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高了!看着都腿软呢!” “摔下来怎么办?” 人群正议论着,恰好一声大喊,掉下来一人,底下及时张开一张网缚,妥妥将他接住。 到得高处阴影中,只有三人仍继续,其中一个梁珩死死盯住,正是沈育,动作十分稳健,似乎游刃有余。 而前头两个到了决胜的关键,争斗起来,一人扯出另一人后腿,大叫:“下去吧你!” 只听咔擦一声,后腿齐膝断了,扯腿那人连断腿一道摔落网中。 众人:“…………” 断腿少年哈哈大笑,伸手向顶端彩羽面具。正此时,背后风起,一道影子越过他头顶——乃是沈育一蹬兽头借力腾空,跃向高处,一式飞花拈叶,已如浮光掠影般将面具从断腿人眼前摘走。 断腿人怪叫一声,单腿也是一蹬兽头,飞起抢夺,登时二人都偏离石枢。观众纷纷惊呼。 梁珩也是一骇,知道沈育必不至于冒险,就见二人攀住浮雕止住坠势,断腿人竟力大无穷,以手发力又生生拔高,正堪勾到沈育手中面具,沈育当机立断松手。 面具掉落,二人同时纵身跳下,凌空几次交手,位置换过两番,快得火光只照出残影。嘭的两声落地,沈育摔进网中,那断腿人则稳稳站在网外,居然身手不凡,叫举网的人都惊呆了。 然而断腿人两手空空,却是沈育爬起来,手中拿着装饰三彩鹰羽的一张面具。 众人热烈鼓掌。 因二人都遮着面孔,瞧不见表情,但那断腿人两肩一阵抖动,梁珩觉得他快气死了。 司仪慷慨陈辞一番,宣布今年的胜者是黑面具。黑面具离场,一路伴随掌声欢呼,人群里抛出几枝艳艳的花,专往他身上招呼。等沈育回到梁珩旁边坐下,是发里卡着一朵红,肩上一朵黄,胸襟里还有一点蓝。 他慢条斯理,清理掉满身桃花。 梁珩笑得没声儿了。 沈育袖手坐着,梁珩一边笑一边往他身上靠倒。等他消停了,沈育掏出袖里的彩羽面具,近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粘了几根染色的鹰羽。但梁珩很高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沈育能赢得很多光彩,但最终会回到他身边。 “试试看!”梁珩怂恿沈育换上面具,彩毛像长在他头发里,模样十分滑稽。罢了,他自己也换上,比了几个好笑的动作。沈育笑容浅淡,焰火落进他眼眸深处。 梁珩透过窟窿与他对视。 沈育的手指钻进面具缝隙,掀起,在这张诙谐的木脸后,两人交换一个吻。 浅尝辄止。 “甜吗?”梁珩问。 呼吸纠缠在一起。 沈育微微笑道:“栗子甜”。 梁珩捏他的脸。 兀地一人暴喝,炸雷似的就在耳边:“呔!姓沈的!就知道是你!” 两人火燎般分开。 但见喊话那人单脚蹦跳着过来,赫然是最后与沈育挣彩头的兄台。 梁珩茫然道:“他怎知你姓甚?” 兄台忿忿然,掀了假面,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是林大将军。不,沈育显然是料到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后面一人捧着他的假腿追过来,喊道:“你的腿!你的腿!” 再次想不到,是梁王世子珠。 八目相对,双双失语。 早上才分别,一个看上去要睡回笼觉,一个宣称要逛逛临江城,转眼却在北岸晁国的镇集里相逢。 林驻舌头打结:“陛陛陛……” “必!然是来参加祭火节的吧!真是有缘千里来相逢。”梁珠捂了林驻的嘴。 这巧合实在太幽默了,梁珩道:“好说,你二位这是经常来往南北两岸?” 林驻挥开梁珠的细胳膊:“不说这个,沈育,你真是我的好徒弟,竟然用我教你的拈花手抢了我的彩头!”
“他什么时候又做了你的师父?”梁珩问。 “今天早上,”沈育回答,扬手将彩羽面具抛给林驻,“谢你相让。” 林驻纵然觉得面子挂不住,但很好奇这假面,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梁珠命令他坐下,蹲身给他装上义肢。 祭典的司仪过来,通知众人,要收回彩头。 “开什么玩笑!”林驻大叫,“你们自己说的谁先拿到归谁。” 司仪答:“不是谁先拿到归谁,是先拿到者为胜。每年的彩头都是这张面具,今年你们拿走了,明年我们怎么办?” 又说经费有限,小本事业云云,请客人高抬贵手。 最后留了根漂色的羽毛给林驻做纪念。四人皆是哭笑不得。 返回南岸的渡船上,因被梁珩逮了个正着,梁珠不得不承认,私下里两边往来,是什么人都有,今天是川南王世子参加祭火节,明天就是尔朱营哪位将军谋士来南边过中秋。 有时走在路上,看见迎面的人觉得眼熟,仔细回忆一番,这他娘的不是上个月才在战场上见过么。 最近传出和谈的风声,你来我往更是肆无忌惮。只是都限制在城外市集,凡要入城,便面临严格排查,谨防细作混入。 梁璜手中握有一批名单,与北岸结亲或有交游者,无不被他谈话,询问城池军防部署,料想尔朱也是如此这般,双方都对彼此知根知底,只得按兵不动,先发者败。 梁珩这才体察到局势的复杂,深感和谈乃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及至回到王府,梁璜正等在前堂,梁珠与林驻合谋溜出去玩儿,按惯例是要挨一顿家规军法,但因这次有陛下罩着,不仅连句重话都没有,还被表扬称,带陛下深入民间,领略风情,浑水摸鱼,非常好非常好。 梁珠与林驻频频擦汗。 梁璜交一封信给沈育,道:“王城来使,交予沈大人。” 缣帛封面印一道朱红钤泥,绘的是天禄之阁,见印即见人,是段延陵的信。展开帛书,梁珩与沈育聚在烛下阅读,却发现,写信的人不是段延陵,收信的人也不是沈育——乃是丞相段博腴写给梁珩的一封奏表。 两人对视一眼。 沈育道:“段延陵将事情透露给丞相了。” “也许……”梁珩是最清楚舅舅的聪明,汗颜道,“也许是段相早就猜到了,毕竟章仪宫有一段时间不见我人。” 表中详尽陈述了涿水战与和的利弊,附上兵曹每年填写的粮草赋税及青壮兵役,闲时川南四镇尚可自给自足,国库拨给十之一二,一旦开战,数目就迅速上升到十之四五。且四镇的老弱妇孺需要撤离,如何安排,又是另说。更重要的是时机,恰逢涿江汛期,若在交战的关键时刻涨水,孚阳河泄洪逆流,沿途村落城镇都要遭殃,莫说供不供得起四镇军需,只怕是有一场天灾人祸。 是以不仅最好不要在夏天打仗,还要请陛下督查孚阳河沿岸河工建设,切勿偷工减料,以应对上游伏汛。 要知道先帝在位时,每遇大水饥荒,就要被参奏天降灾厄,以警世人,请君自省等等。看得梁珩头昏脑胀。 末尾段博腴请天子落朱批,此表即可入尚书台归档,以示和谈乃是君臣统一意见的结果。 梁珩感动道:“舅舅是给我收拾烂摊子呢,免得约定盟书,又被郎中三将一派的人指责专权擅用。” 先祖不是先祖,父母却还是亲父母,舅舅也是亲舅舅。梁珩执笔,写下“余依议”,鲜艳地缀在表末,这下心中总算没有顾虑。 是夜便与梁璜商定,回复北边,将地点选在涿江之上,届时两岸封锁,江面荡空,只留一艘艨艟。依旧由梁璜出面,接见斛律兰。 订盟当日,天青欲雨,水澹生烟。涿江千里无行船,只闻两岸猿啼鹤唳,寂无人烟。 梁璜在一楼,梁珩并台卫一行在二楼,伏窗下望,水面波纹浅淡。不多时,但见一船破开水波,缓缓行来,船头站立一人,亲随为他撑伞避雨。 来了。梁珩默默注视这位上京使者。 上了船,亲随收伞,那人微微抬头,露出面孔——“咦?”梁珩惊讶。 “怎么?”沈育也随他看去。 “这人,”梁珩正待仔细端详斛律兰面貌,他却已进舱去,“这不是祭火节一道看戏那人么?” 当时只道是寻常晁国青年文人,一时热心给他讲解傩戏,沈育回来时,那人早走了,是以不曾见得。 那日一身常服,混入人群辄不见,今日广袖博带,衣袂翩飞,玉面含笑,端得是一表人材。傩戏里扮演斛律氏的朱衣角,竟不能及本尊分毫之风采。 “萍水相逢,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吧?”梁珩又思忖。 沈育道:“你还同他说过话?” 梁珩品味他的语气,责备不似责备,警惕不似警惕,一股子酸气。当即笑了,去勾他手指,调侃道:“哟,你不在,还不让我和别人交流?” “没有的事。”沈育面上无波澜,手指却和梁珩绞缠。 台卫三人毫无表情,已经习惯。 一楼传来梁璜的声音,双方互相见过,斛律兰上呈国书,正要宣读。
第77章 金石功 元和元年,巳月立夏。 少帝即位之初,南北立订涿水之盟,以修十年之好,定仁义之衷,不起兵事,专务农商,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帝虽年少,犹建传世之业,留金石之功。 斛律兰携了两国盟书,走出船舱,时雨濛濛。亲随撑开伞,伞面一枝墨梅。梁璜与麾下先锋将军林驻送出甲板,斛律兰与之说了什么,并不能听清。然双方已成就了不同以往的联系,不必总是兵戈相向,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 上京派来讲和的使臣是斛律兰,而非尔朱帅,想必也有其中原因。斛律更类文人,文人动口不动手,场面总要温和些。 如沈育这般文武兼修的,毕竟在少数。 晁国一行上了归舟,即将驶离,斛律兰立在船头,正要收伞进舱,忽然有所感应,回眸望来——梁珩正倚在二楼窗前,看他离去。 雨雾如纱,笼罩二人之间,化去形容,只留一个模糊轮廓。 梁珩心知斛律兰看他不清,并不躲避,反而坦然一笑。舟上翩然而立的身影,向他遥遥一拜,终于驶远。 “他看见我了么?”梁珩奇道。 沈育说:“看不见,也猜得到。两国订盟的场所,只有代表朝廷、足够分量的人物在场,梁璜是掌帅印的王爷,还有谁能在他头上,隐身旁观?” “订了盟约,我心中总算放下这事,”梁珩轻松道,“如今两岸不起战火,内外都相对轻松。” 沈育却又是摇头,说了两个字,“非也”,恰逢梁璜步入二楼小间,接了梁珩的话道:“非也。此盟既是和谈之书,也是约战之书。” “何解?” 梁璜张开两臂,让林驻给他解了梁冠赤罗裳——为示郑重,穿着格外繁琐——与梁珩君臣相对坐下。沈育与林驻各侍一主,沈育向梁珩解释道:“十年约为和平,言下之意,即晁国在十年之内,必解决外族之乱,肃清朝党之争。只要野心不死,十年后涿江两岸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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