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回不来,一旦东窗事发,护卫不力之罪安在头上,他与安风亦不能免于一死。再者,皇帝失踪必引得朝野纷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国家危矣。 事已至此,容不得一丝犹豫,横竖死路一条,不如豁命一搏。王公公与叶文卿互望一眼,一扬拂尘,转身去往含璋殿。 安风渐趋悟到叶文卿之意,蹙眉道:“还有一人兴许能助你我一臂之力。” “晋安王?”叶文卿素来聪慧,一点即通。晋安王誉满京华,皇帝失踪之时由他主持事宜,方能使群臣再无异议。 翌日,皇帝病重,传口谕罢朝十日。皇后叶文卿衣不解带,终日于寝殿侍奉,不许第二人进去半步。此事一经传开,章惠妃尚未如何,赫连昭仪竟是焦急万分,终日守在门扉外来回踱步,满面忧戚之色。 这赫连曼月似乎铁了心要见陛下一面,在寝殿门外好一番啜泣,哭的是梨花带雨。往来宫人瞧见了,少不得四下议论叶皇后无情,立时又有流言蜚语传开。 王公公见势不妙,走进去与叶皇后耳语。叶含璋本就得了萧玉山之命,如今良久已至,当即下令,以失仪之罪圈禁赫连曼月。 昨夜,叶含璋早与安风等人计划妥当,先以皇帝抱病为由将事情暂且压下。再者,与晋安王晓以利弊,请其主持大局。晋安王忧心如焚,同意暂先如此行事,但更要暗中寻人。 如若十日以内,陛下还未归来,就定然是遭遇不测了。 == 然而此刻,萧玉山仍昏迷不醒,随着漠北使团车辇,一路去往将阳城门。 赫连归雁撩开竹帘,见得今日街肆之上,禁军似比往常多些,且越往城门走去便越多。到了城门前,连往来过客都得一一拆开包袱行囊搜检,或有商贩买卖人赶车而来,必得一一清点人数,凡有车辇必定有官兵搜查。 “呵——”赫连归雁轻笑之声近乎不可闻,只是唇畔笑意轻蔑,又含着玩味之意,觉得分外有趣。 萧玉山便倚在他身旁,似乎药用得重了些,至今仍未醒。赫连归雁睥着他,见他睫羽微颤,如蝶翅欲飞,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不过片刻,变故骤来,萧玉山缓缓睁开双眼,竟在将过城门关卡前醒来。 他只茫然了一瞬,在点漆似的瞳仁里映出赫连归雁身影时,骤将眸光一凛,如利剑破风而去:“你——” 话音未落,头上发簪已教赫连归雁夺去,青丝如瀑流泻而下,垂落于肩头。赫连归雁手握那一根银簪子,以尖锐一端抵在萧玉山脖颈,缓缓游走、划圈,最终选中一处血脉。 “想必你也是惜命之人。”说话之间,赫连归雁一瞥车辇窗扉,见得已有两名禁军朝此处走来。 赫连归雁非但毫无惧色,甚至轻笑出声,竟是心生游戏之意。 他嗓音低低沉沉,猝然徜徉在耳畔之刻,如拨动了筝琴末尾那一根弦,谈得上悦耳,却太过阴沉。 萧玉山闭上眼,蹙眉不言。他的确是个惜命之人,也知晓赫连不吝惜下杀手。 “安统领说,城中潜入一伙盗贼,须得搜查往来车辇,还请赫连王子见谅。” 安风下令之时,万不敢道出实情,只想着萧玉山若是受人胁迫,可在禁军跟前求救。只可惜,这好一番设想都已化作泡影。 禁军说罢客套之辞,撩开车帘之刻,赫连归雁单手环住萧玉山后腰,猝然转过身去。如此一来,二人变为迎面相对,赫连归雁一错身,将萧玉山禁锢在车壁与胸膛之间,恰好挡住半张脸。 那兵卒只瞧见赫连世子一个背影,也晓得里头另有一人,却不知二人究竟在做什么:“赫连王子,我等是奉命前来……” 不等此人说完,赫连归雁倏然半转过身子,冷声喝问:“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还不走?” 可怜这兵卒现下才瞧清楚,原来赫连世子正与人耳鬓厮磨,而他贸然撩开帘子搜查,扰了人家大好兴致。兵卒一惊,不敢再多看一眼,缩着脖子退下去,连连告饶:“请殿下恕罪。” “滚。”赫连归雁一声怒喝,那人慌忙放下车帘,命人放行。 另一名禁军本守在外头,也不曾望见里头是何情形,眼下见得同行之人胆战心惊,惊奇问道:“赫连王子怎发怒了?” 这人左右张望好一番,继而比了手势低声道:“里头啊,在这个——” 同行人见他拇指相对,不住轻点,顿时了然,又蹙眉道,“这青天白日的,在使团马车中,赫连王子竟没个顾忌?” “要不怎么说藩国蛮荒,不懂礼仪廉耻呢?”兵卒连连摆手,好生不屑。 另一人忽而低笑出声,意味深长:“你说说,那个人什么模样,竟让赫连王子忍耐不得?” “啧,散了头发也没让人看个真切,总之是关内人。”这人思忖片刻,回忆道,“仔细想想,还真是个漂亮人物,只可惜教鞑子沾上了手。” 二人说话之时,车辇已驶出城门,一路北去。 赫连归雁收了发簪,却不曾收手,仍旧单手箍住萧玉山脖颈,仔细端详他容颜:“漠北虽盛产美玉,却无一人当得‘如玉’二字,我时常觉得可惜。此番邀你前去漠北,也算得弥补人生一大憾事。” 萧玉山虽为他所困,却无一丝惧色,眸光凛然,只问道:“带我去漠北做什么?” “自然是做客。”赫连归雁勾起他下颔,仔细端详这张脸,忽而一蹙眉,瞧见一处“美中不足”,“这是什么?”
他想抬手摩挲萧玉山脸上那一点疤痕,却教人倏然截住——萧玉山重重挥开他的手,满面嫌恶:“只怕赫连王子不懂请客之道。” 赫连归雁手背吃痛,却不发怒,松开臂膀,还萧玉山自由。车辇足够宽敞,他便与萧玉山相向而坐,眸光里含笑,由始至终凝望那人,如虎狼窥伺。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搞事情 小狼狗强势要求c位出道,储栖云却在仰卧起坐中。。。 求个预收异世总攻养成计划[系统]
第47章 四十七、行路难 (中) 自打车辇行出将阳城, 便与漠北使团分道而行。赫连归雁携萧玉山及五名亲信死士另走近路,而那使团浩浩荡荡好一行人,仍旧走官道, 更有一个人假扮王子,坐于车辇之内。 如今看来,赫连归雁早已想定计谋, 褪去华贵衣饰品, 假扮玉石商贾一路北行, 不见分毫异常之处。萧玉山将此情状尽收眼底, 暗自揣摩赫连归雁用意,思来想去,仍深感与铁矿账簿一事大有关联。 自那日离开将阳,距如今已近十日, 也不知宫里头闹出了怎样的风波。萧玉山忧戚不已, 再一瞥手腕镣铐,自觉受得奇耻大辱, 只可惜纵使咬碎银牙也奈何不得赫连归雁。 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面博弈乃不智之举,智取亦只能徐徐图之。 “你在想什么?”赫连归雁倏然问他。 “我在想要如何逃走。”萧玉山毫不掩饰意图,抬手撩开车帘,望向回程之路。 赫连归雁也不发怒,反倒来了兴致, 还与他出主意:“要逃走自然容易,须得先要了我的性命, 再与我那五名死士过招。你若得胜, 自可归去。” 这一席话暗含威胁之意,萧玉山听出弦外之音, 嗤笑出声,满是讥讽:“如此听来,倒是可行?” “大为可行。”赫连归雁按着腰间弓月短刀,拇指一掀,便使得利刃出鞘。 讥笑化作冷哼,萧玉山回眼望他,笑意散尽,眸光堪比利刃:“铁矿账簿一经寻到,虚鹤观便生劫难,连我都遭掳劫……赫连归雁,你还敢说与铁矿外流毫无干系吗?” 赫连归雁亦是眸光渐冷,再不似方才谈笑之状:“铁矿外流本就是洪水猛兽,任谁涉足其中,都必有劫难。” 此言无异于默认,萧玉山言辞里讥讽之意更甚方才:“我亦不能例外。” “萧玉琮、吴靖,乃至于章太尉,竟都是为漠北而死。”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说话之间,赫连归雁以指端缠绕萧玉山长发,既玩味,又暧昧,“供出实情,即便陛下网开一面,漠北也断不会放过他们。” 萧玉山嫌恶这无端而来的亲昵,避开赫连归雁,冷声问道:“储栖云……也是为漠北而死?” 当他念出“储栖云”这三个字时,每一字都好似刀子,在心头刻下一道伤痕。 赫连归雁却反问:“谁是储栖云?” 萧玉山心知其明知故问,只讽刺道:“那么多重案都已认下,为何独这一人你不敢认?” “这便是你错怪于我了。”赫连归雁复又展露笑颜,只可惜,笑意并未侵染进那对琥珀珠子似的眼里,“我当真不认得储栖云,但我知晓言——” 话未说完,但闻车辇之外一声轻呼:“主人,前方有村落,今夜就在此地暂歇?” 赫连归雁瞥一眼车帘外,只见得已行至偏远村落旁,路上行人寥寥,当即回道:“在此地稍作停留也无妨。” 说罢,他亲自为萧玉山撩开车帘,笑道:“出去瞧瞧?” 萧玉山踏出车辇,只见得时已黄昏,地势又偏僻,若无马匹,只怕跑不得。 这村子里头还未进过异族人,一时之间,往来村民无不纷纷望过来,或是好奇,或是惊异,却不敢稍稍近身。 赫连归雁手下寻一户人家,拿了一包银钱出来,只道要借宿一宿。这家主人已年过半百,独自带着孙儿过活,几时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即应允,千恩万谢地领了银钱。 小孙儿尚不及十岁之年,远远睥着赫连归雁许久,踮起脚与爷爷怯怯道:“那个人怎么像狼?” “不许胡说!”老叟带孩子去往外头,命他到村口打酒去。 尔后,老叟一面与赫连归雁赔罪,一面端上酒菜来。此地偏僻困苦,自没有什么好酒好菜,不过浊酒一壶,肉片青菜些许。 老叟瞅着萧玉山许久,盯着镣铐直蹙眉,欲言又止。 赫连归雁手下见得,便与他笑道:“这是我家主人沿路买下的奴仆,谁知无比奸滑,几次三番想要逃走,只有拿链子锁了。” 萧玉山面露不屑之色,却未辩驳,只轻笑一声,不拿正眼瞧这一干人等。赫连归雁亦不否认,斟酒两杯,又将其中一杯送至萧玉山跟前。 萧玉山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即走,面如寒霜。手下方要将人按住,却见赫连王子与他们摇头:“随他去,你们且吃喝你们的。” “是。” 如此一来,一餐草草果腹,再无他话。 入夜时分,萧玉山辗转难眠,蹙眉望着窗扉外,孤坐到天明。漠北这一行人天亮即起,又强带他离去。 临别以前,老叟趁着四下无人,曾塞了锉刀与萧玉山。原来,这老叟有几分眼里,单看着萧玉山通身气势与不凡样貌,也不似奴仆。几番思量之下,他竟是夜不成眠,生怕这位公子教异族人拐了去,才今晨乘人不备,送了锉刀与他。 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萧玉山将那东西藏于衣袖之中,与老者眼神致谢,继而登车离去,不露一丝异常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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