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珵对好心人倒是印象不多,毕竟他养伤那两年意识都是模糊的,只在醒来时见过一面,自己一问三不知,那人便离开了,随后他就被送到了无心台。 只是无心台除了已出师的弟子,其他弟子不可随意下山,他最初到底好奇心强烈,几次偷溜下山,却都在半路遇到聂又玄,最后一次聂又玄板着张脸说你要走可以,但是不能透漏无心台的机密,所以离开之前必须要挖眼珠割舌头。 聂珵当时心里呐喊,又特么不是我自愿来的,而且你们这有啥破机密我咋没看见啊,一边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说好的掌门,这里风景真美,在下还是不走了吧。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动歪心思,当然跑不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后来和聂又玄的大弟子聂尘光混熟了,没事儿听他跟自己聊点山下的八卦,小日子也挺自在,就不想着走了。 才怪。 他是挺喜欢那个只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心的精分少年,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特别好,可惜,他的人生到底是不完整的,他的心空了十年,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他必须找回来。 而聂又玄自打聂珵入了无心台,十年间从没离开过半步,如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下山了,聂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麻溜地就跟着逃了出来。 却万万没想到,眼下自己倒对着一个傻子莫名上心。 找到秦匪风时,只见秦匪风正蹲在客栈后头的垃圾堆旁边,和一只干瘪的野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刚被扔掉的残羹剩饭。 聂珵站在炎炎烈日之下,心底隐隐发笑,他就觉得一个可以和野狗心平气和分享吃食的傻子,要比客栈里那些在危险来临时把自己拒之门外,却一提起贺云裳就义愤填膺满口江湖道义的正常人顺眼多了。 原本只是打算在离开之前给秦匪风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过聂珵这会儿瞧了半天,觉得还是先给他搞点吃的。 他都快把人家狗嘴里最后一块破骨头盯出窟窿了,吓得野狗默默转了个身,一直没咬他估计也是太饿了体力不足。 于是聂珵直接过去,又把人给拎回了客栈。
第5章 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 聂珵就那么拄着下巴,看着秦匪风吃光了面前一整盘冬笋炒肉和三碗米饭,突然发现,秦匪风的吃相竟意外的斯文,之前他在垃圾堆里用手抓着残羹剩饭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眼下他规矩地坐在桌前,除了多年没用过筷子,手势稍显僵硬,那副端端正正细嚼慢咽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痴傻乞丐? 聂珵忍不住咂舌,猜测他原先必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苛的人,即使变傻了,饿得眼冒绿光,也不懂得如何狼吞虎咽。哪像自己,在无心台每次偷摸吃个夜宵都被聂又玄那个老魔鬼追的鸡飞狗跳,几乎都是一边疯跑一边毫无形象地囫囵吞兔。 这么想着,聂珵看着秦匪风的目光不由得软了几分,等秦匪风吃完,更是不厌其烦地起身收拾了碗筷。 就在聂珵转身打算把碗筷拿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袖口一紧,回过头,却见秦匪风一手扯着自己袖口,愣愣地看着自己。 聂珵挑眉,以为他还想吃,正打算装模作样教育一番,但见秦匪风张了张嘴,嗓音嘶哑道:“聂珵,谢谢。” 这下换聂珵愣住了。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 不,这傻子竟然会正经说话? 等等,这傻子怎么知道自己叫聂珵? 聂珵脑子飞速运转,然后想起来,之前跟客栈那一群人扒秦匪风黑历史的时候,他曾简短地介绍过自己。 不过当时的秦匪风不是正刮着馊风翻跟头吗?这就记住了? 聂珵稍一思索,看向仍一脸单纯的秦匪风,一字一句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秦匪风闻言,竟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点头傻笑。 聂珵又问:“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秦匪风又想了想,道:“我是,秦匪风。” 聂珵眼睛忽然亮起来:“那你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吗?斩月坡一役,你记得多少?” 可惜,秦匪风这一次目光有些游离,努力在想什么,却又想不出来,眉毛挤在一起,显得那只瞎了的左眼有些狰狞。 聂珵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想到对方应该是真的失了忆,于是按捺住心底一点点失望,又问:“你既然有自己的思想,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 秦匪风迟疑片刻,却是低下头,隔了许久,闷声道:“秦匪风,不是好人。” 聂珵就忽然明白了,合着秦匪风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只是不知受了什么重创,失忆后理解能力也比常人差了一些,打个比方讲,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 所以那些谩骂和指责,他即便不能一时完全听懂,但时间久了,也大抵形成一种认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挨打是罪有应得。 聂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就皱眉看了秦匪风半晌,心想索性好事儿做到底,就转身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又一桶热水被小二吭哧吭哧抬了进来。 聂珵朝秦匪风一扬下巴:“衣服脱了。” 秦匪风反应了一会儿,倒真的听话地开始脱衣服,只是他之前被暴打,手臂上的血肉都粘在衣服上,嗤拉一下就被他扯下去。 聂珵捂了下眼,上前给他缓慢地脱了个精光。 然后聂珵发现秦匪风身上的伤口实在惊人的多,还有一些未愈合的旧伤,明显已经感染溃烂,就也不让他进水里泡着了,把他按坐在桶边,撸起袖子,把帕子沾湿了给他擦身子。 秦匪风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小孩子,就算聂珵偶尔蹭到伤口他也不声不响,甚至聂珵一脸不服地盯着他腿间,心里暗戳戳比对谁大谁小的时候,他也只是略微局促地挠了下头,一番心理挣扎过后,伸手拎起来那一小坨,讨好地往聂珵眼前杵了杵,意思分明在说,你要是喜欢,就给你摸摸。 聂珵一张老脸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却佯作淡定地瞪了他一眼,道:“孟浪。” 然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使劲给他擦起了脸。 而聂珵大概把秦匪风脸上的泥垢和血迹蹭掉,又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这傻子长得并不丑,棱角冷硬,鼻梁挺直,简直有一丢丢好看。 于是鬼使神差地,聂珵加大力度双手并用,迫不及待想把他这张脸再擦干净些。 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他那只瞎了的左眼。 聂珵只觉得手腕突然被一把攥住,力气之大,一嗓子没等喊出来,只听“嘎巴”一声,眼泪儿先冲出了眼眶。 他一条胳膊,就这么被卸了。 “你大爷!!!” 聂珵疼得眼冒金星,要不是轻功废柴,可能会飞起来。 秦匪风一下子回过神,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不知所措地瞪着聂珵。 “聂珵……”秦匪风起身,小声念叨着向前一步。 聂珵冒着冷汗向后一个大跳:“你给我滚犊子!” 然后聂珵又脸色惨白地抱着胳膊转了好几个圈,总算镇定下来,深呼吸,左手用力,又一声“嘎巴”,关节归位了。 幸亏他被卸的是右胳膊,左手还能派上用场。 聂珵有点虚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等他终于把气儿捯饬匀了,眼睛一横,目光犀利地扫向秦匪风。 却见秦匪风正垂头蹲在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珵眯了眯眼,沉吟片刻,起身过去。 脚尖踢了秦匪风一下,聂珵蹲下来,平视着秦匪风,语气还算客气道:“为什么不能碰你的左眼?” 聂珵自然看得出来,秦匪风并非故意要伤害自己,他的反应更像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聂珵又问道:“你的左眼是怎么瞎的?” 秦匪风抬起头,直勾勾看了聂珵半晌,却只是一脸愧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聂珵皱眉,随即一阵若有所思。他觉得,就冲秦匪风方才卸他胳膊的速度,可想而知他失忆之前身法有多了得,想来他即使失忆了,脑子不好使,但若受到刺激,也还会下意识使出曾经的招数。 聂珵眼前又忽然闪现秦匪风挨打时死死护住左眼的举动,猜测他左眼瞎掉的当口,必然有着一段极其刻骨铭心的经历。 然后聂珵正脑洞大开琢磨着秦匪风的一万种悲惨过去,冷不丁感觉搭在膝间的右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一垂眼,就看见秦匪风眉头紧蹙地盯着他右手腕间交错的疤痕,那疤痕周围红红的一片,正是之前被秦匪风攥紧时留下的印子。 聂珵叹口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却不等聂珵话落,只见秦匪风下巴前倾,神色认真且小心翼翼地,朝他腕间吹了口气。 “……” 聂珵一颗心顿时就化了,妈的你可是一个傻子!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我跟你讲! “起来洗头发!” 聂珵说着率先起身,努力压下莫名而来的一阵呼吸急促、头脑发热、内心瘙痒。 尤其,他感受到了气氛有些诡异。 当然是因为,秦匪风还光着身子。
第6章 粉红色的小郎君 次日,聂珵是接近晌午才醒来的,他就十分心满意足地抻了一会儿胳膊腿,心想没有老魔鬼催早起的日子简直神清气爽,这是自由的味道啊! 然后他快乐地一翻身,一头扎进了一个宽厚结实带着浓重草药气息的胸膛。 聂珵觉得这肉垫简直无比温暖,爱不释手地蹭了蹭,蹭完了聂珵动作一僵,倏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眉如星剑,薄唇微抿,尽管左眼被一条浅粉色的发带遮住,却丝毫不显违和,反而衬得气质格外清隽,而那露出的一只独眼正目光不掺一丝杂质地看着自己。 聂珵稍微停顿片刻,随后昨晚的记忆一股脑涌现。 他记得自己终于给秦匪风擦洗干净并且仔细处理伤口之后,因为秦匪风的衣物实在破得不成样子,他又懒得再出门弄一身来,就想起自己小布包里那一套最初入无心台时所穿的衣物。 他下了山之所以还穿着问擎道袍,一部分原因是穿着问擎道袍可以轻易俘获山下百姓的好感,他卖起惨来方便一些,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当然,他手撕阿武引来围殴那纯属意外。而除此,他不肯换上原来的衣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丑!嫌弃! 他觉得自己失忆前的品味实在一言难尽,从上衣到下裳甚至大氅都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简直辣死个眼睛,扔了吧可惜,不扔一直背在身上也挺沉的,不如给秦匪风穿得了,反正他应该没什么审美。 不过他比较意外的是,秦匪风看见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反而好像十分欢喜的样子,尤其抓住那一条浅粉色绣着莫名其妙底纹的发带,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聂珵觉得给他绑头发实在麻烦,就把发带给他随意系在瞎了的左眼上,看起来竟并不娘气,反平添了几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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