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恰巧吹起一线窗帘,他心底实在好奇得紧,就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马车中的郎君面如冠玉,冷清卓绝得叫人不敢直视,然而郎君身边的那姑娘,却是叫他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只因这姑娘,同他幼时在吴县乡下尼姑庵见过的小姑娘实在生得太像。 他亲爹死的早,族中又没什么亲戚可依靠,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娘索性带着他住到了尼姑庵的客房中。 那尼姑庵香火冷清、房舍破败,仅有两三个年老的尼姑,连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听庵里的老尼姑说,这小姑娘是个弃婴,当年从河里顺水漂到尼姑庵后的小溪中,去洗衣裳的尼姑见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才把弃婴捡了回来,养在尼姑庵中。 没住上一年,他娘改嫁,卢远也就跟着去了继父家中,只是不想数年过后,竟在金陵见到了当初的小女孩。 樱樱用手绢擦了擦脏污不堪的长凳,斜签着坐下,这才轻笑道:“怎么不认得,当初卢大哥对我多有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呢。” 她虽然带笑,掩在轻纱下的美目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她本不必亲自前来,甚至大可装作他认错了人。但是她必须要弄清楚,卢远除了知道她幼时在尼姑庵的经历,还知道些什么。 美人轻言细语地同他说话,卢远窘迫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搓着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樱樱不愿在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待,小心试探道:“卢大哥不在吴县待着,怎的到了金陵来?” “家中娘亲患了怪病,在江南瞧遍了名医,银子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也不见好,只好上金陵来碰碰运气。”他似乎不敢看樱樱,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老老实实回答道。 听他如此答复,樱樱便知他来寻自己所为何事了,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才道:“原来如此,卢大哥还是这样孝顺,伯母当真是有福气的。” “卢大哥从前照顾过我,我心底也把您当半个哥哥看待,您必定也奇怪我怎的到了金陵。” 说到这,樱樱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蒙难流落,全是家中恶仆蓄意所为,后来费了好一番功夫,家中父母才在庵中寻到我。”
“只是不想我才同父母团聚,父母竟相继撒手人寰,不得已,才投靠到了亲戚府上来。”她说着,嗓音中带上些许哭腔,微微颤抖,其命运之坎坷,令人闻之叹息。 “姑娘受苦了,眼下寻到亲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卢远听了她的一番说辞,搜肠刮肚半天,才艰难寻出两句安慰的话来。 见他还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对她的说辞也没有半点质疑,樱樱渐渐放心下来。 看来后来那一连串的事,他的确丝毫不知,先前是自己多虑了。 时间已经不早,樱樱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卢大哥,既然伯母身患怪病,想必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这点银钱你先拿去应急,也当是我报答从前伯母的照顾。” 她自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散财童子,只是从前她在尼姑庵中,即使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村子里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盯着她。 小时候的卢远跟现在一样忠厚老实,替她解决过好几次麻烦。她此时送上一笔银子,既报答从前的恩情,也好借此把他远远打发走,一举两得。 卢远脸上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推辞,说什么也不肯要。 他这番作态,反倒让樱樱更是放心。 然而隔着一层轻纱,她却没察觉卢远在瞧见那一袋银子时,眼底涌动的渴求。 几番推辞不下,总算将银子送了出去,樱樱站起身来,道:“卢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寄人篱下,不好随意在外走动,往后……” 卢远把银子揣进怀中,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的,治好我娘的病,往后就不再来叨扰姑娘!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樱樱要的就是他从此消失,再不出现。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她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登上马车时,方才在当铺中感受到的窥视感,不知为何又冒了出来,似乎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樱樱不想多事,连忙上车。 二楼临街窗边,陆云渡手中紧握那装耳坠子的小盒子,盯着她远去的身影,满目阴翳。 确定人已经登上马车离去后,卢远快步出了酒馆,却是拐进了小巷深处一座宅院中,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这宅院外观瞧着平平无奇,绕过前院,后面却是别有洞天。 数十人围在桌边,摇骰子下注之声几乎掀翻屋顶,赫然是个地下赌场。 卢远寻到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连忙猫着腰把那袋银子送上前去,“掌柜的,掌柜的,这钱我送来了,您瞧……” 这幅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在樱樱面前的忠厚老实。 那掌柜的把钱袋抓过去,倒出来检查一番,才冷哼一声:“暂且把你小子的腿留着,往后再敢拖欠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多谢掌柜的宽限这两日。”卢远被他刀子似的目光盯着,背后凭空出了一背冷汗。 他娘其实早就死了,要不是赌场里追得太紧,他怎么敢去许家小姐那里碰运气。 只要这把赢了,他就能把以前输的钱都挣回来! 作者有话说: 大哥出场咯 明天樱樱和柿子吵架,吵得很厉害的那种
第30章 马车终于在陆家门前停下, 樱樱戴好幕篱,往府中而去。 刚绕过前院假山,路过那片湖泊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妹妹”。 樱樱打了个激灵,今日那若有若无的惴惴不安之感又冒了出来,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回身,笑道:“三哥哥。” 身后人果然是世子爷。 他人在小径另一侧,逆光站着, 看不清面上神色, 迈步过来时脚步沉沉,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头上一般, 无端压抑。 “妹妹今日又出门了?” 樱樱对此早有准备,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几包油纸点心, 笑道:“老太太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只念着秦淮河边上林家铺子的糕点, 我就出门去替老太太买了些回来, 三哥哥不会嫌我多事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边两个小酒窝仿佛掺了蜜糖, 又甜又乖。 “妹妹这样孝顺,我怎会怪你。”陆云渡负手身后, 指尖轻轻扣着袖中那小匣子,淡笑出声。 说完这话,他突然微微俯身,一伸手, 竟撩开她掩面的幕篱轻纱。 陆三郎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迎着他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樱樱只好低头作害羞模样,“三哥哥这是作甚?” 难道……陆三郎又想亲她?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垂上的耳坠子突然被人拨弄一下,“妹妹今日……怎的不戴我送给你的耳坠子?难道是不喜欢?” 嗓音低沉醇厚,静待她的回答。 樱樱心中顿时一紧,她今日带的是来金陵后老太太给她的见面礼,一对碧玉环,她此时自然拿不出来那樱桃坠子。 陆三郎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耳侧,温热触感若有似无,她只得撩了一把耳边碎发,指尖绞着粉白衣带,“我心中喜爱得紧,怎会嫌弃,只是舍不得多戴呢。”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带着点笑意哼了一声。 “原来妹妹这样珍重我送给你的东西,我真是受宠若惊……”他指尖微挑,那幕篱便从肩头掉落,轻纱委地,露出她一张芙蓉玉面。 他的声音里仿佛藏了钩子,不动声色地蛊惑人心,樱樱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有眼睫不断轻颤,“三哥哥……” 美人娇声连连唤他,陆云渡眼底却是一片冷漠,指尖又碰了碰她的耳垂,“那日瞧见耳坠子有片金叶子掉了,妹妹似乎没发现,不如交给我拿回铺子上让工匠重新修补?” 樱樱本微粉的耳垂都紧张得发白,闻言只指甲掐着掌心,强作镇静道:“不敢劳烦三哥哥,我今日出门顺道就送到外面的铺子上去修补了,三□□日这样忙,怎好一再麻烦哥哥。” 陆云渡听到她拙劣的谎言,脸上只有冷笑。 “不知妹妹送到了哪家铺子去?妹妹有所不知,那耳坠子是西域来的工艺,中原工匠不一定知道怎么修补。” 他一反常态的坚持让樱樱心底慌乱起来,她胡乱诌了一家铺子的名字,想要掩饰过去。 “那就亲自到铺子上去瞧瞧吧,我今日多得是时间,刚好能陪着妹妹走这一趟。” 陆云渡说完这话,就扯着她一只手腕往前带去,态度强硬得不容人拒绝。 握住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樱樱被拉扯得脚下磕磕绊绊,终于察觉出来他态度不似寻常,用力想要挣脱制住她的那只手,皱眉道:“三哥哥,你弄疼我了。” “三哥哥,我今日出门太久,得先回房了。”他平静的面容下仿佛隐着滔天怒火,樱樱直觉不想同他多相处 妙仪居转眼就到,陆云渡闻言丝毫没有放松手,反倒把人往房里一推,“把耳坠子拿出来。” 世家郎君们无论私底下脾性如何,至少面上都是君子风度的,然而他此时动作堪称粗鲁,毫无怜香惜玉。 樱樱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何况她性子内里本就有一分泼辣,扶着门骂道:“陆云渡,我早说送到铺子上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厉色荏让陆云渡更是怒火中烧。 还在睁眼说瞎话,竟还敢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来! 樱樱骂完这两句就后悔了,看见陆云渡面沉如水,眼底隐有火光跃动,分明是发怒的前兆,她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他的确脾气差,动不动就爱捉弄人,可是从不曾这样发怒过。就连她刚刚来陆家的时候,他虽烦着她,却也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必然是他已经知道了…… 樱樱不敢想象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才会恼羞成怒到这个地步。然而比起承受世子爷怒火更可怕的,是她随时可能暴露的身份! 见她面露惊惧之色,陆云渡反而更加生气,往日他引为自傲的冷静自持早就被丢到天边去。 若是她老老实实认错,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自以为毫无错处! “姑娘、三郎……” 侍女婉月见到他俩齐齐进了院中,连忙上前来相迎。 然而她刚开口,世子爷就转过头来怒骂一句:“滚出去!” 这一声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整个妙仪居中的侍女们都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几个年纪小些的侍女甚至吓得掉下泪来。 “陆云渡你又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陆三郎捏着小妆匣的五指猛地收紧,几乎绷得指节泛白。 他眼皮微掀,里面却没有往日摄人心魄的颜色,只有决绝无情,“那耳坠子根本就没有掉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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