差点就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苏槿时发现了,可见她说完之后便转过头去继续赶路,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自己藏得那么好,她不可能发现。 又生出些担心来,如今晋夏之间到了这种地步,她会对晋人生出敌意来吗?若是知道了自己的那个身份,会不会鄙视他一国准太子混丢了? 苏槿时才说完就觉得自己想了些不该想的事。晋国皇帝怎么样,谁当皇帝,和她这个夏国的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女儿香门外,再一次看到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的赖老三。 想要避开,但后者已经看到了他们,小跑着凑过来,“主子……” 他捧着手里用红布包着的小银锁,后面的话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苏槿时看到他瑟缩又期待的神色,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叶娘分明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牵扯,对他甚至有咬牙切齿的复杂恨意。 “你知道,她不愿意听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她若知道是你给的,必然会不高兴。” 赖老三眼里的光飞速黯了下来,随后又亮起,“不要让她知道是谁送的就好了。” 苏槿时默了默,“你可知她生的儿子还是女儿?” 赖老三遗憾地叹了一声,欢喜道:“是个闺女。如果是个儿子,那瑶酒就后继有人了,不过闺女也好,闺女听话,不像我……” 苏槿时瞧着他高兴的样子不似有伪,越发疑惑了,“你和叶婶娘,到底有什么过结?”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也可以不帮你。” 赖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让她失望了,给瑶家丢脸了……瑶家就我一个传人,可我实在不是酿酒的料,拿着方子也学不会,酿的味道不对。就算我尽了所有的努力,最后也酿不出真正的瑶酒。他们说,是因为我心思不正……” 苏槿时颔首,想起自己听六子说过,瑶酒必要心思纯正之人来酿才能酿出来,赖老三开的是酒馆赌坊,做的是人口买卖…… 赖老三嘿嘿笑了起来,比哭还难看,“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瑶家还是得靠我妹子。她一直想生个儿子出来,和我比厉害,可是她小时候被我在寒冬腊月里推到河里去过,伤了底子,所以与妹夫成亲许多年都没有孩子……” “我知道她恨我。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笑着抹了一把泪,“我在打锁的时候,把瑶酒的方子藏在锁里面了,她生的女儿也不打紧,女儿再生女儿也不打紧,总有一辈会有儿子,这锁在,瑶酒总不会失传。叶娘其实不知道,她酿的瑶酒总是缺一股劲儿,除了她不是男儿之外,还因为她当初拿走的方子是我默错的稿纸……” 可是后来叶娘不见他,把自己嫁给了林满仓,更是让他连与她隔墙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了,便没有机会让他把方子补齐。 苏槿时:“……” 敢情那什么只能让男人来酿,就是骗人的?! 赖老三说完故事,如同整个人都解脱了一般地轻松,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槿时觉得手里的银锁格外烫手,木着脸问苏槿言,“怎么办?” 苏槿言好笑地摊手,“很可爱的小锁,就算叶婶娘不喜欢,孩子也会喜欢的。” 苏槿时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小银锁看了好一会儿,正面是一只抱着葵瓜子啃的小吉鼠,背面是“平安喜乐,健康长寿”八个大字,若没有赖老三的话,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样精致的小锁里藏着酒方。可见赖老三打锁时费了不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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