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不行,还可以考虑太尉、御史,三公里总得沾一个吧?” “我已经是老头子啦,但我儿子还年轻嘛。” “育哥儿就算了,没那心思,看看我吧,来客人,我敬您一杯。” 梁珩乐得前仰后合,与宋均碰杯。沈育听得麻木,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用干净筷子拣了些未被动过的菜肴,给梁珩布菜。 巷里别的人家又在点炮仗,噼里啪啦一阵响。 梁珩贴着沈育耳根子说:“你们这里好玩!” 沈育把他脑袋摁饭碗前,筷子塞手里。 夜晚,沈家本是个小宅子,没有空余的房间,梁珩便和沈育挤一屋。宋均已很识相了,绝不多嘴请殿下回宫,还自觉抱来一床新被。这也是沈母赶在年前从汝阳郡送来的,填的柔软温暖的鸭绒。 梁珩吃饱了,瘫在沈育的床榻上,摸着肚子眯起眼睛,仿佛这小小的房间比之那四季如春的宫殿更令他自在惬意。 “睡进去一点。”沈育也躺上来,抖开新被。 梁珩闭着眼睛说:“我那皇后娘亲从没给我做过衣服被子。” 沈育将梁珩严严实实盖好,被子掖得一丝缝隙不漏。 “说这些做什么。” 沈育已经知道帝后做父母的德行了,别说衣服被子,连大年夜皇帝家儿子跑来与自己挤一塌,也一点不觉惊奇。 谁让满城张灯结彩,只有章仪宫与桂宫死气沉沉,暮气积重难返。 梁珩又是那样爱热闹的性子。 新被锁着二人体温,沈育被梁珩的手臂贴着,渐渐感到热气爬上脸颊。 梁珩的手指细软,被子底下摸到沈育的手,菟丝花似地缠上来,下巴枕着沈育肩膀,说话声音绵绵的,爬得沈育半张脸麻痒难耐。 “我出门的时候就想,今晚不管去谁家蹭饭,要不是被即刻遣返,就是家里做官的第二日告到我爹面前。思来想去,觉得沈育你一定不会这样。” “你不知道吧,先前,崔先生的儿子也陪我念过一阵子书。我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每日都要挨教训。” 崔季可不是这么说的。沈育笑了几声:“听说你把崔先生的牙硌坏了。” 闭着眼睛,沈育都能想象梁珩惊讶的表情。 “呀,那可不是我故意做的,我已经罚过膳房了。你别说,我罚了下人,我爹也罚了我,禁足三日,可给我憋坏了。” “就你这贪玩的性子,哪个夫子也气不过。” 沈育嘴上嘲弄,心里想的却是,储宫臣属,不知背着梁珩都做过些什么。 梁珩说:“我今日说的,可不是玩笑。”
“说的哪句?你话太多了。” 半天没声儿,沈育侧过头,梁珩对着窗扇的眼睛倒映莹莹月光。 梁珩捏着沈育的手,许诺似的:“以后给你做我的宰相。” 沈育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这好像小儿过家家一般,却是天底下一等一沉重的份量。 “做宰相,”沈育低低地说,“可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 “怕什么?”梁珩说,“你还不相信自己么,段相也是从小小一个文书吏,升迁上来。” 段博腴自然非是等闲之辈,曾经也只是韩英府上的文书吏,韩家倒台后,他便如得了出头机会,一往无前仕途坦荡。 沈育笑起来:“皇帝要封在下官位,却要在下自己想法子?” “那不然怎么办?你当我朝的官是想做就能做的么?”梁珩严肃地说。 “好吧,我努力。陛下快歇着吧。” “你转过来。”梁珩安分没多久,又扒拉沈育。 他有点不好意思:“像上次在书肆那样……” 沈育定定瞧着他。 “快点,好困了……”梁珩声音越说越小。 新年的炮竹渐渐熄灭,天上灯火星罗棋布,柔柔布洒光辉,如一床星光织就的新被,覆盖千家万户。被子里,沈育搂着梁珩沉沉睡去。 正月,启蛰,春水化冻,鱼陟负冰,草木发新芽。雁北乡,雉震响,潜藏一冬生机开始崭露头角。 不知不觉,梁珩已在沈育的帮助下,读完了沈矜带来的大半书卷。他脑子还是挺聪明,记性更好,只是从前不上心。 岁终,梁珩又去章仪宫探病,据他说,皇帝每年过冬都九死一生,全靠药石与炭火捱过。春来换季也是危险期,梁珩去时,皇帝正在咳血,凤阙台里外忙成一锅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帝这一次倒是耐心听完了儿子的汇报,知他用功念书,还表扬了一番,令梁珩喜出望外,更是发奋。 然而春日万物复苏,段延陵与连轸的玩心也蠢蠢欲动。 书房里,段延陵偷着沈矜出门续茶的功夫,力劝梁珩。 “就一天,带你去瞧个稀罕!” 梁珩毫不感兴趣,无情地拒绝:“臣轨背熟了吗?背错一个字,来日别想进我庙堂。” 段延陵简直痛心彻骨!表弟已经被沈育那厮同化了! “去吧!”连轸也兴致勃勃,“牛禄请我们去呢,他的大园子又趁冬翻新过,移植不少奇葩异卉,赶上这阵儿开了花,好看得不得了。” “哦……”梁珩被他的情绪感染,看看沈育。
第19章 春满园 牛禄原是段、连的狐朋狗友,解绫馆、陈玉堂的聚会也常常有他。听说家住南闾,辟了处大宅院,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引水穿流,建楼榭亭阁,高低错落。 园中珍禽异兽,瑶草奇葩,不可胜数。每至春晴,雀鸟啁啾,蝶舞蹁跹,景色美不胜收。 与同在南闾的仇千里宅,号称王城双姝。二人斗富由来已久,今日你宅大我一寸,明日我便要挪墙一尺,上月你起了高楼,下月我就要建塔。 仇宅与牛园,时不时就要动工重建,好玩的花样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梁珩被段、连撺掇,也有些按耐不住。沈育最近也很将就他,四人便一同去了。 牛园里,一处假山水比之沈家小院还大,看得沈育嘴角抽搐。更兼水中数只白鸟,嬉戏玩耍,展翅如同仙鹤,额上又有羽冠。 “是那什么……”段延陵想起来,“桂宫那只花冠鸟的同类吧?” 梁珩也傻眼了。 皇后口中的外族贡品,皇宫里也只得一只,牛园却养着一群。 牛禄在厅堂外迎接四人。 堂前不用屏风,而垂下珠帘,颗颗如琉璃晶莹,碰撞发出清亮的玉击声。大约是挂了幅值当半座城财富的门面上去。 “殿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牛禄殷勤招待。 他虽年纪轻轻,却是一副红光满面、膘肥体润的富贵相,引梁珩去左首尊位。段延陵、连轸、沈育依次在列。 牛禄对沈育也很殷切,尽管他在这一众贵胄公子中,算不得家底丰厚的。 “沈参赞才名如雷贯耳,我这个不识诗书的粗人,将来说不得也要靠沈参赞提点!” 看来沈育多半是沾了梁珩的光,虽然眼下只是区区太子参赞,可谁都心领神会,他将来是做帝王内臣的人。 牛禄的客人,或有沈育眼熟的,多半是在陈玉堂惊鸿一瞥。 公子哥儿请客,请的也是公子哥儿。将来就是这些人,继承各自父亲的职位,站在寒士求之不得的庙堂上。富不知疾苦,贵不知艰辛,令沈育想起宋均、晏然、邓飏,若是出现在这样的场面,只能是坐立不安,不愿与之为伍。 主人待客热情又豪爽,山珍海味源源不断送上食案,这一格是燕窝,那一格是海参,又有鱼松台鲞,甲鱼烧鹅,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无不委屈在小小食盒中,一格重一格,直堆得高过头顶。 “河水化冻的第一批鱼,全城的渔贩子都知道,得第一时间送来我府上,”牛禄道,“鲜嫩无匹,来来来,别客气!” “殿下,皇宫里也尝不着吧!” 牛禄得意洋洋,自己也说了,全城的第一批鱼都在他家,偏要多问梁珩一句。梁珩咧嘴道:“我要吃得着,还来你家做甚。” 牛禄哈哈大笑。 服侍的美姬为沈育执箸,送到他嘴边,沈育实在消受不了,连忙推拒,再看段、连二人,应付自如,早已是美人在怀。 梁珩也得了两个专门的婢子,美貌堪称闭月羞花,体香如兰芬芳,依偎在他一左一右。梁珩也十分局促,正巧与沈育对上视线,两人脸上都晕开默契的红霞,齐齐低头。 沈育心中琢磨,梁珩难道不是经常与段延陵厮混酒宴,怎么忽然一副扭捏姿态? “人生如寄,其乐短暂,”段延陵喝到兴头上,赞叹牛禄道,“只有如牛兄一般,住仙境、饮仙露、食仙粮,才是快哉!极尽人事!” 众声附和。 堂下便传来一个声音: “段兄此言差矣,食粮终究是人间的食粮,即使材料究极珍贵,手艺穷尽技巧,又如何能与仙肴媲美?” 青年一袭绛红纹银袍,款款步入厅堂。面容秀丽宛若好女,颇有些阴柔姿色,正是曾在皇帝寿宴上嚣张登场的仇千里。 牛禄一见他,便道:“你又晚了,这次罚个六杯才行!” 与脑满肠肥的牛禄相比,仇千里简直算得上翩翩佳人,盈盈一笑,堂上便有婢子看得失神。 “好罢,”仇千里叹道,找地坐下,“上酒来。” 美姬红着脸为他斟满一杯。 仇千里一口喝完。 “糟水矣,不足取。” 堂中谈笑声顿时压低,牛禄脸色微僵,嘱下人上来尘封的好酒。 封泥开启,浓郁的酒香熏倒了一片。 仇千里抿一口:“米酒矣,其味甚淡。” 牛禄这下坐不住了,亲自取来珍藏的烧酒,据说酒坛里装的是开封见血的宝刀,饮之,如同从咽喉到脾胃被划得鲜血淋漓。 美姬为仇千里斟满一酒碗,这次,他只在鼻下略略一嗅,便满面失望,甩袖道:“牛兄啊牛兄,你是不欢迎我,想赶我走?怎么竟用这等次品糊弄我?” 四下鸦雀无声。 牛禄脸色由青转黑,糊了层锅底似的,憋了半天,自己抓起酒坛牛饮大口,酒液辛辣,呛得他连连咳嗽。 是真酒无疑。 众人也忍不住,纷纷品尝碗中烧酒,滋味不能更正宗。然而王城豪富,首推仇千里,次才是牛禄,仇千里说非是好酒,众人都不敢有什么建议,生怕受到没见识的嘲弄。 牛禄坐在主人座后,半天没有反应,说不好是不是在追悔自己为什么请了仇千里。忽然拍案而起,指着仇千里身边美姬厉声呵斥:“你这妓子不知好歹!不懂伺候!贵人吃不饱,喝不好,岂非你之过错!” 美姬忙俯首认错。 梁珩打圆场道:“何必大动肝火……” 牛禄道:“拖下去扑杀了!” 梁珩:“……” 沈育:“……” 段延陵慢慢放下手中酒杯。 仇千里脸上挂着笑,对抓着自己衣袍苦苦哀求的美姬视而不见,待到堂下侍从上来将人拖走,才闲闲抚平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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