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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怀寸心

时间:2023-02-20 04:31:58  状态:完结  作者:归鹤远山
文案:
  轻松沙雕向,掳走美人后发现对方是宿敌。
  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
  主攻视角-古代-美强-武侠
  受宠攻
  病弱美人攻x燃情狼狗受,cp不拆不逆不反攻。主攻1v1
  文案受视角,正文攻视角。
  魔教教主段宁沉在青楼得见一美人,惊鸿一瞥,顿时惊为天人,遂将其掳走,恃救美人于危难之中。
  美人身娇体柔,一颦一笑把段宁沉迷得神魂颠倒,掩嘴轻咳又叫他心尖尖颤个不停。
  受:啊!他在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一定受了很多苦,但是这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有我!我的心我的肝,我要把你宠上天!
  攻:……mdzz。
  后来,他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受:????这个一个打十个的猛男是谁?他一定不是我家弱不禁风的可怜小美人!
  攻:呵呵。
  最后,他发现小美人就是自己时刻欲除之后快的死对头。
  受:……
  攻(冷漠):……
  *
  注:1.原名《被魔教教主掳走后》。现在的文名显得很正剧,其实正文很沙雕,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2.受追攻。前期受宠攻,后期互宠。
  受控慎入!
  切勿拿攻受印象刻板化那一套束缚在他们身上。认为“攻天生就该宠受”的以及“受追攻就是委屈受”的勿入。追妻火葬场,以及“攻不像攻”这类言论都是我的天雷。
  3.其实是前世今生,番外会武侠变仙侠。第一章   银装素裹,寒风萧瑟。  行人行色匆匆,街道上的积雪被铲到了路旁,却仍有冰霜凝结在路面上。  羽毛般的雪飘飘然从天空降落。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驻在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车身厚重偌大,是紫檀木打造的,马匹健硕,毛色光亮,任谁看都能看得出这马车的主人身家不菲。  十数名侍卫跟随在马车旁边,待车停稳,为首的侍卫聂彬来到了马车前,抱拳弯身,恭敬地道:“主上,到了。”  半晌后,车厢内传来了应声:“恩。”  聂彬得了这一声,跨步上了车,入了车厢。  而其他侍卫麻利地取出了斜板,放在了车旁,一人掀开了车帘,其他人则是垂手恭立在一旁。  毋多时,聂彬推了一架轮椅出来。  轮椅上端坐着一名身着雪白大氅的青年。  胜雪的貂毛越发是衬得他容貌精致,眉眼深邃,眼瞳漆黑如墨,如是世上最优秀的匠人费尽一生心血雕琢出来的,每一处都完美得毫无挑剔。  只是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了,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任谁看都可以看出他的体弱。  这厢,一从温暖的车厢来到寒冷的户外,裴叙就忍不住掩嘴轻咳了起来,抱紧了捂在小腹的汤婆子。  聂彬不敢耽搁,忙推着他进了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院内早有人在等候。  那是个中年女子,“恭迎主上!”  裴叙清淡地应了声,抬眼看向了此地的据点。  这是一座青楼,此时是夜晚,正是生意兴隆之时,灯火璀璨,语笑喧阗。  “属下为主上准备好了房间,主上这边请。”  中年女子叫邵凤,明面上是这座青楼的主人,暗地里是他东三省势力的负责人。  邵凤早已安排人在房间内摆了数个暖炉,此时房间内温暖如春,并早有一个中年男子在里面等候。  听到了开门声,中年男子忙不迭地站起了身,行了一礼道:“四爷。”  “杨大人,别来无恙。”裴叙语气淡淡。  聂彬推着他到了桌边,邵凤斟了两杯茶,分别给了他们二人后,悄然退下了。  “劳得四爷在这寒冬腊月亲自跑这一趟。”杨乐显得有些愧疚。  裴叙道:“无妨,我本就打算回京,来昌州也不过顺路罢了。事情查得如何?”  杨乐垂下了头,“已确定苏玮暗中勾结魔教,私收贿赂,成为了魔教的保护伞。”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呈给了裴叙。  裴叙接过,随便翻看了几下,便将册子放到了桌上,“关于林总督遇刺一事,可查清了是否乃魔教所为?”  “目前也没有查出来。”  “新春佳节将近,正是事端频发之际。务必加强防备,莫要让魔教钻了空子。”  “是,下官定会小心注意。”  裴叙又道:“对于苏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杨乐小心翼翼道:“下官打算将这些证据上于圣听,让圣上来做决断。不知四爷意下如何?”  裴叙微微颔首,“可。就按你想的去办。”  杨乐闻言,松了一口气。  正事告一段落,杨乐又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四爷今夜可是打算在此处休息?”  “杨大人想说什么?”  尽管他是坐在轮椅上,神情始终淡然,没有流露出丝毫迫人的气势,但杨乐被他那双透彻如琉璃的黑眸一注视,就莫名地觉得压力山大。  他有种自己的内心都被剖析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他也是知道这位爷的手段与实力的。  毕竟是能够凭借一己病弱之身,颠覆整个朝局,乃至整个天下的人。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嚼穿龈血,每月不知多少明枪暗箭,但他仍是毫发无伤。  只是……  杨乐目中隐含担忧地瞅了眼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四爷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不吉利地想,若四爷真的去了……只怕局势又要有巨大的变化。  ——这变化总不会是往好方面的。  杨乐道:“下官那里刚收了几株灵芝,想要送给四爷。”  “有心了。”裴叙道,“但不必了,我这里的药材还够用。”  杨乐想,大概是四爷不想要欠他的吧。只得道:“四爷客气了。”  他知裴叙的性子,也知对方不喜聊天,便站起了身道:“四爷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裴叙却叫住了他,“等等。”  杨乐:“四爷?”  裴叙苍白的指尖触碰了茶杯,看指尖微微变红,很快红色褪去。他淡声道:“外面有刺客,暗卫在处理。”  语气好像是“外面有只老鼠,我叫人去灭了”一样。  杨乐:“……”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这次就难免有些坐立难安,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可惜除了前院青楼的靡靡之声外,他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了。  寒气忽然上涌,裴叙脸色一变,掩嘴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另一只手探入了袖中,欲拿出药瓶,却想起来药瓶被放在了马车上,忘记拿了下来。  他看了眼聂彬,以两人之间的默契,聂彬懂了他的意思,道:“属下这就去取药。”  房内只剩了裴叙与杨乐。  杨乐看裴叙咳个不停,想要出言问候,想到这时候的裴叙多半也不会回复他。但他就在旁边看着,似乎也不大好。  “四爷,下官扶您到床上躺会儿吧?”他道。  裴叙抬起羽睫看了他一眼,轻微地点了下头。  杨乐上去推轮椅,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搀扶他挪到了床上。  裴叙躺在了床上,咳嗽暂且停止了,只是手脚开始发麻,如是全身浸入了冰水之中,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  寒到极致后,他又感到了一阵的虚热从自己丹田扩散来。  他面上浮现了不健康的红色。  裴叙微阖着双眼,轻轻喘着气,勉强开口道:“你替我将衣服解开。”  ***  段宁沉是轻岳教主。  轻岳教是他们的本名,外界都是叫他们魔教。  段宁沉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  自从年少起,他就立志要一统江湖,称霸武林。目前他二十四岁,始终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他第一步搭上了昌州都尉苏玮,有了苏玮的帮助,他们轻岳教的行事方便了许多。  只是最近苏玮紧急联系到了他们,说太守杨乐好像查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段宁沉作为教主亲自出马,跟踪了杨乐数日,打算寻找杨乐的破绽。  然后今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杨乐进了青楼。  噫!  段宁沉心中鄙夷。  亏那杨乐是什么刚正不阿,持身周正的清官呢?还不是犯了戒!  他作为一个一心事业的男人,从来没进过青楼这种地方。本能地对于这种地方,有种天然的畏惧。  然而不过是在门口徘徊了一下的工夫,再进去,就找不到杨乐的人影了。  他也想看看杨乐的姘头是什么样的,顺便考虑能不能从他姘头那里下手。  在偷看了无数辣眼场景后,段宁沉仍是没寻到杨乐的人。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他又发现这青楼还有不对外开放的后院,竟是守卫森严!  段宁沉精神大震。  这里面肯定有鬼!  守卫森严,也是绝对难不住他的。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守卫,顺利进入了后院,并一打眼就看到一间屋子亮着灯,门口的侍卫正是杨乐身边的那几个。  可算是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从偏僻处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房顶,掀开了砖瓦,往里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杨乐矮胖的身影站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人,杨乐在给对方解开衣带。  段宁沉看得出床上的是个男子。  噫!没想到杨乐还是个断袖!  他心中鄙夷更甚,也想看看那男子长得何模样,于是乎,挪了点位置,又揭开了一块砖瓦往里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段宁沉就给惊住了。  这人……  他瞳孔一缩,目中露出了痴迷。  这世间怎得还会有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仿佛要从他胸膛内撞出来了似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想,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又看下面,杨乐已经揭开了美人的衣服,露出了美人白皙的肌肤,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上了他的脑门。  杨乐那矮胖子,怎么敢!  感情战胜了理智,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一掌劈破了屋顶,落到了屋内,另外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段宁沉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事已至此……  他一不做二不休,平生二十四年以来,头一遭有了股侠义的凛然,冲上前,抱起了美人,就往外跑。  杨乐:“??????”  他是彻底懵逼了。  这人是谁?和四爷是什么关系?  打段宁沉一接近这里,裴叙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只是恰巧逢他病发,他无瑕顾忌这么多,料想段宁沉是随杨乐而来,查探情况的。  更料想段宁沉不会轻举妄动。  在段宁沉打破屋顶时,他的神智恢复了些许,首先想到的就是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身份,袖中的暗器迅速落到了掌中。  然而他没有从段宁沉身上感受到杀气,段宁沉的举动更是让他也琢磨不透了。  被抱出去了后,他掩嘴咳了三声,两轻一重。  欲出救主的暗卫们重新回到了暗处,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段宁沉毫无所觉,迅速抱着美人逃离了现场。第二章   外面很冷,虚热很快降了下去,裴叙拢紧了被解开的衣服,乌白的唇微微打颤。  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难得铁汉柔情地安慰道:“别怕,本……我不是坏人。我这就救你出去。”  裴叙从病痛中分出了一丝的意识,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这魔头看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其次,“救”又是从何一说?  难道这魔头以为他是小倌么?  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倒没觉得有被冒犯,只是觉得滑稽。  他道:“你又怎知我想要被你‘救’?”  他们越出了院墙,后面追着的是听到动静的护院。  “你是因为缺钱才会委身于这种地方的吧?我可以给你钱。”  裴叙面无表情道:“你很有钱吗?”  段宁沉挺起了胸膛,谦虚地道:“一般般,不过多养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前只觉得这魔头自大,现在发现他是个真傻子。  裴叙冷嘲心想。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右手握住了暗器,左手掩嘴,怎奈刚一咳,段宁沉就停下了脚步,蹲下了身,将他放在了自己腿上,握上了他冰冷的手,输入了内力。  却万万没想到,寒气在外来内力的注入下,渐渐地趋于稳定。  裴叙瞳孔微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魔头的内力竟能够压制他的寒症!  只可惜段宁沉只注入了一点,就收了手。  但很清晰的是,他体内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  “好点了吗?”段宁沉重新将他抱了起来。  裴叙心脏因为这个重大的发现,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几近凝结的血液在血管中都加快了流动的速度。  没有什么是比在死地看到一线生机,更令人激动的了。  今年越发凶猛的病情,让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年冬天。未曾想,竟是迎来了转机。  他按捺下了心头的震荡,淡淡地开口道:“你想要做什么?”  段宁沉心想,美人这时候肯定很无助。他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隆宁。你知道隆宁吗?”  “不知道。”  “没事,马上你就会去那里了。隆宁可是个好地方!”  “恩。”  裴叙脾气算不上好,面对讨厌的人,尽管心中有算计,却也不会刻意地讨好。然而他敷衍的应答,在段宁沉听来,是他在青楼那种地方消磨了意志,麻木了神经。心中的恻隐更甚。  美人由他守护!  他跃身从小巷跳上了屋顶,一边道:“你放心,我与那些人不一样,不会图谋你身体的。”  裴叙:“……”  “那你为何偏偏‘救’了我?”  段宁沉一时语塞,很快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振振有辞道:“我救你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这和不图谋你的身体也不冲突啊!”  “你喜欢我的容貌?”  “也不是吧。”段宁沉倒还矜持上了,“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过往我从来不信什么月老什么红线,但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突然信了。你一定是我命定的爱人。这肯定是我们前世的缘分!”  裴叙:“……”  他只想查清这魔头的内力有什么蹊跷,对什么“月老红线”一点也没兴趣。倘若对方真的敢对他做出逾越的举动,他会让对方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段宁沉抱着裴叙来到了他在此地歇息的客栈。  还没进门,他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选择转身就走。  怎奈,已经晚了。  数十人从屋梁上跳了下来,将他围了起来,为首一人大喝道:“魔头,我今日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段宁沉盯着对方的面孔看了两秒钟,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你是李叶舟的人?”  李叶舟是武林盟主的名讳。  那人恨恨地“呸”了一声,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贾晨是也!魔头,你杀我全家,今日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段宁沉没杀过人全家。他的目标是一统江湖,才不会随便杀一些小杂鱼。料想这肯定又是别人栽到他身上的黑锅。  他懒得解释。  因为他不屑于去浪费无用的口舌,反正他说了别人也不信。都说债多不压身,他现在可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呵,本座就算是杀了你全家又如何?”  那人顿时暴怒,“魔头欺人太甚!”  说完,段宁沉就后悔了。  他下意识地出言嘲讽,却忘记自己现在怀里还抱着个人,刀剑无眼,若是将美人伤到了该怎么办?  其实为了保全美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  但是……  撤退肯定是不可能撤退的!  传出去岂不是他怕了这么区区一个小杂鱼?  他可是未来要一统江湖的男人,是不可以留一点黑历史的。  想着,他心中已想好了对策。  他将裴叙放在了台阶上,背朝着他,嘱咐道:“抱紧我。”  裴叙嫌弃,并不想抱。  段宁沉内力深厚,大冬天只穿了件单衣,更兼跑了这么段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都是汗味。  他迟疑的工夫,那贾晨已是看出了端倪,大吼道:“打魔头那姘头!”  两人:“……”  眼看着他们冲了上来,段宁沉不容他迟疑,强行将他的手抓到了自己肩上,将他背了起来。  衣上已经脏了,裴叙脸色黑如锅底,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解放了双手的段宁沉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些人给撂倒了。  他没有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扔到了大街上,不可一世地来了一句,“呵,以你们的身份,不配被本座杀。”  贾晨睚眦欲裂,“段宁沉!”  他们的争斗引来了巡防的官兵,听到动静,段宁沉跃身而起,离开了现场。  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他就把杨乐逛青楼的信息告诉苏玮好了。  苏玮的意思是要他们想办法将杨乐给除了。  他们又不是傻。  仅是“贿赂”这一罪名,不足以让朝廷大动干戈去抓捕他们。但是“杀害朝廷命官”就不一样了。  他们轻岳教的势力在江湖上虽然庞大,但与朝廷硬碰硬,那也是以卵击石。他们可无心惹火烧身。  苏玮自己蠢,叫杨乐发现了破绽,还要他们帮忙擦屁股,这又凭什么?  他们帮忙寻到了杨乐嫖妓的事情,就已经是最后的仁义尽致了。夫妻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呢。他们与苏玮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苏玮还指望他们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以他们轻岳教的作风,苏玮连累了他们,他们不火上浇油,落井下石都是看在苏玮提供了他们诸多便利的份上了。  ——不过便利马上要没了。又要想办法找下家了。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了背上的裴叙,又是一阵心情大好。却没想到这次还有意外收获!  杨乐想要隐瞒他嫖妓的事情,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去查他将美人掠走的事情,他也可以顺利将美人带出这座城。第三章   原先的客栈没法住了,段宁沉只得重新找一家,并专门从城东跑到了城西。  他落到了街面上。  他这背着个人的样子引来路人的侧目。  段宁沉方才在城东又是青楼掳人,又是街上斗殴,在这边无意惹人注意,便小声地道:“你要不下来走吧?”  “走不了。”  段宁沉震惊:美人身不能行,入了那种龙潭虎穴中,只能任人摆布,跑也跑不掉。难怪了!  裴叙的腿没问题,只是他的体力无法支撑他站立。  “所以你其实是……”段宁沉觉得自己是发现了真相!  以美人这身遗世独立的风骨,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庸俗的小倌。  他脑补了一场“豪门斗争中为了多分家产将残疾兄弟陷害入青楼,令其饱受身心的折磨”的大戏,还没有证实,他就气得火冒三丈。  段宁沉想了想,试探着询问道:“你是不是有兄弟?”  “恩。”  “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好?”  裴叙无法摸清他的脑回路,不知道为何方才还在说行走问题,现在突然又谈起了他的兄弟。  他顺着他的话,“恩。”  果然!  “你是被迫去那种地方的吧?”  裴叙:“……”  这种时候,顺着对方的话来,就肯定没错了。  “恩。”  段宁沉想立马问他的兄弟是谁,表示自己可以替他报仇。但想了想,他们现在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就说这些似乎过于冒昧。而且还会触及美人的伤心事。  一向没规没矩,离经叛道的段宁沉难得考虑了一把人之常情,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可以让属下查美人的名字,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他的家族了!  裴叙:“易叙。”  “是哪两个字?”  “容易的易,叙述的叙。”  段宁沉默默记住,又道:“我叫段宁沉,安宁的宁,沉稳的沉。”  他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客栈,矜持地要了两间房。  他将裴叙送到了房内,替他点了暖炉,道:“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  “恩。”  他真需要段宁沉帮助,那就真的完了。  段宁沉走后没多久,紧闭的窗户传来了轻响。  “进。”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聂彬跃了进来。  “主上。”  他单膝跪地,将药瓶呈给了他。  裴叙接过,放入了袖袋中,“那边怎么样了?”  “杨大人在我们的人的护送下已经安然回府了。刺客已经全部解决,可以确定他们是雍王的人。”  裴叙冷笑了一声,“是听到了我掌握了元国公犯法证据的风声吧?看来他果真牵涉了其中。”  “主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目前我大概还会跟那魔教教主一段时间。证据就捏在手里不急。”裴叙冷淡道,“我倒要看看,他还会做哪些狗急跳墙的事。”  “是。”  谈完正事,裴叙脱下了身上沾染了汗味的大氅,面露嫌弃,“将它处理了。”  “是。”  聂彬走后,裴叙脱下了衣服,躺到了床上,冰冷的被窝令他不适地蹙起了眉,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汤婆子。  只是聂彬已经离去了,暗卫们大概也在屋顶,后院一类的地方,唯一能叫的人是隔壁的段宁沉。  罢了。  他熄了烛火,就着寒冷,阖上了眼。  然后他冻得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蒙蒙亮,窗户又被敲响了。  他勉强支起了身,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脑袋,“进来。”  依旧是聂彬。  他送了件崭新的雪白大氅来。  这条大氅在内侧花纹上与之前那件有所不同,裴叙觉得问题不大,因为就凭段宁沉那脑子,肯定发现不了差异。  他让聂彬又找了一个汤婆子来,温暖了他冰冷了一晚上的四肢。  大约卯时左右,他听到了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脚步声传来,一个放低的声音在门外道:“易叙,你醒了吗?”  裴叙:“……”  “恩。”  段宁沉推门进来,见到他披着厚重的衣服靠坐在床头,面色比昨夜还要憔悴几分,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他惊讶极了,“你昨晚没睡好吗?”  过了一个多时辰,汤婆子也凉下来了,裴叙心情糟糕,懒得搭理他。  段宁沉大步上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惊讶道:“你还冷吗?”  明明屋里有暖炉,他在这里面待了一会儿就热得不行了,更别提裴叙还穿了这么多衣服,盖着厚厚的棉被了。  想来是美人身体病弱,又在青楼那种地方饱受折磨,越发是损坏了身体的底子,段宁沉心中的恻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他运起了内力,给裴叙输入。  裴叙萎靡了一晚上的精神总算是一震。  这次的他仔细地注意了体内的变化。  精纯的阳刚内力一进入他的经脉,便如炙热的火焰般驱散了冰霜,带着勇往直前的气势,像是勇敢的兵士冲入了他的丹田。  奇怪的是,这内力没有与他本身的内力产生排斥,竟是堪称诡异地和谐融合在了一起,而寒毒果真是被那股内力给压得退了下去。  他的身体慢慢地温暖了起来。  这魔头的内力怎么会有这样的作用?  裴叙凝视着段宁沉英气的面容,抿紧了嘴唇。  段宁沉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了头,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显得格外傻气。  裴叙:“……”  他挪开了目光。第四章   段宁沉去了趟都尉府,他进门时,见苏玮赤裸着身子,抱着个丰满的女人,正呼呼大睡。  他黑着脸,将苏玮揪了起来,没等他从惊慌中缓过劲来,就残酷地宣告他们合作结束,又说了杨乐逛青楼,好男色一事,便扬长而去。  他还特意去了趟太守府,确定杨乐没有采取什么动作,这才放下心来。  他又在马市弄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采买了一大堆路上必需品,叫了个人替他将这些东西弄到客栈去。  他这教主当得着实没有牌面。  其实是不久前察觉有异样后,他就叫人紧急撤走了他们轻岳教在昌州的据点,唯恐叫武林盟的那帮人趁机浑水摸鱼,搅乱浑水。  不过到了前面的城镇就好了。  他屁颠屁颠地将裴叙抱到了马车上,贴心地替他点上了暖炉,道:“你放心吧,太守府那边没有动静。”  裴叙裹紧衣服,没有搭理他。  段宁沉转念一想,杨乐秘密去嫖妓,肯定不会叫人察觉到他的身份。他义正言辞地道:“昨天那个……要脱你衣服的人就是你们的太守。他就是个大义凛然的伪君子……你经常见到他吗?”试图套话。  “偶尔。”  偶尔!那昨晚就不是第一次了。  段宁沉双目欲喷火,气得直哆嗦。光是脑子里将杨乐那丑陋的矮胖子和美人放在一起,他就觉得膈应得慌。更别说现实中他们还在床上……  他打住了心中的念头,省得自己忍不住去将杨乐给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裴叙的手,认真地说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没人再能够强迫你。”  然后裴叙冷漠地将手给抽了回来。  在段宁沉眼里,他是因为在青楼经常被各种人那啥,所以对于别人的接触就很反感,心中的怜惜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拍着胸膛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裴叙:“你打算一直和我说下去吗?”  段宁沉恍然,美人不想再提他那段不堪往事。他懂的!  “那我们就走了!”  他去外面充当车夫。  一下子从豪华马车到了简陋马车,这落差不是一点半点。但若能探寻这魔头内功的蹊跷,却也是值得的。  这马车自然不会有他之前马车的防震设计,在摇晃中,一夜未眠的他睡意也上来了,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早上吃过药,段宁沉输入的内力也还有残留,他的病症还算是稳定。  正午时分,他们出了昌州城,段宁沉在外吹冷风赶车,心情却达到了空前的愉悦,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一边放声问道:“易叙,你要吃东西吗?”  半晌后,裴叙道:“有什么吃的?”  段宁沉将马车停到了一旁,将准备好的干粮拿了进去。  裴叙盯了那几块干巴巴的饼子几秒,选择继续睡觉,“我没胃口,你吃吧。”  “唉,你早上也只喝了点粥。这样不行的,身体会垮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美人的身体好像本来就不好,赶忙改口,义正言辞道:“会饿坏肚子的。”  一想,凭美人的姿色在青楼想来也是上上乘,那边肯定锦衣玉食供着他。跟着自己,却只能啃饼子,的确是太委屈他了。  自己可是扬言要给他自由幸福生活的男人呢!  想着,他就收回了干粮,“我来时记得前面有条河,到了那里,我给你抓鱼吃!”以防万一,他也买了调味品。  裴叙有些意外。  到了他说的那条河,他果不其然停了马车,跑去河里抓鱼。  裴叙掀起了车帘,见他挽起了裤腿,踩在河水里摸鱼,心中略吃惊。这白痴就不冷吗?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段宁沉抬起了头,冲他露出了招牌傻笑。  是人做事都会有动机。这魔头是个断袖,看上了他,将他视为猎物,无非是用这种方式获取他的好感,然后好上床罢了。  视旁人为猎物的人,就必须要做好自己也是猎物的准备。  裴叙放下了车帘。  不一会儿,段宁沉抓了两条大鱼上来,熟练地将它们开肠破肚,然后串到木片上,升起了一团火烤。  他洗了洗手,将裴叙抱到了外面来,美其名曰让他透透气。  强行透气,实则受冻的裴叙很冷漠。  一边烤鱼,段宁沉突然开始感怀春秋,异想天开,“你说我们今生的仇人,会不会就是前世吃过的鱼呢?”  裴叙:“……”  “比如那李叶舟。”段宁沉提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前世一定是吃了他全家。”  裴叙凉凉地道:“你看那边的河水。”  段宁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恩恩,看到了,怎么了?你想喝水吗?”  “我建议你去河里洗洗脑子。”说是建议,听他那语气仿佛是在说“你赶紧去跳河自尽吧”。  段宁沉:“……”讨厌!  他突然满脸严肃地站起了身,裴叙微微一挑眉,然后就见他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河边,蹲下了身,猛地将脑袋栽到了河水里。  就连裴叙也惊呆了,“????”  段宁沉将脑袋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抬了起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回到了裴叙身边,用亲切的口吻说:“我洗完脑子了。”  裴叙离他远了一点,“……”这人果然是神经病。  段宁沉这时候也感觉到寒意了,想打喷嚏,但忍住了。看到冰山美人总算是露出了不同的神情,他心中得意极了,拿衣服粗粗地擦了擦头发。  做完这些,再一低头,就发现他正烤的鱼糊了。  段宁沉:“……”噫!看来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第五章   段宁沉赶在天黑前到了前面的小城镇。  不比昌州,与其说是城镇,倒不如说是个小村庄。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村庄的影子了。  一阵寒风吹过,赶车的段宁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  大冬天在冰冷的河水里洗头还是太作死。  就算他内力高深,还是免不了寒气入体。  如果因为这样染上了风寒,简直太丢人了!自己在美人面前的形象怕是要一落千丈。  他暗暗运起了内力,祛除了寒意。  他自觉美人对他已经有点好感了,他决定要再接再厉。  在遇到裴叙前,他没觉得自己是个断袖——当然他也不喜欢女人。他一心事业,秉承着爱情怎比得上一统江湖的快活的理念。  直到看到裴叙的一瞬间,他怦然心动,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将人宠上天的冲动。  谁又说事业与爱情不能双收?  现在的段宁沉如是想道。  他轻岳教的人在村庄接应他。  他顺着他们留下的标识,成功找到了一间院落,他跳下了马车,有规律地敲了十几下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样貌平平的青年,一见段宁沉,他微微躬身,唤道:“教主。”  他打算让开身,让段宁沉进去,谁知他刚一退开,就见段宁沉转过了身,直奔外面的马车。  左护法戚奉有一瞬间地懵逼:“???”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素来粗手粗脚的教主以一个极度小心翼翼的姿态从马车抱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戚奉只觉天雷滚滚,呆傻地开口道:“教,教主,这位是?”  段宁沉一手揽着裴叙的腰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弯,颇是得意洋洋地道:“他是本座的心上人~”  戚奉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是他的世界观。  段宁沉没等他回应,就美滋滋地抱着裴叙进了屋。  屋内是他们轻岳教的一众教众。段宁沉以炫耀而张扬的口吻介绍了裴叙作为自己心上人的身份。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裴叙身上。  裴叙习惯了旁人的视线,只是往常他接收的都是敬畏,恐惧,亦或者是仇怨的目光,像是这样观看珍稀动物的,还是头一遭。  这感觉很陌生,让他觉得很稀奇。  段宁沉瞅着他的脸色,觉得他是被他们给吓到了,护住了他,冲教众斥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话出口,他觉得大家的确理应没见过长得像裴叙这么好看的人,于是改了口,“他是本座的人。你们以后对他,就要像是对本座一样敬重,知道了吗?”  一个胆大的教众试探着道:“所以这位是……教主夫人?”  众人于是恍然,纷纷跟风叫裴叙道:“见过教主夫人。”  裴叙:“……”  段宁沉不敢看他,略觉得脸有点发烫,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  众人于是又恍然,感情教主还没有把人追到手。  懂的懂的。  他们会好好配合教主的!  晚膳已经做好了,段宁沉将裴叙送到了饭厅,教众们纷纷围上了裴叙嘘寒问暖,段宁沉则是和戚奉去了一旁空荡的房间。  “教主,敢问那位易公子是从哪儿来的?”  段宁沉想了想,还是将裴叙的来历告诉了他。  房间内有片刻的寂静。  良久后,戚奉道:“教主,听说那里的人……都会有那种方面的病。”他就差直接说出“对方有花柳病会传染给你”了。  段宁沉横眉竖眼,正要发怒,想到裴叙貌似很差的身体,拧紧了眉头,“要不还是让崔纹给他看看吧?”裴叙显然身体有问题,看看总归是没毛病的。  戚奉一脸的一言难尽:“……”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究竟为什么教主会看上一个小倌啊?  像他们这样混江湖的人,最重尊严,宁身死,也不愿卑躬屈膝。是以,他们最瞧不起的就是靠出卖身体讨生活的人了。  现在他当着首次堕入爱河的段宁沉的面,不好将真实看法表露得太明显。  段宁沉回过了味来,为裴叙说话道:“他是被迫进入那种地方的!他本是出身尊贵的世家公子,因为兄弟争夺财产,将他害入了那种地方。他身不能行,只能在那种地方受折磨。”  戚奉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他们混江湖,最缺少的就是同情心。他们什么苦难没见过?又岂会因这种事而怜悯他人?  在他看来,真正有血性的好男儿遇到这种情况就该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苟延残喘而生。  过往,教主的观念与他是一样的。  现在大概是因为陷入了爱河,看待事件的眼光也不同了。  他也知道这时候对段宁沉说“易叙”的不好,只怕教主不但听不进去,还会恼了他,也心知教主通常都是三分热度。  一见钟情,来得热热烈烈。想来,这股劲退去也快。过一段时间,等教主对那易叙的热情降下去,再提意见也来得及。  “你帮本座去查查他的名字。”  另一边,裴叙忍无可忍,将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脾气算不上好,平时冷冷淡淡,是因为懒得搭理。现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被迫待在那魔教教主身边,他心中已经烦不胜烦了,整个人都处于随时要爆炸的状态。  不过理智遏制住了他的坏脾气。  像是修习功法这种事是个人的隐私,若是离开了那魔教教主,只怕就算是以他的势力,也难以查探到那功法的来历。  而若是选择直接抓了那魔教教主,对方只怕宁可玉碎不能瓦全。届时,就功亏一篑了。  百药谷主在十四年前诊断他的病情,断言说他难以活过二十四岁。现在他二十三岁,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日渐衰竭。  少年时,他冬天只是比常人更畏寒。现如今,身体连动弹都难了。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个生了锈的机器,每次有活动,都要心惊胆战它会不会散架。  他甚至每天睡前都要想会不会这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快死了。  但他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未尽的事情要完成。  魔教教主是他唯一的希望。  尽管这希望或许是渺茫的,但他仍会紧紧地把握住它。  门这时被敲响了。  一个轻岳教众推门而入,“易公子,我来为您添茶水。”门被关上,他打了个手势。  裴叙放下了筷子。  此人是聂彬易容的。第六章   聂彬在他身边站定,微微躬身,“主上。”  昨日段宁沉询问他兄长,裴叙还觉得不知所云,事后回想,便后知后觉意识到段宁沉是如何误解他身世的了。  此番,段宁沉铁定要派人查他。  他道:“给我伪造一个身份,名为易叙。出身富贵,遭兄弟所害,沦落于青楼。另外,派人守在杨大人身边,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聂彬:“是。”  他没有弄懂自家主上留在那魔教教主身边的原因,料想自家主上一定是有高瞻远瞩的打算。作为一个优秀的属下,他秉承着少问多做的原则,没有问自家主上这么做的原因,只道:“那京城那边……”  裴叙原定计划是要回京城的。  “今年我就不回去了。”他道,“就说我这边有要事要处理。”  聂彬知晓百药谷主对裴叙病情诊断,今年京中的传信就变得格外频繁了,料想是京中那两位担忧裴叙挨不过今年冬天。  而他也是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上日益虚弱,精神气一日不如一日。现如今,主上还要深入虎穴,待在那心狠手辣的魔教教主身边。  “请主上应允属下留在您身边。”  裴叙看了他一眼,“可。”  没多久,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段宁沉清亮的声音,“易叙,我可以进来吗?”  聂彬低眉顺眼,退后了几步。裴叙道:“你进来吧。”  段宁沉推门而入,裹挟着一身的寒风,他很快将门关上了,转过身道:“听说他们惹你生气了?”  裴叙面无表情道:“聒噪。”  段宁沉看到了屋内的第三人,“咦?你是谁?”  聂彬说出了他顶替的人的身份,“禀教主,在下王三,乃是朱雀堂教众。”  “哦。”段宁沉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注意力又回到了裴叙身上,“饭菜可还合胃口?”  其实裴叙因为病症,胃口一直都不好,每次吃饭都是强行逼着自己吃的。这一桌子都是家常菜,味道还不错,但裴叙仍是只动了几筷子。  段宁沉也看到了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皱起了眉,“不好吃吗?”  中午他的烤鱼,裴叙也只吃了一点,说是不习惯这样的食物。后来,段宁沉几乎是一个人吃掉了两条鱼。  段宁沉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道:“味道不错啊!你不喜欢吗?”  “没胃口。”  段宁沉拖着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难得严肃地板起了脸,“你看你这么瘦,风都可以把你吹走了!不吃东西,身体怎么能好呢?”  裴叙的病不是多吃东西就能好的,他也不想与段宁沉说这个,“你吃吧,不必管我。”  “你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裴叙沉默许久,道:“粥吧。”  段宁沉使唤聂彬道:“你,让厨房做些粥来。”  聂彬:“是。”  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  段宁沉道:“咱们明天继续启程去隆宁,你现在要不要先躺床上休息一会儿?”  裴叙轻微点了下头。  段宁沉屁颠屁颠地把他抱到了床上,正欲替他解开衣带。手背覆上了冰凉,裴叙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想干什么?”  段宁沉抬起头,见到他警觉的神情,直喊冤:“我可没动什么歪心思!我是看你腿脚不方便,这才来帮你忙的!”  他的第一句话就显得十分欲盖弥彰。  裴叙身上的冰冷不减。  段宁沉略微觉得心虚。因为他的确有部分想法是想揩个油。但他面上仍是维持了正义凛然的神情,一脸单纯地与裴叙对视——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正直的表情。  一般人见他这神态,恐怕就真要自我怀疑是自己误解了。  但裴叙最是会识人心,又怎会被他这点小伎俩给糊弄过去?  只是考虑他现在身份并非是大权在握的“四爷”,而是段宁沉眼中的青楼小倌。思量自己的目的,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与段宁沉翻脸。  他松开了段宁沉,别过了目光,淡淡地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出去。”  段宁沉一屁股坐到了床上,道:“我一路抱你,你都没有和我说一个谢字!”  裴叙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往里挪了挪,勉强道了声,“多谢。”  段宁沉哀怨,“我说一个‘谢’,你还真的就只说一个‘谢’!我以为你会说两个‘谢’!”  裴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宁沉咧嘴一笑,“我想和你多说说话。”  裴叙眉心一跳,冷嘲道:“无聊。”  “多说说话就不无聊了呗。”段宁沉像是没有看见他浑身的抗拒似的,道,“你多少岁了?我明年二月就二十四了。”  裴叙眉心又狠狠地跳了跳,他对这魔头的年龄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想要将他赶出去。  他强行忍住了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道:“二十三。”  “今年二十三吗?那你不是和我同年生的?你生辰是几月?”  “四月。”  “那我比你大两个月,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裴叙:“……”  看他脸色越来越黑,段宁沉识相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听说过轻岳教吗?”  裴叙冷漠,“没有。”  “你不是混江湖的,所以不知道。我们轻岳教在江湖上那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呢,就是轻岳教主!在外面,一报我的名号,保管大群大群的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段宁沉得意洋洋。  这个倒是实话。  魔教教主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煞级别人物。传言,他面有獠牙,五大三粗,无恶不作,堪比夜叉,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谁又能想象到真实的他却是这样一个傻子呢?  裴叙:“哦。”  “不过我们有个死对头,是武林盟。武林盟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忒恶心。最恶心的还要数那武林盟主,李叶舟。”  提到“李叶舟”这个名字,段宁沉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横眉竖眼,目中恍若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咬牙切齿地继续道:“那家伙属实与我是命中相克!我与他水火不容!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裴叙:“……哦。”  段宁沉却是越说越来劲,拉着裴叙的衣袖,道:“等你和我们一道入了江湖,肯定会听到很多夸赞李叶舟的话,说他什么武功盖世啊,德厚流光啊……你千万不要相信!事实上,我比他要厉害一万倍!两年前,我和他约战过,然后我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他还跪下来叫我爷爷!这些不被人知晓,所以愚昧的世人不知道其实我才是天下第一!”  裴叙冷漠地看着他装逼,“哦。”第七章   段宁沉看他神情冷淡,当他是不信——事实上,他也有点心虚。  他再接再厉,继续吹逼逼道:“最近两年,那李叶舟销声匿迹,说是在隐姓埋名游历江湖,其实他是被我打得自闭了。等我再将他找出来,我再暴打他一顿,给你看看。”  裴叙:“……”  段宁沉一边说着,一边蹭上了床,面对裴叙带着彻骨寒意的目光,他理直气壮,“这里是我们临时找的地方,所以没有准备暖炉。昨日在客栈有暖炉,你都冻成那样!今晚夜寒,我怕明早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裴叙却不领他的情,凉凉地道:“你身上很臭。”  段宁沉怡然自得的神情僵硬在了脸上。  他直喊冤,“哪里臭了?!我昨天才洗过澡!而且我今天抱你的时候,可没见你嫌弃我!”  事实上,裴叙一直在嫌弃,只是隐忍了一路,没有说。  段宁沉突然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若我今晚行为无状,我就终生不举!”  可谓是很狠毒的誓言了。但是他这里耍了个小心眼,他说的是“今晚”。  裴叙没上他的当,“若你敢有丝毫冒犯之举,物色一个好的义肢匠于你而言,是有必要的。”  段宁沉听出了他言语的意思,心头痒痒。  无论美人是沉默时,冷漠时,亦或是现在毒舌时,都是那么可爱!  ——自恃武功高强的他压根没将这威胁当回事。  他眼中的裴叙就像是一只唯恐大灰狼将自己吃掉的小白兔,张牙舞爪地露出自己凶狠的一面,实际上却不知道自己的那模样有多娇俏动人,惹人怜爱。  “放心吧!我段宁沉是正人君子!不会干出那种小人行径的。”过去素来自恃“真小人”的段宁沉义正言辞地道。  裴叙:“……”  看对方这样子,是下定决心要死皮赖脸和他一起睡了。  他按住了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去洗洗再过来。”  段宁沉兴致勃勃地问:“你要不也洗洗?”  “不必。”  段宁沉:“但是你嫌弃我身上脏,这说明你是很爱干净的吧?既然你很爱干净,那你不洗就睡,岂不是很矛盾?”  裴叙太阳穴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你滚不滚?”  “滚了滚了。”段宁沉笑嘻嘻地出了门。  待门合上,他面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摸了摸下巴,心想,美人看来还没有完全信任他。  不过这也是挺正常的。  正在这时,一个教众匆匆跑来,急声报道:“教主,颂道玄录出世了!”  段宁沉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他们就是在门前说的,大概是料想隔着屋子,里面的人也听不见。殊不知,屋内的裴叙尽收耳底。  颂道玄录,乃是天下第一功法,能令人领悟无上的武学境界,所创者是百年前白日飞升的丰岚道人。  只是,它早在几十年前菩提观被群雄灭门后,就不知所踪了。但各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它的下落。轻岳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半月前,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山庄的庄主将死前,交给了他儿子一本破旧的册子,嘱咐他好好保管,就一命呜呼了。  那少年看册中记载精妙,却因武学造诣低微,不得其法,所以请了一个相熟的江湖高手请教。  那高手的确是个识货的,看出了这功法的不一般,但他不显,假言骗少年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是想将功法给独吞了。  少年却也不傻,要他将东西还给自己。  一来二去,那高手恶向胆边生,竟是直接将他满门都给灭了,然后遁入江湖,不知所踪。  老庄主的朋友见此惨状,遂大怒,查清了事情真相,千里追踪,立誓要为老友的家人报仇。  那高手手持的就是颂道玄录的消息,沸沸扬扬的传遍了整个江湖,现在有消息称,那家伙现在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江州。  听完了事情全部,段宁沉就没有了之前的热血澎湃,拧眉道:“别是徐向磊那厮为了寻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好叫全江湖都来帮他逮人。”  徐向磊正是那老庄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享有盛誉的一名游侠。  教众没说话。  段宁沉下定了决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万一真是,岂不是白白将功法拱手相让?备马,咱们现在就去江州!”  教众见他就要往外走,欲言又止唤住了他,“教主,易公子……”  段宁沉停住了脚步,拍了下额头。  平时雷厉风行惯了,差点忘记了,他现在还有美人。  他想了想,说道:“你们派几个人护送易叙回教,我先行去江州,让戚奉随后赶到。”  “是。”  段宁沉又转了向,重新回了屋子里。  裴叙仍是靠坐在床头,似乎是在沉思,如入定般,低垂着浓长的眼睫,在忽明忽暗的烛火的照射下,他五官越是显得立体,俊美无俦,像是一尊威仪的神像。  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好看得不像话。  段宁沉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心中一动,忍不住戳向他的脸颊。  在他手指接近时,裴叙倏地抬起了头。  段宁沉措不及防下被吓了一跳。  眼瞳浓郁的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隐含着危险,却又瑰丽绚烂,有着让人欲一探究竟的魔力。  “你脸上有脏东西。”段宁沉的手指若无其事地转道,刮了刮自己的脸,“那个,我有点事,今晚就要离开。不过我会让我的人送你去我的地盘,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同他们说。”  裴叙面无表情道:“哦。”  他心中在想,当真是天不顺意。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线生机,才两天,竟又出了岔子。第八章   段宁沉离开没多久,又有一人偷摸地进到了房中。  裴叙抬眼一望,见是魔教左护法戚奉。对方神情严肃,目光犀利地望着他。  “易公子,在下有些事想要与你谈一谈。”  裴叙对于魔教的人都没有好感,眉头一蹙,心中又升腾起烦躁来。他别开了目光,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请说。”  戚奉说道:“我们教主未经人事,心性单纯,诚然暂时被迷惑住了,但他行事向来只有三日热度,过了这段时间,热情就会冷却下来……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就是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否则之后段宁沉自会秋后算账。  但裴叙毕竟又不真的是什么男宠。  他才是真正的猎人。  戚奉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他感到什么波动。他不在乎段宁沉喜不喜欢他,他只将此视为探寻缓解寒毒方法的手段罢了。  若真如戚奉所说,那他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总之,他势在必得。  裴叙淡淡道:“我知道了。”  戚奉为他拽拽的态度而感到不爽,但又怕他转头对段宁沉说三道四,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重,“那行,我走了。”  大门重新被关上,房中还残留着寒风的萧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味。  裴叙望着摇曳的火烛,面露沉思。  倘若随魔教中人去了隆宁——魔教大本营,就以那魔头常年在江湖游荡的作风,指不定多久以后才能再见他了。  所以……  他掩嘴短促地咳了三声。  不多时,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聂彬的声音,“易公子,可需要添上些炉火?”  “你进来吧。”  ***  翌日清晨,便有轻岳教教众敲裴叙的房门,“易公子,您醒了吗?”  “恩。”  门被推开,一人端了一碗粥来,递给了他,殷勤地道:“这是刚熬好的粥,您请用。等您准备好,我们就启程。”  裴叙勉强喝了半碗。  “还是趁早出发吧。”  “欸!”教众忙不迭地要扶他,却被裴叙断然给拒了,“让王三来。”  王三是聂彬顶替的人的名字。  “噢!”教众挠了挠头,走出了门,“王三!快来!”  裴叙又坐上了那架漏风的马车。  手脚冰冷的他,裹紧了衣服,忍了又忍。  车外的聂彬看护他多年,尽管裴叙没说,但他也清楚自家主子的需求,装作旁观者地和人打商量道:“易公子的身体似乎很不好。长途跋涉,他出了什么事可不好。要不咱们为他换一辆马车吧?”  轻岳教地位分层为,红橙黄绿青蓝紫。红自然是段宁沉,橙是长老,黄是左右护法以及四大堂主。  他交谈的是青阶的管事,是整个队伍中地位最高的人——护法戚奉昨夜警告完裴叙,便就随段宁沉的脚步而去了。  管事意味深长地说道:“王三,你似乎和易公子的关系处得很好啊?”  聂彬泰然自若道:“可能是易公子看我面善吧?”  管事看了看他的麻子大饼脸,陷入了沉思,“面善?”  聂彬用“难道不是吗”的疑惑表情和他对视。  管事:“……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为易公子换一辆马车。”  他们此行出来盘缠带得充足,到了下一个城镇就斥巨资,为裴叙置办了一辆好的马车——尽管在裴叙看来依旧寒酸,但是好歹不漏风了。  他们行了五日,到了康州境内,这里有赫赫有名的阳山派。为防止被认出来,他们一行人做了伪装。  有帮众为了讨好“未来教主夫人”,主动对他解释说道:“阳山派和我们轻岳教是死仇。他们都是那该死的李叶舟的走狗!不过您大可放心,他们铁定发现不了我们!”  裴叙反应平平地应道:“哦。”  然后,一行人行至某山崖,就被人劫了。  对方有远比他们多出两倍的人手,而且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都制服了。  为首的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身着深蓝色的劲装,身姿笔挺,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指挥道:“全都带回去。”  “林复罡!你怎会在这里?”  青年看向震惊的魔教管事,咧嘴一笑,“你猜呢?”他说着,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了马车前,“哎呀呀!你们还护送了人呢?让我看看,这是谁?”  他揭开了车帘,与里面面无表情的裴叙对上了眼。  他浮夸地惊道:“哎呀呀!还是个美人呢?该不会是你们教主的情儿吧?他……哎哟!”  话没说完,一道气劲打到了他的脑门上,终止了他的话。  他悻悻地闭了嘴,放下了帘子,揉了揉发痛的脑门,大手一挥,“都带走!都带走!”  便有人打算将马车里的人给拉出来。  林复罡拦住了他,“不必了!直接赶马车吧。”  他们在黄昏时分到了阳山派。  轻岳教众被压去了大牢,林复罡又掀开了车帘,坐在车板上,冲裴叙抛了个媚眼,亲切且深情的语气说道:“师兄,好久不见!你有想我吗?”  “别犯病了。扶我下车。”  林复罡钻入了车中,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讶道:“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吗?”  裴叙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古井无波地说道:“恩,没力气。”  林复罡抿了下唇,很快他用欢脱的语气缓解了这稍显凝重的气氛,“咱们哥俩谁跟谁啊?来来来,我背你。”  裴叙没有拒绝。  林复罡送他去了他在此常住的院子。  而裴叙的下属早就提前在此等候。  “多谢林少侠。”  林复罡将裴叙放到了轮椅上,满不在乎地摆手,“小事小事,你们都不懂我和师兄深厚的情谊,那是过命的交情。”  裴叙凉凉道:“是要命的交情。”  林复罡指着他,冲裴叙的下属一本正经道:“你们看看,他就是嘴硬。”  下属们:“……”不敢搭话。  裴叙这时问道:“林伯父在吗?”  “我爹前几天和人比试的时候扭了腰,现在在养伤,不过问题不大。师兄找他有什么事吗?”  裴叙淡道:“不知你是否听说了颂道玄录出世的消息?”第九章   “颂道玄录?这不是徐向磊为了报仇,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吗?”林复罡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掌扇了扇风。  屋内早就放了火炉,温暖如春。  下属送了烧好的热水来,倒了两杯水,分别给了他们二人。  “阳山派没有派人去吗?”  林复罡:“那倒是象征性地派了人过去。毕竟大家都去,我们不去,太招眼了。”  裴叙“恩”了一声,端杯,抿了一口水。杯子被放到了桌上,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这场乱子多半没有那么快结束。怪侠洪长风擅变装易容,曾留下擅闯皇宫偷窃宝物的案底,朝廷缉拿他多年无果。”  林复罡撑起了脸,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这不也是师兄没有出手吗?否则哪里还有他猖獗的余地?师兄这次打算亲自抓他吗?”  裴叙淡淡地道:“若什么事,我都要管。那我干脆累死得了。”  “那倒是,师兄现在还是以养病为主,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好了……对了,你和魔教是怎么回事?”  “魔教教主的内力能够压制我的寒毒。”  林复罡大吃一惊,倏地站起了身,“什么?!当年连师父和百药谷主都没办法!那魔头怎么会……”  裴叙掀起眼帘,看向他,“我亦欲探寻其中缘由,是以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那他不知道师兄的身份吧?”  “他以为我是青楼小倌。”  “青楼小倌?”林复罡愕然,后捧腹,放声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他是眼瘸吗?师兄除了容貌外,哪里和小倌沾得上边了?”  “他……”裴叙蹙眉,面露嫌弃,“脑子有病。”  林复罡兴冲冲,“师兄也常说我脑子有病,我和他没准有共同语言!”  裴叙:“……”  “咳咳,开玩笑的!”林复罡正气凛然道,“我可是名门正派的大侠,又岂能与那等危害武林的魔头相提并论?说回正题,师兄忽悠他,肯定游刃有余,定能从他身上得到内力的奥秘,如此一来,师兄的病就有指望了!”他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恩。”  又聊了一阵,林复罡看他精神不振,站起了身道:“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师兄好好休息!”  林复罡走后没多久,侍从送了药来。  裴叙干脆利落地一口喝下,胃中的翻腾与作呕,让他眉头紧皱,按住了小腹,又喝了凉下来的水,恶心感稍有退去,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对侍从道:“聂礼,扶我到床上去。”  他在柔软的床上平躺了下来,聂礼将床帐放了下来,遮挡住了微弱的光线。  身体的每一寸都虚弱得难以动弹,更别提筋骨的酸痛,细细麻麻,虽不严重,但难以叫人忽略。  他勉强抬起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自己的手掌。它看上去也是那般孱弱无力。  他放下了手,拇指轻轻摩挲指腹与指根的薄茧,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裴叙在来到阳山派的第十日,总算是等到了段宁沉来。  他对下属提前有嘱咐,他们装作毫无察觉,就让段宁沉易装成的杂役混入了裴叙的屋子。  裴叙彼时正在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看去,见到了鬼鬼祟祟的段宁沉。  他刚一放下书,就听段宁沉压低声音说道:“易叙!我来救你了!”  “恩。”  段宁沉快步来到了床边,焦急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没事吧?他们有为难你吗?”  裴叙淡道:“他们好像看出我不是武林中人,就将我安置在了这里。”  段宁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拉起了裴叙的手,往自己背上带,“来!我带你出去!”  扑鼻而来的汗味,让裴叙身形一僵。他忍了又忍,告诉自己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屏住了呼吸,趴在了他的背上。  段宁沉背起他,正要往外面冲,屋内温暖的气流提醒了他。段宁沉恍然,连忙将裴叙又放了下来,在衣柜中抱了一大堆厚重的衣服出来,塞给了裴叙。  “快穿上!外面冷!”  段宁沉带他冲出了门,裴叙的下属装模作样地喊道:“诶诶!你是什么人?”  离开阳山派的过程中,裴叙留意到派内很是嘈杂,甚至大家都无暇关注到段宁沉和他。弟子们的议论声中夹杂着“魔教”“劫狱”之类的字眼。  他本来就无意抓这批魔教小喽啰,他们价值不高。要是以阳山派弟子的伤亡来换,这大大不值得。是以,他示意过林复罡,让他尽量放水,就让魔教将那些人救回去也无妨。  他们离开阳山派,去往了附近的城镇,与劫狱的那批人汇合了。  承了数日牢狱之灾的那些教众灰头土脑,形色萎靡不振——易容成王三的聂彬怕身份暴露,这段时间也在和他们一道坐牢。  “你们说阳山派没有对你们动刑拷问?”  “我,我偷听到狱卒的聊天,好像他们是打算把我们交给武林盟。”  段宁沉没有怀疑,冷笑了一声,“阳山派可真是李叶舟的狗腿子!”  参与劫狱的左护法戚奉道:“教主,是否要以牙还牙,报复回来?”  段宁沉道:“目前还是颂道玄录为重。只要有这天下第一功法在手,何愁干不掉武林盟和李叶舟?这笔账就先记着。日后再报也不晚。”  他们刚赶到江州,就查到怪侠洪长风已经离开了,之后便收到裴叙等人被阳山派所擒的消息。  这还得了?!  段宁沉于是气势汹汹地赶了来。  在途中,他收到了派下属去查的有关“易叙”的资料。一切如同他猜想的那样。  “易叙”是庆岚当地一富商的庶子,自幼体弱多病,但是他母亲姿色好,是富商最喜欢的小妾,所以富商爱屋及乌也很疼爱他这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幼子。这就遭了正妻与嫡长子的恨。后来,富商临终前,甚至要将名下三分之一的财产都交给“易叙”,这愈发让他的长兄嫉恨。  于是他长兄就强行将“易叙”给卖到青楼中,让他饱受身心的折磨。  ——非常俗套的剧情。  不过,这易家在一年前就已经破产了,易家人不知所踪。这让段宁沉想替“易叙”报仇,都没地去。  至于“易叙”在青楼的遭遇……  那青楼身后有庞大的背景,哪怕是他势力强劲的轻岳教,也没法触及其深浅来。只差不多了解到,“易叙”在那青楼是个特殊的小倌,不挂牌,只被位高权重者指名招待。  越想,段宁沉就越发心疼,等到一众属下退下后,他慎重地牵起了裴叙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易叙!你以前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但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受委屈了!”  裴叙抽出了手,淡淡地应道:“恩。”第十章   “你被阳山派抓过,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段宁沉又道,“所以……难保下次他们不会伤害你。你要不跟着我闯荡江湖吧?”  这正合裴叙的意。  但裴叙也知,段宁沉提出这个提议的主要原因是,三天前,魔教走私的货物被官府截获。魔教怀疑有内奸,现在隆宁总部那边正在进行排查。  ——这自然也是裴叙的手笔。  他早对魔教了如指掌。  段宁沉虽明面上是教主,但他不喜管事,终日在江湖游走。而真正魔教管事的是大长老扈镜诚。  段宁沉是前代教主的养子,被全教的人娇宠长大,是以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两年前,老教主闭关前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他,他就狂傲地宣称要一统江湖,并打上了武林盟,宣战了武林盟主李叶舟。  ——然后被无情地打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他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上门挑战。不过第二次没有见到李叶舟的人,倒是被李叶舟身边一仆从打得怀疑人生,最后大冬天的,鼻青脸肿地被挂到了城门前,供来往路人瞻仰——颜面尽失!  这一点,裴叙对段宁沉是真的服。  任何人被折辱到这份上,不说彻底消沉,隐退江湖,至少也得重新认清自己。段宁沉仍是一条心认为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杀了李叶舟,灭了武林盟,他们轻岳教能够一统江湖——可谓是越挫越勇。  不同的是,之后的他采用了迂回战术,好歹没有再那么莽直接打上武林盟了。  对于是否现在向阳山派寻仇,他选择了先夺颂道玄录,这大概也算是他的进步了。  裴叙既然为自己伪造出那个身份,又为留在魔头身边做出了这些布置,他琢磨着也应该在言行上做出一些伪装,否则只怕会被察觉端倪。  沉默半晌后,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不会武功,这样没问题吗?”  段宁沉心花怒放。这还是美人第一次主动询问他!  他拍着胸膛,信心满满地道:“你放心!我武功盖世,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裴叙:“……恩。”  段宁沉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道:“我跟你说,江湖可有意思啦!有各种千奇古怪的人,可以见识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当然如果没有李叶舟和武林盟就完美了。我在去年的时候,碰到个老太太,她……”  他的双眼中仿佛有两个小太阳在放着光。  裴叙一向不习惯别人待他热情,更从来没觉得“尔虞我诈的江湖有趣”。他挪开了目光,心想,这魔头的思维果然异于常人。  据他所知,段宁沉在江湖上是一暴露身份,就遭各路人士群而攻之的存在。  他分心琢磨着自己的事,自己留在段宁沉身边,首先是要骗取他的信任,后一是用他的内力缓解病情,二是查出他的内力能克制自己体内寒毒的原因,三来就是得到他的功法。  想着,他就感觉到了寒意。  他们现在身处客栈,房间内没有暖炉。  他将身上的披风拢紧,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伸出了手。  裴叙本能地欲避开,堪堪止住了,任由段宁沉炙热的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段宁沉一边为他输真气,一边说道:“我已经让我们教最好的大夫崔纹来这里了。他会给你看病,一定能将你的身体给调养好的。”  裴叙敛眸感受着进入自己经脉的阳刚真气,心想,自己这身体可不是能调养好的。  等裴叙的手变得温热,段宁沉收回了手,又说道:“等你身体变好一点,我教你习武吧!习武可以强身健体。”  裴叙抬眼,淡淡地道:“习武?练出像你那样的内力吗?”  段宁沉眼睛一亮,自觉又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赶忙道:“那得看你想要练外家功夫还是内家功夫了。你的情况,我觉得还是就练内家功夫比较好。”  “我看话本里,修炼内力是需要功法的吧?”  段宁沉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没错!我们教有很多功法,你可以随便挑。”  裴叙:“……”就以他这轻易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模样,轻岳教没有被败光真是咄咄怪事。  “你练的是什么功法?”他自然而然地引入了重点。  提起这个,段宁沉就来劲了,骄傲自得地说道:“我跟你说!我的功法是神仙给我的!七岁那年,我意外掉下山崖,然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神仙送了我一功法——就是我现在正在修炼的。还有,还有!我这神赐功法还有个神奇之处,我可以同时兼修其他功法,不与它发生冲突!而且,它只有我一个人能修炼!其他人都练不了!”  裴叙:“……”也不知道这魔头编故事前有没有考虑别人的智力。  段宁沉看他表情,便知他不信,忙道:“你可要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  裴叙敷衍道:“我信了。”  段宁沉不信,“你明明没有信!”  裴叙:“我想,这话说给任何正常的人听,都不会信。”  “我义父他们本来也不信,现在也都信了。”  裴叙:“……”他们怕不是在哄傻子玩吧?  段宁沉又说道:“总而言之,如此得到神仙眷顾的我,一定是天选之子!我以后一定能一扫障碍,一统江湖!”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裴叙的肩,铿锵有力地说道:“届时!你在江湖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任意驰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美哉?诶嘿嘿,你跟着我,准没错!”  裴叙身心疲惫。看来功法一事,还得从其他地方入手。第十一章   阳山派象征性地派了弟子寻找魔教中人,他们则在第二天早上就麻利地离开了。  戚奉得知了裴叙要和他们一道走时,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教主!他不会武功,跟着我们,不是碍事吗?”  段宁沉紧张地看向裴叙,见后者“黯然伤神”地低下了头,连忙说道:“以咱们的实力,不过多带着个人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戚奉心情复杂,“江湖险恶,刀剑无眼……”  段宁沉索性耍起无赖,“反正我就要带他,你乐意就乐意,不乐意就不乐意,与我无关。”  戚奉是治不住他,但自有人能治住。他说道:“若老教主和大长老知道了……”  段宁沉自信地一笑,“义父正在闭关。至于大长老……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说随我开心。”  闻言,戚奉没再说什么,心中有了计较。  裴叙装作害怕地低着脑袋,眼底却是古井无波的漠然。这魔头真是被护佑得好。  他是知晓其中深层内情的。  魔教走私的货物被官府截获,不仅面临一大笔金银的损失,还得承受因未按时交货导致的违约赔偿,而且官府擒获了那批魔教中人,正在严刑拷问,欲查出魔教的走货渠道来。魔教还得想办法除掉那些被抓的人,但又怕更引得官府注意。  ——总之,各种情况接踵而至,魔教那边现在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而大长老向段宁沉传讯,要他暂时别回教,只说了“正在排查内奸”这一点。  得知段宁沉迷上了个小倌,大长老查过背景资料,确定“易叙”无害后,便也没有闲工夫再管这个,为了让段宁沉安心在外面待着,就同他说“随他开心”。  说服了戚奉, 段宁沉开心地来裴叙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得意满地道:“好了!你以后就跟我们走吧。”  裴叙问道:“去哪里?”  此言一出,段宁沉陷入沉思,看向了戚奉,“咱们有查到洪长风的下落吗?”  “只大致查到,他离开江州后,往北边走了。”  段宁沉雄赳赳气昂昂,“好!那咱们北行!”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地向北行,段宁沉还给裴叙弄了辆马车。看得戚奉忍了又忍,他们这是去逮人的,还是去游玩的?恐怕真等他们赶到洪长风所在的地方,黄花菜都要凉了吧?  他们还未驶出康州,段宁沉又接到一则消息,说是曾经与他们有过合作关系的昌州都尉苏玮,因太守杨乐的弹劾,现如今以“贿赂罪”被押解进京。  不过太守杨乐竟没有因嫖娼而受到什么惩罚,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玮没来得及说。这让段宁沉感到愤愤不平,琢磨着是不是要给杨乐下个套,拉他下马。  他看了眼身旁正在喝水的美人,那双玉石般的手捏在粗糙的水壶上,指节微微发白,仿佛都用了不少的力气,段宁沉都有些担心水壶上粗劣的纹路会弄疼美人娇嫩的手指,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喂他喝——随便想想的,他可是正人君子。  段宁沉一脸正色地看着裴叙放下了水壶,盯着他染了水色的嘴唇看,心痒痒,暗搓搓地坐得离裴叙近了一些。  裴叙蹙眉看向他,“你做什么?”  段宁沉看他皱眉,心口宛如化开了春水,他一本正经地道:“易叙,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裴叙不用想就知道他又要闹幺蛾子,发自内心地不想搭理他,但理智让他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什么事?”  段宁沉盯着他精致无暇的容貌,说道:“你是神仙下凡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  裴叙太阳穴的青筋猛地跳动了起来。他忍了又忍,理智拼命地冲他呐喊“功法,功法”,奈何还是没把他的脾气给压下来,反倒还越发窜得高。  他冷道:“我要是神仙下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段宁沉捂住了自己的脸,“羞涩”地瞅他,“然后让我永远待在你身边吗?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其实……我也不介意的啦!”  “段教主,你……”  段宁沉打断了他的话,亲切地说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叫我敬称,这多生分啊?你叫我一声段哥哥就好了——大两个月也是大对吧!我就叫你……小叙吧!”  眼看着自家主子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聂彬及时上前救场,“教主,野鸡快烤好了。”  段宁沉站起身,便叫开了,“小叙,等我把烤鸡拿来给你!”  多少年了,他都没有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了。这魔头却一次次地挑起他的火气来,他偏偏又暂时没法拿他如何,毕竟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让他又不得不隐忍。  这种体验,是他打出生以来的头一遭。  他深吸了几口气,令自己的情绪平稳了下来,然后便觉得血液似乎在往大脑窜,让他的脸有些发热,背后也起了些薄汗。  这段时间,段宁沉时不时就给他输真气,在段宁沉看来是给他暖身体,殊不知对裴叙的病情有着极大的帮助。  罢了。裴叙对自己说。就权当是治病的代价吧。  等段宁沉拿着烤鸡回到裴叙身边时,裴叙已经恢复了冷静。  “小叙,来来来,给你吃鸡腿!”段宁沉“唰”一下撕下了一只鸡腿,正要递给裴叙,又想起鸡腿现在还烫,自己皮糙肉厚没事,烫到美人可不好了,而且鸡腿上还都是油,会污了美人的手。  他毅然决然地收回了手,冲着自己的一干下属们道:“你们谁有干净的手帕?要特别干净的那种!”  一大帮混江湖的糙汉们面面相觑,不懂手帕为何物。  聂彬站了出来,从容地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又从小布包中取出了一条手帕,“教主,我有!”  段宁沉接过,满意地点头,“王三,你这段时间表现很不错,本教主重重有赏!”说完,段宁沉愉快地向美人献殷勤了。  聂彬坐了回去,接收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聂彬泰然自若。  他顶替的“王三”本就是他们安插进魔教的奸细,素来行事低调,没有与人交际。大家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是与他不熟。  因此,聂彬也不必怕“行为异常”引起别人怀疑。  “噫!没想到王三还有这个奇怪的癖好。”  “怕不是之前看出教主夫人矜贵,所以提前就准备好了这东西吧?”  “肯定是这样!难怪他独得教主夫人信任。”  “马屁精!为人不齿!”  “可恶,居然让王三钻了空子。下次我也要备手帕。”  “我觉得,教主夫人也许还会需要香料。”  “……”  已经知道总部发生的事,并且被大长老嘱咐“稳住教主”的左护法戚奉表情木然,内心崩溃。  你们都清醒一点!第十二章   裴叙颇是嫌弃地瞅着段宁沉手中那个布着焦黑的鸡腿,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  病情稍微有所好转后,他厌食的状况也减轻了一些,至少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瞧他接过,段宁沉咧嘴一笑,坐在了他的身边,说道:“多吃一点!我可从来没见过比你更瘦更轻的男人,我一只手都可以把你给举起来了。”  裴叙选择无视他的话,强迫着自己进食。  老实说,忽略烤糊的部分,这鸡烤得还不错,外焦里嫩,勉强能入口。  段宁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忍不住陶醉地想,美人吃东西也好看,分明是在野外吃烤鸡,那优雅的姿态跟在皇宫吃珍馐美食一般。  看他今日难得胃口好,段宁沉赶忙又掰了个腿,给他递了过去,“给!多吃点!”  裴叙已有了饱腹感,蹙眉道:“我饱了。”  “你才吃了一个鸡腿!”段宁沉严肃地道,“这可不行!怎么着,也得再吃一个吧?”  这魔头还有一点委实烦人。  就是喜欢劝他食。  这让裴叙想到了他的母亲。  本来马上春节,他应该回京的,结果却因为这意外发现,留在了这魔头身边。  他冷漠地捧起了水壶,又喝了一口水,没有搭理段宁沉。  段宁沉劝食失败,但他没有放弃,又转为了诱惑战略,“你看这个烤鸡,是不是很香?”说着,他拿着烤鸡在裴叙的眼前晃了晃,循循善诱道,“你如果不吃,那我就全部吃光了哦!”  这种诱惑对于压根没食欲的人如同对牛弹琴。  裴叙冷漠地看,说道:“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人管你。”  此言一出,便有教众又拿着两个烤好的鸡,巴巴跑来,献殷勤道:“教主!你要吃吗?”  段宁沉转头就瞬间变脸,瞪了眼这不懂得适宜的属下,呵斥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  一行人在嬉闹中吃完了东西,开始收拾东西,不过进度比较慢。段宁沉坐不住,跑去吆三喝四。  聂彬在裴叙的眼神示意下,来到了他的身边,“易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如厕。”  “如厕!”耳尖的段宁沉瞬间窜到了他的面前,将聂彬挤到了一边,摩拳擦掌,兴冲冲地道,“我抱你去如啊!”  裴叙:“……”他险些就吐出一个“滚”字来了,良好的教养令他克制地道:“不必了,将车上的夜壶拿来就行了。”  “哎哟!都在野外了,还用什么夜壶?别客气!别客气!咱们啥关系啊?”段宁沉说着,就二话不说地将裴叙给抱了起来,往林子深处走。  聂彬:“……”主上此遭……着实太不容易了。  裴叙觉得自己再和段宁沉待下去,就算寒毒不发作,他迟早也要被气死。他们远离了人群,他看着竭力维持正直表情,却难掩兴奋期待的段宁沉,冷静思考在这林子杀掉这货的一百种方法。  ——也仅限于“思考”了。在得到段宁沉的功法前,他除了“忍”以外,别无他法。  段宁沉不知怀中柔柔弱弱的美人有什么危险的想法,他精心挑选了一棵粗壮又茂密的大树,勉强认定它合格,可让美人屈尊。  他放下了裴叙的双腿,抱住了他的上半身,正经地道:“你放心如吧!我是正人君子,我是绝对不会偷看的!”  裴叙的身体仍是无力,无法站立,但段宁沉支撑了他身体的重量,他双腿只虚虚地挨地,没有费力。  他面无表情地解开了裤带。  段宁沉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死人,和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段宁沉得意洋洋地心想,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偷看是傻子!  ——这几天,每次美人如厕,都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下移,落到美人白皙的手指拿着的东西上。他顿时惊了,眼珠都险些瞪出来。  我操!  美人这么瘦,这么柔弱,这玩意儿怎么会这么大?  段宁沉的自信心严重受挫。  抱着裴叙回到营地,他还是失魂落魄,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  “教主,东西都……”  一教众走来,话还没说完,段宁沉就倏地站起了身,把他给吓了一大跳,“教,教主?”  段宁沉严肃地拉住了他,“你跟我去那边!”  他们二人来到了小树林。  段宁沉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遍他,然后吐出了三个字,“脱裤子。”  教众顿时大惊失色,退后了几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教,教主!我,我喜欢的是女人!我,我有未婚妻!”  “别废话!要你脱就脱!这个月的银钱还想不想要了?”  秉承着“金钱是王道,富贵不能淫是狗屁”的人生宗旨,教众含泪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教主,你轻点。还有,请替我保密,不要让我未婚妻知道了。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丈夫。”  段宁沉瞅了眼,面露鄙夷。  亏这家伙五大三粗,居然这么小!  他转念一想,该不会是瘦子都很大吧?!  “你去叫那个赵铁和杜四来。”  教众更惊,难道是教主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够劲!  段宁沉瞧他如被雷劈的表情,嫌弃道:“你在想什么呢?本教主看得上你,那真是见鬼了!”  教众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去叫了那两人来。  赵铁紧张兮兮地拉住了他,问道:“教主叫我们去是有什么事吗?”  教众深沉地说道:“脱裤子。”  众人皆懵,“???”  坐在不远处的裴叙不为所动,内心很冷漠。这魔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段宁沉将教众们挨个唤来,看了个遍,觉得眼睛很辣,但总算是找回了一点自信心。  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目睹的情景,他再度陷入沉思与自闭。所以柔柔弱弱的美人为什么会那么大?那尺寸……未免也太夸张了吧!第十三章   经过漫长的思考,继续上路,骑在马背上的段宁沉忽然恍然大悟。  以美人那么清冷的性子,对他都冷嘲热讽的,在青楼肯定也不会乖乖合作。联想到初次见面时美人不正常的模样,他想,美人肯定是长期被那里的人强行喂那种药,所以原本不好的身体越发就病入膏肓,不经意间也影响到了那里的发育。  天呐!  段宁沉对裴叙的心疼越发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冲进马车,再表白一波,以缓解美人过去受到的创伤。  “喂!戚奉!”段宁沉喊道。  戚奉驱马到了他的身边,“教主?”  “那个易叙之前所在的青楼,咱们真的没办法毁了它吗?”他气得牙痒痒,愤恨地问道。  戚奉沉默了一下,委婉地说道:“那青楼背后极有可能是……京城那边的主。强行毁掉它,可。但后续的麻烦难以预计。”  段宁沉不甘心地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琢磨,还是得等自己一统江湖,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给美人报仇了。如此一想,他又充满了动力。  他又道:“既然青楼毁不了,那杨乐总可以吧?咱们想办法把他拉下马。”  戚奉仍劝道:“杨乐……听说他侄女嫁给了凌国公的弟弟。那凌国公可是皇亲国戚,他的夫人是当朝嫡长公主,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就连皇上都敬其三分。他……”  段宁沉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杨乐,我们也动不了?”  戚奉道:“咱们轻岳教放江湖上的确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大势力,但对于朝廷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  这个道理,段宁沉又何尝不明白?  可是他不久前才对美人夸下海口,现在又陷入无能为力的局面。这令他很是烦躁苦恼。  忽然,他灵光一现,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计划,“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朝廷的人合作呢?”  他之前想的就是利用朝廷的势力来帮助他更方便在江湖行事——可惜昌州都尉苏玮那么快就被太守给查了。  戚奉一言难尽,“只是……能与凌国公府抗衡的人屈指可数,而且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废那么力气去对付凌国公。”  段宁沉眼珠一转,想到了昨日才听到旁人说的“这附近是雍王封地”。  他道:“谁说没有了?据我所知,那劳什子雍王不是和凌国公关系不好吗?”  戚奉差点一口气噎过去,“雍王……他是王爵,当今圣上的弟弟!”  段宁沉深沉地点头,“没准还能利用雍王,对付了那青楼!”  马车里的裴叙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内心冷漠极了。段宁沉可真是个小天才。  戚奉竭力劝阻道:“别!教主!千万别和这些皇亲国戚扯上关系,一不留神可就是……灭九族的事了。他们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能参合的。”  “随便说说的。我又不是傻。这些家伙眼高于顶,我还不屑于去和他们打交道呢!”段宁沉睨了他一眼,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如何给美人报仇,着实是一件令人发愁的事。  难不成让他的人去科举,等他们当上高官……  思路越来越离谱。  段宁沉有些忧郁。权利着实是个重要的东西。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们中午刚刚提到雍王,黄昏时竟然就遇上了雍王的车队。  不似前几日,他们无法在天黑前赶到城镇,所以只得找块空地,在外露营。  段宁沉又凑到了裴叙身边,说道:“小叙,你这是第一次露营吗?”  事实上并不是,裴叙淡声道:“是的。”  “唉,夜晚野外寒冷……”段宁沉一边说着,一边瞅他,充满暗示地继续道,“你看你在城中客栈都要暖炉,在这里可怎么办呢?”  正好一阵寒风吹过,裴叙拢紧了披风,掩嘴咳了几声,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段宁沉搓了搓手,暗示意味十足地道:“你看,这里虽然没有暖炉这种死物,但还有暖洋洋的活物在,可以充当你的‘暖炉’。”  裴叙明白他的意思,颇是冷淡地道:“我讨厌与旁人共寝。”  段宁沉装模作样地道:“哎呀!在这艰苦环境下,就不要有那么多讲究了!你说,是你的习惯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说起身体……  裴叙盯着他,尚且在沉思。  段宁沉赶忙发誓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冒犯!我若有冒犯,就随你处置。”  想着他的内力,裴叙松了口,“你洗干净再过来。”  段宁沉兴奋地道:“好咧!”  回想上次,他为了去找那颂道玄录,白白错失了与美人共寝的机会。这次可要好好补回来!  ——反正“冒犯”的定义是他来定。在他看来,只要不做到最后一步,都不算“冒犯”,所以搂搂抱抱,也不算破了誓言!  哎呀呀!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揩油!  他沉浸在喜悦之中,感觉心肝肺都有无数个小人在疯狂跳舞,连带着他本体也跟着癫狂起来。  裴叙冷漠地看着他跟猴似的上蹿下跳,就差上树了,感受着体内稳定不少的寒毒,心道,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待帐篷架好,教众们有人捡柴火,有人抓野味或者摘野菜,热热闹闹地升起了火来。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声响不小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压动地面的声音。  轻岳教的营地离官道不远,大概也就十来米,中间隔着三三两两的树木。  这伙人不似寻常杂乱无章的商队,这支队伍训练有素,步伐一致,颇有章法,明耳人都听得出这伙人的不一般。  粗神经如段宁沉都道:“赵铁,你去看看是什么人。”  不多时,赵铁回来了——不过是被数名侍卫打扮的人给挟持着,找回来的。  一时间,营地中没有了嬉笑的气氛,人人自危,剑拔弩张,紧盯着来人。  侍卫将赵铁给摔到了地上,冷肃地对营地的所有人说道:“王爷出行,所有闲人须退避至百米外。”第十四章   轻岳教虽然识时务,不会去主动招惹那些个名门望族,但能在江湖上混到“魔教”的名号,他们却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又哪里有退让的道理?  段宁沉站了出来,说道:“那么大的官道还不够你们王爷走?退避至百米外?怎么着?你们王爷还身宽百米不成?”  侍卫面色一寒,抬手迈步便出了剑,“竖子不得无礼!”  在他即将刺向自己时,段宁沉迅速出了手,两只手指夹住了剑刃,微微一用力,那剑刃竟直接断裂了。  不过转眼的工夫,侍卫就被掐住了咽喉,制住了双手,被按在了地上。  段宁沉单脚膝盖压在他的身上,看了一圈其他面带警觉的侍卫,吊儿郎当地说道:“看什么看?想驱逐我们,给你们身宽百米的王爷让路?反正我们不可能退半步。你们若识时务,就赶紧滚,别打扰爷爷们休息。”  其他几个侍卫举着剑没动,有一名则匆匆离去,应是前去汇报了。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僵持,隐隐有杀气在两方人间流动。  此时很静,唯有寒风吹动枯叶的声音,以及裴叙掩嘴的咳嗽声。  段宁沉不可一世地与那些侍卫对峙,维持着嚣张傲慢的神色,心中却是在发愁。这局面,怕是将美人给吓到了吧。  都怪那狗屁雍王!他恨得牙根痒痒。  过了一阵,一名身穿华贵裘衣的中年人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蓄着长须,身量偏高,却略微显出了几分富态,配合他圆润的白面,使得他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段宁沉不禁立直了些许腰背。  这还是他见过身份最尊贵的人。尽管他从来都不畏惧权贵,但难免还是感到了几分的紧张。  雍王站定,目光首先跃过段宁沉,落到了坐在远处树桩的裴叙身上。  裴叙冷淡地与他对视,两人有短暂的目光交汇。  很快,雍王便挪开了眼神,看向了段宁沉,面露歉意地道:“小兄弟,很抱歉,是我的人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罢,他又对自己的下属道:“还不快把剑都收起来?”  他这一开口,就化解了现场紧张的气氛。  段宁沉心头大爽,松开了那侍卫,站起了身,“好说!好说!”他挥了挥手,示意教众们收了剑。  “此番春节回京,本王沿途遭遇了不少刺杀,是以下面的人难免草木皆兵了,请小兄弟见谅。”  段宁沉道:“嗐,也不是多大的事。但是,你可得好好管管你的下属,不由分说上来,要把我们赶到百米外,哪有这个道理?是王公贵族,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吗?”  雍王眸中闪过了不耐且憎恶的暗光,面上仍是客气有礼地道:“小兄弟说的是,本王日后定严加约束下属。”  段宁沉还没说够,他继续道:“有一句话是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说明……”  雍王不欲再与他说这些,目光再次落到了裴叙身上,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公子,瞧着甚是面熟。”  裴叙清清冷冷,没有说话。  段宁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顿时警惕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喂!瞎看什么?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雍王面上显出了古怪的神色,随即意味不明地笑开了,“说来,新春佳节将近,小兄弟不回家过年,在外游荡做甚?”  他这话是看着段宁沉说的,但裴叙却知道他这话真正是对谁说的。  段宁沉因为他方才对裴叙的关注,而对他的态度从“勉强可以交谈”到“赶紧滚粗”,他皱眉说道:“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多吗?你管我在哪里过年?既然矛盾解决了,你还想和我们一道扎营吗?”  “那本王就先告辞了。祝小兄弟一行有个愉快的夜晚。”  等到他们回到了官道的车队,营地的气氛才彻底松弛了下来。  “赵铁,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那群龟孙还伤不了老子!”  段宁沉快步来到了裴叙身边,有些忧郁,“唉,小叙啊,你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就连那尊贵的雍王也觊觎你的美色。”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壮气凌云地道:“不过你尽可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没有人能从我手上将你抢走。”  裴叙:“……”  官道那边,雍王一回去,便有一华服少年急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父亲,那魔教教主身边的人,可当真是……?”  雍王只微微一颔首,眼神示意上车再说。  车帘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少年这才又急声开口道:“他不回京,待在江湖人士身边做甚?莫非又有什么算计?”  雍王靠在了车壁上,手揣在袖子里,阖眼道:“看不透。”  “既然这样,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保安国公府了?”  “再看看。”雍王说完这三字,默了一会儿,又缓缓吐出了四个字,“不可莽撞。”  轻岳教众人吵吵闹闹地吃完后,他们在火堆前开始吹牛猜拳打牌,段宁沉无心参和他们,将裴叙抱入了最宽敞的帐篷,给他贴心地盖上了厚重的被子,喜滋滋地说道:“等我洗个澡,马上回来!”  裴叙看他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裴叙忍不住想,这蠢货不会大冬天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澡吧?  ——仔细想想,似乎段宁沉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毕竟以段宁沉那性子,大抵是不会耐心等烧好热水再洗……  不出他所料,过了大概不到半柱香,段宁沉着单衣,直呼冷气地跑了回来。他没有急着进帐篷,而是跺着脚,运起了内力,让自己的身体暖了起来,这才钻入了帐篷,嘴中装模作样地道:“好冷好冷!”  他说着,迅速钻入了裴叙的被窝里。第十五章   他说是“冷”,但是在被窝里待过一段时间的裴叙体温比他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感受到被窝里的冰凉后,段宁沉的“冷”就说不下去了。  他“嘶”了一声,握住了裴叙的手,说道:“小叙,你这身体……”  裴叙任由他握着,感受着身旁炙热的热源,阖上了眼,没有说话。  在他自身的温暖与内力输入下,裴叙久违地感受了正常的体温,被冻得僵硬的骨头与经脉有了复苏的迹象。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凭着夜视,段宁沉瞧着他原本青白的脸色浮现出了红晕,神情也有所缓和,心中得意极了,悄咪咪地伸出手,试探着搂住了裴叙的腰。  裴叙正试着在运作体内真气,利用段宁沉输入的内力,一道压制寒毒。察觉了段宁沉的小动作,但他没有闲工夫去管。  他没反应,这让段宁沉越发沾沾自喜,抱得更紧了一些,嘴里还感叹道:“小叙,你的腰真细。”  裴叙仍是不为所动。  段宁沉得寸进尺,靠得他近了些,胸膛贴住了他的手臂,嗅到了他身上寒梅般的冷香,“哇!你还有体香!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体香的人。”说着,他脑袋凑到了裴叙的肩窝,使劲闻。  裴叙抽出一些意识放在现实,脸彻底黑了。  他的身上缠上了一个人。  段宁沉的腿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腿上,手臂揽在他的腰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几乎与他合二为一。  裴叙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段宁沉!”  “哎哟!我都叫你小叙了,你应该叫我段哥哥才对!”段宁沉蹭着他的头发,恬不知耻地说道。  “松开。”  “你不是冷吗?我帮你暖身体呀。”  裴叙重重地又吸了一口气,气得指尖发抖,不断地对自己说,现在不宜与这魔头翻脸。  本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他这些天第无数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段宁沉抱着他不动了,紧闭着眼睛装死,摆明了打死不松手的架势。  大抵是身体难得的温暖麻痹了他的心,忍过最初的那股气后,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心中渐渐地也不觉得反感了,身上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段宁沉在河水中洗去了汗味,但他身上那股男性的阳刚气息将他合缝不透地缠绕,替他祛除了寒意,使得热量牢牢地锁在他的体内,不受寒毒的蚕食。  他并非不懂得感恩的人,相反他更会珍惜他人待他的好。  从小因他人的恶意而饱受病痛的折磨,在这黑暗的笼罩下,周围的善意更如同夹缝里射入的阳光,令他感念。  他嫌展露情感过于矫情,从来不曾言说过这些,但他一直都铭记在心。  段宁沉……  倘若他没有窥觊他的身子,三番两次地挑战他的底线,他看在段宁沉内力对他病情有缓解的份上,目的达成后,会满足他的愿望。  但本身,段宁沉这般做,目的就是为了与他上床,那性质就不同了。  裴叙将这视为一场博弈。  博弈只有输赢之分,他至多在赢了以后,不去计较段宁沉在过程中的冒犯,与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却不会再回过头来,还去报答段宁沉别有目的的“恩情”。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裴叙闭上了眼,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竟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翌日清晨,他隔着帐篷,看着朦胧的晨光,怔神半晌,尚且没有回过神来,身体依旧是暖洋洋的,经过一夜良好的睡眠,萎靡许久的精神变好了些,似乎也攒起了一些力气来。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臂,段宁沉倒是因为他的动作,醒了来。  段宁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越发抱紧了他,含糊地道:“小叙早安。”  美人在怀,幽香萦绕,他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美滋滋的梦。  裴叙心情不错,难得回了他一句:“恩,早。”  头脑还没清醒的段宁沉乍一听没觉得什么,只是陶醉地心想,我家叙美人的声音真好听。等他回过味来,顿时精神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小叙?你说什么?”  裴叙的脸再次黑了,懒得搭理他。  “小叙!小叙!小叙!快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楚!”  以他那急切的架势,就好像裴叙说的并不是“早”,而是“我爱你”。  一大早,他聒噪的声音扰得裴叙受不了,只得顺了他的意,又说了一遍:“早。”  “嘿嘿嘿嘿嘿!”段宁沉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开心地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兴致高昂地道,“小叙!小叙!啊啊啊!我爱死你了!”  裴叙:“……”有病。  “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和我睡?”段宁沉搂着他的腰,凑近了他的脸,笑嘻嘻地问道。  裴叙干脆闭上了眼睛。  “是不是?是不是?”段宁沉不厌其烦地又开始了骚扰,重复了许多遍,裴叙愣是岿然不动,也没影响到他灿烂的心情,“诶嘿嘿,和我一起睡,都不需要暖炉这种累赘的东西了!暖炉哪有我方便?不然以后我们都一起睡吧?”  裴叙没吭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  段宁沉顿时欣喜若狂,仰天大笑,激动地一跃而起——然后被子就被带跑了,高度不够的帐篷也振动了一下。  寒意令裴叙睁开了眼,很快段宁沉反应过来,迅速把被子给他又盖上了,嘴里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使劲搓脸,欣喜地道:“啊哈哈,我太开心了!你先睡,你先睡!我出去跑两圈。”说罢,他便雷厉风行地钻出了帐篷。  裴叙:“……”白痴。  他无力地独自在被窝中,听到外面段宁沉激动的声音,“狗蛋,我跟你讲,小叙答应每天晚上都和我一起睡了。”  “恭喜教主!贺喜教主!终于抱得美人归!”  “戚奉!我跟你讲!小叙答应每晚都和我一起睡了!”  “恭喜教主。”  “杜四,我跟你讲……”第十六章   过了一会儿,大抵是情绪稳定了下来,段宁沉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探了个脑袋进来,兴致勃勃地道:“小叙!你要如厕吗?你昨晚好像喝了不少水!”  裴叙:“……”  段宁沉着单衣,顶着一身的热汗,钻了进来,“哎哟!你不用不好意思!咱们都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关系了,何必扭扭捏捏呢?来来来,把衣服穿上!我抱你去如。”  段宁沉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棉衣与披风。  裴叙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墨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地垂落在了胸前。  段宁沉眼疾手快地将棉衣披到了他的身上。  裴叙垂眼,手指貌似不经意地拂过了内侧暗袋,触感坚硬——这里放置的是他防身用的暗器。由于衣服本身就很厚重,是以它的存在难以被发觉。  他手臂刚一穿入袖子,段宁沉又瞬间将披风给他披上了,“别着凉了!别着凉了!”并替他将发丝从衣服里给拿出来了。  裴叙系衣扣,只听段宁沉又沾沾自喜地说道:“我是不是很贴心?和我一起睡是不是很好?”  裴叙……不想理他。  段宁沉抱他出了帐篷,远离了营地,选中了一棵挺拔的大树,如之前一样,一脸正直地道:“你如吧!我不会偷看的!”  ——当然是假的。  裴叙解开裤带,将东西掏出来,便察觉到旁边偷看的目光,但他懒得管。  段宁沉自以为隐蔽地瞅着裴叙握着的巨物,心中对裴叙的怜惜越发爆棚,尤其是看他似乎是憋了很久的样子。  他突然道:“小叙啊,我知道以前的经历让你内心封闭,不愿意去敞开心扉。但是现在你有我,你可以相信我。”  裴叙颇是敷衍地应了声:“恩。”  于是便又听段宁沉道:“所以你晚上尿急的时候可以直接叫醒我,不用害羞!”  裴叙:“……”忍了又忍。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后,便又上路了。  他们行了两日后,来到了邑平城——算是一座西南的大型城池。段宁沉约了他们教的青龙堂主崔纹来此,一是询问教中情况,二来让他为裴叙诊病。  年关将近,进城的人有很多,这群魔教中人愣是不耐地等了大半时辰,按规矩进了城。  循着墙上留下的记号,他们找到了一流浪汉打扮的人。  “小崔?”  对方一颔首,恭声道:“属下参见教主。不知教主此行可安好?”  “我还好。就是小的们被那阳山派给抓了一次,但又被我救出来了。你这又是……”  崔纹低声道:“属下被武林盟的人给盯上了。几番乔装,这才将他们摆脱。那武林盟最近跟打了鸡血似的,到处搜索,抓我们的人。教主可千万要注意!”  段宁沉浓眉一皱,不满道:“他们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是货物被官府所截一事,让他们正好有了由头来对付我们。”  段宁沉恨恨道:“我迟早要灭了武林盟!”  崔纹往周围喧闹的街市一望,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其他地方吧。”  “行!”  他们低调地离去,然而没人注意到的是,数名看似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装作无意地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此地有轻岳教的分部,但为了确保万一,他们谨慎地选了一家普通客栈。  裴叙被段宁沉从马车上抱下来后,就被崔纹戏谑地打量起来了。  “这位便是教主喜欢上的男子?瞧着姿色的确不错,堪称一绝。”  听别人夸裴叙,段宁沉比别人夸自己还要高兴,他得意洋洋地道:“那是当然啦!我家小叙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裴叙面无表情。  这里的环境算不上好,房间中都带着发霉的潮湿气息。  段宁沉将裴叙放到了椅子上,打开了窗户,转头对崔纹道:“你帮小叙看看病。他的身体很不好,经常四肢冰凉。”  闻言,崔纹对裴叙道:“请公子伸出手,让我为你把下脉。”  裴叙倒也不怕他诊断出什么可能使他暴露的结果来,坦然地伸出了手。  崔纹两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眉头渐渐皱紧了。  段宁沉凑了过去,只是看崔纹接触裴叙的肌肤,怎么看怎么不爽,只是也没说什么,等着诊断结果。  半晌后,崔纹收回了手,询问道:“公子……幼时可是严重受过寒?”  裴叙淡淡道:“小时候在冬天时掉入了水里。”  段宁沉顿时炸开了,焦急地问道:“冬天掉入水里?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失足。”  段宁沉却不信,“怎么可能?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害你?!”  崔纹打了个手势,示意段宁沉稍安勿躁,又继续道:“不仅如此,公子是否还常年受冻,食不果腹?”  “恩。”  崔纹叹了一口气,对段宁沉说道:“那就是了。这位公子已经寒气入骨,病入膏肓了。恐怕……”  “恐怕什么?”段宁沉急声问道。  崔纹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叙便淡声道:“恐怕时日不多了吧?”  崔纹权当是默认。  段宁沉却是不依,抓住了崔纹的衣领,红着眼睛,嚷道:“我不管!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小叙!要让他长命百岁!”  崔纹一言难尽,面对难得这般失态的段宁沉,只能道:“属下……定当尽力而为。”  裴叙皱眉地瞅了眼段宁沉。  这魔头为何这么激动?第十七章   裴叙体内寒毒特殊,通过一般的诊脉,无法探查出来,至多就是像崔纹那样,得出“寒气入体,病入膏肓”的结论。  他述说的病因半假半真,而段宁沉像是显得很焦灼的样子,不断地在原地踱步,嘴里还在安慰他说:“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这反应,裴叙不陌生。他曾在其他人那里看到过,甚至有几分触景生情。  “其他人”千真万确是在乎他,关心他的。  段宁沉若仅是想要与他上床的话,倒也犯不着为他的病着急上火。反正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要说他是为了博得他的好感,故意如此作态,却也不太像。  ——莫非这魔头是对他动了真感情不成?  裴叙这般想着,只觉得有些荒谬。  他本身对段宁沉就不甚在意,再加上段宁沉一直在他的雷点蹦跶,扰得他烦不胜烦。是以他也不愿花心思去想这魔头的行为。因此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先入为主的想法考虑段宁沉。  他原本觉得段宁沉是想要以温水煮青蛙的战略,逐步瓦解他心中的防线,让他心甘情愿地与他做那码事。  现在仔细想来……自己最初实在太高看段宁沉了。  段宁沉面对亲王都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毫无心机可言,他若真的只是想要上床,多半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又岂会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若这魔头一切都是出于本心,无关乎于“算计”,那么也就没有“博弈”一说了。  如此一来,倒是他单方面地利用了段宁沉的感情。  裴叙心情复杂。  他倒没有觉得段宁沉魔教教主的身份如何,他手上沾的血不会比段宁沉少,谁又比谁脏呢?两人只不过立场不同,世人眼中的善恶角度不同罢了。  若两人只是单纯敌对关系,他利用对方,不会有丝毫顾虑。但事实上,他与段宁沉也算不上“敌对”,顶多是有些利益冲突,加之段宁沉单方面与他有仇——不过段宁沉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一来,那就更……  裴叙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段宁沉,你想要颂道玄录吗?”  “现在还提什么颂道玄录啊?你的身体最重要!”段宁沉焦虑道。  裴叙没有理会他的话,淡淡道:“我知道真的在哪里。”  这算是他的进一步试探。  却见段宁沉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急道:“你快别说话了!说话耗体力。”  裴叙敛下了眼眸,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魔头想要颂道玄录,大不了等自己得到魔头的功法后,再将颂道玄录赠予他就是。  一功法换一功法,再给予段宁沉一些补偿,也算是互不亏欠。  他沉下了心,也不再有顾虑。  崔纹去写药方了,迟迟未归,段宁沉越来越焦灼,时不时地就瞅裴叙一眼,好似怕“病入膏肓”的裴叙就突然一命呜呼了。  “小叙,你要喝水吗?”  裴叙轻微地摇头。  段宁沉又坐了下来,很快又倏地站起了起来,“那可不行,生病就要多喝水。我叫小二烧壶热水。”  他打开了门,冲着外面喊道:“小二!”  “欸!客官,您有什么事吗?”一灰衣伙计步伐轻快地走来。  段宁沉正要开口,目光落到了他的脚下,眉头便是一皱,说道:“你将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伙计瞬间杀气毕现,抽出了袖中的匕首刺向段宁沉。  与此同时,守在一楼的教众也传来了预警的呼声,还伴随着金属碰撞与打斗的声响。  段宁沉侧身一躲,手刀反劈向对方的手腕,对方反应迅捷,抬腿扫向他的下盘。  简单的一交手,段宁沉便摸出了对方的路数,脸色一沉,“你们是武林盟的人?”  对方沉声道:“盟主有令,轻岳教罔顾朝廷法规,破坏武林秩序,依律应缉拿,交由武林盟审判。”  段宁沉冷笑,“还真当武林是他李叶舟的一言堂了?”他本就心情差,对方可谓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掌风犹如排山倒海,直将对方压制得节节败退。  正在对方陷入颓势时,又有几名武林盟人越上了二楼来。  对方如同见到了救星,大喊道:“抓里面的人。我拖住这魔头。”  段宁沉脸色顿时一变,迅速抽身,将裴叙抱起,正欲从窗户离开,可是这客栈的窗户实在是太狭小,无法供人出入。  于是只得从正门突围。  若只有他一人,这些小杂兵还不放在他眼里,但他单手抱着裴叙,只有一只手又要保护裴叙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他一掌逼退了其中一人,身后便有人趁机砍向他,他迅速侧身,躲开了刀刃,同时门前又堵上了人,一时间他难以脱身。  “魔头,束手就擒吧。”  段宁沉啐道:“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他应付了一阵,他的人终于冲了来,“教主!我们助你!”  两方人交战,情况一混乱,裴叙便有了机会做些小动作。  他屈指一弹,气劲击打在了与段宁沉正面交锋的人的小腿上。  对方打得正起劲,双腿突然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段宁沉来不及去想原因,一掌击打在了他的肩上,又接连逼退了周围的数人,脚步轻跃,离开了此地,简短地下达了命令,“撤!”  他离开了客栈,心想,这些武林盟的人多半是崔纹带的尾巴。  崔纹精通医术与易容术,但反追踪的能力还是差了一些。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裴叙身上,忧心地道:“小叙,吓到了吧?”  裴叙淡淡道:“还好。”  “本来还想带你游历江湖,可是你的身体不好,外面太危险。我还是带你回教,等你身体养好一些,再带你游历江湖吧。”  裴叙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抬起了头,对上了段宁沉认真的双眼。  段宁沉相貌俊朗,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忽略眼睛的话,是个很正派的长相。  他的双眼是比较明显的内双,眼睫毛不算长,但比较密,眼尾上挑,瞳仁黑幽,显得危险又邪气。  说实话,是在江湖,还是在轻岳教,对他都没有差,总归他最终目的是要得到段宁沉的功法。  只是目前轻岳教无论是教中,还是江湖上,都挺窘迫的,而这局面,也是他一手促使的。  他待在段宁沉身边的消息自是瞒不过有心人,他真实目的不能暴露,是以只能对轻岳教下了手,让有心人认为他留在段宁沉身边,是为更方便对付魔教。  ——这其中也是有漏洞的。比如,以他的身份,却也用不着亲自以身试险。很多人也知道,他冬天的病情会变得更严重。要对付魔教,也用不着选择这个时间。  但他只需要有个由头就够了。  以他平时在旁人眼中的形象,这些漏洞只会让人们去思考,他是否还有别的更深的算计。  之前他做出针对轻岳教的布置,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现在……  他别开了目光,淡道:“随你。”  他亦想不通段宁沉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大抵也就是三分钟的热度吧。  他只希望段宁沉早点对他失去兴趣。  他不喜欢应对别人的感情。第十八章   武林盟在这里负责的小队长名为管智,在他的指挥下,虽是令魔教教主逃脱了,但是却也擒获了数名魔教中人。  被擒的轻岳教众被强行压着,在地上跪了一排。  客栈老板被给了一笔钱,现在溜到了后院躲着,将客栈的场地暂且借给了他们。  管智展开了卷轴,上面呈现着数十名轻岳教主干成员的画像。他依次看过了每个人,倒没有一个人的样貌和画卷上的相对应——看来抓的都是些杂鱼。  他将卷轴合上,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下属,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说,魔头方才抱着的是什么人?”他将剑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沉声问道。  那教众也不畏惧,啐了一口唾沫,说道:“他是你爹。”  旁边的人朗声大笑道:“别了吧!有这么个龟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之前那人恍然,“也对!”  他们被擒还一唱一和,管智眸中一寒,手中的剑逼近了教众的脖子。  见了血色,对方也不见恐惧,反倒是越发嚣张地挺起腰背,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最终,管智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剑,“都带回去。”  一干人等被压了下去,一人上前禀告道:“队长,魔头跟丢了。但魔教堂主的行踪一直在我们的掌控中。”  “队长!发现了疑似魔教窝点的地方。”  “去看看!”  他领着人出了客栈,行至中途,一官兵骑马直奔他们而来。  众人停住了脚步,皆如临大敌。  在争斗不波及无辜普通人的情况下,官府不参和江湖恩怨,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奈不得有的地方官府故意找茬。  官兵在他们面前下了马,倒没有拔剑相向的意思,将他们看了一圈,问道:“谁是管大侠?”  管智站了出来,“我是。”  官兵颔首,递了一封信交予他,“这是一位大人托我交给您的。”  管智谨慎接过。  官兵一抱拳,说道:“东西已送到,那在下便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管智拆开了信封,入目是来自武林盟本部的独有印鉴。  “天!我们盟在官府还有人呢?”有惊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管智麻利地展开了信件,上面的言语很简短,大致的意思是不必再追魔教教主了,令他们意思意思地搜查,然后就离开邑平城。  落款是——  管智瞳孔猛地一缩,攥紧了手中的纸。  竟是盟主身边的蓝衣使!  从他们发现魔教教主,开始抓捕,到现在顶多也不过半个时辰。命令来得这般快。难不成……蓝衣使竟也在邑平城?  他沉吟了片刻,将那纸折叠好了后,放到了袖中,转头对下属道:“那里不是魔教的窝点。我们险些被骗了。去其他地方看看。”  其余人不怀疑有它,纷纷惊叹。  屋顶伏着一道黑影,见他们当真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又跟随了一阵,确定无炸后,方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段宁沉他们现在身处一个无人的库房,旁边是被荒弃的贫民区,周边都没人。为防止人太多,引人注目,他们只与戚奉汇合了。  戚奉匆匆进来,说道:“教主,武林盟的人原本朝着分堂方向去了,却又在接到一封信件后转了向。”  “信件?什么信?”  戚奉答道:“据说是武林盟发来的。”  段宁沉皱紧了眉,陷入了沉思。  裴叙坐在一旁,神情冷淡。方才两方交战时,他趁乱给人群中浑水摸鱼的聂彬打了手势,下达了命令。  段宁沉想不到原因,索性也懒得想,“总之这里危险,我打算带小叙回隆宁。”  戚奉想着总舵的情况,看着浑然不知的段宁沉,颇感一言难尽,可又不方便明说,他只得道:“武林盟和官府最近都盯上了我们,易公子不通武艺,教主不妨先将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段宁沉断然拒道:“上次阳山派抓到过他,他的样貌暴露过,怕那些正派抓到他,对他不利,亦或者胁迫我们。”  戚奉挺想说,像这样的小倌不是随处都是?教主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他知道段宁沉现在对裴叙正是浓情的时候,说这话恐怕会令段宁沉越发执着于裴叙。  他尽可能劝阻道:“阳山派虽势大,却也不至于遍布全国。我们这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他们的人寻来。易公子跟随着我们,反而危险。”  段宁沉仍是不肯同意,“不行!”  裴叙正在这时,冷不丁地开了口:“我听那杨太守说,东三省的林总督遇刺,朝廷怀疑是轻岳教所为。怕不是这缘故,轻岳教现下才受了针对?”  其余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段宁沉懵逼道:“什么林总督?”  戚奉却是知道,“林德轩,曾任全州的知州,后因赈灾有功,被朝廷升为了总督。他的祖父是三朝元老,他本人也深受朝廷信赖。”  段宁沉又问:“我们有接刺杀他的活吗?”  “应是没有。”戚奉说道,“我们早就不接与朝廷有关的活了。”  说完,他质疑地看向了裴叙,“易公子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吗?”  面对他凌厉的目光,裴叙做出了他这“身份”应有的反应,他低下了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就是听人说的。”  段宁沉看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疼,拦在了戚奉面前,用更加凌厉的语气说道:“好了,你吓到小叙了。”  戚奉:“……我就是想要确定一下。”  “确定一下就不能好好问吗?这么凶干什么?”骂完戚奉,他转过身,好声好气地安慰裴叙,“他就是这臭德行,你别在意他。”  “教主……”戚奉欲言又止。  段宁沉转过头,瞬间变脸,凶巴巴地道:“干什么?”  戚奉:“……没什么。”  裴叙没法装出伤怀害怕的表情,只得一直低着头,又说道:“杨太守还说,年后朝廷会派人具体调查此事……可能真相查出来,就会好了。”  不知一部分教众被朝廷抓了的段宁沉挠了挠头道:“只是一批货物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武林盟现在借着朝廷的东风,在针对我们。这有些麻烦。”  裴叙道:“我听你们之前说……江湖上现在很多人在寻那颂道玄录?”  段宁沉没注意听之前裴叙说他手上有颂道玄录,闻言,点头道:“是的啊!”  裴叙淡淡道:“武林盟据说是管控全武林的势力,不妨利用颂道玄录,转移武林盟的注意力。”  段宁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惊喜地道:“小叙你真聪明!”  戚奉皱眉盯了裴叙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便不再多怀疑。  “易叙”跟了他们有一段时间了,想来是听说了一些武林上的事情。有关“易叙”的资料上有显示他从小念书,而且天资不错。若非身体不好,加之主母与长兄的阻止,恐怕他就去参加科举了。是以,他能替他们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来,也不足为奇。  “教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段宁沉看向了裴叙,“小叙你说。”  裴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真要他手把手来教吗?  他实在不想详细地谋划这种事,于是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得由你自己来。”  经过他的提示,段宁沉已经想到了办法,但他想要让裴叙在戚奉面前一展风头,让瞧不起裴叙的戚奉好好瞧瞧厉害。  他语气充满鼓励地道:“你说!”第十九章   说到这份上,已经是裴叙的极致。况且言多必失,恐怕说再多,就会暴露他并非江湖之外的人了。  是以,他拒绝了段宁沉。  段宁沉虽遗憾,但仍是很自得。  美人现在都主动替他出谋划策了!定是他的体贴与深情感动了美人,相信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冰山要不了多久就能消融!  可是想着美人得到消息的途径,他还是心疼得紧。  戚奉那厮居然还质疑消息的真假!  想到这里,他又恶狠狠地瞪了戚奉一眼。  一言未发的戚奉迷惑,“?”  段宁沉看美人低着头,似乎仍是在黯然伤神。他心尖颤颤,坐到了裴叙的身旁,试探着伸出了手,搂住了裴叙的腰。  裴叙蹙眉望去,唇动了一下,对上段宁沉怜惜的眸光,终是将欲出的话给吞了下去。  见他别过了眼睛,像是默认了般,段宁沉放心地伸出了另一只手,将他抱在了怀里,说道:“谢谢小叙肯为我出主意。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裴叙低垂眉眼,心道,当然不会有事。一旦魔教开始“转移视线”,他就会让武林盟的人收手。  总归,他只是需要一个由头罢了。  否则武林盟突然不再对付魔教,怕是会让他们生疑。  他选择告知段宁沉这么做,而非直接安排底下人制造乱子。这也是为了打入魔教内部。  谁也不知道这思维跳脱的魔教教主会什么时候对他失去兴趣。  因此,他需要在那之前凭借自身能力,得到对方的信任。以确保在魔教教主不再喜欢他后,他仍是能继续自己的行动。  感情真是个复杂又麻烦的事。  他任由段宁沉抱着,过了许久,段宁沉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看向了一旁的戚奉,语气不善地道:“你懂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  戚奉:“……隐约知道。但还需教主进行具体部署。”  “现在全江湖都在找怪侠洪长风,企图得到他手上的天下第一功法颂道玄录。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手上的功法多半并不是颂道玄录。”包括他们。  将裴叙他们从阳山派救回来后不久,他的人就将那功法原主人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段宁沉已经肯定那功法与颂道玄录无关了。  这说法纯粹是原主人朋友想要报仇,放出的假消息,以发动全江湖去找洪长风罢了。  ——不过段宁沉还是对那本能让人杀人越货的功法感兴趣。  但这兴趣还是敌不过对美人的爱。  因此他们这一路也就不慌不忙,权当是游山玩水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宣称颂道玄录其实在武林盟,李叶舟武功那么厉害,就是修的颂道玄录。如此一来,大家肯定都蜂拥跑去武林盟抢东西。”  戚奉一拍掌,眼睛发光道:“好主意!”  裴叙:“……”  他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或许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进行一次大清洗。  段宁沉摩拳擦掌,兴奋地道:“武林盟出了乱子,号称在外游历的李叶舟肯定得回去。然后……那么多高手,李叶舟再怎么武功盖世,也得被暴打!那嚣张毒舌的家伙被揍嘿嘿嘿嘿!”  正在因脑补的场景而兴奋得恨不得手舞足蹈的他,余光注意到了裴叙的凝视,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向裴叙吹逼逼说自己暴打了李叶舟,这和自己当前的模样就很矛盾。  他急忙补救说道:“噢!我的意思是,看到李叶舟又被暴打,我很高兴。”他强调了“又”字。  裴叙淡淡道:“其实我听说了。”  段宁沉一愣,“你听说什么了?”  裴叙道:“关于你挑战,第一次被打成重伤,第二次又被挂到城门上。”  段宁沉的脸变成空白,仿佛看见自己的世界变得灰暗了起来,自己刚刚生出萌芽的爱情瞬间葬入了坟墓。  片刻后,他鬼哭狼嚎,呼天抢地,悲愤地冲向了墙,“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让我死!!!!”  戚奉赶忙冲过去,架住了他,“教主!冷静!”  “我不能冷静!你快松开我!我要去死!”  “教主你当年不是说过吗?好男儿不在乎眼前的胜负,看的是长远的发展。”  “这是‘好男儿’,但换成‘好丈夫’,这种事就是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了,会跟随一辈子的!”段宁沉抹着眼角怎么也挤不出来的眼泪,嚎道。  裴叙:“……”  戚奉可谓了解他,说道:“这也得取决于另一方怎么看。”  此话一出,段宁沉便冲向了裴叙,开始嚎,“小叙!你说这污点抹得掉吗?”  裴叙被他吵得头大,冷漠地道:“抹不掉了。你自裁吧。滚远点,别死在我眼前。”  段宁沉抱住了他的腿,故作悲喜交加地道:“这么说,你是承认我是你的好丈夫了吗?呜呜呜……我好感动!”  裴叙一字一顿地道:“我是让你去死。”  “做了小叙的丈夫,我怎么舍得去死?”段宁沉使劲地蹭着他的腿,说道,“要死,我也要死在温柔乡里。”  戚奉实在是不忍直视,说道:“咳咳,教主……属下觉得,您首先还是得打败李叶舟……”  段宁沉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叱喝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李叶舟,我迟早会打败他!在那之前,我要看他被各路高手暴揍嘿嘿嘿。”  他心情舒爽,麻利地爬起了身,亲切地唤裴叙道:“小叙~我的亲亲媳妇!”  他叫出的一瞬间,裴叙面无表情地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但是由于手腕无力,长剑沉重,在被拔出的一瞬间,就落向了地面。  裴叙眉头刚一皱起,他的手背上就被覆上了一只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替他将剑给举了起来。  段宁沉握着他的手,将剑给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跪坐在他面前,用深情款款的口吻说道:“你是想这样吗?小叙宝贝?你想杀我,那就杀吧!从我们结为夫妻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你的!”  裴叙的额角又跳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血液直往头顶冲。方才猛地用力,加之情绪波动太大,他的脑袋隐隐作痛,身形摇摇欲坠。  段宁沉大惊,忙松了手,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赶忙抱住了裴叙,拍着他的背心,给他顺气,“小叙对不起!别激动!别激动!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裴叙头晕目眩地靠在他的肩上,许久后才缓过了气来。  与其说他是在气这魔头的言行无状,倒不如说他是在气自己身体的不争气。  稍微用了一下力,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现在的他,连一把普通的剑也举不起来了。第二十章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早就已经接受了现实。  突如其来的怨气大抵是来源于回忆起身体康健时的意气风发,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松开。”  段宁沉怕他气出个好歹来,不敢忤逆,忙不迭地松了手。  裴叙淡淡地看了他片许,便挪开了目光。  尽管早在十几年前就中了寒毒,但它情况恶化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也正是段宁沉第一次去武林盟挑战他的几个月后的冬天。  倒也不是那场对决使他消耗了过量的元气,而是这看似已被压制的寒毒在这些年间,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他的骨头,经脉,以及五脏六腑。  那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上许多,再加上他长期的奔波与劳累,于是乎这寒毒就爆发了。  发作得比十四年前还要猛烈。  尽管他已身怀不俗的功力,也险些在寒毒的折腾下一命呜呼了。  段宁沉第二次上武林盟挑战,正好就在这个时候。  应战的是聂彬。  心中担忧他病情的聂彬无心和段宁沉耗时间,速战速决,打败了后者。又为了防止后者继续来捣乱,所以他干脆选择了最让其折面子的方式。  醒来后,裴叙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他从来没有将狂妄自大的段宁沉放在眼里,这等莽夫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魔教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他也不会主动对他们下手。  但是谁又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孽缘呢?  当年将段宁沉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他,如今也要靠段宁沉才能拿起剑,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他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语气清淡地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段宁沉受宠若惊,忙说道:“不不不,是我一向放肆惯了,嘴上也没个把门,冒犯你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裴叙“恩”了一声,垂着眼睫,也没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凝固起来了。  段宁沉挠了挠头,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收回了剑鞘中,看向了戚奉,“既然这样……我们就分开行动。你叫人按我说的去做,我带小叙回教。等到时候事情到了高潮,小叙的病好了一点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去武林盟看热闹。”眼下这个情况,肯定也不得去找洪长风了。  教中情况复杂。段宁沉回去后,只怕会更复杂。  戚奉咳了一声,“教主,大长老说现在教中在抓内奸,所以……”  段宁沉恍然,拍了下额头,“对!我忘记了!那我就先带小叙去个安全的地方住一会儿。你叫崔纹赶紧和我们汇合。”  戚奉应了声,又问:“教主打算带易公子去哪里?”  “这……”段宁沉犯了难,不确定地说道,“附近的城镇?嗐!总之等我确定好位置,我会飞鸽传信给你。”  “那教主可要人手?”  段宁沉眼珠一转,这可是大好的和美人过二人世界的时光!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需要!”  裴叙于是被段宁沉给带出了邑平城。  段宁沉易了容,顶着灰扑扑的脸赶马车。  在他们出城后,天色渐渐地变得阴沉了下来,原本寒冷的空气更添了几分肃杀。  裴叙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各个关节都宛如沾水后腐朽的木头,手脚发麻,五脏六腑都传来了一阵阵的绞痛。  他靠在了车壁上,按住了腹部,轻缓地喘气,不过忍耐片刻,额上背上就渗出了不少冷汗。  颠簸的马车更晃得他脑袋发晕,腹内不仅有疼痛,还有了一股作呕感。  怕是马上要下雨了。  他手指蜷缩,深陷在了绵厚的衣料之中。  外面的段宁沉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找他搭话,“小叙,小叙!那里有小牛!哇!怕是只有一两个月!你要不要出来看?”  小牛有什么好看的?  “说起来,烤乳猪味道不错。嘿嘿!要不咱们一起吃?”  怎么又到烤乳猪身上了?  他大概意识也不大清醒了。若换做平时,他压根不会将段宁沉的胡言乱语过脑子。  “不过好像烤乳猪荤腥有点重,病弱的人应该不能吃。得等你先养病。你放心!我会等你的!嘿嘿嘿,是不是觉得我很好?”  他双眼合上,手随着颠簸而无力地落到了软榻上。  意识堕入混沌,只听见耳边传来了惊呼,“小叙!”  待他再次醒来,外面是雨滴“啪啪”砸在车板上的声响,而他被段宁沉搂抱在怀中。段宁沉一只手探入了他的棉衣,按住了他的背心,隔着单薄的里衣,在为他输真气。  他试着抬起身,但是攒不起丝毫力气。  “小叙你醒了?”段宁沉调整了一下姿势,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宁沉输入的真气大大地缓解了他的不适,但阴雨天寒毒发作,仍是叫他提不起力气来。  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段宁沉输入他体内的真气的量。  ——段宁沉简直没有丝毫顾虑,恐怕已经输了三成的真气给他了。  这更令他心情复杂。  他道:“段宁沉,我有些事想要同你说。”  “恩恩,你说。”  裴叙淡道:“我不喜欢男人。我不会接受你的感情。”  闻言,段宁沉对裴叙越发心疼了。不喜欢男人的美人还被迫在那种地方见各种男人……  他抱紧了裴叙,安慰道:“没事没事!”  裴叙:“……”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  他想要挣脱段宁沉的怀抱,但是身体提不起劲来。他又道:“所以,不要喜欢我。我可以加入轻岳教,在你麾下效力。”  段宁沉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郑重地说道:“我喜欢你,对你好,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接不接受我的感情,是你的事。两者又怎能混为一谈?我之前的话可不是说说的。我知你过去受过很多苦,但未来你有我,会变得幸福。”  裴叙敛下了眼眸,掩住了眸底的神色。  当真是动人的一番言论。  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欺骗之上的。第二十一章   “行了,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美人软若无骨地虚弱靠在他怀里,任由他为所欲为,段宁沉又哪里肯轻易松手。他面上一派正经地道:“内力好像可以缓解你的寒症。我再多给你输一些没关系。”  裴叙淡淡道:“你的真气都给了我,不怕路上碰到你的仇人?”  段宁沉眼睛一亮,惊喜地道:“小叙!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裴叙冷漠地道:“我是怕你害我一道被杀了。”  “放心!我武功高强!就算只剩了一成的功力,也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嘴上虽是这样说,他觉得裴叙的话很有道理。他知道轻岳教在江湖上有多少仇人,况且他们刚摆脱武林盟不久,难保前面不会还有。  他皮糙肉厚,受伤没关系,但是身娇体弱的美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要护美人万无一失!  于是,他停止了输真气,但是抱裴叙的手不曾松开,美其名曰:“我再帮你暖暖身体。”  外面的雨势不曾停歇,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密集的雨点砸在车身,搅得人心烦意乱。  体内的寒毒虽因段宁沉的真气而停止了发作,但这湿冷的天气使得他的关节一阵阵的酸痛。  裴叙闷不吭声,但仍叫段宁沉发觉了他身体本能的颤抖。  段宁沉握了下他的手,是热的。  “小叙?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焦急地问。  裴叙道:“我没事。”  “小叙!”段宁沉难得严肃地道,“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裴叙不想搭理他,没有做声。  段宁沉突然将他放在了坐垫上,自己蹲在了地上。  裴叙皱了下眉,便见段宁沉伸出了手,按住了他的大腿,揉了揉,问道:“是这里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段宁沉,你大可不必……”  段宁沉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总之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因我的举动而困扰。”  裴叙眼睫轻颤,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但段宁沉发现了他眸光的波动。  ——做事不求回报是傻蛋。他段宁沉才不是傻蛋。  他就是想要美人发现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他。  段宁沉过去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但是在看到裴叙的第一眼,他就信了,心中还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自己这一生就是为了遇见裴叙。  或许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呢?他前世与裴叙就是一对爱侣呢?  所以,他这一世也是要和裴叙在一起白头偕老的。  他发现裴叙就是吃软不吃硬,尤其听不得他说“对你好全是自愿,不求你回报”这种话。  这话出于他的真心,是以说得情真意切,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许是美人过去从未遇到他这样的人,所以就格外感动。  他想着,有几分得意洋洋,觉得抱得美人归的日子又近了一些。不过想着美人难受的身体,担忧又重新涌上心头。  他仔细地盯着裴叙的神情,又按了按他的膝盖,见他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于是便明了了。  他将裴叙的腿搁在了自己腿上,手掌运了些真气覆在了他的膝盖上,力度适中地按揉了起来,一面问道:“感觉好一点了吗?”  酸痛的确有了大大的缓解。  段宁沉双眼亮晶晶地仰头望着他,仿佛一个希望得到赞扬的小狗。裴叙实在没法不搭理他。  他喉结轻轻地动了下,轻轻地“恩”了一声。  得到了他的肯定,段宁沉又浑身充满了动力,斗志昂扬地继续给他按,不仅按了膝盖,还按了小腿。一只腿按得差不多了,他又换了一只腿。  裴叙从小就没有缺过人伺候。  每逢阴雨天,也常有人替他按摩,但感觉都与现在不同。  裴叙略出神地思考着其中的不同之处。  一个娴熟,一个生疏?  可段宁沉也没有让他感到丝毫不适。  段宁沉的内力特殊?  不对,这感觉不同似乎更趋向于内心。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身份尊崇,手段狠绝,尽管他体弱,周围也没人敢小觑他,皆对他又敬又畏。下属给他按摩,是他的要求,亦是他们职责所在。全程他们都谨小慎微,生怕不小心多碰了一下,冒犯了他。  ——又哪里像段宁沉?  这货不知道他的身份,亦不知他有多么危险,像是恨不得有机会就将他全身都摸个遍。  而段宁沉给他按,并非是他的要求,也并非段宁沉的职责所在。仅是因为段宁沉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段宁沉。  这世上又怎会有这种人?  毫无心机,毫无算计,直白地将一颗真心递给他,毫无顾虑地说喜欢。将凡事都会谋划好的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自恃非良善之人,直接死在他手上与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数不胜数,可他做事有底线。  魔教实际上自从上任教主继任后,就没有在江湖上掀起什么大乱子了,只是常有黑锅扣在他们头上,再加上过去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就难以洗白。他们更不屑于去澄清。  壮志凌云,一心想要一统江湖的段宁沉自不必说。  段宁沉没有干过对不起他的事,亦不曾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而他的内力对他大有帮助。  忘恩负义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段宁沉的喜欢实在来得过于莫名其妙,思维和常人大不相同,以至于他之前难得错误地理解了对方的目的,甚至还为自己的计划而对付了轻岳教。  尽管现下尽力亡羊补牢,但是对轻岳教的损失已经造成。  他现在心中的歉意居多,而段宁沉率真的言行越发加重了这份歉意。  先前他有多么反感段宁沉,现在心中就有多么五味杂陈。  他对段宁沉这个人越发感到困惑。  他想,如果段宁沉现在不再喜欢他,他加入轻岳教完成自己的目的,恐怕他承受的心理负担会比现在这情况要小很多。  但是……  他垂眼看着专心致志的段宁沉,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段宁沉,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段宁沉抬起了头,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因为上天的指引啊!”  裴叙:“……”  他很确定自己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有颗赤诚之心,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他不缺爱。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意他,关爱他。但以他的出身,感情中总会掺杂很多复杂的东西。  他也习惯了算计。  因此段宁沉这纯粹无瑕的感情,就让他难以招架了。  他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让段宁沉不再喜欢他。第二十二章   这雨下得大,也不过一阵,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雨势就变小了。只是仍是绵密。  段宁沉给裴叙按完腿,问道:“还有哪里难受吗?”  裴叙摇了摇头,靠在车壁上,没有说话。  “你放心,雨很快就停了。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不远处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好了。”段宁沉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车身并不宽敞,因为他与裴叙是腿挨腿坐着的,他瞧着裴叙神情缓和了些许的侧脸,心口被塞得满满的,得意极了。  正在这时,他听裴叙清淡地说道:“你打算在哪里落脚?”  “这个……我还没想好。”段宁沉挠了挠头,道,“得找个没有武林盟的人的地方。”  “半个月后就是新年,届时各大城市对于进出城的人会更严格盘查。我没有通关文书,至于你……似乎是被通缉过的吧。”  段宁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一笑道:“没想到小叙你这么了解我的事!”  裴叙眼帘微垂,挪开了目光,“轻岳教主的名头,恐怕没人不知道吧。”  “那是!我堂堂轻岳教主,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肯定天下人皆知。”段宁沉骄傲地拍了拍胸膛。  裴叙:“……”  他淡淡地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应该可以落脚。”  段宁沉眼睛一亮,“真的吗?在哪里?”  裴叙道:“仁林阜附近有一座被废弃的山庄,似乎只定期有人前去打扫。”  “仁林阜……小叙知道在哪里吗?”  裴叙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应该是往西。”  “那我们的方向没错,等到了前面的村子去问问。”  所谓的仁林阜“废弃”山庄,自然是裴叙名下的产业。他实在受不了顶着这么个病弱的身体和段宁沉在外面漂泊了。  他的寒毒唯有冬天最为严重,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天,他的身体就会有好转了。  他没有忘记谷主为他诊断所说的,他活不过二十四岁。  他明年四月满二十三岁,也就是说他大抵活不过明年冬天。在那之前,他需要把握段宁沉身上的那一线生机。  ——之前段宁沉询问他生辰,他懒得搭理,回答敷衍,段宁沉以为他们是同年生,实际上他应该是比段宁沉要小了一岁。这种事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之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同段宁沉提出这个山庄,是因为他的势力为他编造出来的假身份中,“易叙”母亲的老家就在这附近。  不过他想以段宁沉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大抵是不会记得这个小细节。  他以为段宁沉会询问,但是并没有。  段宁沉又暗搓搓地想要抱他揩油。  裴叙:“……”这人的脑子一天到晚除了美色外,能不能有点有用的东西?!  他现在大概就是正常人面对傻子的无力。  他已经懒得去管段宁沉的搂搂抱抱了,总归段宁沉也没有去碰一些不该碰的部位。  他的默认,让段宁沉开始猖獗了起来。  段宁沉双臂不仅探入他的披风,搂住了他的腰肢,还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脸颊往他脖颈上蹭了蹭,亲昵地唤道:“小叙!你好香!”  裴叙忍了忍,没有理他。  段宁沉变本加厉,仰起了脑袋,装作用鼻子贴住他的脖子,使劲嗅,实则唇“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肌肤。  裴叙发现段宁沉就是个得寸进尺的脾性,他忍无可忍道:“段宁沉!”  段宁沉秒瞬收手,规规矩矩坐好,一脸正色,“是!小的在!”  裴叙:“……”  等了大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  段宁沉还念念不舍,不想出去赶车,最后被裴叙一句“那我去赶”给激得忙道:“别别别,你好好在车里休息。我这就去。”  他们赶在黄昏前到了段宁沉说的“过夜的村子”。  这里的村民都很热心,在他们表示要借宿后,便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院子来。  段宁沉将马拴好,把车内的裴叙给抱下了车。  主人家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好奇地问道:“叔叔,你为什么抱着这漂亮哥哥啊?”  段宁沉虎着脸说:“为什么他是哥哥,我是叔叔?”  女孩咬着手指,迷惑地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也是哥哥!”  “噢……那你为什么抱着漂亮哥哥啊?”  “因为他身体不好,走不得路。”  说话的工夫,他们已经进到了屋子。  小女孩蹦过了门槛,又问道:“那这漂亮哥哥是叔叔的弟弟吗?”  段宁沉再次纠正,“是哥哥。”  “噢!漂亮哥哥是叔叔的哥哥。”  裴叙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另一厢,段宁沉炸开,且和一小孩较真起来了。他把裴叙放到了椅子上,说道:“小孩!你说出这种话,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小女孩迷惑地歪头。  段宁沉蹲下了身,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来!小孩!和我一起念,漂亮哥哥是大哥哥的媳……”  裴叙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朋友。”  段宁沉自己脑子有问题也就罢,还在这里胡乱教坏小朋友。  段宁沉转过头,严肃道:“我们明明是夫……”  裴叙眉头一皱,“别胡说。”  至于小女孩,她忽然挣脱了段宁沉的手,退后了几步,脆生生地说道:“娘亲说男女授受不亲,叔叔你不能碰我。”  段宁沉:“……”操!这话说得多叫人误会。  他站起了身,走到了裴叙身旁,拉着他的袖子,忧伤地道:“小叙!这小孩伤了我的心,快安慰我!”  裴叙面无表情地扭过了头,懒得搭理他。  和小孩子较真,恐怕也就只有段宁沉做得出来了。第二十三章   这是很朴素的一家三口。  段宁沉表示要留宿后,便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这足以抵普通人家三四个月的收入了。  男主人还专门搬了火盆来,给他们取暖,热心地与他们寒暄一阵,便表示要去厨房,帮妻子去做饭了。  段宁沉站起了身说道:“我要帮你们吧?”  裴叙闻言,不禁侧目。段宁沉还会做饭?  男主人忙说道:“不用不用,两位长途跋涉定是累了,好好休息,饭很快就好。”  “哎呀呀,不用客气!多一个人,饭可以早点好。”  说罢,他看向了裴叙,“小叙,那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裴叙淡淡地“恩”了一声。  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剩了裴叙和小女孩。  他垂眼看去,只见那女孩看上去还挺害羞的样子,时不时地就瞅裴叙一眼,瞧他在看她,顿时捂住了脸蛋。  裴叙过去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农家小孩,出声道:“你怕我?”  “漂亮哥哥……好看。”小女孩羞赧道。  裴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硬,小女孩又说话了,“漂亮哥哥……让我想到几个词语。”  她期待地望着裴叙,是在等他问。  裴叙只得问道:“什么词语?”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裴叙:“……”  他看这女孩小小年纪能连续说出这么几个完整的成语,问道:“你念过书?”  “一点点。”和他多聊了几句,女孩变得活泼了不少,大抵是看出他没有表面那么冰冷,搬着小板凳坐到了他的旁边,“大哥哥也念过书吗?”  “恩。”  “那进京赶考过吗?”  “没有。”  女孩坐在他旁边,捧着脸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骑大马,当大官,但是爹爹说只有男孩子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裴叙对这方面看得最是透彻。  男尊女卑,不过是男性为了在有限的社会资源中,获取他们最大的利益,所规定出来的。事实上,女性并不比男性要弱,甚至某些方面要更为强大。  他手底下从来都是唯才是用。倘若他只任用男性下属,恐怕很多事都成不了。  男人最大的傲慢与愚昧就是小觑女人,然后就会倒大霉。历史的种种事例都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他从来都不被社会的偏见所误导。  此时,对于小女孩的话,他淡声说道:“你为什么想要当官?”  “因为我爹爹考了几次,没考上,村里的人都在笑话他。我不想爹爹被笑话。”  “世人多狭隘,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看女孩似懂非懂的模样,索性换了一个方向说道,“想要被人瞧起,不一定要选择科举这一条路。想要出人头地,有很多路可以走。”  段宁沉端菜进屋时,见女孩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裴叙身上,望着裴叙的双眼都在放着光。他不禁眼热起来,心中酸溜溜的。  “小孩!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你离他远一点!”他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黏着裴叙,嚷道:“我要拜漂亮哥哥为师!”  “拜个屁,连‘叔叔’‘哥哥’都分不清的小娃娃!”段宁沉毫无大人的自觉。  “漂亮哥哥你不要和这个粗俗的叔叔做朋友了!他没礼貌还凶!”  听她语言条理清晰,又哪里像是不懂辈分关系的稚儿?段宁沉顿时大怒,“好你个小孩!你之前是故意耍我呢?”  女孩无辜道:“叔叔你在说什么?”  “啊!气死我了!”  气呼呼的段宁沉又找裴叙寻求心理安慰,“小叙!你看这个小孩!”  裴叙冷酷无情,“你蠢得连小孩都能耍你,怪谁?”  段宁沉内心遭受剧烈创伤。  以至于吃完饭,他们来到主人收拾好的偏屋,段宁沉依旧黯然伤神,生无可恋地对墙发呆。  从未瞧他这副模样的裴叙不禁挑了下眉,“你还好吗?”  正一直等他问的段宁沉,听到这话,顿时安详地倒在了地上,努力想要挤眼泪,但是没有挤出来,他两眼无神,用如泣如诉的语气说道:“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骂我,说我不好。但是……你不行。你说我蠢,连小孩子不如,我的心都碎了。”  裴叙难得升起的那么一丝的恻隐之心,因为他这举动而彻底化得连渣都不甚。  他冷漠心想,他真蠢,竟真以为脸皮厚如城墙的段宁沉也会伤心。  他冷笑道:“地上都是尘土,你别靠近我。”  段宁沉顿时一收忧伤的作态,麻利地站起了身,精神奕奕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很干净,我很干净。”  正在这时,男主人敲门道:“两位客人,我们烧了些热水,放在了柴房。如果要清洗的话,可以取用。”  段宁沉跑去开了门,客气地道:“多谢。”  男主人大概是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争端,愧疚地说道:“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女儿实在太调皮,你们不要介意啊!”  段宁沉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是闹着玩的!令爱很聪明,很可爱。”  男主人走后,段宁沉转过身,看向裴叙,又露出了招牌傻笑,“诶嘿嘿!小叙!我接点热水来给你洗洗吧!”  仿佛他方才还忧伤地倒地不起的场景不存在。  裴叙:“……”这人真的……让他无话可说。  段宁沉去端热水,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段宁沉虎着脸道:“你跟我作甚?”  女孩显得有些扭捏,别扭纠结了许久,鼓起勇气,冲他鞠了一躬,“大哥哥对不起!是我刚刚无礼了!请你原谅!”  段宁沉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没必要道歉啦,随便闹着玩玩罢了。要说无礼,我也有对你无礼,对不……”  女孩板着脸,扒拉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严肃地道:“叔叔,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段宁沉:“……”操!  他回房的过程中,女孩仍是跟在他的身后。  段宁沉:“你想干嘛?”  女孩害羞道:“我有礼物要送给漂亮哥哥。”  段宁沉顿时警觉,“不许送!”  “这是我和漂亮哥哥之间的事,和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他是我的……”他还是没把后两个字说出来,他瞧她两手空空,虎着脸又问,“你要送什么?”  女孩:“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去送!”  女孩气恼道:“你……”  瞧她生气,段宁沉开心了,“好了,你可以去送了,我开玩笑的。”  他心中得意道,呵!小孩耍他,他也要耍回来!否则他堂堂轻岳教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女孩蹦进了屋子,跑到了裴叙跟前,从衣服里珍视地拿出了一朵花,捧给了裴叙,“漂亮哥哥,这个送给你。”  在冬天找到盛开的花可不容易。  裴叙垂眼,看她掌心那鲜艳的花朵,淡声问道:“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女孩羞涩道:“它好看,很配漂亮哥哥。还有……谢谢漂亮哥哥对我说的那些话。”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裴叙拾起了那朵花,将它插在了女孩的发间,淡淡地道:“它配你最好看。”  女孩离开后,段宁沉哀怨地朝裴叙扑了过去,“小叙!你都没有夸过我好看!”  “你离我远点。”第二十四章   段宁沉想到自己身上的灰尘,委屈巴巴地停了脚步,“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连一句好看也不夸我!”  裴叙冷声道:“你是小孩子吗?”  “不是小孩子也需要被夸奖。”他期盼地望着裴叙。  裴叙:“……”他实在说不出口。  “你看我夸你多么顺溜。小叙你真是博学多才,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人中龙虎,还有那个玉树临风,怀瑾握瑜,厚德……”  裴叙:“你可以闭嘴了。”  段宁沉不忿地抱臂,蹲在了地上,“哼,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把我夸到天上去。”  裴叙冷漠。不会有那一天。  段宁沉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跳了起来,将打好的热水端到了床边,殷勤地道:“来来来。”  裴叙没动,“你自己先去洗。”  段宁沉神采奕奕地道:“好咧!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便打算冲出门。  裴叙淡淡开口,令他停住了脚步,“大冬天,你洗冷水澡?”  “小叙!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段宁沉转头,惊喜道。  裴叙冷道:“我是怕你生病了,传染给我。”  段宁沉笑嘻嘻道:“你明明就是在关心我!你还嘴硬!”  裴叙懒得搭理他,拢紧了衣服,靠在了床头。  段宁沉解释道:“这家人生活挺不容易的。做饭的时候,我和他们聊了下天。听说今年庄稼收成很不好,虽然朝廷减了税收,但仍是很艰难。然而我们来借宿,他们还是准备了肉食给我们,还为我们搬来了炉火。我看那小孩房里都没放炉子。”  裴叙淡道:“你给了他们十两银子,够他们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但毕竟咱们是做客的,能给人家少点麻烦还是好的。我看柴房里烧的热水也不多。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是习武之人!”段宁沉拍了拍胸膛,骄傲地说道。  裴叙没再说什么。  门再度被合上,他看着摇曳的烛火,微微皱眉。  段宁沉这人……当真奇怪。  分明是声名狼藉的魔教教主,却还心细如发,体贴地照顾普通人家的生计。  魔教教主,行事作风比正派还要正派,这又是何等的滑稽?  他身体虽因寒毒而虚弱,但深厚的内力还在。  凭借着过人的耳力,他听到外面的寂静下除去段宁沉冲水的哗啦声外,还有几道轻微的破风声。  它们微不可闻,就像是微风吹过草叶。但裴叙能分辨出并非如此——这是衣料划过空气的声音。  他眼睫低垂,袖子轻动,内袖中的暗器落到了他的掌心。  很快,他听见外面的段宁沉也发觉了这动静。  段宁沉飞快地套上了衣服,冲回了房间,“小叙!”  他话音刚落,瓦片就传来了轻响,随即便有数名黑衣人破顶而入,冰冷的剑尖只冲裴叙而来。  段宁沉的反应也是极快的,直抄起桌上的茶杯茶壶向他们投掷去,并朝裴叙冲去。  他以为黑衣人会躲开,可是他们竟不偏不倚,直接挨了这么一击,手中的剑仍坚定地朝着裴叙刺去。  眼看着自己赶不过去,数剑朝裴叙刺去,段宁沉睚呲欲裂,“小叙!”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些黑衣人在即将靠近裴叙一米范围时,他们突然齐齐倒下,又有一批黑衣人闯入,段宁沉来不及去看那些黑衣人因何失去行动能力,迅速地冲去将裴叙背起,拿起了放在床边的剑,朝外冲去。  裴叙清楚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些与普通江湖人不同,他们是死士。  死士顾名思义,已经不算是一般的人了。他们脑子里只有命令,会不顾生死地完成目标,而且在长期药水的作用下,对于痛觉的感知尤为迟钝。  段宁沉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怪物”。  他一剑刺中对方的胸膛,对方不为所动,握剑的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除非他刺中心脏。  可是这么多对手,再加上背上有一人,分去了关注。他刺人一剑的工夫,立马便有其他几人攻向他,是以他压根没有工夫,保证每一剑都刺入心脏。  越来越多这样的黑衣人越入了院子,段宁沉陷入了困局。  裴叙同样也没有闲着,袖中的暗器以防万一留了一个,他使用劲风,以一击毙命。他需趁段宁沉不注意时出手,再加上身体状况差劲,他只能尽量达到效率的最高。  慢慢地,他们靠近了院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两人皆面色一凛,朝着那方向看去。  只见一黑衣人朝着女孩砍去。  段宁沉来不及反应,投掷出了手中的剑,与裴叙的最后一枚暗器一同没入了那黑衣人的心脏。  段宁沉没有看到裴叙射出的暗器,因为在他失去长剑的一瞬间,便有一名黑衣人朝他后背的裴叙刺去。  段宁沉迅速侧身避过,注意力又被右侧的袭击吸引,而在他转身眨眼的一瞬间,裴叙屈指一弹,霸道的劲风震碎了死士心脉。  临走前,段宁沉终于有闲工夫回头看了眼,见女孩安然无恙,便放心地跃身离去了。  一旦来到了宽阔的地方,那些呆板的死士哪里追得上身轻如燕的他?  过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段宁沉便摆脱了他们。  他们此时来到了一片树林,段宁沉气喘吁吁地将背上的裴叙放了下来,令他靠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段宁沉蹲在了他面前,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看他面色苍白,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叙,吓到了吧?对不起……都怪我没把行踪给抹除了,我……”  裴叙看他面上染满了血污,可那双眼睛依旧是黑亮黑亮的,宛如黑夜中的星子,引人瞩目,里面盛满了担忧与愧疚。  裴叙突然弯身捂住了嘴,大量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了下来。第二十五章   段宁沉大惊失色,扶住了他的肩膀,“小叙!”  “我没事。”裴叙一出声,便觉得喉间的血腥味更浓重了几分,越来越多的血呕了出来。  夜色下的血色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段宁沉这辈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慌过,主要是他根本不知裴叙为什么会突然吐这么多血,分明……他方才将裴叙护佑得很好。  他握住了裴叙的手腕,脉搏紊乱,气息孱弱。  他想,定然是方才血腥的场面吓到了身体虚弱的裴叙,裴叙才会突然犯病。  段宁沉颤着手,将他搂抱在了怀里,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为他输内力,嘴里不住地念叨安慰道:“小叙,小叙,不怕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天就算塌下来也有我顶着。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裴叙体内的寒毒不发作时已经与他的内力形成了稳定的局面。他少量地动用内力没什么事,但倘若像今晚这样大量使用,就会造成寒毒发作加上真气的紊乱。  有了段宁沉内力的加入,寒毒平息了下来,真气的紊乱也有所缓和。  他不再呕血,只是仍觉得腹内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如刀绞。经脉被真气横冲直撞,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他的身躯发着颤。  意识模糊不清,只感觉自己靠在一个人的肩上,对方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背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鼻息间是呛人的血腥味,还混合着男人的汗味与阳刚气息。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幼年,被母亲搂抱在了怀中,轻声安抚。耳边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抽泣声,是刚遭人害的时候吗?  不对。  他亦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垂暮的老人躺在床上,抓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说道:“叙儿,你是朕的儿子——朕唯一的儿子。那位置是你的,是朕留给你的!全天下只有你能坐!”  他能看见他额上暴起的青筋,以及脸上的每一道深深的皱纹,犹如苍老的树皮,那双浑浊的眼珠几近脱框而出。  父皇已经老了。  为了给他争取更多时间,以寻身体康健的办法,父皇已经撑到了极致。  可,他还是辜负了对方的期望。  段宁沉……  他寻到段宁沉,还是太晚了一些。  他的意识最终还是堕入了混沌,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丧失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再次醒来时,他还有些怔神。  这是一处山洞,他被一人搂抱在怀中,对方背对洞口,以身躯为他挡了大半的寒风,手掌仍贴在他的背上,为他输入了暖流。  “段……”他一开口,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你别说话!别说话!”段宁沉将他又抱紧了些许,嗓音沙哑地说道。  裴叙微阖着眼,轻轻地喘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呼吸都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稍微用点力,肺部都会撕裂般的疼。  段宁沉用脸颊贴住了他冰凉的额头,握住了他的手,颤声说道:“小叙,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硬要拉你闯荡江湖,你也不会……”  段宁沉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他去的。  “与你……无关。”  段宁沉却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自责地继续说道:“过去……过去我从来没将那些袭击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也没法拿我怎么样。但是现在……都怪我,没让他们跟着,都是我的错。”  裴叙想说,那群乌合之众就算随他们一起,也只有被死士一刀斩,白白牺牲的结局。  这次的刺杀也是赶巧了。  除去明面上的聂彬外,他的暗卫统领贾地之前也跟了他们一路,但在平邑城,有他行动终止的命令,对方领命去通知,他们暂且分开。  不过一晚上的工夫,刺客就来袭了。  这当中,段宁沉没有任何错,而且也算是被他给连累了。  段宁沉……  今天他救了他的命,两次。  一次是从刺客手上,二是从病魔手上。  若没有段宁沉的内力,今夜寒毒的发作与真气的反噬就足以要了他的命。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硬生生被段宁沉给拉了回来。  他本来是打算在得到段宁沉的功法后,将颂道玄录赠给段宁沉,两人权当是两清。  可随着两人相处渐深,又怎能那么容易的两清?  自古人情债最为难还,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金钱,权利,世人皆趋之若鹜的两样东西,他都可以给段宁沉。但是这两样东西,偏生是段宁沉最不看在眼里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询问段宁沉想要什么,段宁沉会给他的回答。  段宁沉多半会笑嘻嘻地说道:“我想要你。”  他万万没有为了还个人情,就将自己给搭进去的道理。  他身体差,早些年定过亲,可他不愿连累人家姑娘,再加上他也意不在此,是以退了婚。  他对女色没兴趣,更甭说男色了。  段宁沉……各种方面都让他感觉很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喉间涌起了血气,他颇是艰难地道:“天亮后,朝西北……行大约五里,应该,会有一个驿站。在那里……咳。”  段宁沉急忙道:“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睡觉!”说着,他捏了捏裴叙的手,慎重地道:“我会守着你。”  裴叙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他闭上了眼,很快沉入了黑暗中,只隐约感觉贴在额上的脸颊轻轻将他蹭了蹭,一个声音喃喃唤他道:“小叙。”  他这次昏迷持续了很久。  醒时,他已经躺在了驿站的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段宁沉也捂在被子里,抱臂靠在一旁的床头,昏昏欲睡。  大抵是睡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身体有了些力气,稍微动了一下。  段宁沉现在可谓是草木皆兵,在他一动时,便瞬间被惊醒,朝他看去。段宁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了狂喜的神色,“小叙!你醒了!”他又急声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我们的运气很好,来到这里不久,就有个神医路过。他帮你看了诊,你昏迷了两天。”  裴叙淡淡地“恩”了声,心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哪会那么巧?多半是贾地他们赶到,紧急将医师给送来了吧。  不出他所料,段宁沉询问他是否要吃东西,得到他肯定答案出去后,便有几个熟悉的人进门来。  “属下护驾不力。请主上降罪。”  裴叙淡道:“都起来吧。”  一干人等站起了身,脸上满是自责与懊悔。  死士的来历难以去查,裴叙料想也查不到,是以先是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回主上,两日。”  裴叙又问:“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聂彬与贾地对视了一眼,站了出来,汇报道:“隆宁那边,预计年后此事会彻底解决。而轻岳教的人四处散布谣言称真正的颂道玄录在武林盟手上,此消息已在江湖上起了一阵小波澜。已有人暗中寻起了‘李叶舟’的下落。”  “就让他们找。等年后,我们再做出回应。”  “是。”  聂彬应完后,又道:“还有就是,京城那边来信了。”第二十六章   段宁沉从厨房拿了米粥,火速回到了房间中,正好碰上了打算出去的聂彬等人。  段宁沉自是认不出与他们行了一路的“王三”是眼前的聂彬,只当他们是好心的过路人。他急忙问道:“你们看过他的情况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叙的御用医师路恒站了出来,说道:“易公子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只要再静养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段宁沉医术有限,不知道裴叙突然发病是为什么。路恒给他的解释是,天寒受冻,再加上受到惊吓。  段宁沉对裴叙的寒症稍微有点了解,而且这说法也与他的猜测吻合。是以,他对此深信不疑,因而裴叙昏迷的这两天,他一直在给他捂被子,时不时给他输内力,生怕又冻着了他。  他恢复内力的速度比不上消耗的,如今只剩下了三成左右。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的下属接到了他的传讯,早上的时候赶来了,有约莫二十来人。  左护法戚奉亲自去办对付武林盟的事情了,但是派了他们轻岳教十大高手之一的袁洪兴到这里来,听从段宁沉的差遣。  只是让段宁沉很是来气的是,崔纹没有听他的命令来这里给裴叙看病。所以他也不得不委托这些陌生人。  好在陌生人医术也还过得去,裴叙总归是有惊无险地醒了过来。  崔纹说是之前不小心带了武林盟的尾巴,连累了教主以及大家,他很愧疚,因此想要将功赎罪。  段宁沉听到别人转达的话,气得恨不得当即把崔纹揪过来,暴打他一顿。他按捺住了心头的火气,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的意思是你过来治疗“易叙”,就算你将功补过了。  只是他料想崔纹不会听他的,后者性情向来执拗。  他又派了人前往他们所借住的村庄,打算给那户人家一大笔钱,权当是补偿,以及看看有没有黑衣人的尸体留在了那里,查查刺客的底细。  他从前游戏人生,只图自己一个逍遥自在,从来不在乎别人的袭击与刺杀。  打回去,躲过去,就完了。也鲜少在乎是何人想要对付他。  可是这次连累了裴叙,让裴叙受了重伤,他不能忍。  他发誓无论背后是什么人,他都要讨回场子。  他觉得自己也要干些符合自己凶残名声的事情,才不枉世人称他为“魔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着尽量轻快的步子,进了门。  看到靠在床头的裴叙,他阴郁的心间瞬间被照入了阳光,倒不用刻意去调整心情了,他的神情自然而然地开朗来。  “小叙!”  他将手中的碗放到了床头,替裴叙将仅是披在身上的大衣给系好了扣子,认真地说道:“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寒。”  “我没事。”裴叙淡淡道。  房间里放着两个炉子,他现在难得手脚都是暖和的——或许也是段宁沉的功劳。  他垂眼看着段宁沉灵活的手指,眼睫轻颤了几下,在对方收回了手时,忽然说道:“这些天……谢谢你。”  “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才是。”提到这个,段宁沉便沮丧低落了起来,内疚道,“本来……是想让你看丰富多彩的江湖。结果却让你见了那样血腥的场景。这其实……不是我的本意。哎!”  他烦躁地挠起了头,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都会把他碎尸万段!”  裴叙感受到了如炬般的目光,他抬起了头,见段宁沉双眼仿佛燃着熊熊烈火,坚定且认真地望着他。  他被烫了一下,将眼睛挪开了一秒,又重新望向了他,“你……”  裴叙的话还没出,就被一个更加激昂的声音给打断了,“哎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段宁沉将粥端了起来,双眼亮晶晶,殷勤地说道:“小叙!你饿了吧?我喂你吃粥!”  就仿佛一秒钟从一个杀气腾腾的狼变成了一只傻里傻气的狗。  裴叙:“……”  “不必了。我自己来。”  他欲接过,段宁沉却严肃地避开了他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大病初愈,身体肯定没力气。如果粥把你烫到了怎么办?而且如果粥撒在了被子上,那还要换被子,换被子就又得拿一床新被子来,新被子是冷的,然后你就会着凉,病情加重。你看,这怎么能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碍于颜面,不肯让我给你喂粥导致的。还好我机智,提前预判好了这些,所以咱们就可以避免这些事。”  从主观方面,裴叙非常不想听段宁沉瞎胡扯这些有的没的,更不想因他的歪理邪说而屈服。但是想着段宁沉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只得忍气吞声地移开了目光,权当是默认。  段宁沉沾沾自喜,面上一副忧郁的模样,拿着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粥,唉声叹气道:“世界上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往哪里找?又聪明又强大,还温柔体贴。但是小叙连夸都不夸我一下,我好伤心好难过。”他一边说,一边偷瞥裴叙。  裴叙面无表情。  段宁沉咬重了语气,强调道:“真的好难过!”  裴叙:“……”  暗示到这份上了,对方都无动于衷,段宁沉开始委屈,愤怒地一拍大腿,“你刚刚都谢谢我了!为什么不肯夸我!”  这一掌拍得是随心,他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顿时面皮一抽,抽了口冷气,龇牙咧嘴。  裴叙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右臂上,这才留意到他小臂那里有一部分微微突起,似乎是缠了绷带。  裴叙眉头一皱,“你受伤了?”  段宁沉脸上的表情一收,忙道:“没事没事!是不小心扭伤了。喝粥喝粥!”他赶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裴叙嘴旁。  裴叙却是盯着他的手臂,又道:“给我看看。”  让美人知道强大的自己受伤,无疑是件很丢人的事。  实际上这道伤还有些深,当时战斗时,他只匆匆点穴止了血,后来逃脱,他又一心一意全在吐血的裴叙身上,所以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太放在心上。  现在裴叙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上,他实在感觉头皮发麻,只后悔自己总是放飞自我,然后一次次后悔,下次依旧放飞。  他企图插科打诨混过去,“唉呀!原来小叙你这么关心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裴叙抬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黑眸澄明如琉璃。  被他这样看着,段宁沉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心慌慌,开始挠头,“啊啊!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还是小叙你的身体更要紧。我皮糙肉厚,不用担心我。”  “给我看看。”裴叙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命令。  段宁沉皮肉一紧,本能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长期混迹江湖对于危险的本能警觉。  ——上次他有这感觉,还是在面对李叶舟的时候。  没道理。  当真没道理。  段宁沉暗暗瞠舌地心想。  靠坐在床上的裴叙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且孱弱纤瘦,怎么看都和“危险”两个字挂不上钩。但他偏生就是因对方简单的四个字而心中发憷。  他心中告诉着自己这都是错觉,但还是将碗又放了下来,脱下了衣服,索性破罐子破摔,嘴里还在道:“好吧好吧,既然小叙这么爱我,那我也不能辜负小叙对我的爱意。但是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吓到了。”第二十七章   段宁沉脱下了上衣,上身赤裸,裴叙的目光一下子被他的手臂给吸引了过去。  却见他小臂上胡乱地缠着绷带,约莫不久前才换过,上面的血迹还比较崭新,红色侵染开来,面积竟然还不小。  裴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过来。”  “就这样看看算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段宁沉觉得颜面有损,嘴里嘟囔着,便打算又将衣服给穿上,并继续胡言乱语了起来,“不过小叙你想摸我健壮的肌肉,我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我知道我不仅脸好,而且身材也好,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  裴叙冷声斥道:“别废话。过来。”  段宁沉悻悻闭了嘴,灰溜溜地坐到了床边,“真的没事啦。”  裴叙拿起了他的右臂,给他将那乱七八糟的绷带给解了下来,显出了一道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  他的视线刚一触及,眼睛就被段宁沉飞快地捂住了。  想裴叙当时看到他与那些人搏斗,都受到了惊吓,犯了病。难保不会被这伤给吓到。  段宁沉想要抽回手,并说道:“哎呀,看一下就行了。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奈何裴叙握得比较紧,他乍一抽手没抽动,又怕用力伤到了裴叙,所以也没有办法了。他颇是为难地看向了被自己捂住眼睛的裴叙。  裴叙任由他捂着,没有避开,但也没有说话。无血色的唇瓣微抿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段宁沉心头犯憷,试探着叫道:“小叙?”  这一声叫出,裴叙才开了口,“你让……那位路大夫来,给你处理伤口。”  “怕是太麻烦人家了吧。算了,没事的,它很快就能好了。”  “听我的。”  段宁沉通常都是听他语气或淡然或冰冷,鲜少听他用这样严肃与命令的口气。威严且肃穆,令人本能地想要臣服,遵从他的指令。  他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常年身居高位,被世人所膜拜。  段宁沉心中嘀咕,以美人的身份与经历,万万没有给他这种感觉的道理。  很快,他就恍然了。这就是他对美人的爱了吧!他心底是把美人当作自己的王来看待的!  想着他又有些小自豪,像他这样二十四孝的丈夫往哪里找?往哪里找?  而抛开自己折损的面子,想到美人这是在关心自己,他便心花怒放。  他放轻了声音说道:“好嘛,听你的。你先松开我。”  裴叙松开了他的手腕。  段宁沉赶忙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这才放下了捂他眼睛的手掌。望着裴叙清冷的眼眸,段宁沉情不自禁地挨他近了些,笑嘻嘻道:“小叙~你是不是爱上我啦?”  裴叙冷道:“别废话。快去。”  “我先喂你喝完粥再去!”  裴叙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不需要。”  段宁沉委屈道:“你这么凶干嘛?”  “段宁沉。”此声一出,裴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需要旁人为我付出而忽略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段宁沉说道:“但是……让你病情发作,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结仇太多以及一时疏忽,那些刺客也不会找上门来,吓到了你。不过我做这些也不仅是因为愧疚,还因为我喜欢你,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  裴叙眼睫轻微地抖动了几下。  他的肩膀忽然被按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笑眯眯的脸。  “这一切是我的错,我做什么都不为过。但,倘若小叙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安慰一下我嘛?其实……伤还是挺疼的,疼得我都睡不着觉。”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挤了挤眼睛。  有机会不把握是蠢蛋。  眼看美人因自己的伤而内疚,段宁沉如何能不抓紧机会,为自己谋取福利?  ——什么颜面,都是虚的!只有美人的关怀是真的!  裴叙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想怎么样?”  段宁沉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说道:“不如……你就说,‘亲亲心肝,不疼不疼’。然后亲我一口。”  裴叙面无表情:“……”  段宁沉再接再厉地哀声说道:“好疼!好疼!啊啊啊,要小叙的亲亲才能好!小叙,救我!我要疼死了!”说罢,他顺理成章地蹭到了裴叙的肩上,不过全程他都一直注意着将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裴叙看着自己肩上的人,对方像是只巨型宠物似的,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腰,脸不断地蹭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在嘟囔:“如果小叙肯顺便再叫我一声‘段哥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听这么一声,我的伤恐怕瞬间就能好了!”  裴叙:“……”  罢了。  他心道。总归是他欠了段宁沉的。  但是那么肉麻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他道:“头抬起来。”  此言一出,段宁沉立马欣喜地仰起了脑袋,然后便见裴叙微微俯身,那双苍白的唇瓣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  段宁沉只觉浑身的血管仿佛都炸裂,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热血上头,欣喜若狂的他几近失去理智,捧住了裴叙的脸,在他额上“啵啵啵”地猛亲了几下,直到被裴叙蹙眉回避。  他兴奋也不减,抱着裴叙,在他身上狂蹭,嚷道:“啊啊啊!小叙!我爱死你了!小叙!!!”  他情难自已,音量难免大了几分,吵得裴叙脑袋炸。  “安静。”  段宁沉想到裴叙大病初愈,亢奋的神经稍微冷却了一点。他赶忙松开了裴叙,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抚了抚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为自己缓气,“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  情绪冷静了下来,他捧住了自己的脸,双目含情,娇羞地道:“小叙……主动亲我,这算是向我求亲了吗?”  裴叙冷漠地看着这白痴,“快去治伤。”  段宁沉不依,以小媳妇的姿势倚靠在了他的怀里,不过顾忌着裴叙身体虚弱,他只是虚虚地倚着,身体的重量还是由自己在支撑。  “人家,这还是初吻。以前从来没有人亲过人家。易郎君,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哦!”段宁沉抬起了头,朝他丢了个做作的媚眼。  裴叙:“……你很恶心。”  段宁沉倏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嫌人家恶心?!”说罢,他捂住了脸,嘤嘤假哭了起来,“人家不活了!人家对易郎君一往情深,易郎君居然……居然……嫌人家恶心!”  “你再装一下,以后就不必再见我了。”  段宁沉秒瞬收功,一脸严肃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咦?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我的身?”  裴叙冷漠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治伤。”  “哎哟!不着急不着急!”段宁沉火速套上了衣服,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拿起了床头温热的米粥,“等小叙吃完,我就去。”第二十八章   瞧他坚持端着碗的模样,裴叙只得妥协。  段宁沉看着美人一口口吃下自己喂去的粥,心口被塞得满满的,成就感爆棚。一碗见底,他还有些意犹未尽,问道:“小叙,你还要吃吗?”  裴叙微微摇头,“够了。”  “好吧。”段宁沉遗憾地放下了碗,又盯住了他染了水色的唇,不由心头火热,浮想联翩。  既然他们都已经亲过额头了,那什么时候能更进一步,亲嘴呢?  光是想一想那场景,他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猛跳不停。  喉咙发干,他吞了口唾沫,不再敢看裴叙,“那,那我就去治伤了。我们教的人也来了,他们就在门外。小叙有什么事就跟他们说”  “恩。”  段宁沉拿着空碗,几乎是同手同脚出的门。等门合上,在教众们惊诧的目光下,他捂脸蹲在了地上,内心疯狂尖叫。  和小叙接吻,接吻……小叙的嘴一定很甜吧?  接了吻以后,就可以那啥了!那啥……  光是想一想那情景,他就面红耳赤,难以自已,恨不得在地上满地打滚,以抒发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  然后他们就可以白头偕老,一起相伴江湖,做一对神仙伴侣。  神仙伴侣!  以后的日子能和小叙一起度过,那可真是天下第一大乐事!就算拿皇位去交换,他也不肯换。  裴叙只是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连自己卸了教主之位,和裴叙一起隐居在哪里都想好了。短短片刻的工夫,他已经规划好了他们的一生。  这时,有教众上前,体贴地询问道:“教主,你还好吗?”  段宁沉虎着脸,倏地站起了身,声音难掩雀跃地说道:“本教主马上抱得美人归了。”  几名教众面面相觑。  “但是教主,您不是早就抱得美人归了吗?”  另一人连连附和,“对啊对啊,不是每天晚上都上床吗?”  段宁沉:“……”如果他说他每晚都只是抱着美人纯睡觉,是不是会被嘲笑?  他咳了咳,正色道:“你们懂什么?之前得到的都是肉体,本教主求的是他的心。”  教众们皆恍然,纷纷祝贺他。  段宁沉一副傲然的模样,将空碗塞给了旁边一教众,嘱咐他交还给厨房。而后,背着手,颇是威风地问道:“那位路大夫在哪里?”  一教众指了指一个方向。  段宁沉找到路恒,便见他与同伴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一走进,他们就停止了谈话,转头朝他看去。  “段公子。”  段宁沉左顾右盼,说道:“咳,还有件事想要麻烦路大夫。不知道是否方便。”  路恒转过了身,客气道:“请说。”  “就是,我手臂也伤了,能否帮我也治一下?”  路恒看过了他的伤,道:“这伤有些深,怕是需要缝合。恰好在下带了相关工具,不知段公子是否信得过在下?”  对方劳心劳力,将裴叙给救醒了。段宁沉当然信得过他,“当然。”  一个时辰后,段宁沉捂着麻沸散效用过后剧痛无比的手臂,顶着满头的冷汗,迈着艰难的步子,回到了裴叙的房间。  做了这么一场小手术,他着实是彻底萎了。  在路恒面前,他为了面子,始终维持着从容不迫的样子。但是到了裴叙面前,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一进门就嚎道:“疼死我了!小叙!求安慰,求亲亲!”说罢,便朝床飞奔而去。  裴叙的视线落到了他鼓起来的右臂上,淡声问道:“缝了针?”  段宁沉坐在了床边,摸着绑了厚厚绷带的手臂,直抽冷气,语气浮夸地道:“是啊是啊!你是没看到,他用了那么尖的针,刺入了我的皮肤……”  裴叙凉凉道:“用了麻沸散吧?”  “虽然身体没感觉,但我的心很惊恐。我多么希望小叙能在我的身边,给我安慰与力量。不过现在也不晚。”他眼睛亮闪闪,期盼地望着裴叙。  裴叙:“……”方才这人脱衣,露出了上身,别以为他没看见他身上的其它伤疤。  现在又来说看见针怕,谁信呢?  眼看裴叙对自己的暗示无动于衷,段宁沉只得直白地说道:“小叙!你再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裴叙选择脱去了外衣,躺入了被窝。  而在他刚一躺下时,段宁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并笑嘻嘻地说道:“你不亲我,我亲你也是一样的。嘿嘿嘿,现在不疼了。”  看他傻兮兮的样子,活脱脱像是个三岁小孩抢到了糖果,洋洋得意。裴叙无力地叹了一声。  和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不计较,便让段宁沉越发得寸进尺。  段宁沉脱去了鞋子,钻进了被窝,让自己受伤的右臂在外面,一只手揽住了裴叙的腰,又在他的侧脸上使劲亲了几下,往他脖间蹭了蹭,并说道:“小叙要好好养身体,多吃一点。现在的小叙实在是太瘦啦!”  多半是与段宁沉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天,再加上发病期间,段宁沉一直守在他身边,使得他现在竟熟悉并习惯了段宁沉的气息。对于段宁沉的亲热,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从心底生出厌恶来了。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裴叙也说不上来这改变是好是坏,在欠下了段宁沉一条命后,他心底大抵也是有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想的是顺其自然。  至于段宁沉的功法……还是需要等到这个冬天结束,再想办法拿到手。第二十九章   他们在驿馆内住了五天,段宁沉手臂上的伤拆线了。  他瞧着路恒技艺娴熟,医术高明,于是便动了心思。  毕竟那坑货崔纹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的讯息,而他即将和裴叙隐居一段时间,这就自然少不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时时刻刻看护着裴叙的身体。  他看路恒给他的伤口涂了药,然后平整地包扎了起来,问道:“路大夫,你们此行是去哪里?”  路恒早有准备地回答道:“我们兄弟几人打算找个合适的主家投奔。”  “噢!”段宁沉见猎心喜,忙道,“不如你们跟着我们吧?”  “你们?”路恒装作讶然,“段公子可以收留我们兄弟几个?”  为了安全,段宁沉特意谨慎地没有报自己的大名,他同样也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几个——殊不知,对方早就对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是啊。你也看到了,我那弟弟的身体不好。我想请你专门替他看病。”  作为一个“江湖人”,路恒问道:“不知段公子能给我们几个开多少钱?”  段宁沉比了个数字。  “成交!”  于是裴叙的这些下属顺理成章地加入到了轻岳教的队伍之中。为了防止暴露身份,段宁沉特意嘱咐教众们唤他“公子”,而非“教主”。  又待了两日,裴叙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驿馆老板也客气地同他们说自己马上要关店,回家过年。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  段宁沉又想到了裴叙之前的话,于是问了驿馆老板有关仁林阜“废弃”山庄的事。  得知它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五里的地方,貌似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别院,不过倒也从来没见有人去住过。  他派人去探查了一番,确定没人居住后,遂大手一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了仁林阜的山庄。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山庄显得十分气派,两只威武的石狮坐落在府门两侧,朱红色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仁林别院”四字。  他们一行人入驻了这座山庄。  段宁沉先是让教众打扫好了主屋,便抱着裴叙进去了。  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不懂什么字画,以及名贵摆饰的他,就是觉得屋内摆设怪好看的。  他称称叫奇,走到墙上一山水画前仔细看了看,见落款署名是“裴鸿仪”。  众所周知,“裴”是皇姓。  尽管一副山水画的署名并不代表什么,但也证明这座别院的主人与其有关系。  段宁沉念起来,觉得裴鸿仪这个名字挺耳熟,转头问道:“小叙,你知道裴鸿仪是谁吗?”  裴叙淡道:“不知道。”  路过一教众看到了邀功的机会,连忙说道:“教主,教主!我知道!”  段宁沉看向他,道:“恩,你说。”  “他是定王啊!教主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路过他的封地,你知道他的事迹后,还鄙视地说他是没种的懦夫。”  裴叙:“……”  段宁沉浑然不知当事人就在这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啊!”  他试图寻找其他有关这座山庄主人的东西,不过除了几摞书以外,他也没有找到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教众从仓库找到了炭与火炉,将它给搬了过来。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普通煤炭,这里的炭没有烟味,而且易燃,烧出来的热量很足。  它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这里的东西留下的东西不少,但是缺少食物。  段宁沉想的是大后天就是年夜了,尽管他本身不大在乎春节,但这毕竟是他与美人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跨年,意义非凡。  他派了几个身家清白,没有案底的教众去城里采购食物以及一些必需品,还有烟花。  他打算趁着这两天,筹备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跨年夜——当然,需要对裴叙保密。  去采购的教众花了一下午,黄昏的时候才拖着几车的东西回来了。其中还包括一大摞书,说是给裴叙买的。  段宁沉兴冲冲地将书搬给了裴叙。  他进门的时候,裴叙正在翻阅自己留在这里的那些书。  曾经逗留在这里,还是英姿勃发的少年时。那时候,他的身体比现在要好上太多。批注的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是他现在难以媲美的。  “小叙,小叙!看这些!”  段宁沉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桌上,兴致勃勃道:“这些都是新进城采购的书。”  裴叙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最上面一本,随手翻了翻,见这是民间怪谈一类的书籍。  他淡淡道:“多谢。”  段宁沉撑着脸,笑嘻嘻地道:“不谢不谢!”他搬着椅子,挪到了裴叙旁边,说道:“小叙,你今天怎么不开心?不喜欢这里吗?”  裴叙自觉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想到段宁沉竟发觉了他情绪的变化。  “没事。”他合上了书页,淡声道,“我有点饿了。”  段宁沉很是惊喜,忙问道:“你想吃什么?”  “酱肘子。”  段宁沉跳起了身,“我这就叫厨房去做!”  裴叙道:“说说罢了,我现在的身体沾不了荤腥。”  “欸!这有什么关系?”段宁沉道,“想吃咱们就吃,大不了少吃一点呗?”说罢,他急吼吼地冲出了门,嘴里一边道:“你等着,咱们今晚就吃酱肘子。”  他可谓是雷厉风行。  裴叙望着被猛地关上的门,轻叹了一口气。  他前脚刚走,路恒后脚就端着药进门来了。  “主上,我听那魔头念叨什么肘子。您现在可千万不得沾荤腥。”  裴叙接过药,一饮而尽,道:“我知道。”第三十章   段宁沉无疑是万事以美人为先的。  采购的人并没有买肘子,是以他快马加鞭亲自去了一趟附近的城镇。  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他愣是翻越了城门,在城里的肉店买到了东西,再快马赶回来。  他急吼吼地将东西交给了厨房,吩咐他们赶紧做,然后跑去了主屋。  “小叙!我回来了!”  此时裴叙已经吃完晚饭,清洗完,刚刚躺下。  见段宁沉满头大汗,双眼亮晶晶的模样,他微微怔神,“你……”  “我进城买到了肘子!”话说到这里,段宁沉看他面上有了几分疲意,烦恼地挠了挠头,“你打算睡了呀!那明天再吃好了!你等下,我洗完过来给你暖床。”  他甚至没等裴叙说话,就关上了门,急吼吼地又跑了。  裴叙:“……”  方才吃晚饭时,不见段宁沉。拿饭菜来的教众对此解释是说“教主有事出去了”,他却未曾想段宁沉是进了城。  故地重游,看着往昔留下的东西,再想自己目前的状况,他不免有几分低落。  还有就是教众无意间透露的段宁沉曾经对定王的评价。  段宁沉那厮口无遮拦,以他那性子,大抵是将整个皇族都骂过个遍。他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去追究,只是又想起了一年前——再过几日,等跨了年,就是两年前了。  几日前送来的信,来自他的母亲和胞姊,言辞间都流露出了对于他现状的担忧,以及安慰,说的是回不了京,就在合适的地方养病也无妨,一切以身体为重,其他的事都往后压。  他趁段宁沉不在的时候,亲自写了回信,提笔写了两行,手腕便酸痛难忍,颤抖不止,难以再继续,不得不令人代笔,只最后亲笔签上了名字。  尽管他早就梳理好了心态,但“剑不能握,笔不能拿,生活乃至性命都依靠在曾经的‘手下败将’的身上”这个现实,与过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仍令他每每想起,都不免不甘。  病后饮食寡淡,一是他身体消化不了重荤腥的东西,二是他也没有胃口吃。  段宁沉询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说了身体康健时最喜欢吃的菜肴。  他心知也不会有,所以只是说说罢了。  却未曾想段宁沉竟是因为他这随口一句话,跑去了城镇,为他买。  就算是身为天潢贵胄,也并非凡事都能心想事成,称心如意,反而更得小心谨慎。  他这辈子任性的时候不多,现实也不容他一意孤行,表现出对某一东西的喜好。  今日他难得任性,便有人傻乎乎地为其付出代价来,也不考虑后果——比如等东西买回来,天色已晚,怎么办?如果路上碰上巡视的官府,又该怎么办?  段宁沉这人做事一贯的作风好似就是这样。  凡事随性而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一统江湖,就去挑战了武林盟主。想对一个人好,就直白地掏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对他好——也从来不曾怀疑对方身上的疑点。  之前他觉得这样愚蠢,现在觉得这种人或许也有几分可爱之处。也是他这种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段宁沉又是快速地冲了个冷水澡回来。他用真气暖了身子后,钻进了被窝里,将裴叙抱在了怀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又用自己的小腿夹住了他的脚,方才拿脑袋往他身上蹭了蹭,亲昵地道:“小叙,我来了,快睡吧。”  有了他当人体暖炉,裴叙这段时间都睡得很好,也习惯了与人一道睡。  他垂眼看着餍足靠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的段宁沉,开口道:“你方才进城了?”  “恩恩,我买了肘子回来。”段宁沉道,“我让厨房明天中午做。明天中午你就可以吃了!”  裴叙淡淡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吃不了的。”  “哎呀,想吃就吃嘛!”段宁沉搂了搂他细瘦的腰肢,言辞凿凿地道,“我觉得你体内缺油水,需要多吃这些肉,身体才能好起来。”  “……”裴叙沉默了一阵,又问道,“你晚上还没吃吧?”  “我等你睡着就去吃。我现在还不饿。”  不饿就见鬼了,他奔波了那么久,现在胃里空荡荡的。但是比起身强体壮的他,病弱的美人就寝还是更重要。  裴叙没有再说什么,阖上了眼。  段宁沉将被窝里和裴叙的身体捂得暖乎乎的,听裴叙的呼吸声趋于平稳悠长,他蹑手蹑脚地掀开了被子,下床出了门。  门被关上,裴叙睁开了眼,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段宁沉……  一刻钟后,吃得肚子鼓鼓的段宁沉满足地回了屋,见裴叙在熟睡,他眼珠一转,慢慢地蹲到了床边。  他先是在裴叙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见后者没反应,他精神一震,喉结滚了滚,紧张地盯住了裴叙的唇瓣。  他小幅度地挪动了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身,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在裴叙唇上碰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了身,心跳如擂鼓,他捂住了通红的脸,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以宣泄自己内心的激动。  啊啊啊!亲到了!!!  他使劲地抚动着自己的胸口,以平息自己的激动情绪。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嘿嘿嘿!  独自狂喜的他没有注意到裴叙轻颤的眼睫。第三十一章   一整夜,段宁沉都沉浸在亲吻成功的快乐之中,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又怕闹醒了裴叙,是以就一个人盯着裴叙的睡颜,独自窃喜。  他炙热的目光,着实令裴叙想要无视也做不到,不过身体虚弱的他还是没有段宁沉精力旺盛,过了一阵便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他刚一睁眼,段宁沉就忙不迭地闭上了眼睛,装作仍在睡觉,但是还是还被裴叙捕捉到了。  他看着段宁沉眼下的青黑,“……”这笨蛋该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  段宁沉似乎每一天都能傻得不一样,让他认识到人类的多样性。  他翻了个身,段宁沉装作刚醒的样子,“朦胧”地睁开了眼睛,搂住了他的腰,“小叙,早安。”  裴叙:“……早。”  段宁沉想着昨晚的事,心思不免活络起来了。  他说道:“我昨天做了个很神奇的梦。”  据裴叙对他的了解,这种时候不宜接他的话。是以他没吭声。  他不理,段宁沉也能坚强地自说自话,开始编故事:“我梦见我身中剧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时候……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叙冷漠道:“你不治而亡?”  段宁沉:“……”  他嗔道:“哎哟!怎么会呢?”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然后,你就像是天神一样出现了!你亲吻了我的唇,然后……我就痊愈了!”  裴叙:“……”  段宁沉凑近了他,正色道:“小叙,你不觉得这个梦隐喻着什么吗?”  裴叙凉声道:“梦境是相反的。看来你会被毒死。”  “不不不不!”段宁沉煞有介事地和他盘算,“我仔细想了一想。你身体是不是不好?这对应的就是我梦中身中剧毒。然后你亲吻我,我毒好了。这就暗喻着我亲你,你的身体就会好了。我的内力至刚至阳可以缓解你的寒症,嘴对嘴呢,我就可以输给你最精纯的真气。我觉得我这梦还是挺灵的。”  裴叙又翻过了身,背对着他,表示懒得搭理他。  段宁沉抬身,将脑袋伸了过去,循循善诱道:“小叙……你想要试试吗?”  “你继续做梦或许会更容易些。”  段宁沉委屈道:“可是梦里的你不是真实的你。我想帮助真实的你啦!小叙,小叙?你又睡了吗?”  最终,段宁沉的奸计还是没有得逞。  不过他不气馁,来日方长!  天色大亮,他伺候裴叙洗漱穿衣完毕后,亲自跑去了厨房,监工酱肘子的制作。  裴叙倚靠在床上看书。  教众买来的民间话本,他不是很感兴趣,所以看的依旧是自己过去留在这里的书。  忽略情感因素,重新翻看以前看过的书,感悟已与当年不同,再看旁边的批注,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段宁沉带着一嘴的油回来了,他看上去兴致很高,“酱肘子已经做好啦!味道特别棒!午饭的时候就可以吃。”  说着,他凑到了裴叙身边,“你在看什么书呢?”  裴叙嫌弃地往里挪了挪。  “这是原主人留在这里的书呀?”看批注就知道不是昨天买的崭新书籍,“他们给小叙买的书,小叙不感兴趣吗?”  段宁沉蹦到了桌前,拿起了一本话本翻看了一下,“这些很有趣诶!小叙不看看吗?”  “没兴趣。”  段宁沉倒是很感兴趣。  此时离午饭还有一阵,他兴冲冲地看完了手头的话本,意犹未尽地又拿了一本。  但是他刚一翻开,看清了页上的画面,他就瞬间面红耳赤,秒瞬将书页给合上了。  动作之大,就连裴叙也投去了目光。  段宁沉正心虚地向他看去,两人对上目光,段宁沉大惊失色,仓皇地直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看到了一只虫子。”  裴叙:“……”  他也懒得管段宁沉,继续看手中的书。  段宁沉松了一口气,视线回到这表面是平平无奇话本的书上,就变得苦大仇深起来了。  铁定是那些人自作聪明,给塞进来的!  幸好美人没有看到这些。  庆幸过后,他又忍不住好奇,用两根手指捻起了封面,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将其掀开了一点点,飞快地往里望了眼。  然后他又飞快地合上了书页,一脸严肃地望着屏风上的挂饰,思考了许久的人生。  “小叙,我出去一趟。”他把书塞到了自己怀里,匆忙地跑了出去。  他出门后,鬼祟地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没人后,在檐廊下坐了下来。  他使劲抚动着胸口,给自己缓气。  他现在只是个千方百计骗美人吻的初哥,这书中的内容对于他来说还是冲击力太大了——但是!他是个正常男人。迟早要面对这些的!  不能怂,不能怂。  他心中默念着,再次翻开了书页。  他愣是顶着巨大的羞耻感,看完了这一册书,身下早就有了反应。  原来那啥……还能有这么多姿势。  他隔着布料摸着自己的小兄弟,不禁口干舌燥,下腹宛如揣了一团火。  和美人一起做这些,共登极乐,那又是怎样的天下第一美事!  他将脸埋在了膝盖中,光是想着那场景,就心脏狂跳,血脉贲张。  可是……  想着美人在青楼的遭遇,他就心疼难受。他不忍心再伤害美人。  如果和美人一起做,又唤起了他悲伤的往事该怎么办呢?  他倏地抬起了身,使劲又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让自己激荡的心绪平稳下来。不急不急,这事还不急。先要与美人循序渐进,慢慢培养感情——首先要骗得美人的吻。  吻!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昨夜那温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令他至今回味无穷。  段宁沉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了身,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很快,他又弯下了身,抽了口冷气。  还是得去茅厕,先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第三十二章   中饭时,裴叙才又见到了段宁沉。  对方似乎很害羞,小麦色的脸上透出了些许红晕,时不时瞅他一眼,再得到他的目光后,又匆忙地挪开了眼睛,假装在看其他地方。  裴叙:“……”  充当厨师的教众将菜肴给端了上来,段宁沉一下子像是找到话题般,忙道:“小叙来吃!”  说罢,他热切地接过了厨师手中的盘子,将酱肘子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又将椅子给拖到了他的旁边,献殷勤道:“我来帮你把肉切下来吧?”  裴叙:“……不必。”  “哎哟,不用客气!”段宁沉一手拿小刀,一手拿肘子,娴熟地将肉给切了下来,然后用筷子夹到了裴叙碗里。  看他又打算切,裴叙道:“我吃不了太多。”  “多吃点!多吃点!”  他的热情,总是让裴叙感到困扰,想要拒绝,却每次又拗不过对方。  转眼间,裴叙的碗里就堆满了肉。  而裴叙勉强吃下了两块不那么油腻的肉后,胃里就感觉不大舒服了,眼看着段宁沉恨不得将那一盘肘子都切给他,裴叙叹道:“剩下的你自己吃就好,我真的吃不了了。”  他的语气加重了一些,段宁沉只得停了手,瞅着他那一碗的肉,说道:“那这些你要吃完。”  “吃不了。”  段宁沉道:“但是你没有吃多少呀。”  “抱歉。”裴叙蹙眉,按了按额头,“我不欲辜负你的心意,可……”  段宁沉就见不得美人皱眉,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吃不了咱们就不吃了。”他将裴叙那盛满肉的碗与自己只有白米饭的碗换了一下,并说道:“这个我还没动。”  又将清淡的菜肴给挪到了裴叙面前,“吃不了肉,咱们就多吃点饭和菜。”  “段宁沉。”裴叙突然叫道。  段宁沉倏地抬起了头,“恩?怎么啦?”  裴叙垂下了眼帘,淡淡地说道:“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随便就交出真心。”  段宁沉歪了下脑袋,笑嘻嘻地道:“你放心啦!除了你以外,我不会相信其他人,也不会对其他人好的。”  裴叙无言半晌。他充分认识到,自己怕是没法与段宁沉正常地搭上脑回路。  罢了。  他拿起了筷子,夹了一棵白菜。  段宁沉捧脸望着他的动作,痴迷地说道:“小叙,你的手真好看。”  “吃饭。”裴叙不轻不重地道。  “有个词语叫什么?秀色可餐。我觉得我每天不用吃饭,看着你,我就能饱了。”段宁沉一本正经地道。  裴叙:“……”  他索性无视了段宁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午饭过后,他继续看书。  这种日子他过习惯了,是以也不觉得闷烦,转眼就是一下午过去了。  倒是段宁沉,没有和他待在一起,在外面也不知道干些什么,临到晚饭时候,才面带几分疲意地回来,但是他显得很兴致勃勃。  通宵过后,又上蹿下跳了一整天,还能保持活力。他精力之旺盛着实非常人所及。  晚上睡觉,段宁沉如往常一样,冲完澡后上床,抱住了裴叙,给他暖床。然后,触碰到美人肌肤的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早自己看的书。  不由心生绮念。  他赶忙缩回了脚,夹住了自己的腿,怕叫裴叙察觉了他的异样。  美人身上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了他的鼻腔,犹如春药,沸腾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亦感觉到了浓浓的热意与燥意。  他难耐地动了动身体,哼唧了一声,低声叫道:“小叙。”  裴叙阖着眼,喉间轻动,“恩”了一声。  段宁沉有些无所适从,慌张之下,又开始胡言乱语,“你身上好香呀!香得我好想亲亲你。你给我亲亲吧!”  裴叙睁开了眼,那双透彻的漂亮黑眸平静地注视着他。烛火未灭,段宁沉甚至能看到他瞳底跳动着的火光。  “我瞎说的,我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赶紧睡,赶紧睡。”段宁沉嘟囔道,又落下了身,闭眼装死。  他时时刻刻都没个正形,裴叙没有放在心上,重新闭上了眼。  段宁沉为自己的爱情感到忧愁。  他义父从他小的时候就告诉他,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要对其小心呵护,把其宠上天。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义父并没有告诉他,该怎么更近一步。  翌日,他找来了他们这里感情经验最丰富的教众,打算让对方替他谋划自己的幸福大业。  他先是警告道:“我和你说的事,你千万不可以对外说。否则你今年的银钱都别想拿了。”  教众点头如捣蒜,“恩恩!教主请说。”  段宁沉轻咳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的……其实我至今没和你们的教主夫人……亲吻。”  教众震惊,“什么?!”  “收起你难以置信的表情。”段宁沉严肃地说道,“我就是想知道……该怎么搞。”  教众对他的问题也很迷茫,“就直接亲上去啊?”  “不,我的意思是,怎么让对方同意。”  教众更惊了,“教主!咱们可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轻岳教!为什么要让对方同意?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好了?”  “去去去,对外人和对喜欢的人能一样吗?”段宁沉深刻意识到自己与这些肤浅的人理念不符,将对方给驱逐走了。  他坐在了台阶上,望着天上洁白的云,感到了忧郁,以及天涯无知音的寂寥。  天底下,像他这样的绝世好男人真是太少了,所以他也到了无人可参谋,只能靠自己的地步。  ——看来,一切希望都要寄托在跨年夜上了!第三十三章   这大概是裴叙过得最清闲的一个新年。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到京城,或张灯结彩,或车马盈门,他也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常忙得天昏地暗,加之身体糟糕,春节倒并没有带给他多少节日的欢乐。  他回想来,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去年宫宴感觉比往年要来得更长一些。他勉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过完了全程,回到王府后,就病倒了,足足在床上躺了数日。  今年他的身体比去年还要弱,如此看来,或许不回京才是个明智的决定。  待在这里,他都没有多少过年的真实感,但似乎段宁沉想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这两日,裴叙一直听到外面布置的声音。  段宁沉委实思维非常人。  他们不打招呼在别人的地方,还愣是把这里搞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不过严格算下来,段宁沉回不了隆宁,是他造成的。所以对于将此地借给段宁沉折腾,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前提是段宁沉不要总是拿他库房里的东西来向他示好。  “小叙,你看这个机关小盒!嘿嘿,好神奇!”  裴叙冷漠。这是他的人研发送给他解闷的。  “小叙,你看这木雕小鸟,好精致,真漂亮!”  裴叙愈发冷漠。这是他亲手雕刻的。  “小叙!快看这柄剑,它好锋利!哇!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诶!”  裴叙:“……”  他忍无可忍道:“你喜欢就自己用。”  他这话原意是让段宁沉自己去外面玩,别频频来打搅他看书,谁成想段宁沉倒是严肃起来了。  他握住了裴叙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叙,你这思想是不对的。这是人家的东西,我顶多是随便看看,又怎么自己用呢?”  裴叙:“……”这属实荒谬,一魔教中人认真地和他讲起了道德。  “我记得轻岳教是外界口中的魔教。”  段宁沉骄傲地拍了拍胸膛,说道:“我义父说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看待自己,底线与原则不能丢。因别人的话,而成为了别人嘴中的那样,才是迷失了自我。在混沌中坚守本心,是难为可贵的优秀品质。”  说完这话的他,暗自窃喜,自鸣得意。  裴叙怔神。  段宁沉的义父——前魔教教主嵇巡,他没有见过,但是听自己的师父提起过。对方多次感慨嵇巡是个奇人,言语间也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他不感兴趣,所以也没问。  他淡淡道:“他还说了什么?”  万万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这个,段宁沉愤懑道:“你关注他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夸夸我?”  裴叙无言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挪开了目光。  段宁沉不愿和他终止这个话题,于是又凑了过去,说道:“我义父还说,所谓的劫富济贫,其实就是打着正义的幌子,满足自己丑陋的虚荣心,以及掩盖恶臭的嫉妒罢了。那些所谓大侠,他见一个杀一个。所以,虽然这个山庄的主人可能不缺钱,但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是会将这里都打理好,并且留下一笔钱的——权当是借住了。至于主人的许可嘛……我现在还没找到这家主人的线索,所以就事态从急,先斩后奏了。”  若是旁人同裴叙说这么一番话,裴叙铁定要以为对方这是怀疑了他的身份,在故意试探他。但这人是段宁沉,就……  他淡道:“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段宁沉拍着胸膛,骄傲道:“你不觉得我正直又伟岸,和常人都不同吗?”  “所以呢?”  段宁沉坐到了床上,暗搓搓地搂住了他的腰,说道:“明天不是年夜吗?我会送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所以我也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不能告诉你。”段宁沉道。  裴叙冷漠,“不要。”  段宁沉赶忙说道:“绝对绝对绝对不过分!这样好吧,如果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裴叙冷笑道:“你能干什么?”  段宁沉自信地道:“我智勇无双,只有你想不出来的事,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事——就算你窥觊我的肉体,我也不介意献给你的哦!”他害羞地向裴叙抛了个媚眼。  裴叙:“……”  “免了。”他凉声道,“就算将你拉去卖了,你也不值几个钱。我要你何用?”  段宁沉从善如流地接了他的话,深情款款地道:“肉体廉价,心灵无价。算下来,我是个无价之宝,我的承诺胜过万金!错过就亏大发了!小叙还不赶紧把握这个好机会吗?”  论往自己脸上贴金,段宁沉堪称亘古第一人。  裴叙索性无视他,低头看书。  他不理,段宁沉就不依,缠着他道:“小叙小叙,答应我嘛!小叙!”  裴叙被他缠得烦了,道:“说清楚具体是什么事,否则免谈。”  段宁沉扭捏半天后说道:“好吧,那就提前告诉你吧。我想让你答应我,明晚到前院去。”  “就这?”  段宁沉使劲点头,“嗯嗯嗯!就是这样!”  裴叙:“……”  段宁沉拉着他的袖子道:“所以你答应吗?”  “恩。”  段宁沉当然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想让裴叙直接答应他的亲吻。但是他也知道,要是这么说,裴叙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又要进行进一步谋划了……  小叙为什么这么聪明,也不上当?  愁。第三十四章   段宁沉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有了一个万全之策,信誓旦旦这次绝对能够骗到美人的吻。可老天也不帮他,下午的时候,山庄来了个不速之客。  经过了两天的布置,山庄内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门上都贴满了对联——段宁沉甚至还给裴叙买了一件大红棉衣,并想方设法地撺掇他穿上。  裴叙瞅着他身上的同款红棉衣,一眼就看出了这货的小心思,就很冷漠。  帮众来报的时候,两人正陷入了僵持中。  “教主!有人来了!”  “人?”段宁沉讶然,警觉道,“什么人?”  “不知道,是个公子哥,还带了十几个侍卫。”  段宁沉:“……”操!不会是这山庄的主人吧?  他有些生无可恋。该来的时候不来,谁大年三十不回家,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别院啊?  “走!爷去会会他!”  段宁沉气势汹汹地站起了身,这时裴叙淡淡地开口道:“我也要去看看。”  段宁沉眼珠一转,拿起了那件大红棉衣,义正言辞地说道:“外面冷,穿上这件衣服,才不会受寒!”  裴叙:“我有其他衣服。”  “那些衣服,那些衣服……”段宁沉急中生智道,“它们都被拿去洗了!”说罢,他看向了那帮众,目中含警告。  对方会意,疯狂点头道:“对对对!都拿去洗了。”  裴叙:“……”  最终他还是被迫穿上了那件喜庆的大红棉衣。  他平时穿素淡的衣衫,都让段宁沉觉得惊艳。  如今这红色衬得他肤色越显白皙,发丝与眉眼的黑愈显浓黑,衬得他容貌越发美得惊心动魄,灼灼如怒发红梅间由冰雪铸成的人儿。  段宁沉看得陶醉了,痴迷地说道:“小叙你真好看。”  裴叙冷着脸,道:“出去了。”  美色在眼前,谁还管什么正事?此时脑子里满是美人的段宁沉鬼迷心窍,在将裴叙抱起来时,飞快地在裴叙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装作一副正经且若无其事的模样,直立起身,正色昂首走出了门。  摆明了一副“找我算账,我就赖账”的架势。  裴叙:“……”  走到山庄门前,见已经有不少教众围在门前,一蓝白色锦衣的男子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下,背对着他们,也看不清容貌,但观他腰间的挂饰,以及束发的玉冠,看来是身家不菲。  与教众对峙的护卫们也一个个人高马大,下盘稳健,约莫武功不低。  段宁沉一出现,教众们找到主心骨,纷纷叫道:“教主!”  那男子正在这时转过了身。  只见他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瞧上去温文尔雅,是个翩翩君子。  他的目光首先落到了黑着脸的裴叙身上,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视线又到了段宁沉脸上,负手不疾不徐地走了来。  “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男子和气地询问段宁沉。  段宁沉警觉道:“你管我作甚?”  “公子占了鄙人的地盘,鄙人还不能一问公子的名讳吗?”他说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说得那是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裴叙:“……”  以段宁沉极厚的脸皮,他也不觉得尴尬。瞧对方脸上没有恼怒的神色,他便把裴叙放在了石阶上,然后大步上前,揽住了男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兄弟,打个商量。这里再借我一天,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男子任由他揽肩,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又不认识你,要你人情有什么用?”  “这个,俗话说,江湖上大家都是兄弟……”  男子和煦道:“可我不是江湖中人。”  “好吧!”段宁沉破罐子破摔,暗搓搓地一指那边的裴叙,悄声说道,“你看到坐在那里的那个绝世美人了吗?”  男子:“……他应该是男人吧?”  段宁沉理直气壮道:“男人就不能是美人了吗?”  “好吧。”男子被他说服,一摊手,“你继续。”  “我喜欢他很久了。今天晚上不是年夜吗?我打算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然后向他表白。”  男子讶道:“你是断袖啊?”  段宁沉越发理直气壮,“断袖怎么啦?”  “啊,没什么。”男子慨叹道,“既然今晚对你这么重要,那山庄继续借你也无妨。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  段宁沉正大喜,只听对方又道:“但是我也要住在这里。”  段宁沉:“为什么?”  男子忧郁地道:“我被我爹赶出家门了。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段宁沉:“呃……好吧。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  “徐荐。公子呢?”  段宁沉随口报出了化名,“宁端。”  相识不到一刻钟的两人哥俩好地相伴而行。  段宁沉冲教众们说道:“还不快让开。”  徐荐则是对侍卫们道:“把东西搬进去吧。”  然后两人一道来到了裴叙面前。  徐荐面色和煦依旧地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他叫易叙。”段宁沉一边说着,一边将裴叙给抱了起来。  徐荐瞅着裴叙的腿,问道:“易公子的腿怎么了?”  “他身体弱,没法走。”  徐荐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不在焉地一直往裴叙身上瞅。  “你们要住哪里?”  “主院你们应该已经住下了吧?那我们就不麻烦了,随便找个偏院就好。”  这位“山庄主人”这般好说话,让段宁沉对他的印象极好,张口就夸道:“你是个好人!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徐荐又瞅了眼裴叙,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合适。”  段宁沉一想,对方是贵族公子,肯定也不会愿意和他这样的江湖草莽做兄弟。他也不在意,说道:“是我冒犯了。不过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宁公子客气了。”  “我记得东院那边挺宽敞,你们可以住到那里去。”  “好。那回见了。”  回到了房间,段宁沉还在慨叹,“小叙,你看,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好说话的贵族公子啊!”  裴叙:“……”这白痴。第三十五章   说着对方是好人,表现出爽朗豪迈的模样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段宁沉表面大大咧咧,但其实他不傻。  他叫下属去查“徐荐”的来历,并且让教众守好主院,不让徐荐那一行人进来。  他可以鸠占鹊巢,别人就不可以了吗?  由始至终,徐荐可都没出示这座山庄的地契。  之所以“相信”对方的言辞,还让对方住了进来,是因为他想把矛盾与麻烦降低到最小——天大地大,今晚最重要!  他江湖混久了,对别人的恶意感受得最为清楚,他能感觉到徐荐对他们是友善的,而且徐荐的确是个富贵公子哥。  他倒不认为徐荐若真与他们为敌,会亲自跑到这里来。  他叫人暗中盯着徐荐那行人的动向,听说他们把行李都搬去了东院后就没有动向了,他这才稍微安了点心。  他快乐地回到了屋内,便见裴叙已经将那件大红棉衣给脱了下来,扔到了床尾。  “小叙!难道你不觉得它很好看吗?”段宁沉拿起了那件衣服,振振有辞地道,“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  如果早知来的是谁,裴叙绝不会选择和段宁沉一起出去。  他心情极差,“别吵。”  段宁沉忙捂住了嘴,坐到了他的旁边,他自然能发现自从见了徐荐后,裴叙心情一直不好的样子。  他悄声问道:“小叙,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徐荐?”  裴叙没应答。  段宁沉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吧!你不喜欢他,我就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方才这两人私下聊天,音量虽小,但也逃不过内力深厚的裴叙的耳朵。  当时他打算回京的时候,听说徐荐被其母亲派出京来接他,但后来出了意想不到的变故,他向京传讯说今年不回去了。后续他也只接到了回信,信中由始至终没提徐荐的去向。  他以为徐荐回京了。  却未曾想对方竟是来这里找他了。  徐荐与他年纪相仿,尽管差了他一辈,但两人幼年也算是玩伴。  叫徐荐听了段宁沉的那些胡言乱语,见了他穿红衣被段宁沉抱着的场景,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徐荐那厮会说的话了。  最主要是,徐荐总喜欢向长辈卖好,难保他回京后不会将这些事告予他母亲听。  他冷静思考封口的办法,以至于没有将“段宁沉今晚会向他表白”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就以段宁沉那一天恨不得对他说一百遍“我喜欢你”的架势,每一天对于段宁沉来说,都是表白日。  段宁沉向来是以美人为先的。表现出对其他人热情,还是冷淡,对于他来说都无差,他见裴叙“不喜欢”徐荐,便打算与裴叙同仇敌忾。  以至于,黄昏时分,他遇到在山庄内遛弯看风景的徐荐时,也不见之前的热情劲,只是打了个招呼,便打算走开。  徐荐挑眉叫住了他,“宁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段宁沉严肃地转过了身,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小叙见我和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吃醋了,并跟我说要避嫌。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是有伴侣的断袖,还和其他男人太亲近不合适。虽然很对不住徐兄弟,但……请你见谅!”  这就是段宁沉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家美人那么有魅力,难保这家伙不会爱上美人。要让这家伙知道他绝对不会有机会,从源头断绝一切危险。  徐荐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但是……你不是说今晚才告白的吗?”  段宁沉煞有介事地道:“是啊,但是我们互相喜欢啊。”  徐荐:“……哦,原来是这样。不知可否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怎么相爱的?”  如果真的有,段宁沉恨不得讲给全世界听,可是他现在还在努力。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等有时间我再跟你讲。”段宁沉道,“我还有要事,就先不奉陪了。”  晚上,裴叙用晚膳时,并没有看到段宁沉。  他看了一会儿书,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路恒,他手中拿着药碗。  裴叙喝了药后,路恒为他把脉,许久后收了手,道:“主上体内的寒毒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裴叙淡淡地“恩”了声。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之前情况最恶劣的时候,他一天十二时辰都精神不振,感到疲倦,但是睡也睡不长久,时常睡一会儿又醒。而如今,他白天能一直有良好的精神,且能够一觉睡到天亮,寒毒也没有再发作。  这全要归功于段宁沉。  他现在身体的力气也足了不少,大抵再过一段时间,行走是无碍了。  等到这个冬天过去,他身体好转,寒毒暂时不再成为困扰他的东西后,就要将拿到段宁沉的功法给提上议程了。  他深知与段宁沉再这么相处下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段宁沉,都不好。  他毕竟不是段宁沉心目中的“易叙”,而是裴叙。  路恒从药箱中取出了银针,裴叙把袖子挽了起来。  两根针落下时,段宁沉兴致勃勃地回来了。  “小叙!小……”看到屋内的情景,段宁沉顿时噤了声,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站在了裴叙身边。  一刻钟后,路恒收了针。  段宁沉见裴叙额上起了薄汗,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给他擦汗。  有了个金贵且讲究的心上人,他也养成了随身带手帕的习惯。  “路大夫,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路恒将东西收回了药箱,说道:“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仍是不乐观。”  段宁沉连忙问道:“那现在能出门吗?”  “这……”路恒看向了裴叙,见后者神情淡淡地将袖子拉下,也没给他眼神示意。他只得说:“宁公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段宁沉使劲挠头,道:“是……有点事。但如果小叙不适合出去的话……那就还是在屋里养身体比较好。”  “去吧。”裴叙淡声开口道。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他,“小叙?”  “昨日不是答应过你吗?”  听自家主上这么说,路恒也道:“易公子只要做好防寒措施,出门应是无碍。”  段宁沉大喜所望,兴高采烈地去给裴叙拿衣服。  裴叙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不要红色的。”第三十六章   段宁沉之前也不是特别喜欢红色,之所以执着于让裴叙穿红衣,主要是因为——这是喜服的颜色!  他和裴叙都穿着红衣,两人就很有拜堂的感觉。  而下午裴叙穿了一次红衣,就把段宁沉给惊艳到了,并决定自己以后要时常让裴叙穿红衣。  美人配红衣,真的是人间绝色!  可是现在裴叙极力拒绝,他也只能忍痛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在衣柜中取出了一件蓝色的锦袍,和一件黑色斗篷,给裴叙穿上了。  他细致地给裴叙系好了衣带,给他戴上了兜帽,又将下面的帽口绑好,确定了不会有风漏入脖子后,又忆起什么似的,站起了身,疾道:“你等会儿!我还帮你买了手套!”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表面收拾东西,实则余光观察他们的路恒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魔头对主上还挺尽心。”  裴叙没应答,只是垂眸拉了拉过长的袖子。  段宁沉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双喜庆的红手套。他义正言辞地道:“我去买的时候,就只剩了这一双。小叙,我觉得为了你的身体,你应该戴上它。”  裴叙:“……拿来吧。”  段宁沉大喜,屁颠屁颠地递了过去。  等裴叙穿戴好,段宁沉又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块黑巾,道:“我有惊喜给你,你先把眼睛蒙上。”  裴叙:“……”  他还是任由段宁沉蒙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然后出了门,外面空气很凉,不过除了他的脸以外,他也并未感觉到凉意。  一路上遇上了三四个教众唤道:“参见教主。”  段宁沉统统没有回答,他的脚步略有些飘忽不定,呼吸也显得有些粗重,仿佛是很紧张的样子。  有过了一阵,大抵是到了比较空荡的地方,没有什么遮挡,是以风变得更大了些。  他被轻轻放在了一个靠椅上,随后传来了段宁沉骤然一声:“啊!梅花,你如骄阳般明媚耀眼,可你都没有我眼前这位美人的万分之一的姿色!”  裴叙:“……”他拿下了眼罩,却见此处前院空地旁满是照明的灯笼,各色各样的都有,使得这里灯火通明,院中还有一棵盛开的梅花树,它的上面也挂了几盏小灯笼。  正在这时,一旁貌似是充当背景的帮众居然也开始吟诵了,“从前有个英俊的男人。”  帮众乙:“他邂逅了另一位男子。”  帮众丙:“然后他一见倾心。”  帮众丁:“他决定突破世俗的枷锁,勇敢地追求自己心爱的人。尽管他们都是男子。”  帮众甲低声抱怨道:“你说了我的词!”  帮众乙急忙补救上,“尽管遇到了很多艰险,但他势必会突破它们!”  帮众丙暗搓搓地掏出了小纸条,看了眼,然后抬头正色道:“最后,与心上人在一起,白头偕老,永远不分开。”  此言过后,他们四人整齐地慨叹道:“啊!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呐!”  帮众丁:“现在他打算勇敢示爱,我们——都将是见证者!”  此话一落下,在场帮众齐刷刷地鼓起了掌。  裴叙:“……”他袖中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看向了段宁沉。  段宁沉从帮众手中接过了梅花束,弯身递给了裴叙,深情款款地道:“小叙,我爱你。我知道,你不喜欢男子,可能现在对我也无感。但我只想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我可以保证,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我的心都只属于你。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裴叙盯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段宁沉把花束递了递,示意他接着。  裴叙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  “这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所以我想让它在你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段宁沉得意洋洋道。  裴叙:“……”的确不可磨灭。这么尴尬的场面,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见。  段宁沉又道:“我还有个决定。”  裴叙没接话。  段宁沉自接自话,“等小叙什么时候接受我了,我要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和小叙成亲了,嘿嘿嘿。”  裴叙:“……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段宁沉满不在乎地道,并蹲在了裴叙跟前,双瞳中有无数小小的火光在闪动,“天下人的嘲讽唾骂,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说一个‘好’,我就会排除众议,举办我们的盛世婚礼。”  话音刚落,一束烟花便被喷发,淡红色的焰火在天空绽放开来。  旁边的教众纷纷喊道:“教主,我们支持你!”  “答应他!答应他!”  “教主好男人!答应不亏!”  “……”  顶着周围的喧哗声,以及漫天的火光,裴叙定定地与段宁沉对视过一会儿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样貌,以及身份能满足你的独有欲吧?这份爱持续不了多久。我想你说这些话之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  段宁沉大惊,忙握住了他的手,“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裴叙没吭声。  “不是的。”段宁沉认真说道,“我对你的喜欢,来源于灵魂。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你了。你长得好看,我喜欢,这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的。之前江湖上那么多美人,我哪里有看得过眼的?我都当他们是空壳。”  见裴叙依旧没有动容,段宁沉不免有些沮丧,委屈地道:“难道之前我对你的好,你也都没有一点点的感动吗?”  裴叙眼波微动,唇微启,但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自是有感动,亦感念段宁沉对他身体的帮助,是以对段宁沉的容忍程度越来越高,但这话说不出口,也觉得在这场合没必要说出来。  “唉,是我的问题。”段宁沉抹了一把脸,又打起了精神来,“之前就说了,我对你好全是我自愿的。挟恩图报,属实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我知道,过去的经历让你难以打开心扉,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能精诚石开!其实你也不用在意我啦,保留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说罢,他又扬起了眉眼,冲帮众们道:“小的们!礼炮全都放起来!今天可是年夜啊!”  裴叙看着璀璨火光下的段宁沉,眼角轻微地动了一下,突然道:“段宁沉。”  段宁沉倏地低头看向他,“恩!小叙,怎么啦?”  “你过来。”  段宁沉赶忙弯下了身。  裴叙抬起手臂,轻轻地抱了他一下,道:“多谢。”  段宁沉顿时欣喜若狂,这感觉就像是在枯地中看到了一颗娇嫩的草芽。他在裴叙要收回手时,猛地回抱住了裴叙,使劲地蹭他的侧脸,眉飞色舞,语无伦次地道:“小叙!”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小亭传来砖瓦轻动的声响,混在焰火声音中并不明晰,但这逃不过两人的耳朵。  段宁沉迅速收了手,敏锐地看了过去。  只见亭子顶上趴着一个人,那人满脸兴致勃勃,正在看他们。  被发现,他也不惊慌,泰然自若地道:“哇哦~”第三十七章   段宁沉的脸顿时就黑了,“徐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处溜溜,没想到就看到了这样精彩的场面。”徐荐慨叹完,又催促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别管我。”  裴叙:“……”  段宁沉跑到了亭下,道:“你不觉得你在这里很碍事吗?快离开这里!”  徐荐叹了一口气,“宁公子可真是有了美色,忘了兄弟。之前还跟我说,要同我讲你们相爱的故事呢。”说罢,他看向了裴叙,扬声道:“宁公子是个痴情的好男人,易公子赶紧从了吧。”  脸上难掩戏谑,以及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幸灾乐祸。  裴叙:“……”这家伙完了。  段宁沉就相当不爽了,这话除去语气,是在为他助攻,但是放在徐荐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他就见不得有人轻亵了裴叙,怒道:“喂!你别太过分!小心我对你动手!”  徐荐叹道:“宁公子息怒息怒。我这不是看这易公子对你没意思,所以想要助你一臂之力吗?”  “有你这样助一臂之力的吗?你这是来捣乱的吧?”  徐荐跳下了亭顶,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折扇,“唰”地一下展开了,一边摇着,一边慢悠悠地晃了过去,“没错,你说对了。”  段宁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道:“你……?”  “事实上,从看见易公子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他……”  段宁沉:“你之前不还震惊我是断袖?”  徐荐泰然自若道:“对啊,好不容易碰到同类,我当然震惊了。所以为了我的爱情,我打算也要追求易公子。”  他想要走向裴叙,然后被段宁沉拦住了。  段宁沉气势汹汹地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不许接近他!”  徐荐一本正经道:“宁公子,你不能仗着提早认识易公子,就阻碍别的追求者。我们的机会都是公平的!”  段宁沉怒喷,“公平个屁!你赶紧给我滚蛋!”  “宁公子怎么这般粗俗?”徐荐摇着折扇,喟叹道,“易公子如仙男下凡,和宁公子在一起,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他娘的才牛粪!”段宁沉被他气炸,一教众跑去给他顺气,一边低声道:“教主冷静冷静,你若是被激怒,就落入这小人的陷阱了——关键是易公子的印象啊!”  段宁沉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缓过了气来。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没深究的事,冷静地道:“对了,之前忘了问。徐公子说这里是你的别院,地契何在呢?”  徐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了块令牌来。  “这是什么?”  “我的身份令牌。”徐荐摇扇道,“吾乃凌国公世子徐荐是也。你们倒也是大胆,你们可知占的这座山庄是何人名下的?”  段宁沉冷笑道:“果然不是你的吧?”  “不是我的,但我住在这里也算是名正言顺。”徐荐道,“这山庄是我小舅舅定王的产业。他最疼我了。”说完,暗示意味十足地瞅了眼裴叙,冲他抛了个媚眼。  裴叙深吸气,强行克制自己的某种冲动。  段宁沉则是以为他这是在向裴叙炫耀自己的身世,恼怒地挡住了他的视线,“皇亲国戚就了不起吗?”  徐荐收回了目光,又叹道:“对于你们,的确了不起。我小舅贵为并肩王,名分上是与我贵为皇帝的大舅平齐的。你们擅自占用他的私产,可是犯了会被判以死刑的重罪。”  段宁沉又岂会被他给唬到,“别扯这些没用的!你舅舅亲自来,爷都不怕!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世子?”  这种时候,他脑子转得可快,“你之前说自己被爹赶出家门,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但是你舅舅理应有很多产业。你不去其他地方,也是因为这里穷乡僻壤,不会被你舅舅发现吧?”  他自以为抓住了徐荐的把柄,不可一世地道:“呵,你不敢暴露你在这里,所以也不与我们为难。”  徐荐:“……”  他索性顺着他的猜测,故作惊慌地退后了一步,“你……”  段宁沉得寸进尺地上前一步,威胁道:“你敢惹了爷,爷就把你在这里的事给捅出去。”  徐荐装出凛然的模样,跨前一步,“不!我不会轻易放弃!”  言罢,他看向了裴叙,“深情款款”地道:“哪怕冒着被我父亲找回去,被我小舅狂揍一顿的危险,我也会无惧艰险,追求我的爱情!”  忍了许久的裴叙终于忍不住,说道:“滚!”  得了他的这么一声,段宁沉仿佛得了金口玉言的圣旨,有了底气,说道:“小叙说要你滚,你还不赶紧滚?”  徐荐也还不滚,又道:“宁公子,这样。你把易公子让给我,作为补偿,我介绍我小舅给你认识。我觉得你会喜欢他,不过他喜不喜欢你,就要看你了。”  段宁沉怒不可遏地道:“滚滚滚!谁他娘的要你那什么小舅啊?老子只喜欢我家小叙!”  徐荐叹了一口气,“那咱们就只能公平竞争了。放心,为了易公子,我也不会仗着身份为难你们的。易公子身体不好,需要在这山庄养身体吧?”他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是在提醒段宁沉。  段宁沉还想继续骂他,但想了想裴叙,还是忍住了。  “公平就公平!小叙只会喜欢我!”  徐荐又道:“但是宁公子占着易公子,也不让我接触他,又谈何公平呢?”  段宁沉第无数次痛恨所谓皇权。  他表面潇洒,实际上还是需要考虑其中利害关系的。  那什么定王若发现徐荐在这里,有血缘关系在,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顶多把他给拎回去。而对他们就铁定不会手下留情了,没准还会影响到整个轻岳教。  ——这应该也是他们点背。谁又想到徐荐也会恰巧来到这里呢?  徐荐显然也有所顾虑,而且对他们也没有恶意,所以只要不将他得罪狠了,就不会有事。  他只能退了一步,问裴叙,“小叙,你愿意见他吗?”  “明天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段宁沉大惊,“小叙你……”  裴叙看着他的表情,淡道:“我不喜欢这种智障。”  徐荐愤慨摇扇,又有话要说了,“易公子,我觉得这是你对我的人身攻击。”  裴叙冷淡道:“明日辰时,过期不候。”言罢,对段宁沉道:“回去吧。”第三十八章   将裴叙抱回房间后,段宁沉始终忿忿不平地喋喋不休,“我就不该放徐荐那该死的家伙进来。我精心策划的年夜,全被他毁了。”  “既然徐荐那家人不知道他来了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呢?——乱杀人是不对的。我只是随便想想。”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徐荐这天杀的,要不我趁这夜黑风高去揍他一顿吧——不行不行,现在去揍,他肯定知道是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  “……”  “为什么?为什么?小叙你为什么想要见他呢?”  蹲在墙角的段宁沉转过头,裴叙正好褪去了鞋袜,将脚浸泡在了热水里。  他没在意段宁沉的碎碎念,全当是耳旁风,以至于没意识到段宁沉最后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余光注意到段宁沉在看他,他方才抬头看了过去,“什么?”  段宁沉收回了怨念,满脸委屈地坐到了地上,控诉道:“你为什么要见他?”  裴叙:“……他身份高,不见怕是会有麻烦。”  “啊啊啊!”段宁沉烦躁地搓了搓脸,“小叙你不用委屈自己,做你不愿意的事。所有的麻烦全都交给我就好啦!他现在有所顾虑,你就算不见他,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裴叙淡道:“能减少纷争,总归是好的。”  “唉,小叙。”段宁沉愁道,“你这么好看,这么有魅力,看来我要变得更优秀,才能一直与你在一起。”  他倏地站起了身,慎重地说道:“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更加刻苦地练武!我虽然不能重新投胎,成为皇亲国戚,但我至少也能在强权压来时,保小叙躲得远远的!”  裴叙略怔地望着他,见他眼中仿佛燃着火,烈到能够焚烧整片天地——无论什么时候,段宁沉都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无论遭遇怎样的风吹雨打,这团火也不曾被压低分毫,反倒越燃越烈。  真好。裴叙垂下了眼眸,静静地心想道。手指蜷缩,更冰凉几分的指尖触在掌心,这份凉意似乎顺着血液,流到了心脏。  他的手背突然被温暖给覆住了。  段宁沉坐到了他的身边,用双手捂住了他的手,并说道:“徐荐那混蛋就是狗屁!还是我家小叙最重要。徐荐那种贵族公子哪里会有我更体贴小叙呀?我相信小叙肯定不会看上他。他顶多仗着身份硬来。呵,我才不会怕他。”  裴叙措不及防下被烫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了段宁沉英挺的脸庞,尤可见他那漆黑的眼睫宛如浓墨画上去的般稠密,稍微将他那双邪气的眼眸遮盖了些许,那双眼眸全心全意都放在自己双手间的那只手上,显得认真又深情。  然而察觉到裴叙目光的段宁沉抬起了头,与他对上目光后,顿时便露齿一笑,笑容灿烂又有几分傻气——瞬间破了功。  裴叙:“……”  他挪开了目光,淡淡地问道:“段宁沉,你想要权力吗?”  “想啊,有了权力,就可以保护小叙了。”  这回答让裴叙的下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那你还想要权力吗?”  “想啊。”段宁沉答得毫不迟疑,“无论小叙需不需要我,我都会保护小叙。我义父说,有人保护,是件很幸福的事。我想要让小叙幸福。”  咚。  乍一下,裴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热血冲向了他的大脑,四肢由于突如其来的猛烈供血而一阵发麻,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加速了。  病痛与身份使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以免让剧烈的情绪导致病重的身体越发雪上加霜,亦为了不漏破绽,不叫人攻克。是以,他早达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波澜不惊,岿然不动的地步。  他早不记得“心跳加速”是个什么感受了。  现在……  他略微有些无措,将手从段宁沉的掌间给抽了出来,欲盖弥彰般地垂下了眼睛。  段宁沉浑然不觉,还靠得他近了些,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他精致的侧脸,期待地道:“小叙,你有没有很感动?”  段宁沉这厮可谓是不放过任何能够揩油的机会,这厢更是暗搓搓地将手臂伸入了他厚重的外衣内,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布料,搂住了他的腰。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本应习惯了段宁沉的触碰,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浑身不得劲了。  他侧身避开了段宁沉,难得厉色地叱喝道:“不得无礼。”  段宁沉措不及防下抱了个空,十分发懵,愣神地看着裴叙用毛巾擦拭完双足后,躺上了床,方才恍然大悟。  “小叙!你是不是害羞了?”  裴叙侧身对墙,背对着段宁沉,奈何后者纠缠,愣是爬到了他的面前,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是不是害羞了?”  他阖眼,又翻了个身,仍不搭理对方。  段宁沉也懂得适可而止,问过两遍不得回复,便不打算再继续问“害不害羞”的问题。他回到了床的外侧,见裴叙又翻身避开他,不由心花怒放地道:“嘿嘿嘿,小叙,你真可爱,嘿嘿嘿。”  裴叙自是不会理他,随后便感觉被子被掀开,一个人钻了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手指稍稍动了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段宁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反应,便嘚瑟地开了口,“所以今天晚上果然很成功吧!小叙是不是被我感动,发现了我真是绝世好男人,然后有点喜欢上我了?”  裴叙:“……”  段宁沉沾沾自喜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喜欢我了?”  裴叙道:“闭嘴,睡觉。”  段宁沉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喜欢上我了!嘿嘿嘿嘿。”  “小叙?小叙?”  “哎呀,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不要害羞嘛!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可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我跟你讲,我们那儿的小姑娘都喜欢我!起码有……不说几百,也有百八十个吧!”  段宁沉仿佛拥有着破坏一切气氛的特殊能力。  现在裴叙已经不为所动,甚至想要把他给打下去。  “你再说一个字,就要做好当哑巴的准备。”  段宁沉赶忙噤声,小声嘟囔道:“不是喜欢人家吗?还对人家这么凶做什么?”  眼瞧着裴叙要转身,段宁沉赶忙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睡觉,睡觉,咱们睡觉!”说罢,他赶忙闭上了眼,装死。  被中,圈在腰间的是健壮有力的手臂,身后是另外一人的呼吸声。裴叙望着昏暗的墙面,不禁有些恍惚。  短短不到两个月,发生的变故更甚过去几年。  这变故不仅是寒毒,还有……  他轻缓地抬起了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里面的跳动,他罕有地感到了迷茫与困惑。  喜欢?  正在这时,隐约可听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还有人们的欢呼声。  段宁沉支起了身,在他发间亲了一下,喜气洋洋地道:“小叙,新年快乐!”第三十九章   新年第一天,裴叙刚醒来,早就伺机的段宁沉从枕头下掏出了一个红包,递到了他的面前,热情地道:“小叙!新年快乐!我特意给你包了个很大的红包!祝你在新的一年有好的运势!”  大清早,耳边炸开了一个声音,红色眼前晃动,还没完全清醒的他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段宁沉瞧他蹙眉迷茫的模样,不由心花怒放,心生欢喜,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沾沾自喜道:“小叙真可爱嘿嘿嘿。”  裴叙醒过神,看他手中鼓鼓的红包,道:“红包理应是长辈赠予晚辈的。”  “嗐,哪有那么多讲究?压岁钱能够保小叙病魔不侵,平平安安。所以我给小叙包了个大的。”段宁沉举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伸手,催促道,“快接快接!”  裴叙拗不过他,只得接了。  “嘿嘿嘿。”段宁沉喜滋滋地看着他,问道,“小叙不给我一点回报吗?”  裴叙:“……你想要什么回报?”  段宁沉点了点自己的脸,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裴叙如何看不出来他的暗示。他冷漠,选择一掌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力道不重,就像是抚过了他的脸。  段宁沉道:“不是这样的啦!”他加大了暗示力度,又点了点自己的唇。  “麻烦。”裴叙将红包递还给了他。  段宁沉忙道:“别别别,我开玩笑的!红包你收着!”  新年的首次套路再次以失败告终。  段宁沉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美人的吻为什么这么难骗呢?明明美人都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他昨日立下了誓言,从今年开始要更加刻苦练武,这当然不止是说说的。  他细致地给裴叙穿上外衣,和他一起吃完早饭后,就跑到外面去练武去了。裴叙则是在屋内继续看书。  临到辰时,段宁沉顶着满身大汗,热气腾腾地回来了,“小叙!待会儿徐荐来后,我和你一起见他吧?”  和他一起,又有什么见面的意义?  裴叙道:“不必。”  “但是那货一看就是个登徒子。”段宁沉气急败坏道,“大冬天还拿着一把破扇子,他如果对你言行无状,那可怎么办?”  他的担心自然是没必要的。  抛去他们实际的关系,徐荐那厮看上去风流倜傥,但裴叙知道对方多半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牵过,“登徒子”这个揣测着实是高看了他。  裴叙淡道:“那你便在门外,他若是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你就进来。”  段宁沉纠结良久,勉强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徐荐是准时踩点到场的,进门便说道:“宁公子,易公子,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咱们昨晚在一起,可真是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年夜啊!”语气充满戏谑。  段宁沉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丫的还敢说?爷的年夜全被你毁了!”  “宁公子息怒息怒!其实昨天你们走后,我们玩得可开心了。这里的人可真有趣!”徐荐摇着扇子,望了眼房中的火炉,叹道,“这房间真热。”  他就是随口一句感慨,却耐不住段宁沉现在神经敏感。  ——“热”等于“脱衣服”等于“上床”。  段宁沉顿时勃然大怒,“好啊!我在场,你居然都敢调戏小叙!你给我滚出去!”  徐荐迷惑,“???”  最后是裴叙对段宁沉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他单独聊聊。”  “小叙!”  “听我的。”  裴叙的语气不容置疑,段宁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向徐荐放了狠话,“我就在外面守着,如果你敢对小叙不规矩,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门关上后,两人也没有立即谈事情。他们都身怀内力,自是听得见门外段宁沉的位置。  徐荐打开了门,段宁沉一个趔趄,还好扶住门框,稳定住了身形。  “宁公子,你这是想要偷听?”徐荐抱臂,靠在了门上,饶有兴致地道。  段宁沉道:“谁知道你这卑鄙小人会不会使些阴损手段?”  徐荐叹了一口气,用深情的语气说道:“我怎么舍得伤害我爱的人呢?我虽然心中有一匹野马,但是我愿为易公子而停足,为他而被驯养。”  裴叙:“……”有病。  段宁沉抖了抖,难以置信道:“你好恶心!”  “你是世上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人。‘啊!梅花,你好美,可都没有我眼前美人的万分之一!’还有‘从前有个英俊的男子……’”  段宁沉怒而喷道:“我明明那么美妙的表白,居然被你扭曲成这样!你什么野马,有我梅花的千万分之一的唯美吗?”  “那不如问问易公子的意见?”徐荐转过头,笑眯眯地询问裴叙道,“易公子觉得我俩的句子谁更甚一筹?”  段宁沉也期待地望着裴叙,并拼命地指着自己。  裴叙冷淡道:“你们俩如果去填海,恐怕这世上就没海洋了。”  段宁沉懵道:“什么意思?”  徐荐:“他说我们土。”  “……”  最终,段宁沉还是抑郁地出了门,在院中等待。  房中的两人也总算能够敞开了聊。  “小舅舅,新年好。”徐荐笑容可掬地弯腰作揖,直起身后,冲着裴叙伸出了手。  裴叙淡道:“做什么?”  “晚辈的红包呢?”徐荐搓着手指。  “没有。”  徐荐眼睛不断地瞅着桌上那个段宁沉送裴叙的红包,“那……这个是?”  “段宁沉给我的。”  徐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我今年可亏大了。居然一个红包也没拿到!但愿小戈会帮我代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徐荐摇着扇子,坐了下来,正色说道:“母亲说,小舅舅今年不回京了,她很担心。作为一个全京城都赞誉的孝子,我自然会为母亲排忧解难,接到消息后,我就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里,替母亲照顾小舅舅。”  “是吗?”  “是啊!这是主要原因。还有个次要原因……”徐荐把椅子拖得离裴叙近了些,说道,“就是……我听说今年宫宴,我母亲会请皇祖母替我挑未婚妻。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可不知道怎么向她们开口。”  这怕才是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裴叙淡道:“你喜欢的是谁?”  “是个江湖侠女。”  “人家喜欢你吗?”  “应该也是喜欢我的。但是小舅舅你也知道,她们铁定不会让我娶出身平民的女子。”  裴叙道:“所以你想让我给你说情?”  徐荐点头,“对!以及,作为外甥对您的一片孝心,外甥我也会给小舅舅的感情助攻的——小舅舅是喜欢那个魔教教主吧?”最后一句话,他用一种“我都懂”的神情,贼兮兮地扬了扬眉眼。第四十章   裴叙的眉目冷了下来,斥道:“胡言乱语!”  “你不回京城过年,在这里和那魔教教主卿卿我我,任由他抱你,你昨夜还主动抱他。别以为我没看见!”  徐荐自觉抓到了自家素来滴水不漏的小舅舅的把柄,得意洋洋地道:“过去,你最讨厌别人碰你了。我记得……几年前,有个谁家姑娘,想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往你身上撞,你直接躲开。人家姑娘一头栽进土里,摔得灰头土面,妆容全散了,哭得梨花带雨,你愣是不为所动地转头就走。其实我私下把这件事告诉了皇祖母,她还说你不解风情。”  裴叙不记得这件事了,或者说此类事件太多,他已经是过目即忘。但是那些姑娘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  “她们身上的胭脂粉味太浓,呛人。”  徐荐意味深长地道:“喔~所以你不喜欢姑娘,喜欢男人。”  “胡说八道。”  “姑娘身上的胭脂气,总比大男人身上的汗味要好吧?我看那魔教教主时常满头大汗,他接近你,也没见你有多反感的样子。”  只能说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还记得初见时,他极度反感段宁沉身上的汗,但是到现在,他已经能够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了。  徐荐毕竟还是与他师弟林复罡不同,裴叙没打算将段宁沉功法之事告诉他,所以没法解释他留在段宁沉身边的原因。  裴叙又冷淡道:“正事说完了,就赶紧滚蛋。”  徐荐难以置信地愤慨道:“你骂我!你居然为了他骂我!我们二十多年的情谊,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让它毁于一旦!”  裴叙凉声道:“我们什么时候有情谊了?仇怨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徐荐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站起了身,上下打量他,嘴里啧声道:“哎呀呀,小舅舅经过爱情的滋润,果然是不一样了。”  裴叙蹙眉,“胡说什么?”  “我亲爱的小舅舅,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变多了吗?以前你什么时候向我解释过‘姑娘身上的脂粉气让你讨厌’,以及怼过我了?你从来都是无视我的。”徐荐唏嘘,“这么说来,我好惨。唉,舅舅不疼,娘亲不爱,我这一生……”  裴叙凉凉地道:“再废话一句,你就不必在这里待了。”  徐荐连忙正色,“好嘛,咱们谈正事。话说……小舅舅,你让那魔教教主抱你,究竟真的是身体不佳,还是故意向心上人撒娇?”  裴叙:“……”  看他黑沉下去的脸色,徐荐赶忙说道:“好吧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他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这地步了吗?”  开玩笑归开玩笑,他知道以裴叙的性子,是不会为了私情而误事。亦知道裴叙不回京在这里,不会是为了段宁沉——而真的是身体状况使然。  所以说,身体差劲的自家小舅隐藏身份,让魔教教主和他一起住在这里,除了“喜欢”外,徐荐也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而瞧裴叙对段宁沉的反应,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裴叙不欲与他多说,只道:“我没事。”他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在路上碰到了雍王的车队,他告诉我说你和魔教教主在一起。然后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找,想到了你的这个山庄,就过来了。”徐荐道,“你们碰到了雍王吗?”  按辈分来说,雍王也算是他的舅舅。不过他与他关系不怎么样,所以私下也没叫过他舅舅。  “恩。”  “他有为难你们吗?”  “没。”  裴叙的兄姊不少,但是与他同母的,也就只有徐荐的母亲,缙央长公主了。  雍王比他大了近二十岁,他记事起,对方就已经出宫开府了。雍王从来没有放弃过皇位的竞争,是以很早前就结党营私,与其他几个兄弟斗得火热。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管过。  直到裴叙诞生,这局面被彻底打破了。  按规矩,嫡子是正统,继位顺理成章。但是,由于裴叙母后生他时,年龄偏大,加上之前又滑过几次胎,所以裴叙是早产,若非太医竭力抢救,恐怕他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  虽然勉强存活,但他依旧三天两头的生病,每次折腾得奄奄一息,都叫人担忧他会不会突然就挨不去了。  因此,先帝也不敢封这个来之不易的羸弱嫡子为太子,生怕稍大一点的风就将他给刮没了,但他也不吝于表现对他的疼爱,那偏颇的架势,是个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叙年幼时,他那几个哥哥都对他很好,三天两头送他礼物,对他呵护有加——其实是借着这机会向先帝献好。  先帝看得出来,但也不介意鼓励他们的这个举动。  倒也有兄弟借着别的兄弟送礼物的机会,从中做手脚,以达到陷害与借刀杀人的目的。  “借刀杀人”倒未达成,因为都被及时发觉了。但“陷害”是达成了。  先帝知道礼物的问题是他人的陷害,但着道的无疑是自己傻,所以他也不介意处置了明面上的凶手。  雍王就是属于暗中阴别人的。  两年前,先帝驾崩,将皇位传给了默默无闻,中规中矩的长子,封了裴叙为并肩王,赐了他免死金牌。其他皇子则统统回领地,若非经许可,不得入京。  夺嫡失败,又野心勃勃的雍王无疑心怀不满。  在遇到段宁沉之前,裴叙查到,元国公在各地开了不少地下赌场,暗地里收敛财物,还养了超过三千的私兵,疑似与雍王有联系。  大启法律明令禁赌,以及公爵只可养一千私兵。  有关元国公的证据,他都收集齐了。  在被段宁沉掳走的那个青楼,他遇到的刺客是雍王的人,似乎也佐证了元国公与雍王确有联系。  前段时间在村庄遇到的那些死士,还不能确定来历,但雍王是最可疑的。  遇刺这种事,就愈发没必要同徐荐说了。  徐荐又道:“雍王似乎变低调了,对我也变客气了,但他的那个世子……噫,有点他当年的感觉了。”  裴叙倒与雍王世子接触不多,是以也不太好做评价。他正要开口,便又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门被突然推开了,段宁沉的声音嚷嚷开了,“小叙小叙,不好了,出大事了!”  嘴上说着“出事”,他脸上又哪里有半分惊慌,凌厉的眼睛盯上了他俩,见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以裴叙对他了解,知道这恐怕又是他整出来的幺蛾子,为的是打断他们之间的相处。  裴叙淡声问道:“什么事?”  段宁沉目光回到了他身上,一本正经地道:“厨房发生了灵异事件,一只公鸡它上吊了,临死前它还生下了一个蛋。”  裴叙:“……”  徐荐:“……”第四十一章   “公鸡怎么会上吊和下蛋?”徐荐提出质疑。  段宁沉对他的态度又拽又理直气壮,“所以我说这是灵异事件啊!”  徐荐:“……这‘灵异事件’怕不是人为造成的。”  “谁会这么丧心病狂谋害一只公鸡,还玷污它的清白?况且,刚刚厨房一直没有人!”段宁沉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那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调查。”说罢,段宁沉转向裴叙,兴致勃勃道:“小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裴叙十分拒绝,奈何段宁沉这厮也不等他说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他的外衣,给他穿上,再拿斗篷把他合缝不透地裹紧,再火速地将他给抱了出去。  这架势,仿佛是屋内着了火。  徐荐眼瞅着段宁沉对自家小舅为所欲为,穿衣动作娴熟——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也没见自家小舅有什么反应。他心道,哼,还不承认喜欢这魔教教主?  他清楚,裴叙性子高傲,尽管病弱,但他最讨厌别人因为他的身体,而对他格外怜悯,有区别对待。  他小时候是裴叙的伴读,与他们一道在御书房上课的还有裴叙的两个庶兄,对方分别大了他两岁与三岁。  太傅知裴叙情况,因他年幼体弱,三天两头生病,所以给他布置的课业比他们要少得多,相对的要求也要降低许多。  裴叙就不肯服输,顶着高烧,也要完成与他们相同的课业量,甚至做得比他们都要好得多。尽管很多人劝他,包括先帝,但他愣是执拗地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裴叙是不喜欢依靠别人的。  就连摔倒,也不要别人扶,硬是要自己站起身,自己拍尘土。  长大后的裴叙比年幼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人敢拿他当病人来看。  但现在……  体弱任由魔教教主抱着行走暂且不论,小舅穿衣居然肯假手他人,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惊骇的事。  徐荐心头盘算着,将这事告诉母亲和皇祖母,定然能得到她们的赞扬与大大的嘉奖!  想着,就觉得美滋滋。  他跟上了段宁沉。  厨房里围着几个教众,他们望着被悬在横梁上的公鸡,进行着理性的探讨,而公鸡下方的地面上有一颗圆润的蛋。  段宁沉将裴叙放在了椅子上,把挡住裴叙视线的教众给扒拉开,一本正经地道:“小叙你看,这就是那个上吊的公鸡。”  裴叙:“……”  段宁沉看着那只眼睛紧闭,两条细腿无力悬在半空中的鸡,惊叹道:“是什么,夺走了这只公鸡的生命?还令它突破生理的隔阂产下了一颗蛋?”  一教众说道:“教主!我们刚刚进行了探讨,得出了公鸡下蛋的原因。”  “恩,你说。”  教众甲走到了上吊公鸡的面前,指了指它浓密的羽毛和鲜红的鸡冠,煞有介事地道:“我们判断一只鸡是公是母,是根据它的外表。但谁又知道它的内在,究竟是公还是母呢?所以,我们认为,这是一只表面是公,内在是母的鸡。”  段宁沉甚是欣慰地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真是一只不一般的鸡啊!”  又一名教众举手道:“教主教主,我知道了它上吊的原因。”  “恩,你说。”  教众乙:“这是一只成精的鸡。它不甘愿受到命运的束缚,受到人类的控制,所以它选择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用‘自杀’来表现出对人类的反抗,与对命运不公的呐喊。”  段宁沉惊叹地一拍掌,“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说罢,他看向裴叙,喜悦地道:“哎呀,小叙,没想到这么快就破案了呢!”  徐荐在一旁吐槽道:“破案讲究调查取证,你们这全都是主观推论。”  段宁沉不爽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爷说破案了,就破案了。”说罢,他看向裴叙,又秒变脸,喜滋滋地道:“咱们今天中午就吃鸡公煲!这只与众不同的鸡,一定味道也不错。”  徐荐继续吐槽道:“这只鸡好惨。生前被谋杀,死后还被诬蔑,分尸烹煮。”  段宁沉无视了他的话,继续兴致勃勃地对裴叙道:“小叙喜欢吃鸡公煲吗?”  裴叙:“……还好。”  “其实我还挺喜欢吃的。”  言罢,段宁沉看向徐荐,“徐兄弟还在这里干什么?想和我们一起吃鸡公煲吗?”  徐荐刚要开口,段宁沉就愤慨地谴责道:“没想到徐兄弟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你还说喜欢小叙,结果连一只鸡也要和小叙抢!小叙,你可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了吧?你知道谁对你最好了吧?我的话,你想吃几只鸡就吃几只鸡,我是绝对不会和你抢的!”  裴叙:“……”  徐荐难以置信道:“我说什么了我?”为了体现他“情敌”的身份,他又对裴叙道:“易公子,你可别听他颠倒是非黑白,胡乱诬蔑我!他丧心病狂,连只鸡的清白也不放过!”  早有准备的段宁沉胸有成竹地冷哼了一声,“你为一只鸡说话,你还说你不是垂涎它!”  “操!为鸡说话,怎么就是垂涎它了?”  段宁沉理直气壮道:“你的重点是鸡。这说明你真正喜欢的是这只鸡!你不爱小叙!”  徐荐:“……”所以段宁沉这一计真可谓是一箭三雕。既打断了他与裴叙的交谈,又借鸡来诋毁他的形象,并内涵了他。不可谓不毒。  但是这种方式,哪个正常人会想到啊!操!  小舅舅喜欢的人果真不一般。  “幼稚。”徐荐用一种成年人的睥睨望了眼段宁沉,一副不屑于和他交谈的模样,“本世子天下什么奇珍异兽没见过?区区一只鸡罢了,也就段公子会抓着不放了。”  段宁沉一改战术,控诉道:“小叙,你看他仗势欺人!”  裴叙实在受不了听他们进行这样无意义的斗嘴,对徐荐道:“徐公子,既已谈完,那便不送了。”  徐荐还欲继续逗留,结果被段宁沉给推出去了。  “小叙说要你走,你还不走?”  他赶紧把门给合上了,然后又屁颠屁颠奔去了裴叙身边,“小叙,你们刚刚谈了什么?”第四十二章   裴叙淡声道:“没什么。”  “但是你们都聊了一刻多钟呢!”  裴叙还没讲话,旁边一教众咳了咳,在段宁沉看过去时,冲他使了个眼色。  段宁沉赶忙住了嘴,殷勤道:“小叙,我送你回去吧!”  不得不说,他真是有一群优秀的下属。  教众们围观了昨夜他与徐荐的争端,为了帮助自家教主获得胜利,昨天晚上,他们在段宁沉与裴叙走后,主动自发地与徐荐搞好关系——为的是得到有关徐荐的更多信息,以帮助自家教主。  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在段宁沉送回裴叙房后,他们又开始帮自家教主谋划“斗情敌”的诀窍了。  教众甲:“男人,要在爱人面前表现出大度,不能凡事都刨根问底。否则只会让爱人感到窒息,这是很致命的。”  教众乙:“对对对!我听说了一个真实的事,一男人总是喜欢时时刻刻把控他妻子的一切,连她吃饭睡觉的细节都要掌管得一清二楚……最后他妻子疯了,他被杀了。”  众人皆慨叹,“还有这种事?”  段宁沉咳了声,严肃地道:“我又没有像那男的那样夸张!我家小叙就更不会了。我家小叙可温柔了。”  教众们面面相觑。教主夫人美是美,但是周身那寒气着实令人不敢靠近,被他一看,仿佛浑身血液都冻僵了。是以,他们连与他搭话都不大敢。  他们识相地不提“教主夫人是否温柔”这个话题,继续方才的探讨。  “所以教主啊,你需要给教主夫人留一点私人空间。不能连他们谈了什么,也要问得一清二楚。”  段宁沉撑住了脸,浓眉紧皱,说道:“但是我真的好在意他们刚刚聊了什么啊!小叙和那什么世子有什么好聊的?而且如果不是我去打断,他们恐怕还会一直聊下去。”  教众们陷入沉思。  “观姓徐的神情,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他们应该也就随便聊聊?”  “只是,他们的谈话还是教主夫人主动要求的,应该是有什么要事吧……”  这就让段宁沉扎心了。  段宁沉耿耿于怀道:“小叙都没有主动要求和我谈话过。”  教众丙严肃地道:“教主!男人最重要的是大度,不能总是吃一点小醋。你要相信教主夫人,相信你们之间的爱!”  ——重点是他们现在还没有爱。  段宁沉嘟囔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能大度,我就是吃醋。真的不能想办法把徐荐赶走吗?!”  教众甲:“教主,你要往好的地方想。经过刚刚那一遭,想必夫人心中对徐荐的印象急速变差,他都主动要徐荐离开了。所以,他们聊了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提到这个,段宁沉眼睛亮了一些,站了些许,骄傲地挺胸,“我刚刚舌辩徐荐,是不是特别威风霸气?”  众人皆吹捧:“教主天下无双!”  “徐荐那等小儿,连给教主提鞋都不配!”  “瞧那徐荐哑口无言的模样,和教主的威武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  但,段宁沉还是忧郁。所以,小叙为什么面对如此优秀的他,都不和他聊天呢?  他还是对他们聊天内容很在意,但是又认为教众所说的“要在爱人面前展现大度”很有道理。  所以一回屋,他就道:“小叙,我对你和徐荐聊的什么,一点也不在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裴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段宁沉挪了个椅子到他旁边,坐了下来,疯狂暗示道:“小叙,你难道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裴叙道:“说什么?”  被他那双眼眸一望,段宁沉就怂,正色咳道:“比如……你对徐荐这个人怎么看?”  “他怎么了?”  “他肯定不是真正喜欢你的。”段宁沉一本正经盘算,“你看他言行无状,各种情话张口就来,这说明他已经是个情场老手了。况且这种世家公子,据说十几岁就有无数个侍妾了。哪像我?我这辈子,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只属于你。”  裴叙翻了个书页,淡道:“你大可不必与他针锋相对,斤斤计较。他不过和你闹着玩的。”  段宁沉狂喜,“小叙!你有这觉悟实在是太对啦!”  裴叙则是心想着,要想个办法将徐荐这货给赶走了。  一个段宁沉就已经令他烦不胜烦,再加个徐荐,这两人凑在一起的威力,不亚于一加一等于十。  况且,天知道段宁沉这家伙每天又会搞出什么新花样来。让徐荐在这里,就是看他笑话。  中午的鸡公煲,裴叙只吃了个鸡腿,不过这也叫段宁沉十分开心了,他连吃了三碗饭,然后又去练武了。  前几日那酱肘子,他吃的时候,多少是抱有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心理准备。哪知除了胃里轻微的油腻不适感外,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大碍。  路恒检查后,表示说他可以适当地进些肉食了。  另一边,徐荐表面说自己装情敌,是为了帮自家小舅助攻,实际上他看得出来段宁沉有多喜欢裴叙,旁人不需要助攻,所以他的举动纯粹是为了自己玩。  轻岳教方与徐荐他们是分开的。  这里荒郊野岭,徐荐他们要吃东西,只能去旁边山上采摘野果野菜,或者打猎——而且他们也缺佐料。  轻岳教众们为了进一步“与徐荐拉拢关系”,在得到段宁沉的许可后,主动地送了他们食材与佐料,一副古道热肠的傻白甜模样。  果不其然,就等到了徐荐的询问。  “你们老大和易公子是怎么相见的?”  教众们并不知道“易叙”是段宁沉从青楼掳出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徐荐的一系列问题。  教众甲:“老大与易公子相识在一个雨夜。”  教众乙:“那时,老大遭受仇敌的追杀。他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在大雨中前行,走过之处都是血水,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教众丙:“突然,他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豆大的雨滴溅撒在他身上。这时,一把伞遮蔽在了他的头上,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需要帮助吗?’教主挣扎着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精致的面孔!没错,这就是夫……易公子!”  教众甲:“再然后,老大就被易公子带回了家,易公子悉心照料老大,亲自给他治伤。老大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易公子,后来……”  “……”  “最后,他们在月下许下了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诺言。易公子甜蜜又幸福地靠在老大怀里。老大搂着他,发誓要为他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让天下人都见证他们的爱情!易公子感动得泪如雨下,表示今生只爱老大一人,非他不嫁。”  “但是老大前几天惹易公子生气了,所以他们昨晚才会又重新表白一次,以回忆往昔。”  教众丁掩面假哭,“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啊!我想没有人能涉入他们之间了。”  教众乙:“对了,我想要补充一点。他们得到了月老的祝福,而且生辰八字有种特殊的契合。这契合呢,很玄妙。就是……所有涉入他们感情的第三者都会不得好死。”  “对对对,之前有个人喜欢易公子,然后他被马车给撞死了。还有个人喜欢老大,然后他被仇人给杀了。还有……”  “好了,你们不必说了。”徐荐一脸空白,“我知道了。”  这群人真不愧是段宁沉的手下,实在是太狠了。  还有,他们故事里的“娇柔白花小舅舅”是怎么回事?就不能编个贴合现实设定的故事吗?他在听故事的时候,光是想一想裴叙的脸,就感觉毛骨悚然。  更别提把裴叙代入那故事中说各种腻歪的话,做各种羞耻的行为的角色中了。  ——小舅舅风评被害!  教众们窃喜对视一眼。  计划通!第四十三章   徐荐当然不会被他们这三言两语给吓退。  他可是连自家小舅会同他秋后算账都不怕的男人,又岂会怕这些空口白话的诅咒?  从天雷滚滚中缓过神来了以后,他谋划了新的计划。  大年初二,一切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裴叙依旧在房中看书,段宁沉又在院内练武了。  自从大年三十立下誓言后,段宁沉就当真勤勤勉勉地实现了它。昨夜在等到裴叙睡去后,他又偷摸地跑了出去,练到很晚,才冲凉回到了床上。  只睡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刚刚蒙蒙亮,他就又起身去练了。  这些尽收裴叙眼底。  临近正午,他听到了外面徐荐与段宁沉交谈的声音。  徐荐:“宁公子中午好,我有事想要见一下易公子。”  今天的段宁沉显得格外爽快,“好啊,我带你去。”  没多久,门就被打开了,徐荐走在前面,他身后的段宁沉满脸得意洋洋,似乎心情不错。  裴叙抬眼望去,眉头微蹙。  徐荐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诚恳地道:“易公子,我有一些话想要同你说。”  段宁沉在一旁虚伪地劝说道:“哎呀,小叙,你就听他说吧。我知道你和我好,想要和其他男人避嫌,不过我在这里,就不必有所顾虑了。”  裴叙:“……”  这两人,他都不想理,奈何他们如炬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他也只得勉强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徐荐看了眼旁边自恃胜券在握的段宁沉,再次看向了裴叙,深情款款地说道:“尽管喜欢你,可能遭受生命危险,但我依旧愿意勇往直前!”  裴叙:“?”  段宁沉:“????”  段宁沉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徐荐又说道:“宁公子已经同我说了。所有参合你们中间的人,都会因为你们玄妙契合的生辰八字而不得好死。但是为了我的爱情,我都不怕。况且,我小时候找过算命先生,他说我命硬,所以我无所畏惧。”  裴叙:“……”他看向了段宁沉。  段宁沉背脊发凉,苍白无力地道:“小叙!你听我解释!”天知道这徐荐为什么不按照他预想的套路来走。  徐荐又问段宁沉,“宁公子,昨日我说我要送易公子一样礼物,你爽快地说我送什么都行,对吗?”  段宁沉麻了。要不是他误以为徐荐打算放弃,并且教众不断劝他要大度,他怎么会同意?怎么会同意!  他忍痛道:“你送。”  徐荐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檀香木盒,递给了裴叙,说道:“易公子,在下出来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这是御赐的玉佩,君子如玉,我觉得它适合你。”他着重强调了“御赐”二字。  在段宁沉灼灼的目光下,裴叙扫了眼那木盒,神情也没太大变化,说道:“多谢。”  徐荐又体贴地道:“马上午膳,在下也就不叨扰了。不过在下已经同附近的产业管事传了讯,不日就会有人送药材与食材来,曾经做过御厨的厨师也会随行。届时,在下会请易公子……哦!还有宁公子,一起用餐。”  尽管段宁沉非常想说“滚你大爷,吃个屁”,但考虑裴叙在场,他含着血泪,咬牙“客气”地说道:“我们这里有厨子,就不必了。”  徐荐学着段宁沉方才虚伪的语气,说道:“宁公子这两天对本世子关照有加,要的,要的。本世子对于两位那传说中玄妙的八字也很好奇呢。不知宁公子可否详细地同本世子说一说?”  段宁沉都不敢看裴叙,拉着徐荐出门,“走走走,我们出去说。”  他们离得有些远,裴叙也懒得运内力去听他们聊了什么。  他打开了徐荐给他的那个檀香木盒。  里面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这是一块难得的暖玉,据说常年佩戴在身上,可以调养气血。十几年前西疆国进贡将其给大启,先帝直接就将它赏给裴叙了。  那时裴叙远在长临山拜师学艺,先帝派人给他送了去。  裴叙佩戴了它许多年,不过去年离京时,无意间将它落在了京城的王府中。想着专门让人给他送去过于麻烦,所以也就没有管。  ——也不知道徐荐这厮怎么就给他带了来。  他拿起了那块玉石,入手温热润滑,他垂眼看着它被摩挲着,不禁又忆起了自己父皇两年前辞世的场景。  先帝与当今太后从小订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无疑是相爱的,但身在那个位置,总有许多身不由己。  先帝娶了不少妃子,有不少子嗣。  先帝临终前,单独把他叫到了床前,对他说了一番真心话,言中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有把其他子嗣视作自己的亲子过,只当他们是博弈的棋子——除了他的皇后为他生的一子一女,也就是裴叙与他的胞姊。  裴叙的母后生下他的长姊,身体一直不好,十几年间怀过几次孕,但都滑掉了。  裴叙知先帝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甚至先帝临终前也心心念念想要把皇位传给他,但他拒绝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更知他的那几个哥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恐怕他位置刚坐稳,就一命呜呼了。届时,又会发生什么?  群龙无首,诸王反叛,举国混乱。  ——既能预见这些,他又怎么能坐上帝位?  时隔两年,他至今都记得先帝当时声声如泣说:“若你身体康健……”,以及他最后闭上眼时的遗憾与失望。  裴叙倒不埋怨命运的不公,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皇,辜负了他的期许。  直到今日,当年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可消除的烙印。  但这也是他亦无法去改变的事。  他能做的,也唯有作为“定王” ,为大启尽上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守世间太平,护百姓安居乐业了。  平生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尽可能地多活上几年罢了。  “先帝最初钦定的继承人是定王,而定王拒绝了”的事,流传到了坊间。  不清楚定王是什么人的百姓皆感叹说“这定王真是傻,好好的皇位都不坐”。  ——这也是段宁沉听说了定王的事,会评论说“他是没种的懦夫”的缘故。  裴叙不在乎这个舆论,总归以他敏感的身份,他若是得了民心,那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过了约莫半柱香,段宁沉一脸菜色地回来了,看裴叙拿着徐荐“送”的玉佩,他脸色更黑了,嚷嚷说道:“小叙!你等着!我也要送你礼物!肯定比徐荐的好!”说罢,他又转身冲了出去。  裴叙:“……”他不对段宁沉送的礼物抱以什么期待。第四十四章   段宁沉这一去,一整天都没看到他的人影,晚上的时候,他回来,又恢复了自信的笑容。  “小叙,你且看着!我送的礼物指定比徐荐那厮要好上一万倍!”  裴叙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段宁沉又想到徐荐那货口无遮拦地将他编造的故事给捅了出来,生怕裴叙介怀,忙挨着他坐了下来,说道:“那个什么……徐荐他非要问我们俩之间的事,王四他们就随便编了个故事给他听……”  他也不敢去看裴叙,使劲挠了挠脑袋,“好吧,还有,就是徐荐他碍眼得紧,想要插足我们中间,我想要让他知难而退,所以还编造说,说……”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裴叙淡淡道。  他的原意是,他与段宁沉又没有什么关系,段宁沉同徐荐说什么,他也管不着。这全是段宁沉自己与徐荐之间的事。  但是耐不住段宁沉脑回路清奇。  此言一出,便见段宁沉的眼睛骤亮,无形的尾巴几乎翘到了天上去。他狂喜抱住了裴叙,快乐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小叙!”  裴叙敢肯定他理解的不是自己的意思,说道:“我的意思是……”  段宁沉美滋滋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彼此信任,无论我对徐荐做什么,对他说什么话,你都不介意,全心全意地向着我!”  裴叙:“……”  “我不是……”  段宁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地道:“嘿嘿嘿嘿,我知道的!你就是害羞,不好意思承认!但我是谁啊?未来将会一统江湖的男人!你不必把话说全,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裴叙:“……”算了。  说起一统江湖,最近沉迷于美色无法自拔的段宁沉就想起了这几天收到的外界消息。  他越发志得意满地道:“嘿嘿嘿嘿,小叙真的太厉害了!幸亏有小叙之前出的主意!听说武林盟抓了好几个偷摸潜进去的江湖人士,并加严了守卫。现在江湖上找怪侠洪长风的风声倒是小了不少。”  说罢,他搂紧了裴叙,大手一挥,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坐拥美人与大好河山的帝王架势,并壮志凌云地说道:“有了这么聪明的小叙在,想必我不日就能一统江湖了!”  裴叙:“……你为什么想要一统江湖?”  就算段宁沉于他有恩,作为补偿,他会送段宁沉权力,但让段宁沉一统江湖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江湖太大,涉及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动乱朝局,是以他唯有亲自掌控在手中,才会放心。  段宁沉一统江湖的愿望,多半都是异想天开,头脑发热,也不考虑其中的复杂与困难。  果不其然,段宁沉回答道:“因为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裴叙:“……”头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也就只有段宁沉了。  然而,只听段宁沉又说道:“我从小时候就觉得挺不公平的。我们轻岳教的人走到哪里去,他们都说我们是十恶不赦,作恶多端的魔教。我义父伯伯他们分明一直和我在隆宁,教我习武,陪我玩。结果发生了什么惨案,他们都说是义父他们干的。就好像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我们所为。但明明,自从义父接管教主之位后,我们轻岳教就转向正途了,就连生意也从之前的刀剑,变为了现在的丝绸。”  “义父跟我说,不要因为外界的看法,就真的成为了他们眼中的样子,要坚守自己的本心。我就想要所有人都看得起我们轻岳教,明明我们轻岳教的都是很好的人!义父很好,伯伯们很好,婶婶很好,他们都很好。所以,我就想要一统江湖,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都好好瞧瞧!”  裴叙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你得知道,世间的事总不会如预想的那样简单与称心如意。人心亦是无法操控的东西。”  “凡事无愧于心就好了嘛!反正我朝着我想要做的事情去走,能不能成权看天意。”段宁沉顿了下,又得意地说道,“况且我可是天选之人,我一定能成功的!”  裴叙轻叹了声。只能说,段宁沉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成功的。他现在还在,就更不必说。他若是身体撑不下去了,也会委托一个可靠的人来负责——也是毫无心机可言的段宁沉无法对付得了的。  段宁沉又道:“老实说,李叶舟其实人还不错。虽然他毒舌又臭屁,让人讨厌得恨不得揍他一万顿,但他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正道人士’,他是真的君子。我都挑衅到他头上去了,他也没有因我身份而对我动杀手,或者仗着武功高于我,就暗中下毒手,废我根基。他下手很有分寸,我养好伤后,就又活蹦乱跳,什么旧伤也没留下——第二次也纯粹是让我丢丑,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不过,其他那些人就委实恶心了。”  “我初入江湖那一阵,大概十五六岁,看到一个所谓名门正派的大侠仗势欺辱一个妇女。我拼着重伤把他杀了,结果事情传开后,反倒成了我是奸淫女子,还杀了劝阻大侠的恶贼。那大侠的门派还要找我报仇——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  说着,他就有些忧伤,“所以小叙,你可千万不要听外面那些传言,就觉得我私生活很乱。其实我还是处男,这辈子还只牵过你的手,搂过你的腰,亲过你的嘴,多的事就什么也没干过了。”  话题转变得太快,就连裴叙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冷淡地道:“亲过我的嘴?你什么时候亲过?”  段宁沉:“!!!!”糟糕!说漏嘴了!  他急忙补救道:“我是说,亲脸,亲脸!”  裴叙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擅于得寸进尺的段宁沉瞅着他的脸色,心思活络了起来,他年夜可是因为徐荐的干预,没能骗到美人的吻呢!  他搓着手,笑嘻嘻地道:“但是……我在新年许下了一个心愿,小叙想要知道是什么吗?”  裴叙:“不想。”  段宁沉嗔道:“我知道你想的!你这么爱我,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说着,他又自顾自地接了自己的话头,“我今年的心愿就是!能被亲亲小叙夺走初吻!”还有就是,破处男之身。  只是后者,他怕触动裴叙在青楼的伤心往事,就没敢说出口。就只是害羞地瞅裴叙。  ——在第三次偷摸躲在小角落里,研读那哲学书籍后,他突然茅塞顿开。  既然怕唤起了美人的悲惨回忆,那大可让美人作为主动方来上他,总归他们都是男人,体位是小事。  只是他也不知道美人愿不愿意和他做。  经过大年三十那夜,裴叙的“害羞”事件后,段宁沉现在坚信裴叙也深深地爱着他,只是情到深处,心口难开,不好意思言表罢了。  所以,哪怕他说出了他的新年心愿,裴叙冷漠地要他滚,他也强行扭曲大脑认知,从那简单的一个“滚”字中,听出了娇嗔与欲迎还拒的味道来。  于是,他越发心醉,有了种甜蜜的烦恼。  小叙嘴硬,不肯承认真实心意的样子,也是那么的可爱呢!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小叙直面自己的内心呢?第四十五章   鲜少有人知道的是,段宁沉擅长雕刻。  当初,他学雕刻是为了锻炼眼力与手指灵活,以练一个掌法。  现在他决定重新捡起这个多年不用的技艺。  ——徐荐送的是御赐的东西,世间能够比得上它的,也就只有宝贵的心意了。段宁沉打算把自己满满的爱全都寄托在这份礼物上。  白天的失踪,是因为他跑去城镇,去购买相关的材料了。  习武暂且搁置,在裴叙睡去后,他跑去了放了东西的偏屋。  段宁沉已经想好了,他要雕一只老虎送给裴叙,一来,虎是他与裴叙的生肖,这象征裴叙,也象征着他。二来,虎是今年的本命年,代表着“虎虎生威”,以希望裴叙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他憧憬地想,如果这礼物送出,小叙肯赏他一个吻,那该有多好啊。  几名教众也在这里。  一见他进门,他们纷纷激动地道:“教主!我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声音混合在一起,段宁沉听得也不大清,他随手指了其中一人,“你说。”  那帮众受宠若惊地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的,教主。我们想到,之前你手臂受伤,夫人不是很紧张地让你去找大夫治吗?”  段宁沉就挺骄傲,“是啊!”  “所以这次的礼物,你也可以‘意外’地受点伤,这样,夫人想必会更加感动!”  他们自恃这次又为教主与夫人的爱情做出了贡献,一个个皆是想要邀功的模样。  然而,段宁沉却是皱起了眉,“这样不太好吧?”  “啊?有什么不好?”  段宁沉认真地说道:“这是欺骗。”  帮众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能说会道地站了出来,说道:“教主,爱情呢,想要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总是需要耍些小伎俩的。”  段宁沉摆了摆手,走到了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这是利用了他的同情心与善心。他被利用被骗,是我最最最最讨厌的——哪怕骗他的人是我。这些小手段得来的感情,也是虚假的。我只想给他全天下最纯粹最诚挚的爱。”  “但是徐荐那厮虎视眈眈,难免他不会使些手段,骗走了夫人的心……”  “他敢骗小叙,爷撕碎了他——不过他现在也没这么做。因为假设里‘他的骗’,我就先去骗了小叙,这不是很奇怪吗?反正,我不会按你们说的那样做。送礼物就送礼物,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算计,累不累嘛?”  段宁沉困惑地摇了摇头,拿起了木材与锉刀,斗志满满地开始了自己的礼物制作,“我相信,我的诚心一定会打动小叙的!”  聂彬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山庄里游荡,是以,他无聊到去关注那些帮众的动向了。  ——他现在在屋顶上,段宁沉他们的对话尽收他的耳底。  他从十几岁时就跟在裴叙身边,眼看着裴叙从羸弱孩童,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现在算无遗漏,运筹帷幄的病弱青年。  这些年,喜欢裴叙的人数不胜数,有含蓄传情的千金小姐,有大胆示爱的江湖侠女,也有暗恋在心的世家公子……  然而,由于身体与身份,裴叙无意去发展一段感情,从来都只当他们是过眼云烟,没有一人能入他的心,或是让他交付真心。  这段宁沉,无疑是裴叙众多追求者中最别树一帜的一人。  自家主上最初待在段宁沉身边,下命令对付轻岳教。而后,又突然说要慢慢收手。  官府抓的走私的轻岳教徒在被处以了不痛不痒的刑罚后,被释放了。只形式上地收缴了他们的货物。  等过一段时间,定王府名下的产业负责人将会去找轻岳教谈商业合作,给他们一笔厚利——届时,会借徐荐的名头来办。就说是感谢段宁沉在这里的关照。  这些,全都是裴叙示意的。  不管是否为了报恩,这也意味着主上对段宁沉以及轻岳教态度的转变。  开始时,主上谈起段宁沉,语气满满的厌恶。现在……不仅心平气和,语气中还掺杂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柔和。  噫。  主上的感情,他管不着。会不会成,他更是不知道。  他只是个弱小无助的护卫,只忠心耿耿地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主上。  他偷摸地去了主屋,果然,裴叙没有睡着。  他把段宁沉和教众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叙。  裴叙靠坐在床头,沉默良久,淡声道:“我知道了。”  聂彬识趣地退了下去。  段宁沉。  裴叙望着桌上微弱的烛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阵心跳加速又来了。  ——“不愿利用欺骗”,“最纯粹最诚挚的爱”吗?  他手指蜷缩,深陷在了衣料之中。  但,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利用段宁沉,欺骗段宁沉。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总归他事后也会给段宁沉补偿。  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与金钱权力相比,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离开,这份感情会随时间而消散,体验过权力滋味的段宁沉自然会脱胎换骨,去寻找新的恋情。  ——他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段宁沉与他不同,与他所想的不同。  经历过江湖的磨难,见识过世态炎凉,却依旧怀着儿时的梦想,保留着赤子之心的段宁沉,真的会因为权力,而忘却初心吗?  段宁沉和他过去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  他父皇深深爱着他母后,却迎娶了很多妃嫔,有了不少庶嗣。时常每月就按惯例,去往中宫,也未显出对她的额外宠幸。倒是,只被他当作“棋子”的妃子,总是被他各种宠爱。  在社稷面前,私人的感情是最微不足道的。  他亦见识过不少初入官场,一身正气,到后来逐渐被染黑,如鱼得水游走在各势力间的官员。  谁不是从踌躇满志的少年时走来的呢?又有谁能从一而终呢?  ——段宁沉……吗?  他之前想着,段宁沉现在大大咧咧,一腔热血,满心的爱情,但他有“一统江湖”的想法,这也意味着他有野心。  有野心的人总会沉溺于追逐名利之中。  但段宁沉现在说,他想要一统江湖,也仅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瞧得起他们轻岳教——而非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  没有野心的人,真的会与那些人一样吗?  裴叙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绪乱得不寻常。  是因为段宁沉那番“不愿欺骗利用”的言语。  世间没有纯粹的感情,他过去这样确信着。  但当这样一份感情真的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才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希望得到它的。  它就宛如浑浊中的一抹皎洁。  有了它的存在,就足以令人忽略了周围的污浊,只被它夺走了目光。  但是他……能得到这份感情吗?  他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耐不住身体的困倦,睡了过去。  待睁开眼,他看见床边蹲着一个人,对方凑得极近,似乎方才是在看他的睡颜。看他醒来,对方直起了身,咧嘴一笑,把手心捧着的东西给他看,“小叙!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第四十六章   裴叙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张牙舞爪,看上去十分可爱。裴叙莫名觉得它有点像段宁沉。  段宁沉伸手给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被角给他掖好,得意地笑道:“今年正好是我们的本命年,所以我就给小叙雕了一只虎!祝小叙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裴叙的目光在那只木雕老虎上凝聚了许久,眼睫轻微地颤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多谢。”  段宁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把小老虎放在了他的枕边,喜滋滋地道:“现在天色还早,那小叙接着睡,我去练武了!”  他一晚上没睡,还是活力四射,说完就站起了身,欢快地蹦跶走了。  在他即将出门时,裴叙忽然又道:“我今年二十三。”  声音并不大,但仍是叫段宁沉捕捉到了。  段宁沉迅速回过头,“啊?”  裴叙阖上了眼,翻了个身。  他和段宁沉说这个做什么?  他听到段宁沉又回到了床边,又蹲了下来,“所以,你去年说你二十三岁,其实还没满的呀?你今年四月才满的啊?”  裴叙主观上不欲谈此事,但喉咙却是不受控制地“恩”了一声。  “所以……小叙小我一岁两个月,是属兔的!”  段宁沉的声音中也没有误解这么久的愤怒,反倒还有几分窃喜的意味。  裴叙想,他是真的没法理解段宁沉的想法。  只听段宁沉独自傻乐道:“嘿嘿嘿嘿,小叙属兔,真可爱嘿嘿嘿。”  裴叙:“……”  “那我明年再送你一只木雕小兔。这只老虎就当是我,我来守护兔兔小叙!”他弯下腰,在他发间亲了一口,“嘿嘿嘿,小叙肯主动和我说这个,我很开心!爱你!”  说完,他又欢快地跑出门去了。离开时,轻轻地把门关好了。  他离去后许久,裴叙睁开了眼,缓慢地翻回了身,目光再度凝在了枕边那只木雕老虎的身上,他慢慢地伸出了手,摸了一下被段宁沉方才亲吻的发顶。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男子炙热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他心间。  这样不对。  他心想道,四肢发软发麻,似乎是被这一吻给抽去了浑身的力道,尽管他内心告诉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他夺去段宁沉的功法后,他会离开,届时他又是尊为天潢贵胄的“定王”,与江湖草莽的段宁沉不再会有任何交集。  他不是段宁沉全心全意爱着的“易叙”,所谓“易叙”也不过是不择手段的定王为达目的,编造出来的一个幻影。  目的达到,幻影消散,“易叙”消亡。  他不该动情,也不能动情。  而此时的心动,等他回归“定王”的身份,过几个月再看,也只会觉得很荒谬可笑。  主观上清楚地明白这些,但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底那遇水悄然滋长的情愫。他心脏砰砰直跳,热血顺着血管快速地流动着,令他冰凉的指尖与足尖也逐渐有了温度。  他感觉到热了。  头次在冬天,感觉到了热。  他的血已经冷了太久,以至于突然热起来后,他再也难让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也并不是他自己所能操控得了的。  段宁沉。  他心中默念,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感到了自出生起就从未感受到的迷惘。  他头次有了种不知道该拿一个人怎么办才好的感觉。  是威胁的人,就杀。无关的人,就忽略。  可他既不能杀段宁沉,更无法忽略了段宁沉。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临近正午,路恒来为他进行例行的诊治时,为他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这里主要说的是,有关徐荐心上人的事。  徐荐喜欢的那位江湖女侠,名为邓松灵,出身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她本人在江湖上也名声不显,武功平平,但据说性情泼辣,为人豪迈。  她去京城为她师父送信时,碰到被匪徒打劫的徐荐,二话不说上去暴揍了那些匪徒,她英勇的身姿一下子就俘获了徐荐的心——其实徐荐那时压根不需要被救,他武功也不低,只是戏精上身,在那里装柔弱,哄匪徒玩罢了。  总之,一来二去,他们就认识了。  徐荐还热情地邀请了人家姑娘去国公府玩,但被后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潇潇洒洒地离开了京城,还顺便带走了徐荐的心。  徐荐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想着那姑娘。  所以,要把徐荐赶走,就很简单了。  裴叙查到了邓松灵的下落,并派人把这告诉了徐荐。  徐荐当即表示说,等过完上元节,他就离开这里。并求裴叙,千万替他保密——否则他娘若知道他借着照看小舅舅的名头出京,去追姑娘,铁定饶不了他。  裴叙同意了,并言道,不得把他与段宁沉的事外泄。  徐荐爽快地答应了,拍着胸膛说道:“小舅舅你放心!从今天起,我如果把你们的事往外说,我就天打雷劈。”  他这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叙蹙眉道:“‘从今天起’?”  徐荐一脸正直,“是啊!我今天立誓,所以需要严谨地规定时间嘛!”  裴叙淡道:“今天之前你可有往外说?”  徐荐拼命摇头,否定道:“我怎么可能往外说呢?”  ——他是写信的!  裴叙盯了他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便挪开了目光,淡淡道:“你去吧。”  徐荐不去,他看向了放在裴叙手边的木雕老虎,“咦?上次来,好像没看到这摆件,怪精致的。”  他伸手打算去碰,裴叙皱眉道:“别动。”  徐荐眨了眨眼,收回了手,贼兮兮地道:“这是……段宁沉送你的吧?”  他的语气满满的戏谑,令裴叙心生不快。  “你再不离开,你就不必离开了。”  徐荐故意浮夸地捂住了嘴,往后仰,“什么?我发现了你们的定情信物,你就要杀我灭口?!”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不善。  徐荐赶忙站起身,“我走,我走!您老千万别杀我灭口!我害怕。”  他出了门。  段宁沉正自闭地蹲在院子里。小叙居然又主动说要和徐荐谈!  他时刻地关注着门那边的动静,见徐荐出来,他便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喂!你刚刚和小叙聊了什么?”  徐荐抱住了手臂,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矜持地说道:“易公子说他对我有意思,问我家里有没有妻室。我告诉他说没有。”  段宁沉顿时怒发冲冠,“你胡说!小叙才不会喜欢你!”  “好吧好吧。”徐荐摊了摊手,无奈叹道,“易公子说,他嫌我烦,要我赶紧离开。我跟他说,我过了上元节就走。”  段宁沉的变脸不可谓不快,顿时又喜笑颜开,“诶嘿嘿,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于是又开始虚伪了,“唉,我是挺想徐兄多留一会儿的,奈何咱以小叙为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是这样说,他心想,自家小叙肯定不会那样对徐荐说话。看徐荐也不见怒色的样子,多半是徐荐自己有事要离开。  只是他们占了徐荐亲戚的地盘,徐荐走后难保不会对外说,届时……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徐荐贴心地道:“这里是我小舅舅的山庄,咱们都是来鸠占鹊巢的,相逢即是缘。宁公子你们尽可在这里继续住下去,我走后也不会为难你们。我小舅舅呢,几年也不见得来这里一次,你们住在这里也挺安全。我看易公子身体不好,还需要继续静养身体的吧?”  段宁沉心花怒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口就夸道:“徐公子你是个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不再是他威胁的徐荐,段宁沉不介意多夸他几句。  徐荐则是道:“对了,我看见易公子那里有个木雕挺好看的,好像之前没看到过,宁公子是在哪里买的?”  段宁沉眉飞色舞,骄傲地叉腰道:“那可是我亲手雕给小叙的无价之宝!”  徐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方才我想要拿,易公子都不要我碰呢。”  段宁沉的眼睛亮了起来,道:“真的吗?!”  “这事,我还会骗宁公子不成?”  段宁沉怀着满心的狂喜,冲进了屋,然后对上了裴叙的眼眸。  他越发心潮澎湃,大呼“小叙我爱你”,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裴叙,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那股颤栗又来了,从被唇触碰的肌肤,一直传递到了心脏。从段宁沉锁在他身上的手臂,传遍了他的全身。  裴叙捏住了微颤的手指,低斥道:“松开。”  他面色沉静,眼眸古井无波,仿佛是怒了一般。  段宁沉才没有被他给吓到,他嘿嘿一笑,扬唇叹道:“唉,小叙不要害羞嘛!徐荐他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有多爱我!你非常非常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对吧!”  裴叙也不答,只是偏过了头。  段宁沉凑过去,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心花怒放道:“小叙如果喜欢,我天天给你雕!全天下,我也只给小叙雕!”第四十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地度过了。  段宁沉除去练武功的时间,其他时候都黏着裴叙,时不时亲亲抱抱,压根不给裴叙丝毫远离他的机会。  裴叙想要理清和段宁沉之间的关系,企图和他好好谈谈。  结果,当他提出两个男人这般亲近不成体统后,段宁沉反倒越发来劲,眉宇间的得意简直遮也遮不住。  段宁沉说他是害羞了。  害羞?  段宁沉总是这样说。  但是,裴叙并不觉得自己存在这种情绪。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已不知不觉习惯了段宁沉的亲近。这无疑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对付敌人,他总有无数种办法,可对段宁沉,他却是束手无策。  这家伙就像是块顽固的狗皮膏药,无论怎么撕,他又自个儿地黏了上来。  如果骂,这家伙就会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说:“小叙的声音真好听,再说一句给我听听?”  如果冷脸,这家伙就越发跳得欢,一下下地疯狂踩他的底线。  他与段宁沉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乱了。  而段宁沉则是自觉这段时间,和裴叙之间的感情越发升温了——虽然美人对他越来越凶了,但打是亲骂是爱。  如果不是在乎,性情冷淡的美人又怎会对他喜怒形于色呢?  这点段宁沉可是看得透透的。  他还记得刚遇见裴叙那一阵,美人如冰山的模样。那时的美人是真讨厌他。无论他怎么激怒对方,对方都懒得搭理他,神情也不变。  现在,冰山消融,美人展现出了真性情,这又怎么能不叫他有“革命胜利”的喜悦呢?  总之,他过得十分荡漾。  这个年,过得比往年都要快上几分。  转眼就过了上元节,到了徐荐要辞行的时候,段宁沉意思意思地亲自去送他出门。  “和徐兄在一起的时光,短暂且美好。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段宁沉难得文绉绉,“徐兄珍重。”  徐荐瞅了一眼他,道:“那,易公子就交给宁公子了。宁公子可得好好照顾他。”  段宁沉眉头一皱,傲然说道:“小叙是我的爱人,我当然会照顾好他。还用不着徐兄这外人来操心。”  “我院里的药材和食材全都留给宁公子了。如果不放心,大可检查。怎么说,易公子也是我的心上人。希望宁公子带上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顾他。”  段宁沉在那一瞬间想要怒喷“谁要带你那份?”,但是他忍住了。他虚伪地说道:“徐兄即将远行,就不要操心别人了。”  徐荐一笑,也不和他计较,英姿飒爽地翻身上了马,“那段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驱马率先离开,他的侍卫紧随在他后面。  段宁沉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看向了身后的教众,“他……刚刚是不是叫了我‘段公子’?”  教众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对!我听得可清楚了!他最后叫的就是段公子!”  “我也听到了!”  “……”  某教众默默道:“以国公世子的身份,想要查清咱们的底细,应该也不难。”  段宁沉皱紧了眉头,摸了摸下巴,挥手叫了一人来,“你,传讯给京城的分堂,要他们好好去查徐荐的资料。还有就是,盯住徐荐的行踪。”  这徐荐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等小叙的身体好些后,还是要趁早离开这里。  而随着冬天过去,天气逐渐回暖,裴叙的身体便也随之有了好转。  他体内的寒毒唯独在冬天最为猖獗,而只要寒毒沉寂下去,他的筋骨也就慢慢恢复了过来。  二月开春,段宁沉练完武,大汗淋漓地回到房间时,便见裴叙撑着桌子,正在尝试行走。  段宁沉一惊,丢了剑,立马跑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小叙!”  身体太久没有动过,以至于虽然积攒了一些力气,但还是很艰难。  裴叙额上和背上都覆上了一层薄汗,能感觉到自己每动一下,骨头就如老旧的木头般响一下。  他苦苦地支撑着,低声道:“不必扶我。”他艰难地挪动了脚步。  段宁沉自然不可能撒手,他心疼又焦急,恨不得直接将他抱起,可是看裴叙双唇紧抿,认真执拗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得顺着他的力道走。  过了一阵,裴叙一口气卸下,浑身没有了劲力,双腿一软,然后被段宁沉当即接住了。  段宁沉赶忙将他横抱起,快步走到了床边,把他平放在了床上,正想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额上的汗,又想起自己的衣服不干净,于是他从柜中找了一条干净的手帕来。  他一边给裴叙擦汗,嘴里一边安慰道:“小叙是最棒的!咱们慢慢来,不急不急!”  裴叙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白,耳边嗡嗡作响,是以,他也没听太清段宁沉说了些什么。  但当他缓过了这一口气,视线渐渐明晰,眼前的男人姿态笨拙又小心地拿手帕轻拭他的侧脸,那双黑眸清澈晶亮,仿佛含了星子。  裴叙眨了一下眼,呼吸从急促渐渐变为了平缓,然后他与眼前这男人对上了眼。  对方看向他的眼睛时,眸底瞬间漾开了浪花,那饱含情意的笑绽放开来,宛如看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对方就这么望着他,慢慢地俯下了身,裴叙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逐渐变大,随后面颊被轻轻碰了一下。  “小叙真棒。”他听见对方说道,“小叙是全天下最棒的人!”  裴叙不明所以,不知为何他突然说这些。  随后,他的手被握起了,对方又轻柔地说道:“但是我担心小叙,以后小叙想要练习行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好吗?”第四十八章   咚。  仿佛有个小锤子轻轻敲了下他的心脏。  他冰凉的手被那双炙热的手掌给覆盖着,对方掌心还有汗渍,但他并不觉得厌恶,只是觉得对方的温度烫到了自己心上去。  不可能。他心中说道。  告诉段宁沉?向他示弱?让人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段宁沉的掌间给抽出来,但是却被握得更紧了。  对方甚至还按住了他的手腕,皱眉道:“小叙,你脉搏跳得好快。要不要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裴叙也说不清自己现在脉搏与心跳的加速,究竟是因为方才的运动,还是因为段宁沉。  他挪开了目光,淡淡地道:“我没事。”  段宁沉看他神情,便知他这算是拒绝了自己所说的“练习时叫他”,这不出他所料,但也难不倒他。  他索性也不再谈这话题,又心疼地看向了他微微颤抖的双腿,问道:“很疼吗?”  “没事。”  段宁沉叹了声,嘟囔道:“什么时候小叙不嘴硬,学着依靠我就好了。”说罢,他伸手按住了裴叙的大腿,手法熟练地按摩了起来。  裴叙抿唇,偏着头,一声不吭。  习武之人总会精通人身体的各个穴位,段宁沉自也不例外,他力道拿捏得很好,位置也找得准,很好地缓解了他腿部的酸痛与抽搐,有效地促进了血液的流通。  身体虚弱,又耗尽浑身力气的裴叙被他这么按着按着,渐渐地困倦涌了上来,他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段宁沉见他肌肉放松,便收了手,展开了被子,轻轻地给他盖上了。他细致地捋好了被角,望着他安宁绝美的睡颜,心脏砰砰直跳,心口被填得满满的。  他陶醉地捂住了胸口,觉得自己幸福得有些窒息。  去他娘的混江湖!  看心上人在自己的按摩下,对自己不设丝毫防备地睡着,全天下还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事情吗?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裴叙苍白的脸颊,心想道,这样的日子能永远维持下去就好了!  裴叙想要尝试行走时,不主动告诉他。但是这也不意味着,段宁沉就没有办法了。  段宁沉派人在房门口时刻倾听里面的动静,要其一听到里面的动静,就立马去通知习武的他。  所以,每当裴叙下床,艰难地堪堪站定时,段宁沉都会“恰好”回屋来。  内力比段宁沉还要深厚的他,自然听得见外面有人在关注他,但他也不可能因不愿段宁沉的协助,而放弃了复健。  他需要尽快恢复行动力,然后想办法夺去段宁沉的功法后离开。  段宁沉那边,在二月中旬时,他派去查徐荐底细的人,总算是通过各种途径,查到了有关徐荐的信息。  据说,徐荐没有留在京城过年,压根就不是所谓“被他爹赶出家门”。他是离京去接定王回京的!  而定王今年也没有回京——符合徐荐之前所说的“他小舅失踪”。定王只是派了人去给皇上,太后,长公主等人送去了新年贺礼。  如此一来,这徐荐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山庄来,过了这个年,就十分引人深思了。  而徐荐离开这里后,据说也没有回京,而是转道去了西北方向,在沧州停留了下来。  段宁沉千思万想觉得不对劲,怎么着都觉得不能在这里停留了,看裴叙的身体好多了,他便琢磨着要离开这里,回隆宁——轻岳教总部。  而正在他们收拾行李时,段宁沉又收到了大长老扈镜诚的来信。  信里说,现在轻岳教的危机已解除,不仅有了新的商业伙伴,而且内奸也已经揪出来了。只是信中竟是奇怪地提到了“易叙”。  言语弯弯绕绕,但段宁沉还是看出了其中的意思。说的是,轻岳教这段时间的事很蹊跷,应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很有可能就是这“易叙”。若真是他,那他既然能在轻岳教的情报网下隐藏身份,制造了假身份,那么他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大长老的意思是,把裴叙哄到轻岳教去,先把人给制住。并且劝段宁沉以大局为重,不要沉迷于私人感情,甚至还搬出了他义父来。  段宁沉觉得大长老的推断简直莫名其妙。  他虽然自恋,但他对自己还是有数的。他可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能让一个大人物降尊纡贵地隐藏身份待在他身边。  况且,裴叙身体还那么差。  现在轻岳教的危机这么容易地解除,这不证明只是个意外吗?  段宁沉是知道大长老的手段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裴叙若落到大长老的手上,就算是有他的庇护,恐怕也……  反正,他是不可能带裴叙回隆宁了。  而在搀扶裴叙行走时,他看着裴叙微颤的腿,内心的忧愁与愤懑越发爆棚,忽然来了一句,“小叙!世间容不下我们,但没关系。咱们就是亡命鸳鸯,流浪到天涯海角,只要在一起,到哪儿都是世外桃源。”  裴叙:“……”这人又在说些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他已是能自己走一段距离了,只是这段宁沉总是紧张兮兮的。就算他还能继续坚持,感觉也还好,但段宁沉看他脚步稍微软了些,就会立马抱他去床上,给他按腿,说一大堆鼓励的话。  裴叙虽病弱,但他没觉得自己有多么脆弱。  然而,在段宁沉这夸张的架势下,他也产生了种自己还是三岁小孩的错觉。  他走几步路,段宁沉就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去,把他吹捧得好似全天下就没人会走路似的。  他不喜欢承受褒奖,尤其还是这种无意义的事。  可他面对段宁沉炙热的目光,却也生不起反感的情绪来,反而心中泛起了涟漪。  他又被抱到了床上,这次段宁沉除了那些日常的话以外,还道:“我们不回隆宁啦。我带小叙周游天下,小叙想要去哪里?”第四十九章   轻岳教在年前散播“颂道玄录在武林盟”的消息,如今可谓是愈演愈烈。  ——事实上,却也不假。  裴叙的师父玄机道人是菩提观硕果仅存的传承者,裴叙修炼的正是这号称是天下第一功法的颂道玄录。  他师弟林复罡的父亲与玄机道人是忘年之交,当年在得知玄机道人收了裴叙为徒后,便也把自家儿子推给了他。  玄机道人当年说要收裴叙为徒,要将他带离皇宫时,在先帝等人面前的姿态可谓是道风仙骨,正义凛然,并且还拒绝了先帝要给的金银玉帛,将“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然而私下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是能和年仅六岁的林复罡争大苹果归谁,吵得面红耳赤的“世外高人”。他和林复罡还试图同化裴叙,把性情清冷的他也变成活泼开朗的样子。  可惜失败了。  裴叙年幼时看他们,心中还充满茫然,到后来是关爱智障,现在则就完全是冷漠与无视了。  受他们师父的影响,如今二十多岁的林复罡还是一副没有正形,脑子缺根筋的样子——但和段宁沉比起来,林复罡还是正常多了。  颂道玄录虽厉害,但江湖上这么多人对它疯狂追捧,还是因为将它过度神魔化了,皆传言道只要修炼了这功法,就可以得道成仙。  得道成仙纯粹是无稽之谈。  倘若真有这么神奇,已修至较高境界的裴叙也不必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段宁沉的功法了。  而像是林复罡,他每到习武就偷懒,现在武功虽比同龄的许多少侠要厉害,但就算是比之段宁沉,还是差了不少。  武林盟原本就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它是先帝为了暗中牵制与观察武林势力而创立出来的。  裴叙十五岁那年出师后,先帝便将其交给了他。后来,裴叙化名为“李叶舟”,以武林盟新任掌门的身份,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  那时,他的身体还很康健,在他的作用下,“李叶舟”与“武林盟”的名声在江湖上越发响亮。  伴随而来的是层出不穷的挑战与邀约。  年少的他心中多少还怀有少年意气,以及那么多年卧病在床,被人当作病人看待的不满与不服输,因此,他那段时间很是放纵了自己一把,时常与挑战者打得酣畅淋漓。  不得不承认,与勾心斗角的朝堂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他擅长算计人心,玩弄权术,却又不喜欢这些。  可惜,他出生时,先帝已有五十岁了。他十八岁那年,先帝觉得身体已快撑不下去,才将他给招回了京城,并且强捧了他,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先帝是打算放任体弱的嫡出幼子就当个闲散王爷,储君将在那几个热门的皇子中决出——包括几位皇子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他们压根没将裴叙视为竞争对手。  先帝这么一出,一切都乱套了。  而裴叙,既要面对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又要操持政务,以及武林盟的事务,来回奔波,耗尽心血,他本就底子差,还有寒毒这个隐患的身体就慢慢地垮了下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二十岁那年,从京城赶去了武林盟,连续数日的骑马,他头天歇下,半夜就发了高烧。只是还有事务要处理,他也不得不带病工作,因此折腾了大半月,这病才好下来。  当他打算启程返京时,刚接管教主之位不久的段宁沉就打了上来,指名道姓说要挑战他。  那时,他正因生病而心中憋了口气,所以就应了战。  最后他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段宁沉给暴揍了一顿,并将其扔给了当地的轻岳教据点,很是让自以为隐蔽的他们吓得不轻。  他这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然后,大概是因果循环,那一年的冬天,他体内的寒毒就爆发了,他的身体在那两个月间就衰败下去了。  先帝找来了他的师父与百药谷主也无济于事。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忧愁他的身体,积郁在心,次年三月,先帝自己就先撑不下去。  由于皇位的更替,新朝的到来,裴叙这个在遗诏中被委以重任的“并肩王”,自是有许多事要处理。  这两年来,他多是在各地奔波,为新帝效劳,再加上他身体实在不佳,精力有限,所以能留给他在江湖的时间不多。  武林盟那边,也不得不以“李叶舟在外游历”为由,推了各种比试,由他的亲信来管事。  “武林盟有颂道玄录”这个消息,于江湖人来说还是比较可靠的。  当年,李叶舟横空出世,年纪尚轻的他一力战胜了不少老牌高手,除了他天赋异禀外,江湖人还有猜测说他是不是他修炼的功法不一般。  以颂道玄录的诱惑,既然能让全江湖的人都去找怪侠洪长风,那么能让某些人去“没有李叶舟”的武林盟一探究竟也不足为奇了。  裴叙是打算回一趟武林盟的,但显然不是现在。  对于段宁沉的询问,他淡淡道:“随你。”  “唔。”段宁沉摸了摸下巴,一边给他按腿,一边陷入沉思,“听说武达山的花海很好看,还有善景的烤鱼很好吃……兴青据说还有鬼火!哇,都挺不错。唉,不过循着目的去,就没太大意思了。不如咱们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当天晚上,在让路恒写下了调养裴叙身体的药方后,段宁沉就携款背着裴叙,带他“私奔”了。  为防止暴露行踪,他给自己与裴叙都易了容。  月色很美,晚风微凉,段宁沉穿梭在林间,说道:“小叙如果困了,就在我肩上睡一会儿。”  裴叙哪里睡得着?  段宁沉这么一出,他着实没想到。  他心情颇是复杂。  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段宁沉心情则是前所未有的好。他已经想好了应对大长老的办法。  在“私奔”前,他已经给大长老回信了。  信中说,因为大长老的怀疑,他也去试探了裴叙,发现裴叙身份真的不简单。但是教众们太碍事了,所以他打算单独带裴叙回隆宁。  ——实际上,他是打算先和裴叙游山玩水一段时间,然后将裴叙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回到轻岳教,对大长老说,裴叙居然发现了他的目的,把他打伤后逃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绝顶天才!  之前,作为教主的他不掌权,是因为他没兴趣。结果,他现在居然得忌惮大长老会伤害到自己的心上人!  他觉得这样不得行。  等回到轻岳教,他就能以“受了情伤”为由,从大长老手中夺回大权了。这样,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把裴叙给接回轻岳教了!  行了一阵,他看见林间有隐约的火光,还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他悄然循着火光走近,见这是四个过路的江湖人士,三男一女,年纪都不大,除去其中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外,其他人都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段宁沉眼睛一转。  加入他们,无疑是一种伪装以及隐藏行踪的绝佳办法!第五十章   段宁沉悄悄对背上裴叙道:“小叙,我打算加入他们一起走,以隐藏行踪。你怎么看?”  裴叙淡道:“随你。”  段宁沉于是放下心来,不再收敛气息,大步走了过去。  那边的人听到动静,立马就警觉了,纷纷拿起了自己的剑,“什么人?!”  段宁沉扬声道:“我们是过路的,过路的!”  他显出了身形。  四人见他背了一人,显然不是什么歹人,便放下了剑,当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沉稳的男子率先出声询问道:“敢问两位是?”  段宁沉道:“我和我弟都是江湖人士,我们之前在一个帮派效力,后来帮派缺钱,解散了,我们也无处可去,只四处漂泊。现在遇到四位,想要借个火,休息一晚。”  裴叙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四人,心中很快给出了评价。  年纪最轻的少年,尽管他穿着与其他几人相似,但他肤色偏白,手指细嫩,也没有常年遭受风吹雨打的痕迹,应该是出身富贵,佩剑华而不实,还挂有一个价值不菲的吊坠。  瘦高的青年与唯一的女子应是交情最好的,他们坐的距离最近,而且方才警觉时,持剑的手下意识地偏向了对方的角度——这是保护对方的姿势。  至于这说话的沉稳男子,他的武功应该是这四人中最高的。  段宁沉的说辞显然是取信了他们四人,那沉稳男子道:“同在江湖,都是兄弟!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我叫宁成,这是我的弟弟宁叙。”  段宁沉挺想说他和裴叙是情侣关系,但是他也知道断袖不被大众所接受,既然要混进他们的小队伍中,那就自然得编造出容易让人接受的设定来。  “两位请坐吧。”  段宁沉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铺在了地上,才将裴叙给放了下来。  那富家公子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宁公子,你弟弟的腿怎么了?”  “他出意外,受了点伤,所以走不得。”段宁沉挨在裴叙身旁坐了下来。  富家公子又问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吗?你们为什么长得一点也不像?”  段宁沉不舍得把美人给易容得太丑,所以只稍微修饰了形容,现在的裴叙与原貌有五分相似,就算是遮掩了五分容色,却也是属于俊美的范畴。  而段宁沉给自己易容,就纯粹放飞自我型了,现在他肤色黝黑,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疤。  段宁沉挠了挠鼻子,说道:“不是亲弟弟,我们是结拜的兄弟。”  “那他腿有疾,你还愿意背他闯荡江湖,你们的感情真好。”  在场江湖人士都对有情有义的人格外推崇,是以,对段宁沉的印象大好。  女子看着裴叙说道:“宁小兄弟应和杜小弟一样,都是富家少爷出身吧?宁大兄弟就是咱江湖人的样子了。”  段宁沉正要开口,裴叙淡淡道:“我家族衰败,不幸落难,幸有宁大哥好心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  听裴叙主动帮忙圆谎,段宁沉顿时大喜,点头道:“是这样!”  段宁沉和他们聊了半天,都没个重点,实在是令裴叙看不下去。  裴叙又道:“不知四位怎么称呼?此行是为何?”  稳重青年又接了话,“我叫李持,这两位是向岚儿与廖海生,坐在那边的小兄弟叫杜云宝。我们此行是打算前往蜀州。”  通过他的介绍,就可以听出门道来了。  他们四人原本并不是一起的,而是分为三伙。  而蜀州……可是武林盟总部所在的地方。  段宁沉这次先开了口,“你们去蜀州的?你们是为了武林盟?”  富家公子杜云宝点头说道:“对啊对啊,我们都是去支援武林盟的!”  “支援武林盟?”段宁沉微微一讶,他原本以为他们是去抢夺颂道玄录的。  “我们都很崇敬李盟主,听说有不少宵小想要夺功法,所以我们也想为李盟主尽一份力。”向岚儿说道。  杜云宝:“是呀是呀,我从小就特别崇拜李盟主,我也想像他那样快意恩仇,叱咤武林,所以我特意从家中偷跑了出来,结果就遇上了向姐姐他们。没想到向姐姐他们的目的和我一样!”  “李盟主德高望重,为武林的和平做出那么多,结果那些人居然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要与他为难,实在是令吾辈所不齿!”向岚儿一拳砸到了腿上,愤愤地说道。  她身旁的廖海生好声好气地道:“毕竟人都要追逐利益。不过,以李盟主的武功,还有武林盟的势力,那些人应该算不了什么。但我们也想要为于我们有恩的李盟主做些什么。”  杜云宝插话道:“话说,那颂道玄录真的有这么神奇吗?为什么大家都想要?之前,我听说他们为了找那洪长风,还找到了洪长风的老家,把他家人全给挟持了。不过洪长风直到他家人被杀,也没有出面。”  “颂道玄录再怎么神奇,也是人家的东西,你抢就是你的不对了……洪长风那厮为夺人东西,灭人满门在先,自家满门被灭,也算是报应了。”  他们又开始聊得火热,忽视了刚加入的两人。  段宁沉暗搓搓地搂住了裴叙的腰,低声问道:“天色不早了,小叙要不靠在我的肩上睡一会儿?”  裴叙自不可能做出依偎在人身上的姿势,他拒绝道:“不必了。”随后,他余光发觉有人在看他。  他看了过去,见是没有参和另外三人谈话的李持。  李持有礼地冲他颔了下首。  饶是现在裴叙易了容,但段宁沉还是反感于别人看他。  段宁沉心里酸溜溜的,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他道:“其实,我也崇拜李盟主,不知道可否让我们也加入你们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长老肯定也不会想到他会带着裴叙去蜀州。  去蜀州的这一路可有的玩了,而且这几人也挺不错——难得碰到这么合适的结伴者!  若他们真的可靠,没准他回轻岳教时,可以将裴叙托付给他们来照顾。  ——不过一切还是得看这一路的观察。第五十一章   不出所料,段宁沉的申请加入,被他们不带迟疑地爽快答应了。据他们说,他们这一路还碰到不少其他的武林盟主的拥护者。  一谈起他们共同的仰慕者,他们可谓是斗志昂扬。  “李盟主六年前力挫来挑事的异邦高手!与其立下约定,对方若败,则二十年内不得踏入中原。他若败,则不干涉对方行事。最终,两人战了三天三夜,李盟主胜了。那原本嚣张跋扈的异邦高手对李盟主心悦诚服,甘愿立下誓言二十年不入中原,否则愿自断双臂。”  “对对对,还有,当年吹雪宗主被杀害,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李盟主一眼就找出了真凶!  “他还与偏袒权贵的官府硬碰硬,坚决维护了正义,保护了无辜弱小。据说他事后还受到了那权贵的报复,但还是没能把他怎么样!据说那权贵不久后还摊上事,自取灭亡了。”  “李盟主他还明察秋毫,一眼看出人贩子,解救了几十个被拐的小孩!还抚养了那些没被父母领走的孩子。”  “……”  段宁沉看他们讨论李叶舟眉飞色舞的样子,听着他们的话,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  怎么说,他也是堂堂轻岳教主,自恃和李叶舟是同级别存在,怎么他在江湖上就没有崇拜者呢?  他试探着问道:“你们对轻岳教主怎么看?”  “轻岳教主?”乍一听这称谓,几人看上去有些茫然。  直到廖海生忆起说道:“哦!是魔教教主吧?”  几人纷纷恍然大悟。  段宁沉:“……”开始自闭。  “魔教教主?他不是李盟主的手下败将吗?当年还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段宁沉:“……”更加自闭。  “魔教……听说前段时间货物被官府缴获了,说是走私。”  “咦?还有这种事?”  “是啊是啊,我舅舅的朋友的哥哥的小舅子是那府的衙役。”  伤口接连被戳,段宁沉很心碎,委屈唧唧地看向裴叙,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看过去时,做出了“求安慰”的嘴型。  裴叙:“……”  他非常想要无视他,但奈何他不理,那家伙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另外几人都察觉到不对劲,说道:“咦?宁大兄弟怎么了?”  段宁沉表情立马一收,转过头,正色道:“我弟弟身体不好,如果每日不按时睡,他第二天会非常虚弱。”  裴叙眉头微蹙。  杜云宝忙道:“那宁小兄弟赶紧睡啊!”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忧愁地道:“但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在我身上睡。所以我这不是在劝他嘛?”  此言一出,向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宁小兄弟真可爱!”  “唉呀,宁小兄弟别介啊!当我们是木头就好了。”  “身体最重要,赶紧睡吧。”  段宁沉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他拉着裴叙的袖子,认真又诚恳地道:“小叙,你听到了吗?他们都在劝你呢!”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唇,面色冷若冰霜。  非常懂察言观色的段宁沉立马对另外四个看着裴叙的人说道:“嘿嘿,大家不用管,继续聊你们的。”说罢,他立马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件披风来,盖到了裴叙脑袋上,遮住了他的视线,拉他躺在了自己腿上。  尽管知道段宁沉的这番算计是好意,但被段宁沉套路,仍令裴叙心生不悦,又因听了方才他们谈论内容,胸内仿佛压了一块大石,闷闷的。  他现在十分烦躁。  而披风的遮挡,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包袱轻便为主,这个披风也不太厚,无法完全遮住火光,段宁沉用手掌盖在了披风上,他的眼睛处,又将披风稍微摆弄了一下,方便他呼吸透气,随后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胸口,是在哄他睡觉。  心中的郁气陡然间散去了不少。  罢了。  裴叙心道,阖上了眼,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段宁沉听他呼吸逐渐变得悠长,得意洋洋,抬起头,发现那四人都在看他。  “怎么了?”段宁沉放低了声音,询问道。  杜云宝羡慕道:“宁大哥和宁小哥的关系真好!我和我哥亲生的,他都没这样对我过。”  廖海生则是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段宁沉仔细思考,“唔……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吧。”  “哇!才四五个月呢?!”  段宁沉深沉道:“有些人虽然表面才认识四五个月,但是仿佛已经认识过四五百年!”  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他们也纷纷表示困倦,要睡了。怕夜晚有野兽来袭,以及添火,所以需要有人守夜。  话不多,但显得很靠谱的李持表示自己可以守前半夜。  段宁沉琢磨着自己刚加入这小团队,得做点什么,所以他自荐守后半夜。  向岚儿却是道:“宁大兄弟照顾弟弟辛苦。后半夜就交给我和海生了。”  翌日清晨,天刚刚才蒙蒙亮,所有人都陆续醒了来。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这生活,所以感觉良好,精神抖擞地起来走动,或者从包袱中取出了干粮与水来用餐。  裴叙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生,醒来后便觉背部僵硬,腰酸腿疼。  他也没吭声,只靠在树干上按揉手腕。  段宁沉忙问道:“小叙的手,需要我来帮你揉吗?”  裴叙回绝道:“多谢,但不必。”  刚醒来的他,发丝略有些凌乱,面颊微红,神情寡淡。段宁沉看着,不由心潮澎湃,忍不住离他近了些,低声道:“小叙要如厕吗?”  “我自己来。”  裴叙撑着树干,试图站起身。  段宁沉忙搂住他的腰,将他给扶了起来。  裴叙低道:“不必扶。我自己可以。”  他抚开了段宁沉的手,语气坚决。  段宁沉无措地松了手,眼看着裴叙步履蹒跚,艰难地走向林子,他想要上前帮忙,却又不敢去帮忙。  他的直觉告诉他,裴叙生气了。  段宁沉抓耳挠腮。莫非是因为昨晚的事?  “我们这里有四匹马,不若我将我的马分给你们吧?”向岚儿说道。  段宁沉的注意力稍微转移,“那你怎么办?”  向岚儿爽朗地道:“我和海生骑一匹马就是了!”  显然,她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和另外一个当事人商量。  廖海生愕然,支支吾吾道:“师,师姐,这……”  “向姐姐,男女授受不亲,要不海生哥和我一起吧?”  “那也行。”  廖海生松了一口气,“好。”  段宁沉焦虑地等了一会儿,总算是等到裴叙回来了。他急忙冲了过去,搀扶住了他,“小叙。”他心中最是藏不住事,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自然不会生段宁沉的气。  段宁沉对他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  此时,看段宁沉紧张失措的模样,裴叙的神情微不可见地缓和了些许,说道:“与你无关。刚醒来,心情不好,抱歉。”  段宁沉一听这话,心中就顿时明媚了起来,眉开眼笑,“没事没事!”他于是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将行走不便的裴叙给横抱了起来。  裴叙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还是任由他抱了。  他微垂着眼眸,听见了那几人调笑戏谑,以及段宁沉得意欢快的声音。  在了解他意气风发的过去,并视他过去为榜样的人面前,是这副无力的模样,这就仿佛是在时刻提醒着他,他如今究竟是有多么狼狈不堪。  无所不能的武林盟主吗?  现在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身不能行的废物罢了。第五十二章   他们行的速度并不快,刚出发不久,就碰上了来寻人的轻岳教众。  轻岳教众只扫了他们一眼,就迅速骑马离开了。  段宁沉因自己的高瞻远瞩而沾沾自喜,当然,更令他开心的是,他和裴叙现在的姿势。  他拉着缰绳,裴叙坐在他的前面,所以他是将裴叙搂抱在怀中的,他稍微低下头,就能靠在裴叙的肩上。  简直绝妙!  但他发现裴叙一直情绪不高涨。  这么久的相处,他可以说是非常懂裴叙了。尽管裴叙通常都神情淡漠,但他也能从这淡漠中看出喜怒哀乐来。  现在的裴叙是处于低落状态。  “小叙昨晚是做噩梦了吗?”段宁沉关切地询问道,“心情为什么不好呢?”  “没事。有些没睡好罢了。”  临近中午,他们到达了一座小城镇,找了一个小酒馆用了餐后,又出发了。  不过路过了一个市场,见有马匹卖,段宁沉便将他们所骑的马还给了向岚儿,打算自己买。  段宁沉问裴叙道:“小叙会骑马吗?”  “会。”  段宁沉挠了挠头,问道:“那,小叙是想单独骑,还是咱们继续一起?”  裴叙现在显然是无法驾驭得了一只马的。  尽管内心抗拒,但他也只得道:“一起。”  段宁沉大喜,“嘿嘿嘿!好咧!”  一旁的向岚儿抱着手臂,悄声问自家师弟廖海生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俩关系不一般?”  廖海生迷惑道:“不就兄弟关系吗?怎么不一般?”  向岚儿挥手,“哎呀,你不懂。”  她又悄咪咪去问杜云宝,“杜小弟,你有没有觉得两个宁兄弟关系不一般?”  年纪还小的杜云宝挠头道:“啊?怎么了?”  李持道:“你是想说断袖吧?”  “我可没这样说!”向岚儿立马和自己撇清关系,一脸正直,“咱可不知道什么断袖。”  李持:“……”  杜云宝震惊地捂住了嘴,小声道:“断袖啊?!”  廖海生:“断袖不可能吧……我看他们就是单纯的兄弟情啊?”  正在这时,段宁沉牵着选好的马,走向了坐在旁边石阶上的裴叙,对他弯下了身,面容黝黑,但那双眼睛显得温柔非常,颇有铁汉柔情的味道。  向岚儿比了个嘘声,使劲指了指他们,四人于是暗中观察。  又见段宁沉伸出了手,理了下裴叙脸侧的碎发,靠得更近了些,而后一手抱起了裴叙的腿弯,一手搂住了他的腰肢。在将他抱起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面颊啄了一口。  四人齐齐震惊。  “真是断袖啊?!”  段宁沉把裴叙抱上了马,牵着马匹,与其他四人汇合时,发觉他们看他和裴叙的眼神不一般了,有些微妙。  段宁沉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怎么了吗?”  几人齐刷刷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六人于是再次启程,只是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的一路上就是向岚儿,杜云宝,廖海生三人聊得欢快,李持只偶尔插话,段宁沉与裴叙窃窃私语。  现在,其他几人奇怪的目光都围绕着裴叙与段宁沉了。  裴叙猜得到,大抵是方才段宁沉亲他,被这几人看到了。  但他们好奇归好奇,却并没有憎恶与反感“断袖”,或者是冒犯地询问。  尽管是与段宁沉同骑,而且行速不快,但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吹风,仍不是身体虚弱的裴叙能承受得了的。  当日下午,他便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身子骨宛如散架。  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拉住了马,抱住了他,急声问道:“小叙?!”  “宁小兄弟怎么了?”  段宁沉将裴叙抱下了马,坐在了地上,用袖子擦拭他额上的虚汗,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焦急地喊道:“你们谁有水?”  “我有!我有!”  杜云宝忙取下了水壶,递了过去。  段宁沉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沾湿了水,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折腾到黄昏,裴叙才勉强恢复了意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本来可以到达前面的城镇过夜,但是出了他这个意外,他们只能又在野外度过。  虽然四人都善意地表示说没事,但心中过意不去的段宁沉还是主动表示要来守夜。  最终,经过一番讨论,依旧是每人守两个时辰。  裴叙的意外没有影响到四人的兴致,晚上他们继续又开始讨论武林盟主的相关话题了。  “小叙感觉还好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段宁沉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唉,是我考虑不周。小叙的身体不适合骑马。”  裴叙坐在他的身边,看着跟前燃烧着的熊熊火堆,神情寡淡,没有说话。  无论是段宁沉,还是这四个热情洋溢的少男少女,都如同这火一般,灿烂又闪耀,他们赤诚的心如是。  他们崇拜着的武林盟主光正伟岸,一身浩然正气,品格高洁,毫无瑕疵。  而他呢?  为了一己私欲,欺骗他人感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段宁沉心心念念的“易叙”,还是他们敬仰的“武林盟主李叶舟”,全是虚妄的骗局。是他为达目的使用的手段罢了。  他不该忘记镜花水月总有一日终将烟消云散,更不该沉溺于自己亲手编织的骗局中的温柔与感情。  它们全是假的。  而唯有他裴叙,才是真的。  唯有他“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的理想,才是真的。  裴叙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段宁沉,淡声说道:“我想要练内功。”  段宁沉一怔,“练内功?可是……小叙现在的身体……”  “我对你那个神仙功法感兴趣,你能念给我听吗?”  段宁沉挠了挠头,心想着他大抵是觉得烦闷,想了解些武功的事。他素来是不会拒绝裴叙请求的,因而便放低了声音,将心法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他的声音很小,所以正聊天着的四人没有注意到。  裴叙低垂眼帘,眼底是目空一切的淡漠,脑子将段宁沉念出的内容给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第五十三章   内功心法,只能练一个。  裴叙练了颂道玄录,自然无法再修炼段宁沉的功法。但也不妨碍他把心法内容给记下来,等回去后让下属来练。  段宁沉想不到世上有人能过耳不忘,权当是给裴叙助眠了。念完后,他揽住了裴叙,低声道:“小叙,时候不早了。睡吧。”  裴叙本就病中,加之用脑过度,头痛欲裂,他心中默记着心诀,身体自然而然地顺从了段宁沉的力道,躺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劝的段宁沉受宠若惊,又从包袱中取出了那披风,给他遮住了火光。  听他睡去后,段宁沉看向了偷摸打量他俩的四人,说道:“这两天麻烦了。”  他们忙道:“哪里哪里!”  “不麻烦的!”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裴叙的胸口,说道:“我弟弟身体不好,恐无法远行。是我思虑不周,硬拖着他上路,才让他遭了这罪。接下来,我打算到前面的城镇,歇下脚。所以,就不与四位同行了。”  看裴叙因病难受的样子,他心如刀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自个儿做事,向来是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他以为裴叙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带他“私奔”。看这四人,觉得他们有趣,就一拍脑袋,不考虑后果地提出与他们同行,去蜀州,看武林盟的热闹。  他以为裴叙会开心的。  可是,他总是将很多事想得太简单了。  若只有他自己,他可以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忽略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身上还肩负了另一个人——他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在方才裴叙昏迷的过程中,他一边照料他,一边在思考,想了很多。  想他自己的未来,以及他与裴叙的未来。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需要变得成熟起来。  翌日清晨,两伙人便分道扬镳了,四人先行离开。  远离后,他们便可肆无忌惮地谈论起关于裴叙与段宁沉的事情了。  “那宁小弟,多半是与护卫相爱的富家少爷。然后与护卫私奔了。”  “哇?不是说宁小弟家族破落,被宁大哥收留的吗?”  “这你也信?昨日宁大兄弟买马的时候,我可看得真切。他钱袋满满都是银子,随便掏出来就是锭二十两的。这哪里是普通江湖人士应该有的?”  “我们刚遇上他们的第二日清晨,就碰上一伙寻人的队伍。应该就是找他们的吧?”  “刚遇上他们时,他们衣服都很干净,发丝也整齐,应该是刚私奔不久。”  “什么?!你们都有观察到吗?为什么我啥都没看出来。”  “因为你还小呢,杜小弟。”  “我以前只在话本里看到过小姐与护卫相爱私奔的故事。没想到现实里看到了少爷与护卫私奔?!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喜欢我家护卫的,好好的女孩子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恩……宁大哥人是挺好,但是他那相貌……唉,虽说不应该以貌取人,但是我不太理解。”  “他们是易了容的吧。根据我的经验,宁大兄弟的真容应该挺俊朗的。”  “这……师姐怎么看出来的?”  “他声音好听,脸型,眼睛和手都好看,身材也绝。容貌还能差到哪里去?”  其他三人:“……”  “呃,没想到向姐姐还观察了这些。”  总归,双方于对方而言,都是生命中的过客,聊过后,便不再留下什么痕迹来。  另一边,段宁沉卸下了马鞍,将马匹放归了山林。  他回到了裴叙身旁,蹲下了身,内疚道:“小叙,对不起。若我不任性妄为,你也不会遭这些罪。”  裴叙看着他澄明的眼眸,微微垂下了眼。应是他造成了所有麻烦才对,段宁沉竟将一切问题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遥想过去,他给身边人造成的困扰还少吗?  年幼时,母后因担忧他,夜夜垂泪。长姊连自己亲子都没工夫顾。每次生病时,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多少宫人因“失职”而遭了父皇愤怒下的刑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战兢兢地惶恐伺候他。  往近了看,倘若不是他身体状况恶化,父皇是不是也不会郁结于心,早早地去了呢?  他企图改变,却殊不知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圈。  他以为改变了,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什么事都不曾改变。  既然已经得到了段宁沉的功法,那他便也应离开。  到时,段宁沉自然也该回到过去逍遥肆意的快活日子,而非终日在困在病榻上的他身边兜兜转转,丧失了自我。  既然段宁沉无心权势,那他便可给段宁沉想要的。  段宁沉忐忑地等待他的回答,却见裴叙忽然抬起了头,伸出了手,那双冰凉的手掌覆住了他的面颊,那张精致却淡漠的面容放大。  他的唇被碰了一下。  段宁沉傻住了。  而在裴叙即将收回手时,他心跳犹如擂鼓,迅速地抓住了裴叙的手腕,“小叙,你……”  “新年礼物。”裴叙淡淡地道。  段宁沉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口无遮拦说自己新年愿望是“被小叙夺走初吻”,这愿望实现得太突然,他脑袋嗡嗡直响,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为什么……突然就……”  裴叙淡道:“你待我好,我也没什么可回报你的。”  “我……其实……不要回报,这些全是我自愿……啊,不是!”段宁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崩溃地疯狂抓头,把本就不太整齐的头发弄得越发乱七八糟,犹如鸡窝。但他也没闲工夫去管这些。  终于,他让自己思绪冷静了一点点,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喘着粗气,眼眸中饱含期待,紧张地问道:“我,我……刚刚没反应过来,我,我,可以再亲一次吗?”  裴叙颔了下首。  段宁沉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的脸颊,屏住了呼吸,颤抖着身子,缓缓地,缓缓地亲吻了上去。  他紧张地闭上了眼,按书上说的,试着伸了舌头。  裴叙启了牙关,任由他的舌探了进来。  人生中第一次与人接吻,口腔内被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占,自己的唾液与对方的唾液混合,这种感觉倒并不令他讨厌。  他也慢慢地阖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那双大手逐渐从他脸上挪去,一只抚摸他的后颈与后脑,另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腋下,抚着他的背心。  他们的身体渐渐贴合在了一起。  也不知这一吻持续了多久,裴叙肩膀上落下了一个脑袋,他被抱得更紧了,一个难掩激动雀跃的声音传来,“小叙……小叙……你,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裴叙睁开了眼,清淡的目光落在了男人宽阔的肩背上,他眸底浮现了波光,若寒冰化为春水。  他渐渐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鼻息间萦绕着的是男人身上的阳刚气息。他声音极轻,如喃喃自语道:“恩,我喜欢你。”第五十四章   去附近城镇的路上,段宁沉背着裴叙,施展轻功,尽全力跑了许久,也没把他心中那股激动的热血给跑灭。  他时不时就“嘿嘿”傻笑,嘴里喃喃唤“小叙”,时不时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瞧他的模样,颇有几分失心疯的意味。  裴叙还有些低烧,四肢发软,脑袋发晕。段宁沉给他裹得严严实实,他也没再吹风,但身体不适,只得靠在他肩头。  正午时分,他们到了城镇。  段宁沉先是问了医馆的位置,带裴叙先去看了大夫。  大夫诊断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遂,开了药。  买完了药材后,段宁沉又问了此地最好客栈的方向,带裴叙住了下来。  裴叙倚靠在床上,看他里里外外忙活,先是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要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里来,又找老板要了熬药用的东西,后又拿来热水,给他擦脸擦手。  “段宁沉。”裴叙忽然叫道,段宁沉看去后,他敛下了眼眸,淡道,“不用忙了。坐一下吧。”  段宁沉屁颠屁颠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圈住了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脖子,亲昵地道:“好呢!小叙!”  裴叙任由他抱了一阵,突然开口道:“除了吻以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问题乍一出,段宁沉有点懵,眨了眨眼,“啊?”  “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段宁沉回过神,将他横抱了起来,令他坐在了自己腿上,亲了亲他的眼角,嘿嘿一笑道:“只要小叙在我身边就好啦!”  “除了这个以外呢?”  段宁沉没察觉到他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听他执意要问他愿望,他也只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很快,他道:“我想到了!好像从认识小叙起,就没有见到小叙笑过……分明咱们互通心意,应该是件很棒的事,小叙怎么就一点也不开心呢?”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看小叙笑一笑。小叙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笑?  裴叙微微一怔。  他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忘了“笑”是个什么表情了。  他试着弯起嘴角。  段宁沉却忙道:“小叙笑不出来就不用勉强啦!我想看小叙真心的笑……哎呀,反正咱们以后时间还多着。不急于这一时。”  裴叙便也不再尝试,淡声又问:“还有呢?”  看他今天向自己表白,还这般纵容自己,段宁沉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了。他咳了几声,羞赧道:“真,真的,可以说吗?”  “你说。”  “那个……”段宁沉摸了摸鼻子,不敢看他,羞涩道,“我,我这辈子,还没干过……那码事。我,我也只想和小叙做。”  裴叙明白了过来,他的眉头皱起,“这个不……”  段宁沉怕这冒犯到了“曾在青楼待过”的裴叙,又连忙解释说道:“要真做的话,我是无所谓上位还是下位啦。只要是和小叙,我都行……我就是随便说说!小叙如果反感这事,那就当我是瞎胡说!”  裴叙微微抿唇,沉思了起来。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段宁沉怕他恼,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勾了勾,试探着唤道:“小叙?小叙叙?”  裴叙一抬眼,便对上他讨好的眼睛。裴叙正要开口,段宁沉就立马抢先一步道:“午饭应该快到了。”  他这是无所适从下的转移话题。  他把裴叙抱回了床上,打算火速撤离现场,正在这时,裴叙道:“那便做吧。”  段宁沉倏地转过头,有些傻眼,“啊?”  裴叙看着他,眼眸清清冷冷,不含丝毫情欲,宛如是在说着什么严肃的事情,说道:“你想行床事,那我便同你行。”  段宁沉吓得退后了一步,“现,现在吗?”  “恩。”  “这……”早上裴叙向他表明心迹,段宁沉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到他脑袋上,让他晕乎乎的。  他结结巴巴道:“现,现在,先不急?让,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裴叙颔首。  段宁沉飞快地跑出了门。  在路过伙计惊诧的目光下,他蹲在了走廊门前,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  啊啊啊!行床事!  和小叙行床事!  他光是想一想,小心肝就砰砰跳个不停,更何况如今这事近在咫尺,又怎么能不叫他激动呢?  他花了许久冷静了下来,回想裴叙从昨天到今天的举动,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拧眉沉思。  小叙昨天早上就一直心情不好,今早忽然向他表白,现在又提出要与他行床事。  ——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他眼珠一转,犹如醍醐灌顶。  定是他在那四个生人面前,称他们是“兄弟”,让小叙发现他不想和他做“兄弟”,并意识到了对他的感情,因而独自困扰,最终还是情难自已,向他表明了心绪,而且想要加倍补偿他,所以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内心在疯狂尖叫。  小叙为什么这么好呢?  那他岂能让这么甜的小叙失望?  他激动地冲进了门,大喊道:“小叙!我准备好了!我们做吧!!!”  裴叙的目光却是跃到了他的身后。  他身后是一脸尴尬的伙计。伙计端着托盘,弱弱地说道:“客官,这是您要的饭菜。”  段宁沉狼吞虎咽吃完了午饭,然后便开始火急火燎地在屋内踱步,回想看过的书籍。  “第一步是润滑。润滑……应该创伤的药膏能用。不对不对,第一步好像是清洗!”  “小二!小二!再拿盆热水来!”  这虽然是当地最好客栈的最好房间,但毕竟是个偏僻的小城镇,“最好”比之大城市,还是远远不及。  ——换句话说,就是这房间面积并不大,没有私密的地方。  段宁沉端着热水,顶着美人透彻眼眸的注视,老脸一红,略有些矜持地道:“那,那我就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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