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赐他黄金千两,明日便可启程去饶州颐养天年。”此举无异于远调晋安王至他方,萧玉山早有抑制门阀之心,至今才有此举措,是因铁矿已然回到手中,再不会受制于人。 “陛下圣明。”叶文卿知晓,如此已是晋安王最佳结局,即便此后回不得将阳城,滔天权位不再,至少性命无忧,荣华得享。 萧玉山忽又似笑非笑起来,说话时候,面颊一点疤痕好似笑靥:“倒是你,曾为晋安王之子所害,竟还以德报怨?” “微臣素来敬重忠良之士,世子如何,与晋安王无关,万不敢公报私仇。” 叶文卿虽心怀权位,却终归是个磊落之人,做不得落井下石之事。 由此,萧玉山便也将叶文卿心性看得透彻,知晓此人可当重用——将权位看得重,才不会尸位素餐,心怀磊落,才不至于耽于蝇头小利。 萧玉山有心要教叶文卿崭露头角,叶文卿也不负所望,只是,如今他仍是一柄钝剑,还差些淬炼与磨砺,无法斩向士族的命脉。 “明日晋安王将行,便由你与安护卫替寡人送行。”心意既定,自不必送行,萧玉山怜悯晋安王,却断不会因此牵绊步伐,“待晋安王去后,府邸人去宅空,你也好仔细搜查。” “是。”另一套账簿不在萧山矿场,便有可能偷藏于晋安王府,叶文卿借此机会搜查,再合适不过。 翌日,天色将晚,残红似血,晋安王举家奉圣上旨意迁居饶州,就此启程。叶文卿与安风拜别晋安王,末了,望着车马之下飞尘渐起,伴着斜阳余晖,化作碎金点点。 向来哀景生哀情,一时之间,连安风也不免好一番叹息,只说道:“晋安王忠良贤明至此,亦逃不过黯然收场。” 由人及己,安风总有许多感慨,遥想当年,晋安王是怎生的煊赫无双?而如今,一夜华发生,病榻留连,落得远调饶州下场。 叶文卿亦是若有所思,却与安风截然不同:“晋安王的时运,早在先帝去后便散尽了,当今陛下容不得士族专横跋扈。” 越是士族子弟,越是如履薄冰。高处风景虽好,却随时随地都有坠崖之险。 安风只庆幸,自家素来懂得审时度势之理,深得当今陛下之心,免去许多猜疑与纷争。 如是想着,他又是一番叹息,只觉得与叶文卿话不投机,只有托词道:“明日陛下将往东离山虚鹤观斋戒避暑,月余方归,在下亦随行前往,今日先行别过。” 说罢,他匆匆离去,也不等叶文卿话别。 叶文卿心道,安护卫今日似有心事,却不曾细想,亦是转身归家。 ------------------------------------------------------------------------------------------------------------ 夏至之日,萧玉山依照先例,摆驾东离山,去那虚鹤观斋戒避暑,凡是政务,一律拣紧要的送入观中批阅。如此一来,这一月有余便成了萧玉山难得的清闲日子,又少了许多里外跟随之人,委实自在无比。 皇帝还没来几日,道观里师兄弟,甚至师侄辈的都知晓,现如今,储栖云乃是一等一的红人。就比方眼下,陛下于后山望仙亭打坐冥想,又点名要他讲经。 那望仙亭修葺于东离山顶,清晨登览,可见日出壮景;傍晚流连,则观日暮残红;若是白日,便见得北面崇山峻岭;若是夜色,方能眺望东南二侧万家灯火。 自年幼之时,萧玉山被储栖云牵着登览此地一回,便再无法忘却,此后数年,寻遍由头,总算将四时之景看个遍。 眼下晨露未消,偶有清风沁人心脾,委实舒爽。萧玉山却不在打坐冥想,正躺在玉簟上,手中夹一片绿叶,放在唇间吹出曲子来。 储栖云坐在石桌旁冲泡一壶珍眉茶,仍不忘调笑萧玉山吹得曲不成调:“错了,舌尖须抵在边沿,才不会漏风。” 萧玉山虚心受教,又试了三五回,终归吹得有模有样起来。一曲终了,他支起身子朝储栖云望去,笑眼盈盈,恍若一朝春至:“怎样?” “极好。”储栖云斟好茶,招呼萧玉山过来。 萧玉山就坐,方要饮茶,却被那人扯着手腕夺去茶盏:“晨起空腹不可饮茶,先拿糕点垫垫。”说罢,储栖云夹起一块栗子糕,便送到萧玉山唇边。 萧玉山见他神情极认真,当即笑吟吟应了,就着储栖云的手咬一口,竟十分听话,全不似个皇帝的模样。 储栖云亦是笑了,眼见栗子糕只剩一半,还直往自己口中送,实在亲昵无比:“香甜。” 萧玉山见他未免太不见外了些,故作嗤笑道:“你这人,怎么总捡旁人剩下的拿,衣衫也是,糕点也是。” “你怎算得旁人?”储栖云说得理所当然,将真心全都放在谈笑间,“你是我储栖云心尖上的人。” 听得此话,萧玉山竟是一怔,竟为一句话动容。他似乎想要掩饰,举杯饮茶,又故意转了话头:“你这茶……又犯了只冲不煎的毛病。” “陛下又要说贫道痷茶。”储栖云不爱附庸风雅,又素来有些不羁与张扬,少不得为此辩上一辩,“好端端的清茶,放那些花椒大料一同煮,清香绕舌之感顿无,味道也甚是古怪。” “你倒还有理了?”萧玉山见话头已转向别处,局促顿消,笑问道,“当今风流名士,哪个不以煎茶品鉴为风雅?你这一冲一泡,何异于牛犊饮水?” 储栖云再为二人各斟一盏茶,继而率先抬腕饮尽,又说道:“贫道此茶乃化繁为简,正应了‘真名士自风流’一语。” “你嘴里总有三言两语,将有的说成没的,黑的说成白的。”萧玉山嗤笑完,再度饮茶之刻,也不知怎的,竟当真尝出储栖云所言的“清香绕舌”。 “我是有些口才,只可惜辩不来陛下的真心话。”说话间,储栖云猝然抬眸,一双星河似的眼望过来,玩笑之色散去,只余缱绻柔情,“方才我都说了,你是我心尖上的人,你却不肯回应,还故意将话锋带偏了去。” 怎又教他绕回来了? 萧玉山懊恼不已,但转念一想,什么话到了这诡辩之才口中,能绕不回来?萧玉山不得法,实在经不住那种凝望,性子一软,无奈应道:“我都坐在虚鹤观中了,你还要怎样的回应?” “这是依照先例避暑斋戒,勉强只算得一半真心。”储栖云挑眉一笑,甚是狡黠。 萧玉山只以为眼前的男人是狐狸幻化而成的,依照对他的了解,猜得必有隐情:“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小心掂量着些。” 储栖云起身凑过去窃窃私语,好似真就在谋划苟且勾当:“今日东离山下有集市,热闹非凡,陛下可愿与民同乐?” 萧玉山亦是压低声响,与他耳语:“拐带皇帝,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二人似心有灵犀,相视一笑,皆是大笑出声。这笑声快活潇洒,在山顶回应阵阵,一直穿到守在山间不许闲杂人等擅入望仙亭的王公公耳畔。 王公公心道,那储道长看似出尘孤高的一人,竟有许多好本事哄得龙颜大悦,委实人不可貌相。
第16章 十六、避暑之行 (中) 东离山下,自忘忧泉往南再行两里路,便见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市集之内,约莫三人并行的窄路两侧,满是摊贩,所售之物更是琳琅满目。 萧玉山扮作个清贵公子,储栖云亦褪去道袍,换作简装,与他同游。想这萧玉山从未见过民间集市,连道好生有趣,一合折扇,迫不及待地挤进去。 储栖云却是赶忙拽住他,再三叮嘱:“跟紧了我,丢了皇帝我可赔不起。” 萧玉山生在那锦绣繁华之处,自幼看惯了天下珍宝,如今到了这般朴陋的市集,非但不嫌弃,还大为新奇。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左右张望好一番,继而学作旁人模样,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拿起一枚朱漆木刻的配饰来,出声问道:“此为何物?”
摆摊的胖婶子本心道,哪个后生这般文绉绉?她刚要调笑几句,谁知方一抬眼,顿时满眼瞧见天人似的相貌,竟红了脸,半晌以后才回道:“比目鱼。” “鸳鸯两下寄双鱼——”这配饰雕镂粗糙,木料亦非上品,萧玉山却莫名喜欢,“是好意头,敢问可能凑成一对?” “能!自是能!”胖婶子赶忙挑出另一只来,递到萧玉山手中,还不忘指着鱼嘴说道,“里头是空心,将寄语写了字条放入其中,保准有情人心有灵犀。” 萧玉山顿时笑出了声,并非嗤笑她口出不经之言,而是喜欢这对配饰所暗含的好意头。 谁知萧玉山这一笑,竟又教胖婶子失语,不仅如此,甚至身侧有三两名路人也看呆了去。储栖云将此情状看在眼里,勉强按捺住扶额之举,忙不迭俯身付了钱,拽着萧玉山离去。 那二人离去许久,胖婶子方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这年头,后生一个赛一个俊!” 想这储栖云与萧玉山二人,若只观相貌,便是一者潇洒出尘,一者风流醴艳,皆是仪表堂堂,姿仪甚佳。现如今,二人骤然现身于市集,便犹如美玉落在石料间,自是惹人瞩目。 一路行去,路人频频回望,惹得萧玉山好生不自在,不禁低声问:“他们为何总瞧着你我?” “谁让你生得好看?”储栖云想了想,又笑道,“幸而平日你深居宫中,不然流言里头又何止‘醉玉颓山’四字?” 萧玉山听惯了褒赞相貌之辞,本已习以为常,长年累月皆是如此,便也不觉得如何了不得。如今见此情形,才略略明白过来,玩笑道:“现如今,我方晓得文人为何容不得皇帝貌美。” 谈笑之间,萧玉山将那木雕比目鱼赠给储栖云一只,亲自系在他腰间,继而低声耳语,好不亲昵:“可不许丢了,否则罪犯欺君。” “遵命。”储栖云摩挲那块配饰,直到掌心生热,“刚才那婶子说,鱼嘴里能塞字条,不知你想写哪句话?” 萧玉山端详配饰,片刻过去,蓦然抬眼,眸中笑意盈盈,俨然已经想到。他却不说,反倒问储栖云:“你可想好了?” 储栖云一抬手臂,将人揽入怀中,颔首耳语:“我便撕一小片红绸来,用蝇头小楷在上头写满‘玉奴儿’三字,如何?” 萧玉山又听到这名字,顿时笑意一凝,冷笑着威胁:“你若敢写,失宠在即,好生掂量着。” 储栖云却天不怕地不怕,故作可怜道:“哪有皇帝抛了命中贵人的?” 意味深长一挑眉,抛开储栖云,独自往前走去。储栖云依旧笑吟吟,紧随其后。 等到毒辣辣太阳当空照下,将最后一丝凉风也驱散殆尽,早市终归散尽。萧玉山与储栖云玩得尽兴,也踏上回程。只因今日是带着皇帝偷溜出山门的,回程之时,储栖云也只能走一条偏路。 萧玉山汗流浃背,一面扇风,一面走在石阶破败的小道上。储栖云心知萧玉山养尊处优,鲜少走山路,在前头每走上三五步,便要回身拽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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