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山并非是个好面子的,眼见着储栖云伸出臂膀,便也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扣,末了,二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今日我师侄替你在房中坐着,掩人耳目,咱们午膳前得回去,才不至于露出马脚。”储栖云仰头望着天光,算一番时辰,又道,“好在来得及,这一段走完便到了虚鹤观后门,到时候翻墙而入。” “你拐带我出来,还要我翻墙而入,可真是罪该万死。”萧玉山席地而坐,打开水囊饮水解渴,一番饮罢,还余半袋,又抛给储栖云。 储栖云也不客气,拔了塞子便喝,还不忘回敬:“你若不想翻墙,我为你溜门撬锁,在所不辞。” 储栖云说话之刻,神色极是认真,好似当真要为萧玉山撬了虚鹤观后门。萧玉山又教他给逗笑了,无奈道:“你这贼道人——” 谁知话音未落,忽见身后山林之内有数人走出,皆是头戴红巾,腰佩猎刀,个个生得一脸歹相,只观其神色,便知绝非善类。 储栖云与萧玉山互望一眼,顿时明白彼此心思——今日不巧,他们遇着山匪了。 “好一对小情人儿,竟在老子的山头打情骂俏!”那领头人肩扛宝刀,说话之间,已将配刀自鞘中抽出。太阳下头,利刃晃晃如明镜,分外刺眼。 储栖云听他所言,顿时猜到,这山匪头子是将萧玉山误当作女子,忙低声嘱咐道:“不要出声。” 萧玉山方要做回应,便见有个瘦猴似的人张狂笑道:“大哥,我瞧那个女扮男装的妙人儿很是漂亮,不如兄弟几个先受用受用?” 女扮男装? 不知不觉间,萧玉山握紧拳头,压着怒意一挑眉,意味深长。 另一人叱道:“胡说什么,这妙人儿当然要给大哥独享。” 山匪头子大笑不止,夜枭似的聒噪,拿刀尖指了指萧玉山,极是轻佻:“过来。” 萧玉山也不说话,起身朝他走过去,似笑非笑,实在醴艳,映衬得面颊一点“笑靥”分外鲜活。储栖云本想阻拦,却被萧玉山一记眼神制止,旋即知晓,那头人怕是要遭灾了。 再说那山匪头子,强抢村花倒有过几回,狎妓之时也见过一等妖姬,但见着眼前人时,只觉着那些个姿色难及分毫。一时之间,他似三魂丢了七魄,一把揽住萧玉山腰身,带往灌木丛中去。 萧玉山眉宇微蹙,又即刻平展,笑意更深,带着些阴恻恻如毒蛇的意味。 “小子,你娘们儿都教人糟蹋了,你怎还笑嘻嘻的?”瘦猴儿似的那个心眼儿最坏,以为储栖云怯懦可欺,故意讥讽,“瞧你个人模人样的,没曾想也是软蛋!” 储栖云倚着树干,笑得人畜无害,也不理睬他,兀自抬手清点人数。瘦猴儿见他这般风轻云淡,实在觉着异常,警觉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点人头。”储栖云抱肩,好似颇为苦恼,“先数清楚了,才好一一料理。” 这头正说着话,那头灌木丛后,便听闻山匪头子一声惊呼:“你怎会有——竟比我还大!” 话音未落,惊呼变作惨呼,惊起一行飞鸟。 “大哥!” “是大哥!” 山匪纷纷转身望去,便是此刻,储栖云夺去那瘦猴儿腰间猎刀,手起刀落,出其不意,竟以一人之力制服山匪五名。 储栖云自幼在虚鹤观中习武,颇有些功夫,对付半路出家的山匪,自是绰绰有余。萧玉山自灌木丛后走出,手里提着那头人的宝刀,刀剑上还滴着血,笑意森然:“终是亲自为民除害了。” “好身手!”储栖云回想方才那人头人惨叫,不禁想笑,又十分疑惑,只不知萧玉山究竟伤了他何处。 他本想问,却看着萧玉山脸上神情,让花容月貌都化作修罗面,笑得阴恻恻,顿时止住话头。 “你也身手不俗。”萧玉山望着山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看来皆受重伤,一时半会儿逃不走,又道,“回去通知安护卫,将这些个都抓起来,看他们如何再欺男霸女,为祸一方。” 萧玉山面色不好,储栖云安抚着他消气,一路走回虚鹤观。安风得了消息,忙不迭带人将山匪捉了走,送入衙门候审。 不出半日,当今陛下下令整治山匪一事,已传遍东离山下村落,村民无不感激,连虚鹤观众道士也拍手叫好。要晓得,那些山匪平日藏身于后山,打劫猎户欺男霸女乃是常事,时有人重伤倒在山间,被师兄弟背回道观医治。 虚鹤观众道士虽鲜遭骚扰,但也不忍穷苦人家受此磋磨,早便忍其不得。如今山匪头目已关入牢中,山匪作鸟兽散,终归还山林一片宁静。 晚膳时候,萧玉山屏退众人,与苍阳道人、储栖云同桌而食。储栖云少不得提及此事,当众道:“外头都在说,陛下英明神武。” 苍阳道人虽得格外恩泽,却仍旧恪守礼仪,不敢逾矩,与储栖云道:“陛下跟前,休得无礼。” “无妨。”萧玉山与老者连连摆手,毫不介意。 储栖云舀一碗羹汤送到萧玉山手边,笑吟吟道:“荠菜炖素丸子,贫道亲手烹调,也不知合不合陛下胃口。” “你竟还会这些。”萧玉山从不知储栖云还会些庖厨之技,顿时来了兴致,当即要尝。 谁知白瓷小勺被储栖云伸筷子一拦,从唇畔格挡开来,萧玉山不明就里,颇为无辜地望过去。储栖云夹一筷子地三鲜送到他碗碟里,继而解释:“刚出锅的丸子烫心,陛下当心。” 萧玉山会心一笑,不曾斥责储栖云无礼,反倒欣然接受。尝罢地三鲜,他又说道:“往日在宫里,若非私宴,第一筷子极有讲究。” 储栖云问:“如何讲究?” “皇帝的第一筷子,往往吃不到自己口中,先要夹给太后,再者,如有皇后,第二筷子便要添给皇后。等到第三筷子,才能送进自己嘴里头。”不知不觉间,萧玉山笑意里头夹杂了些许无奈,“由此见得,还是你们快活自在,凡事随心方是福。” 连吃一口都无法随心所欲,又谈何自在随心? 储栖云听得此话,蓦然心生许多感慨,暗道萧玉山不易。少顷,他便伸筷子将满桌菜色一一夹了,先送到萧玉山碗碟里,再又添给师傅苍阳道人:“今日便由小道做那‘第三筷子’!” 如此一说,萧玉山心里那点无可奈何忽又似烟消云散,展颜一笑,眉目缱绻。 苍阳道人亦是笑了,只是低头饮食之时,不住蹙眉——既已阻拦不得,那以后的日子,便要看储栖云的造化了。 苍阳道人今日看破二人关系,心中却不惊骇,好似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一切早有定数。他们的端倪早已露出来,心如明镜似如苍阳道人,又岂窥不到一二分? 从前不闻不问,只不过是因心存一丝侥幸,如今事情昭然若揭,二人的情愫放在他跟前,就如同只隔了一层纱,终归看个一清二楚。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这二人日后如何,皆是自然,旁人有心干预,也奈何不得。
第17章 十七、避暑之行 (下) 自那一回下山赶集,萧玉山非但不曾教山匪吓着,还心心念念再出去一回,如同酒瘾烟叶瘾似的忘不掉。储栖云不得法,暗自计划数日,连安风也算在内,生怕再出意外。 安风本是一脸正直,劝诫皇帝三思而后行,断不肯与二人同流。 萧玉山一挑眉,桃花眼睥着他,笑意灼灼:“寡人本打算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再去叶大人府中探望——” 冰块似的脸终裂开一丝缝隙,安风微微蹙眉,心中纠结无比。自打上回送晋安王离京,他与叶文卿话不投机,算得不欢而散。安风事后懊恼,却又因伴驾之故抽不得身,无法与那人相见。 萧玉山端坐在一旁,悠悠饮茶,也不催促,半晌以后,与储栖云使一记眼神。储栖云心领神会,一甩拂尘,颇为可惜地说道:“贫道本想带着陛下去那东街上杨楼,喝一壶好茶,尝一碗冰粉。只可惜,安护卫不愿同往,陛下又缺不得高手保护,此行只得作罢。” 萧玉山故作丧气,埋怨安风固执:“你瞧瞧,寡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不能体察民情,委实可惜。” 瞧他那满脸抱憾之色,安风不禁小声嘀咕:“陛下哪是为体察民情,分明是教一碗冰粉拐下山去。” 萧玉山隐约听到三言两语,并不愠怒,却有心逗那安风一逗,正色问道:“你说什么?” 安风再怎生耿直,也不至于当面抱怨,即刻改口道:“微臣愿伴驾左右。” 萧玉山心满意足,复又笑道:“这才对。” 储栖云冲萧玉山一眨眼,慧黠至极,好似个狐狸。只见他一手拽着萧玉山,一手扯着安风,催促二人快些更衣,扮作寻常公子哥。 一个时辰后,储栖云点了三碗冰粉一壶好茶,三人坐定在上杨楼一角。 既已作寻常人打扮,便也无所顾忌了,安风望着萧玉山,摆了一张冰块脸说道:“民情尚未体察,你们怎就吃喝起来?” 萧玉山坐在窗扉之侧,放眼望去,只见得出入上杨楼的多为文人儒生打扮,眼中不由隐隐露出笑意。只见他合了折扇朝那楼下一指,将话说得意味深长:“此处再好不过。” 原来,储栖云带他们来这上杨楼,除却吃喝玩乐,更是用了许多深意。上杨楼本是茶楼,亦是文人墨客汇集之地,或是吟风弄月,或是针砭时弊,将阳城人皆谓之风雅。 既是体察民情,自要融入民间,萧玉山朝同桌的二人展颜一笑:“今日我倒要听上一听坊间之言。” 不多时,冰粉便端上桌来。这冰粉用红糖水淋了,配以花生碎、黑白芝麻,及各色果干蜜饯,清甜爽口。盛夏时节,此乃上杨楼一大名品,往来食客必点一份,尤为解暑。 萧玉山吃得不亦乐乎,只觉得浑身暑气渐散,连心脾都一阵清爽。储栖云一面吃着,一面望向萧玉山,好似他脸上绣了朵花,怎样都瞧不够。 储栖云不禁感慨,如若萧玉山只是个清贵公子,定比如今快活洒脱。由此看来,身负人中龙凤之命,亦算不得好事。 萧玉山察觉那人眸光,旋即回望过来,双眸亦是含笑,说不尽的柔情缱绻若春风。 这一番你来我往,二人眸光渐趋焦灼,连安风这般对情爱不敏锐之人,都察觉异样:“你们——” 储栖云立时收回目光,萧玉山轻咳一声,似在掩饰,打断安风话头:“这冰粉甚好,回头教宫里头也学着做。” 安风瞧了瞧萧玉山,瞅了瞅储栖云,又不曾捉到一丝破绽,只好舀一勺冰粉送入嘴里,连同狐疑一道咽入腹中。
不知何时,丝竹声响,琴师怀抱三弦坐于大厅中央,身侧又有歌姬,纤纤十指拨弄琵琶,脆声唱得一段押韵小曲儿。 “漠北黄沙连天涯,只产凡间玉石料。” “东离山上神仙老,仅炼得一世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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